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你可真好意思说出口啊。”

霍澜音理直气壮地说:“逃跑的真心有, 如今努力尝试的真心也有。怎么就说不出口了?”

“呵。”

霍澜音眸光流转,又偷偷瞥了卫瞻一眼,小声说:“那我总不能说殿下有食香瘾吧。她若是再缠着问我身上的香味儿哪里弄来的,我可怎么好。”

卫瞻撩起眼皮, 闲闲瞥着她。

霍澜音手肘压在桌子上,上半身前倾,忽然一下子凑近卫瞻的脸。她眼尾轻轻勾勒一抹嫣然,潋滟眸光浮动。她望着卫瞻,声音低缓轻柔:“其实这问题该问殿下。殿下究竟是怎么被一只小狐狸给迷住了呢?”

卫瞻也上半身微微前倾,更进一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两个人几乎鼻尖相抵。

他不答反问:“泥泥, 当初你的勾引是为了不被半路丢下,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方便你逃走。那么如今你再如此勾引我又是为何?”

霍澜音含着旖柔笑意的眸光微凝,不由怔住。

为什么?

她发现她回答不上来卫瞻的问题。好像她勾引卫瞻太多次,多到自然而然,顺手拈来。

目的?好像没有。

卫瞻看着霍澜音凝神的样子,他笑了。他忽然凑过去,亲了一下霍澜音的唇角。

霍澜音一怔,立刻坐直身子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

“那个……时间不早了。我去看看莺时可有把水烧好。舟车劳碌,已经几日未曾好好沐浴过了。”霍澜音起身,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城镇很小,小镇里的人生活简单质朴,不算多富有。卫瞻住的这处小院子是镇长的家。镇长的家并不大,镇长将自己和儿子儿媳的房间全部腾出来给卫瞻住,他们则是退宿在厢房。

卫瞻坐在窗下,随手翻着架子上的书籍。他随意翻了翻书页,注意力却无法集中。

——每当霍澜音沐浴时,她身上的香味儿总是会变得更加浓郁。

卫瞻抬头,望向耳房的方向。他的眼前不由浮现霍澜音坐在水中的样子,水汽氤氲中,她美得像是九霄仙子。

他见过啊。

他知道她浴中的样子有多么让人把持不住。若是以前,他已经推门进去,为所欲为。然而如今,他只能克制地坐在这里,连想她都是克制的。

他“啪”的一声将手中的书册扔到桌子上,越来越烦躁。

霍澜音擦着头发出来,不经意间抬头,对上卫瞻的目光,瞧见他正用一种恼怒暴躁的目光瞪着她。

她又怎么惹他了?

霍澜音避其锋芒,贴着墙角走到屋子的东南角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铜镜仔细擦拭头发。

奚海生和莺时进了耳房收拾,又换了新水。

卫瞻进了耳房,鼻息间全是浓郁的香气。这股香气无孔不入地往他身里钻,让他心里痒身体躁。

他转身出去,招来奚海生将耳房的所有窗户全打开。

霍澜音蹙眉,从铜镜望了一眼卫瞻,又默默收回视线。心想太子爷果然不好伺候,明明是他让她先去洗,如今反倒是嫌弃她将耳房弄脏弄乱?不能呀,因为知道卫瞻一会儿要用,她用的时候已经很注意了。

她对着铜镜摆着口型——“真挑剔。”

耳房开着窗户放了一会儿香,卫瞻才进去。

霍澜音将头发擦得半干,她探手伸到窗外,感受着外面的小夜风徐缓轻柔。她起身走出房,想让半干的长发吹吹风,干得更快些。

念着前院恐有杂人,她直接去了僻静的小后院。霍澜音也没走多远,从后门出去,也未下台阶,只在檐下从一侧渡步到另一侧。

她忽然听见低低的乐音,仔细一听,隐约听出是陶埙的声音。霍澜音微微诧异。北衍过度重武轻文,琴曲歌舞更被人所鄙夷。听这声音,当是镇长家中人所吹。明知道大殿下宿在这里,还敢吹奏陶埙?

霍澜音蹙着眉听了一会儿,只觉得这陶埙的声音过于寂寥,像裹着一层悠远的记忆。

霍澜音望向声音传来的小月门。她犹豫了一下,下了台阶,踩着十字砖路,朝着小月门走去。她刚走到小月门门口,门另一侧的陶埙声停了下来,变成男子随意的哼唱声。那是一首汾南的民谣。

霍澜音脚步猛地停下,刚想离开,忽觉得这声音很耳熟,有些不敢置信地歪着头,偷偷去看。

霍平疆自斟一盏酒,不紧不慢地开口:“小姑娘躲在后面做什么?”

霍澜音轻轻咬了下舌尖,从月门后走出来,说:“霍将军,我只是听了埙声有些好奇。不是有意偷听。打扰到将军了……”

半晌,霍平疆才道:“如今的确极少见纵乐起舞的场景。可惜。”

霍澜音顿时明白过来。汾南,那是个盛产美人,人人爱歌舞的地方。霍将军会带着陶埙,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已经没有汾南这个地方了。大火烧了数月,烧了那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昔日的人间仙界葬于战乱,白骨皑皑堆成鬼城,荒芜至今。

“将军是汾南人?”

霍平疆点头,随口问:“小姑娘听得出汾南口音?”

霍澜音摇摇头,说:“许是将军走南闯北,听不出汾南口音。我只是小时候听母亲哼唱过汾南的民谣。”

话一出口,霍澜音有些后悔。如今整个北衍鄙乐舞,她不希望别人轻鄙她的母亲。

“你不是西泽人?”霍平疆问。

霍澜音摇摇头:“我生于西泽,可我父母是汾南人。战乱的时候,母亲随乡人逃难,后来辗转至西泽。”

“从汾南到西泽,倒是走了很远。”霍平疆忽来了兴致,他问:“那你可会汾南话或者歌谣?”

“那倒是不会。”霍澜音摇头,“只能听懂一点点罢了。”

霍平疆“啊”了一声,有些惋惜地点了下头。盏中的酒已经空了,他又到了一杯。

霍澜音抬起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霍平疆。

霍平疆没有穿厚重的铠甲,寻常的玄色宽袖大氅亦穿出战铠的威压来,那是久经沙场留下来的,磨不去的印记。月下独酌,又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虽说同行一个月,可是这一个月里,霍澜音几乎没有与他说过话打过交道。

北衍的孩子是听着霍平疆的威名长大的。霍澜音从未想到她有朝一日会见到霍平疆,甚至将他当成恶人对他放暗器。如今又能这样平静地与他说话。

霍澜音的目光落在霍平疆的脸颊。

当初她手中的刀刃划破霍平疆的脸颊,只是划破了皮。然而一个月过后,那极小的伤口虽然早就好了,却留下一道极浅极浅的白色小疤。若是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霍澜音轻轻咬唇,既觉得心虚,又觉得歉意。

霍澜音惊觉自己盯着霍平疆走神,实在无礼。她赶忙低下头,恭敬地说:“连月奔波,夜深露寒。将军当早些歇息。”

霍平疆抬眼,看着霍澜音匆匆走开的背影。他又低下头,径自浅酌。

霍澜音回到房中时,卫瞻已经穿着宽松的雪色寝衣躺下了。霍澜音瞥了一眼床榻的方向,也不知道卫瞻有没有睡着,放轻了脚步。她关好门窗,吹熄了灯,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榻。

卫瞻躺在床外侧,霍澜音只好从床尾绕进去。一不小心压到卫瞻的脚踝,霍澜音急忙抬头去看卫瞻,见卫瞻没什么反应,想来是已经睡了。她这才松了口气,进到床榻里侧躺下。

连日奔波,什么人都受不了。霍澜音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没多久,她翻了个身,面朝卫瞻。

外面的风忽然大了许久,将窗户吹开一道缝,凉爽的夜风吹进来,将窗帘吹开一些。月色从窗户照进来,落在霍澜音的脸颊,衬得她的脸颊在夜色里莹白中透着晶莹。剔透可人。

卫瞻凝望着她的脸一会儿,视线下移落在她随意搭在脸侧的手。

半晌,卫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手背。

他打量着霍澜音的神色,看可是吵醒了她。

霍澜音睡得很沉。

卫瞻继而将她微微蜷着的手指一根根展开,反复摩挲着她纤细的手指。然后他忍不住凑过去,去轻轻啃吻她的指尖儿。

微微有些疼麻,睡梦中的霍澜音蹙起眉,小声喃喃着。她胡乱将身前的怪物推开,抢回自己的手抱在胸口,迷迷糊糊地翻身背对着卫瞻。

卫瞻一动不动。许久之后,卫瞻深深吸了口气。胸腔里的暴躁之意几乎压不住。

“混账东西……”

他抬起脚,朝着霍澜音的屁股踢了一脚。

“唔……”霍澜音哼唧一声,眼睫颤了颤,醒了过来。

卫瞻迅速闭上眼睛,心跳莫名加快。

霍澜音慢吞吞地转过身,她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地望向卫瞻。反应慢半拍地软声细语嘟念:“殿下,你怎么还梦游呢……”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每次写男主闲闲地瞥着女主,其实都是想写贱贱的目光。

但是太有损老哥形象了,就换个委婉的词儿,嘿嘿

第117章

第117章

栖凤宫中, 皇后刚出乳浴,慵懒地靠在美人榻上,由着宫女为她修磨指甲。

姜嬷嬷悄声进来, 恭敬说话:“娘娘,您凤寿宴的请帖单子已经写好,还请您过目。”

皇后蹙眉, 她抬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铜镜,从铜镜细瞧自己的脸。

姜嬷嬷赶紧接了一句:“娘娘容貌世无其二,风华无双。”

姜嬷嬷这话可不是奉承。皇后的美貌远扬四海,甚至曾有番邦异族朝见时,跪拜只为求一见。她如今三十有三,没受过苦楚,依旧明艳,又多了几分少女不会有的风韵, 何况她有着天下女子无可企及的风度气质。人人惊于她的美貌, 那是一种令人不敢直视,只能仰望的高高在上的美艳。

“一切从简, 能不请的人就不必来了。”皇后将铜镜递给宫女。

皇后并不喜欢这一年一回的凤寿宴。生辰而已,有什么可庆贺的, 凭白要见一群无聊的蠢货。可她是皇后, 这事情推不得。

姜嬷嬷应下。她心里早就有了数。作为皇后手下得力之人,办事滴水不漏。她早已想过皇后的各种态度,写出几份不同的名单。如今得了皇后的态度, 再取其中最合适的那一份名单就行了。

不过眼下倒是有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她悄悄打量了一下皇后的神色,见娘娘今日没有不愉,才道:“娘娘,大殿下很快就要回京了。”

皇后“嗯”了一声,神色平淡。

姜嬷嬷这下倒是有些摸不透皇后对大殿下的态度。

姜嬷嬷于是又说:“大殿下身边一直带的那个姑娘,这回恐是要带回东宫。”

“那个西泽的小香香?”皇后漫不经心地问。

“是那位香姑娘。”姜嬷嬷点头,“奴提起这件事情,是因为大殿下始终没给那位姑娘名分。奴算着大殿下定然能赶上娘娘的凤寿宴。若是大殿下将那姑娘带回了东宫,娘娘要不要给她个名分?”

姜嬷嬷说完,揣摩着皇后的心思态度。

在这宫里,听话是远远不够的。要能明白主子的心思,要能动脑子出谋划策。如今娘娘和大殿下之间有了间隙,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下。这正是姜嬷嬷出这主意的缘由。

“本宫怎记得那姑娘半路离开了?”

“是。后来大殿下亲自在丰白城找到了那姑娘。”

皇后轻笑了一声,道:“让之至今没给她名分,想来是要给个大的。本宫可不必掺和这闲事。”

“大的,这……”姜嬷嬷惊讶极了。

皇后打了个哈欠,慵懒起身,往里去。她有午眠的习惯,且极为重视,到了时辰便要歇下,什么紧要的事儿都要往后推。整个栖凤宫都安静下来,生怕扰了浅眠的皇后。

宫女脚步匆匆进来:“嬷嬷……”

前一刻对着皇后温柔得体的姜嬷嬷,瞬间冷了脸,压低声音:“也不看看时辰,懂不懂规矩!”

小宫女“噗通”一声跪下来,急道:“是陛下往这边过来了……”

“外面吵什么?”里面传来皇后已有些不悦的声音。

姜嬷嬷赶紧摆出笑脸,进去禀告。

皇后脸上的愠色稍淡,扶着宫女的手起身,去接驾。

宫人跪了一地,皇后浅浅地一福,迎上去:“陛下怎这时候过来了?”

“刚在前殿见了几个臣子,回来的路上被日头烤得犯困,经过皇后这里,便来避避日头。”皇帝挥了挥手,示意跪了一地的宫人免礼。

皇后浅笑地挽起皇帝的手臂,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这午后的日头是足,烤得人犯迷糊。我也刚要睡一会儿。”

两个人绕到里面,宫女轻轻关上门。皇帝略显疲惫地躺了下来,皇后懒懒偏坐在床边,拿了宫女手中的羽扇,为他轻轻扇动。她的目光落在皇帝鬓间的华发,微微出神。

不多时,皇帝睡着了。皇后将羽扇递给宫女,她侧躺在床榻外侧偎着皇帝,也很快睡着了。

三日后,卫瞻一行到了京城。

霍澜音挑开垂帘,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京城。

纪雅云打着哈欠醒来,她揉着眼睛问:“是到京城了吗?”

“是,已经到了。”

纪雅云挽住霍澜音的手腕,说:“我得回家去啦,爹爹不知道要怎么罚我。等什么时候有空了,你来纪家找我玩呀。”

“好。”霍澜音含笑答应,心里却明白她若是跟着卫瞻进了宫,哪里还能轻易出宫。

“殿下,下官教女不善,特来给殿下请罪!”纪智渊身为卫瞻的亲舅舅,仍要跪地请罪。

马车里的纪雅云吐吐舌头:“糟糕,爹爹追来了!我得走了……”

纪雅云依依不舍地下了马车,朝着纪智渊小跑而去。

看着纪雅云跟着她的父亲离开,霍澜音有些羡慕。

不过片刻之后,她黛眉轻蹙,心中有几分不解。纪雅云跑出京城寻找卫瞻的事情应该不会人尽皆知。纪家就算为了女儿的名声考虑,也会将事情瞒下来。可纪智渊当街相拦,接女儿回家,这明摆着告诉所有人纪雅云去找卫瞻。

身为父亲怎么会不在意女儿的名声?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确信纪雅云将来会嫁给卫瞻。

霍澜音抬眼望向马背上的卫瞻。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踏入京城,她便觉得卫瞻整个人的气质变得不太一样,有些陌生了。

霍平疆带着玄甲军先一步离开整顿,只留下一队侍卫护送卫瞻入宫。从城门至皇宫,亦是不短的一段距离。

正从小窗往外瞧的霍澜音,忽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让之!”霍佑安打马追来。

卫瞻勒住马缰,等他追上来,道:“你怎在京中?”

“说来话长,不过能调回京中正合我意!”

霍佑安与卫瞻并驾,压低了声音,道:“重立储君的诏书已经拟了。你重新上朝的第一日就会颁下来。”

卫瞻脸上没什么表情,并不意外。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霍佑安忽然放慢了马速,等霍澜音的马车追上来,他停在车窗旁,嬉皮笑脸:“呦,小狐狸精跟到京城来了。你这该不会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吧?”

霍澜音猛地放下垂帘,遮了霍佑安那张令人讨厌的脸。更是连话都懒得跟他说。

霍佑安摸了摸鼻子,“啧”了一声,“这么不经玩笑的?以前不是挺能言善道的。”

卫瞻瞥了他一眼,霍佑安耸肩,打马追上去。

马车里,莺时小声劝:“姑娘,别生霍小将军的气了。他说话总是这样。姑娘可教过的,生气伤身,不能因为旁人的闲言碎语生气。”

“我没生他的气,就是懒得搭理他。就是……”霍澜音叹了口气,心事压在心口。

她之所以来京城,是为了她的母亲。如今终于到了京城,她却不能立刻飞奔到母亲身边,而是要跟着卫瞻进东宫。东宫是什么地方?牢笼一般,进去了想出来可就不容易了。纵使卫瞻答应令太医去给母亲诊治,纵使卫瞻允许她去看望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