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这么说,因为觉得哥哥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若是有谁像哥哥,便是她能说出的最高赞美。
可顾远萧却听得冷下脸,未再发一言,只坐回桌案后,随手拿起一份未处理的邸报来看。
顾双华确实是饿了,也未发觉哥哥的转变,只是自顾自吃十分自在,顾远萧生了半天闷气,再抬头见那人没心没肺,吃的脸颊都鼓起,于是微眯起眼,颇有些想把她也吃干抹净,好好整治一番的想法。
可现实无情,他内心再多躁动,表面上也只能做个好哥哥,手指点着桌案问道:“吃够了?”
顾双华忙用手指抹去嘴角的糕点屑,抬头笑道:“够了。”
顾远萧被她的笑容晃了晃眼,于是故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捡着两份不重要的邸报递过去道:“我看的累了,你帮我读一读吧。”
顾双华连忙走过来,弯腰去接他手里的邸报,呼吸间还带着枣泥糕的香味,勾的顾远萧抬起头,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触她的唇,所幸心念只在那瞬闪过,指腹从她唇角一滑而过,再偏过头掩饰地说了句:“嘴没擦干净。”
“是吗?”顾双华紧张地拿帕子在唇边又擦了一道,然后喝了口茶润喉,坐在顾远萧身旁,认真地为他读着邸报。
她的声音清柔婉转,在这间向来枯燥单调的值房里,显得十分悦耳,顾远萧默默看着她,那些字句便落不进耳朵里。暗叹自己若是君主,只怕也注定是个昏君,光听着她的声音,就已经无心政事。
顾双华认真读完一份,见哥哥直勾勾盯着她,莫名有些赧然,将那份邸报递过去道:“需要批注什么的吗?”
顾远萧这才回神,掩饰地将那份邸报往桌上一搁道:“我待会儿会处理。”
顾双华只当有些事她不方便在场,扭头看向窗外,还未见到公主找过来,突然想起件事,问道:“哥哥你真的会抚琴吗?”
顾远萧一愣,随即想起她只听到方才自己和冯夕颜的对话,于是笑笑道:“在我还是世子的时候学过。”
那时他还是不知愁滋味的年纪,史书看的多了,便向往士大夫情怀。诗词音律、落棋听雨,他样样都想尝试。
老侯爷给他请了大乐师周衍教他弹琴,未想到他对此极有天份,周衍收了他当入室弟子,并放下豪言,要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他。
可谁知几年后老侯爷病逝,顾远萧还未准备好就成了长宁侯,整座侯府的重担压在他身上,哪还有心思再去做这些意趣风雅之事。每日来往于兵部和禁宫,他需得沉稳,需得立威,需时时绷紧一根弦不可松懈,若不是今日冯夕颜提起,他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有过如此闲散淡泊的时候。
顾双华想了会儿,哥哥学琴时和自己还并不亲近,所以她从不知晓,心中到底有些好奇,试探地问:“哥哥以后能弹一曲给我听听吗?”
顾远萧怔了怔,道:“我已经许多年没弹过了,只怕会十分难听。”
顾双华双目泛起期待的光亮,道:“不需要好听,只要是哥哥为我弹的就行。”
顾远萧一挑眉,随即朝她倾身,手指搁在她的手旁边,问道:“我若为你弹琴,你为我做什么?”
这问题可难住了顾双华,若是说煮茶好像太过普通,可她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擅长,正在烦恼时,哥哥却靠在她耳边道:“我为你弹琴,你为我唱一支歌好不好。”
顾双华赶忙道:“可我唱的不好。”
顾远萧的脸偏过来一些,浓黑的眸子专注地盯着她道:“不需要好听,只要你为我唱的就行。”
顾双华也不知为何,明明是很普通的话语,可被他说出来就让她想脸红,大约是今日的天气太热了,蝉虫吵得人心烦。
于是她站起走到桌边,拿起那杯已经变冷的茶,咕嘟一口喝下去,总算稳下心神,再往外面不住地看:公主怎么还不来。
顾远萧察觉出她的焦急,问道:“我听说,你要同冯夕颜一起为太后贺寿。”
顾双华点头,然后想起自己的困扰,便都同哥哥说了,她实在不知仅靠煮茶技艺,如何能在能藏无数变化的琴音中出彩。
顾远萧想了想道:“茶需目看,琴需耳听,在那样的场合,目之所及的色艺,自然比耳中听到的音律更容易令人惊艳,所以你根本无需太过忧虑。”
他蘸了茶水在桌案上写下一个“寿”字,又道:“你要记得,你花费心思所需要取悦的,不是满座宾客,甚至不是陛下和皇后,唯有太后一人而已。”
顾双华盯着他婉若游龙般勾画的手指,脑中似有亮光浮现,可始终想不真切,于是她干脆托腮坐在那里,蹙着眉思索许久,直到窗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才笑起来道:“我好像…想到了。”
顾远萧往窗外看了一眼,再不舍地看着满脸雀跃的妹妹,手指轻压在她衣袖上,直到顾双华倏地转头,滑软的布料翩蝶一般从他指腹下滑出,才终于收回手,缓缓道:“别忘了,你欠我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不小心更晚了,下午还是3点二更。
第30章
当公主从回廊走到值房外时, 目光往窗内一瞥, 然后轻轻挑起眉, 挥手让身后的侍卫莫要跟着,然后慢慢驻住了步子。
簌簌轻风吹动她耳边鬓发, 飞扬的青丝之下,一阙圆窗,装着眉目如画的年轻男女,亭亭而立,双双而对,更衬得春色如许。
他手指压着她衣袖的一角,眼眸中有缱绻柔情,偏所对之人懵懂未知, 带着澄明的目光转身,衣袖滑落,徒留满室怅然。
公主被唤醒一些久远的往事, 淡淡的酸楚从心尖涌上喉头, 再被投进深远的时光之中, 草木无声, 雁过无痕。
她轻轻咳嗽一声,推门进了暖阁,再对着忙向她行礼的两人摆了摆手, 对顾双华道:“可是等急了?”
顾双华回道:“不着急,刚好在御花园碰上哥哥,就同他在这儿歇息了一会儿。”
公主的目光扫过桌案上的糕点盘, 和那杯喝了一半的茶水,微微一笑道:“你哥哥倒是将你照顾的很好,连这种小事都记挂着。”
顾远萧面容不变,朝公主微微颔首道:“谢公主夸赞,可这并非小事。”
他妹妹饿着肚子,可是天底下最顶要的事,哪能说是什么小事!
公主长长的“哦”了一声,将一双凤眸意味深长地在顾远萧身上绕了许久,然后才一摆宽袖,朝双华伸出手道:“走吧,我们回公主府去。”
双华点头走过去,握住公主的手,又转身对哥哥道别,虽只是方才短短的相处,却莫名生出些离愁来。
算算日子,离回府还有八日,她默默叹了口气,以往都不知,短短两日竟会过的这么久,又听公主在耳边道:“快走吧,不然赶不上回府的午膳了。”
顾双华想着公主府丰盛的佳肴,总算又开心了起来,对哥哥一福道:“双华告辞了。”
别了哥哥,双华和公主回府,用完午膳便说起她方才想的设计,公主一听也觉得十分有趣,又沉吟一会儿道:“可你如此巧思,需得琴音配合才行,必定是前方表演之人更获华彩,你可有把握冯夕颜会愿意为你做配。”
双华想了想道:“是她提出要和我同演,我们之间的荣辱便是休戚相关的。况且三天后排演,我想请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一起观看,若是能演出最佳效果,冯小姐也没理由再去拒绝。”
她说这话时,眸间藏了丝狡黠,公主颇有些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这孩子并不是看不透别人的用心,只是懒得去戳破而已。
过了几日,到了顾双华和冯夕颜约定一起排演的日子,公主特地先进了趟宫,用十分夸张的语气和皇帝哥哥说了这次的设计,并以整间公主府作保,绝不会让他失望。
皇帝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忍不住调侃道:“作保?你准备怎么保,若朕不满意,你就将你们府里的那些东西都送进宫来吗?”
公主一挑眉,道:“那有有何不可?”
皇帝见她如此有自信,被勾起了好奇心,于是同皇后道:“明日就让你那外甥女一同到秦华殿来,朕也想看看,到底能如何让朕大开眼界。”
皇后半眯着眼,看着面前志得意满的公主,笑了笑道:“如此倒好,你府里那只珐琅缠枝莲纹熏炉,据说是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件,本宫便等着你将它送到凤宁宫里了。”
公主是最受不得激的性子,一抬下巴道:“不如当我和皇嫂赌上一局如何,到时在寿宴上,是谁的人更受母后赞赏,就算赢了赌局,若是皇嫂赢了,我府里的东西皇嫂可以随意挑选,若是皇嫂输了,也得让我挑走一样东西才行。”
皇后抚弄着指上护甲,想到冯夕颜素来的声誉,太后曾听过她一次弹奏,当时便赞不绝口,这次寿宴更是亲口邀约她来奏曲,所以自己决计不会输,于是点头道:“听起来有趣,那本宫就同你赌上这一局吧。”又轻轻一眨眼道:“公主可千万要愿赌服输哦。”
公主轻哼一声,起身将衣袖一挥道:“那就这么定了,皇嫂不要反悔就好”
到了第二日,冯夕颜早早就来到太后宫里,被姑母耳提面命交代了一番,她原本就存着志在必得的心,势要在众人面前,压一压侯府三小姐的风头,可被皇后叮嘱绝不能输,内心不由得也有些忐忑。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自幼学琴,师父曾夸赞她的琴技,放眼京城都无几人能及,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场合落于人后呢。
可当她走进秦华殿内,一看正等在那里的侯府三小姐,暗自攥紧了拳,那股不安渐渐扩大,如细小的水滴,点滴入微地凿击牢牢筑起的信念。
顾双华今日穿了华丽的金丝孔雀翎大袖宫服,宽袖做的如荷叶般,层层染着浅红和金粉。
这时她正低头拨弄铜炉中炭火,也不知她往炭炉中撒了什么,白雾便如腾云般蒸蒸而起,妖妖娆娆围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身。
而她在眉心贴一片金钿,凌云髻刻意梳得在腮边留下两缕,随着动作起落在白雾中飞舞,偶尔抬起被涂上长长一抹桃红的杏眸,任谁都会看的痴嗔沉迷,不知误入哪处仙境,氤氲云雾之中,坐的究竟是出尘的仙子还是勾魂的妖精。
冯夕颜怔怔看了一会儿,转过神才发现,手心竟然全是热汗。直到皇后轻轻捏了把她的手臂道:“快去给陛下请安。”
她这才发觉,自己竟然看的忘了礼数,连忙慌张地向坐在上首的皇帝行礼,可皇帝只是随手一挥示意她坐下,眼神却根本没离开过正坐在铜炉旁的女子。
她深吸口气,坐到已经准备好的花梨木古琴旁,借低头调弦的功夫,努力说服自己,千万不要慌张,就算那人下了如此功夫,也不过是胜于色艺,自己在寿宴上精心装扮一番,绝不会比她逊色。
这时,顾双华却撩着裙摆站起,走到冯夕颜身边笑着道:“不知冯小姐准备奏什么曲呢?”
冯夕颜道:“顾姐姐只管煮茶,我自会奏曲与你动作相合。”
顾双华等的就是她这句,弯腰道:“太后寿宴,你我既然合演,必定是半点差错都不能出。上次皇后娘娘说过,无论煮茶还是弹琴,用来贺寿都失之清雅,于是我想在煮茶中加一些花样,不知妹妹能否弹一曲《春江花月夜》与我相合,也让陛下和娘娘鉴一鉴,是否能哄的太后欢颜。”
冯夕颜手按着琴弦,寿宴上该演奏什么,有如何变化,她早已想过许多次,怎能由得她来调派。正抿着唇想着该如何拒绝,皇帝却开口道:“夕颜就依她的奏一曲,朕倒是十分相看,这煮茶究竟能做出如何心思。”
皇帝既然开了口,便是皇后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用眼神示意她先照办,于是冯夕颜不情不愿地奏起一曲《春江花月夜》,对她来说,这样的曲子实在是驾轻就熟,一时间,琴音如泊泊清泉流入殿中,绵延婉转、古雅灵透,时而荡过滑石,时而敲击碎玉,而抚琴之人仿佛坐在镜花之上,纤纤十指奏出乾坤万千,令皇帝和皇后都露出赞许神色。
唯有公主带着不屑的笑容,示意顾双华坐回铜炉旁,然后轻轻一拍手。
皇帝和皇后惊讶地看着,顾双华腰身一软,手腕如水波般起伏,紧跟着身后曲调的高低,翩然而舞,再加上她裙上雀翎、眉间金钿,外人观之便如轻云蔽月、流风旋雪,惊鸿不可方物。
而她层叠的宽袖之中,竟飘出一缕紫色轻烟,随着她执壶、击沸…水袖袅袅而动,紫烟竟在空中画出祥云般的形状,再随白雾散去,香气芳馥、摄人心魄,看的皇帝忍不住抚掌大叫一声:“好!”
冯夕颜听见这一声好,心中一慌,手下便乱了节拍,索性故意变了奏法,曲调由舒缓变为激昂,高亢明快,直冲云霄。
可顾双华不徐不缓,粘着她的曲调将沸水与茶粉搅成澄碧之色,正好随着《春江花月夜》最后一个音节将茶杯注满,再打开放在桌案上的锦盒,只听在场之人一声惊叹,从那匣子中竟飞出漫天彩蝶,又盘旋下来,全绕着顾双华举起茶盏的手腕飞舞。
顾双华将茶盏高高托起,恭敬地走到皇帝面前跪下,那彩蝶还聚在茶杯旁盘旋不去,远远看起来,竟如同百蝶争相献茶一般,皇帝笑着接过那杯茶,抿了口便大声赞道:“好!茶好,人好,心思的也好!朕先替母后赏了你们吧。”
冯夕颜心头一凉,皇帝口里说是你们,可从头到尾也没往她这边看一眼,可想到了寿宴之上,那人得多么收人瞩目。
枉费她毕生骄傲,一身过人琴艺,竟是头一次为了他人做嫁衣。
她愤愤甩开护甲,手指按着琴弦用力,然后“嘶”的喊出声,皇后连忙站起过去一看,只见琴弦上血流如注,心疼地用帕子将冯夕颜的手指包起,皱眉道:“你的手指伤了,可还怎么弹琴啊!”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的二更,发30个红包谢罪吧。(小声BB:文太冷只能发30个,反正评论也快掉光了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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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一:
度娘在手,天下我有
叶臻先定下了一个小目标:
把蓝景尧培养成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科举状元
新婚之夜,
叶臻望着努力扒自己衣服的蓝景尧陷入了沉思
文案二:
蓝景尧打猎的时候
捡到了一只从天而降砸到地上的大鸟
这只鸟竟然会说人话
后来,这只鸟又竟然成了他的夫子
最后,他和鸟儿…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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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你的手指伤了, 可还怎么弹琴啊!”
随着皇后的一声惊呼, 方才还一派祥和的宫殿里, 立即被搅得乱成一团。
听说冯夕颜伤了手,皇帝和公主立即起身, 顾双华也忙将茶放下去看,有机敏的宫女跑过去去帮皇后给冯小姐包扎,内侍一溜烟跑去叫太医…
而被乱哄哄围起的主角,冯夕颜痛死死咬唇,一见皇帝走过来,立即将手抽出,然后跪下十分自责地哭道:“都怪臣女不对,太后寿宴在即, 竟然糊涂弄伤了手指,求陛下责罚我吧,可这都是臣女一人的责任, 请千万不要怪罪姑母。”
皇后听得心头一酸, 也抹着泪对皇帝道:“如此意外谁也不愿发生, 夕颜如今伤成这样, 必定是无法再在寿宴上弹奏了,她向来懂事,光此事就够自责了, 求陛下莫要再责罚她了。”
皇帝对皇后这个外甥女向来也是疼爱,现在见她疼的双唇发颤,却执意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心里也不好受,于是挥了挥手道:“罢了,赶快让太医帮你看看,千万不能留了疤痕,影响了往后的弹奏。”
冯夕颜哭着谢恩,皇后连忙将她扶起,将包扎的帕子换了一块,又唤宫女先去拿她宫里的伤膏过来,皇帝这时才想起顾双华,转头道:“你那表演,能不能不要琴音伴奏。”
顾双华露出为难神色:她所有设计都是随音律而动,而且曾在公主府排演过数次才敢献艺,马上就要到寿宴,若是再改,只怕不可能像今日这般出彩。
公主抱着胸道:“京城贵女,也不止她一人会奏琴,换个人来弹奏也是一样。”
皇后却转头道:“母后点名要听夕颜奏琴,她向来是宁缺毋滥的性子,哪能随便找个人将就。而且时间这般短,若是找个琴艺不精的,搞砸了整场寿宴,公主可愿意承担后果。”
公主可不会被人随意吓住,抬起下巴回道:“你怎知换人就不行,天底下莫非只有你这外甥女有资格在寿宴献艺吗?”
“够了。”皇帝见这两人要争起来就头疼,手一挥道:“先让夕颜把手治好,再去问问母后的意思。”他顿了顿,瞥了眼顾双华道:“若是实在无人奏琴,你就独自演一场吧。”
皇帝都这样开了口,公主气得背过身一跺脚,却不能再说什么,顾双华低头恭敬地应了皇帝,便随公主告辞离开。
回到公主府,顾双华虽始终未开口,但神色恹恹,显得十分低落。毕竟她精心设计了许久,若是少了琴音衬托,便如涑水无声、春花无色,总像缺了些什么,不够完美圆满。
可到了下午,从宫里果然传出话来,太后不愿让其他人代替冯夕颜弹琴,而她手指的伤口很深,至少要十天后才能碰琴,她们这场合演,注定是无法达成了。
许是因为有了准备,顾双华并未流露出太过沮丧的神色,只是说了声:“知道了”,然后沉默地低头排演煮茶的步骤。
公主却很为她不平,虽然这么算起来,自己还是赢得了和皇后的赌局,但她实在不想看到这孩子花费许多时间想出的心思,就此付诸东流。
她亲眼见双华翻遍典籍去找能让木炭烧出白雾的法子,又寻得能藏在袖中的熏炉,盯着工匠缝制雀翎和宫裙,将一切都准备妥当,再找人为她奏《春江花月夜》的曲子,几乎日日都排演到深夜,最后却因为如此理由,无端端折损了光华。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又进了趟宫想找皇帝哥哥理论,谁知却在半途碰上了信王,意外得知了一个让她十分惊讶的消息,于是公主眼珠一转,倒是想到个更好的补救法子。
当顾远萧回到侯府,听说公主再度驾临,连忙赶去花厅觐见,可听公主悠悠说明来意,他只觉得荒谬至极,道:“公主想让我在寿宴上奏琴?”
堂堂长宁侯,平日里瞪一眼就能让人不敢作声,却要当众奏琴弹曲,这不是让他被同侪取笑吗?以后他威严何在!
他冷着脸很不痛快的模样,公主却说的理所当然:“信王告诉我,说你和冯夕颜一样,都是师承周衍,由你来代替她自然是最好,皇兄必定十分乐意,母后那边也好交代。”
顾远萧瞪起眼,实在不好对公主说重话,只得冷声道:“谢公主抬爱,可云霆这些年疏于琴技,实在不能在太后大寿的日子献丑。”
公主拖长了音“啊”了一声,然后露出惋惜神色,边往外走边道:“那就太可惜了,长宁侯既然如此坚持,就没法先睹三小姐艳惊四座的表演了,也没法助她一臂之力,枉费了双华的一片用心。”
她故意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果然听见顾远萧在背后喊了一声:“公主这话是何意?”
公主得意地一挑嘴角,头歪过去轻声道:“长宁侯还不知道吧,三小姐献艺时,陛下可是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瞧呢。可惜,因为少了琴音相奏,这表演注定会失色五成,哎,我看那孩子伤心难过也不敢开口,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可能会哭哦。”
她说完,果然看见顾远萧露出挣扎表情,过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问道:“她现在在何处?”
公主府里,彩线仕女图织毯上,炭炉烧起升腾的白雾,顾双华穿起那件金丝雀翎的长裙,眼角淡淡挑起抹玫红,因今日有些闷热,她除了鞋袜赤足跪坐在织毯上,边煮着沸水,边往门外看,也不知公主说要请来奏琴的乐师何时会到。
可就在这时,她看见门外回廊投下的影子,高大而俊朗,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模样,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等那人走到门前才发现原来真是哥哥,满心的雀跃之下,根本来不及思索,站起就朝哥哥跑去。
她跑的有些快,忘了自己穿的是曳地长裙,脚下一绊就往前载,幸好哥哥快步过来,伸出手臂牢牢将她接住,然后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轻声责备道:“怎么这般不小心?”
顾双华脸贴着他胸前衽领,冰凉滑腻的杭绸料子,如水般拂过她的脸颊,忍不住闭了闭眼,然后才扶着哥哥的手站直,满脸惊喜问道:“哥哥,你怎么会来?”
顾远萧低头时,正好撞见她勾画妩媚的杏眸,眉间闪闪金钿,和宫裙领下若隐若现的曲线。
他连呼吸都随之一滞,难怪公主会说她艳惊四座,自己珍视多年的羞涩姑娘,初次走到人前,竟已经美到如此地步。
心头生出些扭曲的妒意,想将她藏回去,只为他笑和哭、美和舞,可最后还是轻咳一声道:“公主让我来为你演奏,助你完成献艺。”
顾双华这次更被惊到,瞪大了眼问道:“你要为我弹琴?”
顾远萧关了房门,陪着她往里走,走了几步又转身,低头凝视她许久,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玫红朱砂道:“这颜色不配你。”
顾双华被哥哥批评妆容,莫名有些羞赧,按着膝盖坐下来道:“这是我今晚随意画的,到了寿宴那天,公主会找给宫里的嬷嬷帮我打扮。”
顾远萧在屋内看了圈,顺手拿过妆台上的胭脂盒,用小指蘸湿,几笔就在她的眼角勾出欲飞的蝶翼,然后满意笑道:“这样才衬你。”
顾双华未想到哥哥会为她化妆,这时大气不敢出,眼皮也不敢眨,只瞪着眼任他粗粝的指腹在自己眼尾游移,直到哥哥的呼吸离得远了,才终于松了口气,眨了眨眼问:“这样好看吗?”
顾远萧盯着她眼角彩翼,随着羽睫抖动,翩翩欲飞,喉头仿佛紧了紧,偏过头柔声道:“好看,很好看。”
顾双华满心欢喜地去照镜子,转头看见顾远萧已经径直走到黄花梨古筝旁,撩起宽袖,手指试探地往下一拨,立即调出淙淙琴音。
顾双华双目燃起光亮,忍不住又问道:“可是哥哥,你真的要在那些人面前奏琴吗?”
她当然知道以哥哥如今的地位,再当众做这样的事,必定会有些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