周玉清赶忙说:“殿下,拙荆毕竟和音音有着十六年的母女亲情,这份朝夕相处的感情是不会因为重重变故磨灭,必然是刻在心底、融在记忆里。”

霍澜音松开卫瞻的手,好奇地朝宋氏走过去。她蹲在宋氏面前,更近距离地仔仔细细打量着她。

这样近的距离,望着霍澜音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杂的目光,铺天盖地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宋氏脑海,几乎让她的头快要炸开。她想起霍澜音小时候,想起曾经她的一颦一笑。再想起身世大白后,自己对她做的事情、对她说过的话,宋氏心里好像同时有一百根细针扎那么难受。她搭在膝上的手微微发抖。

“咦?”霍澜音低下头望着宋氏发抖的手,她将手贴在宋氏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用哄小孩子的语气:“不冷哦!”

宋氏的眼泪一下子滚落。

“音音!”

霍澜音回过头,看见远处的姚氏。

纵使姚氏的身体撑不住,纵使丫鬟再怎么拦,听说她到家了,姚氏还是执意出来接她。

从她的住处到这里不算太远的距离,她由两个丫鬟扶着,却感觉走了好久好久,此时终于远远看见霍澜音,她停下来,唤她一声,又是一阵重重的咳。

霍澜音歪着头,遥遥望着宋氏,清澈的眼眸浮现一抹茫然。她回过头看了看落泪的宋氏,又眨巴眨巴眼睛瞅着远处的姚氏。她再次转过头对着宋氏,从腰间扯出帕子来递给宋氏。

“不哭哦。”

宋氏用颤抖的手接过她递来的帕子。

霍澜音学着卫瞻往日哄她的样子,拍了拍她的头。宋氏喉间哽咽,泪如雨下。

下一瞬,霍澜音站了起来,提着裙子,朝姚氏飞快跑过去。她一口气跑到姚氏面前,气喘吁吁的。然后,弯着眼睛甜甜笑起来。

卫瞻满意地走向霍澜音。就算所有人都说霍澜音变傻了,卫瞻却知道他的音音即使变成了小孩子,也是聪明的小孩子。她分得清对错,只是善良罢了。所有百转千回的情感都在她的心底,她什么都懂。

“音音,你母亲走不动。扶着她。”卫瞻道。

霍澜音茫然地望向卫瞻。

“退开。”卫瞻下令稻时不要再扶姚氏。

稻时松手,姚氏的身形晃了晃。霍澜音猛地睁大了眼睛,往前迈出一步,扶住姚氏。

“好孩子……”姚氏目光复杂的望着霍澜音。

稻时赶紧走到姚氏另一侧扶着她。

霍澜音观察着稻时的动作,模仿她调整了姿势更好地扶着姚氏往前走。

她扶得那么用力,即使没有稻时,也能扶得稳稳的。

卫瞻落后了一段距离,望着霍澜音的背影。他眼尾扫过一丝柔和的笑。

霍澜音忽然回过头寻找,在看见卫瞻就在她后面不远处时,她这才开心地笑起来,卫瞻冲她点点头,霍澜音安心地转回头继续扶着姚氏往前走。

卫瞻并不想打扰她们母女的相处,姚氏不能久站定然是要回屋躺着去的,他若跟去也不方便。

周玉清赶忙迎上来,毕恭毕敬:“殿下,雅舍已经扫洒停当,外面天寒,还请殿下过去歇息。”

卫瞻瞥了他一眼,道:“周玉清,孤若没记错你是借住。就不必拿出主人的架势了。”

“不敢!”周玉清一惊,赶忙跪地。

卫瞻没理他,径直往前走。

这府邸是他送给霍澜音的,熟悉得很,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带路。

一直沉默着退到一侧的白管家赶忙跟上卫瞻,随时准备伺候着。他早就看周家这一家子不顺眼了。周自仪入狱,霍澜音出事后,周家人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府邸的主人,周家的下人也没什么规矩,时常闲话。白管家早就看他们不顺眼。

卫瞻这般说话,白管家颇有出了一口气的感觉。

卫瞻刚举起茶盏,小太监七星进来禀告:“殿下,霍小将军求见!”

“呵,这是去东宫被拒之门外,如今追到这里来了?”卫瞻不耐烦地放下茶盏,“让他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投票,晚一点应该还有一章!

另外想咨询个事情,你们有加过别的作者的读者群吗?读者群是干嘛的?好玩吗!!?

第158章

第158章

“听说你要立霍澜音为太子妃?”霍佑安一脸的不敢置信。

卫瞻问:“你过来找我就为了这事?”

“是!”

“没商量, 不必说了。”卫瞻烦躁道。

“让之!”霍佑安极了,“你是不是疯了?眼下是什么时候?正是动荡的时候啊!你先前在朝堂上发病伤了大臣,已经让天下人议论纷纷。你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政绩、战功, 都快被那些臣民遗忘。若你这个时候再立一个傻子为正妃……”

卫瞻抬起,目光凌厉,一片冰寒。

霍佑安知道卫瞻这是不爱听他这样说霍澜音, 他叹了口气,稍微放缓了语气,继续说:“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我说的是事实!如果你真的这么做,支持你的人会越来越少。没有任何一个臣民愿意自己的天子是个疯子!你当真就要眼睁睁看着属于你的皇位被他人抢去?想想你中毒卧床的父皇!想想你这些年读的圣贤书,受到的天子教育!你的天下你的江山通通都不要了!”

卫瞻听得很不耐烦,道:“不要把这些事情推到一个女人的身上。”

“我不是责怪霍澜音!”霍佑安脸色也变得极差,“纵使我以前觉得她不好,这次她愿意牺牲自己来救你。我也不会再认为她配不上你。可我希望你冷静一点!现在你的眼睛里只有一个霍澜音, 再也装不下其他。你睁开眼睛看一看, 看一看普天之下的臣民是如何议论你的,看一看你的大志凋败成何等模样!”

卫瞻悠闲地喝着茶, 理都不理他。

霍佑安扶额,顿觉挫败感。

“让之, 我也是仗着这些年的交情才敢来对你说这些话。你要是怪罪我, 或是像重责别的劝谏大臣那般罚我杀我,我也认了。可自幼一起长大,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你如今是要美人不要江山, 可你就没有想过以你的身份当真能够抱得美人闲散度日?最后的上位者,不管是谁都不会容你活命。”霍佑安顿了顿,“还是你以为皇后娘娘会顾念母子情放你一马?”

卫瞻的目光微凝。

霍佑安叹了口气,苦口婆心:“让之,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这不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一腔凌云志的天之骄子!”

“你就当我受了刺激吧。”卫瞻随口说。

霍佑安被噎了一口,几乎接不上话,怒道:“多大点事儿啊?你非要我像劝个小姑娘似地劝你?”

卫瞻嗤笑了一声,笑道:“被亲娘害,被从小敬重的老师背叛,一直疼着的弟弟还他妈不是亲生的,看中个女人还变傻了。老子就他妈就没资格受刺激了?”

卫瞻用玩笑的语气,说得云淡风轻,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道:“坏了。”

“什么?什么叫一直疼着的弟弟还他……还不是亲生的?”霍佑安懵了。

卫瞻没吱声,悠闲地倒了两盏茶,递给霍佑安一杯。

“不喝。”

“爱喝不喝不喝拉倒。”卫瞻将递过来的酒盏往地上一摔。

霍佑安看着卫瞻支着腿一副二流子的模样,特别想爆粗,到底是顾念着卫瞻的身份,那脏话忍了回去。

他再次放缓语气,说:“让之,江山和美人并不冲突,这你是当初说过的话。自己说的话被你吃回去了?你大可坐上帝位,将万里江山握在手里……”

卫瞻打断他的话,说:“我皇帝老子还没死。”

霍佑安又是被一噎,无奈道:“好好好,我失言!我说的是日后成吧?”

霍佑安灵机一动,忽然有了主意。

“让之,让之!你说,太子妃有什么了不起,你疼霍澜音就应该送她坐在皇后之位啊!”

卫瞻像看个白痴一样看着霍佑安。

“我又说错了?我就不明白了,又不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事情,你干嘛非要放弃一个,二选一?”

卫瞻拍了拍霍佑安的肩膀,诚恳道:“佑安啊,你不要每次在姜姑娘面前都像个闷葫芦似的。若是你在她面前也能口若悬河像个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早把人拐回你霍家了。”

“……不是,好好说着正事你说什么姜聆啊!”

卫瞻反问:“原来姜聆不是你的正事?”

霍佑安深吸一口气,无力反驳。

山河脚步匆匆地跑过来,面露焦虑。

卫瞻脸色一沉,没等她开口,先问:“怎么了?”

“殿下降罪。霍主子忽然哭闹起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奴几个哄不好她……”

卫瞻立刻起身,大步往后院走去。

霍佑安立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脑海中浮现上一次见到霍澜音的情景,想起她坚决要陪在卫瞻身边,不惜以身为药的决绝。

她当真如传言那般变成了小孩子的神智?

那么个聪明狡猾的姑娘,忽然变成小孩子一样笨笨的,倒是有几分可惜。

霍佑安心里有几分不忍,又因为有些好奇,不由也跟上了卫瞻的脚步,想去看霍澜音一眼。

卫瞻还没进屋,就听见了霍澜音的哭声。又是那种小孩子的哭法,不顾形象,五官都揪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霍佑安跟过去,眼睁睁看着卫瞻走进屋中,他却是不方便跟进去了。

他听着霍澜音的哭声,眼前浮现霍澜音曾经那双潋滟中泛着明灿的眼睛,心里不由产生一阵唏嘘之感。

卫瞻进屋不久,霍澜音的哭声慢慢小了。又过了一会儿,她的哭声就完全听不见了,连啜涕声也无。

霍佑安心下感慨,感情这回事果真是两个人的事情,心中占了几分只有自己最清楚。至于旁人的目光倒是变得无关紧要了。

霍佑安忽然又想起了姜聆。

每次只要一想起姜聆,他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闷疼。这种疼痛已经折磨了他很多年。

也许卫瞻说的对,他在姜聆面前太过被动。如果他再主动一些,再强势一些呢?

他知道姜聆心中是有他的。

想起姜聆的身体,霍佑安觉得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他决定现在就去找姜聆,哪算用抢的,也将要姜聆扛回家去!

“咳咳咳……”

霍佑安刚刚转身,身后的屋内传来一阵姚氏的咳嗽声。霍佑安皱了下眉,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音音如此,殿下费心了。咳咳咳……”姚氏的声音很低,带着久病的沙哑,若有似无地传到霍佑安耳中。

霍佑安转身,望向窗户的方向。关着的窗户隐约映出里面几个人的身影。

他莫名觉得姚氏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哪里听过。姚氏没有再开口,他重新琢磨了一遍,却想不起何时何地听过这个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谢谢大家的投票,你们太棒啦!

还有些红包没发,明天发!

晚安~

第159章

第159章

霍佑安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 猛地回过神来,停下了脚步。这间屋子,他可不方便进。

他失笑摇头,觉得自己今天果真是被卫瞻的态度气糊涂了,连规矩都忘了。他又看了一眼落在窗户上的人影,转身往外走。

走到前院的时候, 他目光不经意间一扫,看见远处游廊下的阴影处,周荷珠一巴掌打在一个丫鬟的脸上。他多看了一眼,才大约觉得那人可能是周荷珠, 至于被打的丫鬟鸢时, 他自然是不认识的。

毕竟与他无关,他也不方便插手管别人府里的事情,匆匆离开霍府,翻身上马,心事重重地往姜家去。

然而他骑马走了没多久,家里的小厮骑快马追来, 满脸喜色:“小将军, 霍将军回家了!”

霍平疆已经离京很久了。他手握重兵, 若非特殊情况得天子召允不会出现在京城,边疆之地离不开他, 京城之地亦不敢容他。

霍佑安一怔,望了一眼姜家的方向,还是调转马头, 挥动马鞭,骑快马赶回家去。

从下人口中得知父亲在后院,霍佑安连衣服也没换,直接大步往后院去。

“父亲!”

“嗯。”霍平疆应了一声,他随意看了霍佑安一眼,问:“瞧着你这身衣裳倒不像是当值。”

“京中官多事少没有边疆那么忙,何况儿子如今当的差又是闲差。”霍佑安跨坐在石凳上,问:“父亲,您不是被特允今年留京过年吗?这次离开可是边疆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回了汾南一趟。”霍平疆道。

霍佑安愣了愣,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神色也跟着一黯。

战事停歇后,霍平疆每年夏天都会回一趟汾南,这是霍佑安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次霍平疆忽然离开,竟也是回了汾南。

霍佑安想问什么,又不知道怎么问。不由沉默下来。如今的汾南不过是一座死城,这么多年过去了,那里仍旧没有从战火的阴影中走出来,就连周边的百姓若是有能力者也纷纷搬离。因为人们都说每到夜里,汾南城总是能飘出来哭声,那里有太多北衍被活活烧死的冤死亡灵。

霍佑安对汾南没有太多印象了,离开时他还太小。只记得处处都是慌乱的人群,所有人都在逃难。哪哪儿都破破烂烂的,时不时就能在路边看见人的尸体。

那个时候,他不过两三岁罢了。

“你李叔一家这次从边疆来京,他们年岁大了,边塞之地苦寒,早就该来京修养。”

霍佑安问:“李叔一家子还要在咱们家做工?”

霍平疆点头,道:“你李叔一家不愿凭白受恩惠,自然还是要留在府里做事的。你闲时交代一下,让他和陈管家一并管事。”

“那倒无妨。他与陈管家本来就共事过,行事风格相近。我只是觉得他们夫妻年岁大了,有些不舍。毕竟当年若不是他们夫妻,我也活不下来。”

“你知恩图报是好,也当尊重他们的意愿。”

霍佑安连连点头:“父亲说的我都明白。”

其实当年的救命之恩,霍佑安也不大记得了。他也说不清到底是保留了些记忆,还是从旁人口中日日听来的事儿潜移默化当成了记忆。彼时汾南人听说西蛮敌军将要杀到,信的人慌乱逃命,不信的人留在汾南等着北衍的军队赶来守城。

据说他母亲当初是信的,可是她身怀六甲,晕吐浮肿跑不动逃不掉。所以她将所有的钱银和粮食交给了隔壁李家,央李家逃命时带走霍佑安。

李家离开汾南的第三日,西蛮人围城,北风助阵,嚣张的大火席卷了汾南。大火一连烧了多日,火焰漫天。逃离的人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含泪望着故土葬在火海中,那些没有逃走的亲朋与乡里成了火海里的亡魂。

霍佑安凑到霍平疆面前,神色郑重起来,问:“父亲这次在京中多久?何时回边疆?”

“问这作甚?”

“父亲,我是觉得如今朝中动荡。您不该那么早回去,不若留在京中待命?不管是谁有了歹念,都要掂量一下您手中的兵权。”

霍平疆看了他一眼,一眼看透儿子的心思,说道:“你若有当皇帝老子的心就去折腾,若只想做臣子就安分些。皇宫之中哪个做皇帝,与我无关,也和你没什么关系。”

霍佑安一愣,又是被狠狠地噎了一口。

——今儿个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冲。

“父亲怎能这么想?”霍佑安站起来,“您怎么能容忍乱臣贼子作乱不轨?”

“你父亲是打仗的。我的战场在北衍边疆,而不是皇城中那些皇勋贵族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不克扣军粮昏庸残民割地损疆,龙椅谁坐都没什么区别。”

霍平疆不甚在意地举起酒樽,对雪饮酒。

一天之内,霍佑安在两处碰壁,心里万分别扭。他想了想,继续反驳:“可如果新帝克扣军粮昏庸残民割地损疆呢?”

霍平疆笑了一下,道:“如果你老子下一刻被酒呛死你磕几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