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这一冷一热的态度对比下来,外头的官员不免更加坚信蔡京和高俅之间有所嫌隙,并认准了高俅是想借着弟妇有孕的机会试图弥补,而蔡京却仍然有所顾虑。而之前的一系列事件虽然已经渐渐风平浪静,但谁也不会认为,区区几个内侍宫人便会闹出这样天大的动静,这样一来,两个宰辅的态度便更加重要了。
于是,当高俅“不经意”地对外透露伊容怀孕的消息之后,高府的门槛差点被人踩破了。只要是稍稍能够攀得上关系的各府女眷无不上门道贺,闲聊中还不忘拐弯抹角地套问情况,竟是明枪暗箭齐发,在伊容遵医嘱静养期间,英娘和白玲几乎应接不暇。
“天哪,这些女人太可怕了!”
头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场面,白玲颇有些心有余悸。尽管她也曾经算是和人常打交道的,可那些人不是一方土王就是地方霸主,哪里及得上现在放眼看去竟是诰命夫人的场面?若是平常的官眷也就算了,偏偏今天拉着她闲聊家长里短的是郑居中的夫人王氏以及蔡卞的夫人王氏,在一对二的情况下,她差点支撑不住落荒而逃。
“女人一旦疯狂起来,当然就是天下最可怕的人!”英娘足足灌下去一壶茶,这才觉得喉咙湿润了些许。整整一天,她也不知道应付了几拨客人,其中个个都是借口前来贺喜,结果一落座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是换成别家,别说是怀孕,恐怕就是喜得贵子也没有这样的场面,伊容此番怀孕说是因缘际会也不为过。
“不过,姐姐你真的确认那个蔡……相是想清理周围的人,而不是真的想决裂吗?”白玲对中原的官称仍有些不习惯,因此说出话来不免硬梆梆的,“我记得中原有一句话,兵不厌诈,如果他借着这个机会清除了异己,谁能担保他不在位置上再安插自己人,到了那个时候,那个……什么消什么长,倒霉的还不是……”
“阿玲,说得好!”
随着这句称赞,高俅一脚跨进了房门,伸手便把想要起身相迎的英娘按在了椅子上,又示意白玲也坐下。“你们累了一天,辛苦了。”他稍稍顿了一顿,脸上便露出了一丝自信的笑容,“我和蔡元长之间的平衡是圣上一手造就的,如果蔡元长真正想要打破这个平衡,那么,圣上就会扶助第二个,甚至第三个高俅,只不过,他们不见得会有我这样的运气。要是平常也就算了,不过这一次圣上病倒,难免不会听到些什么。如果时机不对,借机避一避也没什么不好,别人未必就能忍受得了这火上烤的滋味。”
第十五章 两虎相争未必伤
延州兵五日在银州筑新城,击退西夏欲夺城之军,斩首千余人!
知府州折克行来报,辽国宁边州、金肃军、河清军蠢蠢欲动!
这一好一坏两个消息传到京城,不由让群臣忧心忡忡。银州位于横山东面,乃是西夏与大宋边境的重镇之一,前时陶节夫麾下将士下了银州,斩杀西夏驸马监军之后,虽然大大震慑了西夏人马,但仍不及此番银州城再度退敌作用大。然而,辽国兵马的调动却冲淡了这个捷报带来的喜悦。
“渤海那边究竟动起来没有,辽国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动作!”
蔡京心烦意乱地在房间中走来走去,脸上阴霾重重。他突然转过身来,其他几个宰执都紧皱眉头坐在那里,不由更觉心头火起。“这一次讯息怎么会传得这么晚,要不是折克行派人来报,岂不是我们要等到辽国进兵才能有消息?”
见蔡京动怒,张康国不由心中冷笑,正好高俅不在此处,他便顺势慢悠悠地开口道:“元长公,这些紧要军情大多是靠枢密院谍探送来,如今严均达坐镇西北,谍探效率低下也是没法子的事。既然事关重大,不如派人去请伯章一起来议事如何?”
蔡京见张康国多有幸灾乐祸之意,心中不由愈加恼怒,这也让他更坚信自己心中判断。只可惜自己当初真正瞎了眼睛,竟会提拔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那就让人去请伯章过来吧!”他似乎极为不情愿地吐出一句话,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既然是军情大事,顺便让元度也过来一同参详好了!”
闻讯而来的高俅拧着眉头听完了战报,最后却微笑了起来。“辽国是急了,他们一是怕夏国失了横山之后再难为西面屏障,二则是怕我大宋兵强马壮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所以才会陈兵边境,做出一副要和西夏兵马合击的势头。只不过,这一次估计是威慑居多,凭宁边州等三地不足两万的兵马,他们还不可能掀起大的战事。况且,辽国也是承平日久,一旦真的对我大宋开战,他们的大臣和贵族首先就不会答应!”
“这些事我自然知道。”蔡京却依旧板着面孔,语气中甚至流露出了一丝不耐烦,“只不过我大宋也同样不想两面对敌,倘若战场上遇到辽军,将士究竟是该死战到底还是该避其锋芒?一旦统军将领按捺不住挑起战端,那么,该算是挑起边衅还是退敌有功?”
见两位宰相颇有针锋相对的势头,其他宰执便知机地不再开口。自从蔡京高俅分别进尚书左右仆射以来,罕有这样的场面,在他们看来,今次的争执无疑是具有特殊的意味。
“元长公,就算渤海和女真此时已经揭起叛旗,你认为辽主耶律延禧会在多少时间之内得到消息?辽国已经从根子上腐败了,倘若不是局势发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那么,他们绝对会先将事情隐匿下来,这样一来一回,至少要耽搁数月的时间。”高俅直直地凝视着蔡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再说,元长公又凭什么判断,此时辽国的东面没有动乱?”
听到此话,包括蔡京在内,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没错,虽然没有消息传来,但是,如果真的那边正在动乱,消息要传出来就相当困难了。只不过,高俅哪来这样的把握,难不成他比朝廷得到消息的渠道更快?
蔡京此时的脸色颇有些难看,目光更是不时朝一旁的蔡卞瞟去。“伯章,空口无凭,你又如何断定是有人蒙蔽了辽主?”
高俅扫视了众人一眼,见个个脸色有异,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上个月圣上过天宁节的时候,辽国正使耶律隆业一直在各处转悠打探消息,从他的口中,我听说此次辽主又向女真五国部索要海东青,再加上其他贵族,总计索要海东青六十只。据说有人给辽主出了主意,若是少一只海东青,就让女真以三百个奴隶作为补偿。你们认为,女真人是否能够继续隐忍下去?”
由于耶律隆业当初确实是把这件事当作夸耀四处讲,但这些宰执那时还真的没有将事情放在心上,可如今想起来,却觉得其中隐藏着深深的玄机。往日贡物如果有缺失,往往可以用人参鹿茸等其他名贵药品作为补偿,这一次却是用活生生的人,也就是说,少了十只海东青便要交出三千个女真人作为奴隶,这是女真诸部无论如何都没法忍受的。
“所以说,西北那边应该改变一下策略。”高俅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便顺口说道,“麟州府州向来是折家人守卫,折家将英勇善战,至少防范辽人进击不会有问题。辽国的边将不全是酒囊饭袋,不会轻易用兵落人口实,在他们没有大肆屯兵驻扎之前,可以在龙州和洪州附近采取骚扰的战术,趁机可以练兵。另外,辽国的情报不能就这么断了,一定要打探到辽东的虚实,如果真的已经展开了战事,不妨命人散布一下消息。”
“就算如此,大宋和辽东孰轻孰重,相信辽国群臣还应该清楚,若是他们只以辽东守将对付女真和渤海,而将重兵屯南面边境,和我大宋北面守军对峙呢?”张康国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话语犀利地反驳道,“不同于西夏远在西北边陲,大辽边境距京城不过数百里,若是精锐骑兵,很可能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肆虐中原。为了区区西北的小患而招来大患,这是否值得?”
“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既然当初决定对西夏用兵,不是早就对辽国的干预有所准备了吗?”高俅早就预料到张康国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因此寸步不让地反击道,“倘若乃是当年年轻时的辽道宗遇到这种局势,那么说不定会如宾老兄你所说挥师南下,但是,如今的天祚皇帝耶律延禧是个什么货色,大家都应该清楚。时而刚愎自用,时而优柔寡断,朝中奸臣横行,忠直之士不得任用,像这样的人会决定大举南犯?”
“好了,此事先到此为止!”蔡京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便举重若轻地开口作结,“总而言之,折克行的这封奏报必然要呈报圣上,至于其他人那里就无需宣扬了,免得引起他人的惊惧。”说到这里,他斜眼看了一眼高俅,颇有深意地说道,“伯章,你我一同去福宁殿请见吧!”
果不其然,对于辽国可能采取的行动,赵佶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对于他来说,自打准备对西夏用兵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就在当天下午,数道命令便分别发往延州、府州和大名府。
隔了三日,来自辽国的情报终于送到了枢密院蔡卞的手上。他前前后后看了三遍,却犹觉不可思议。女真人世居黑水白山,经过一次次的动乱之后,诸部加在一起也不过数万人,而且披甲者决不会超过万人。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中原人视之蛮夷的部落,竟敢起兵反辽!
螳臂当车!
脑海中浮现出了这四个字之后,蔡卞不敢怠慢,思量片刻竟决定只派人去知会政事堂,而自己则径直去福宁殿请见。
赵佶近日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虽然仍不时有头昏眼花,但比起先前的浑身无力已经好得多。此时,听完了蔡卞的奏报之后,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丝激动的潮红。
“五百人灭六千人?”他迫不及待地追问了一句后,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想不到,当日横行无忌的契丹铁骑,竟然沦落到了不堪一击的地步!女真……女真人真有这样可怕的战力吗?”
“圣上,女真人只不过辖有一隅之地,如今就算初战得胜,也未必能够抗得住辽人大军来袭,圣上大可不必忧虑。”蔡卞却只是看到了双方军力的悬殊对比,对于赵佶的忧心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我朝的目的只是要让女真人拖住辽国的兵力,如今他们有这样的战力,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赵佶微微点头,喃喃自语道:“是啊,女真如今尚算不得威胁……”
然而,当高俅听到这个消息时,却感到脑际轰然巨响。战争的步伐已经早了数年,论理来说,如今的女真未必能像历史上那样愈战愈强,可是,看到那以五百灭六千的事实,他依旧觉得一阵心悸。要知道,赫赫有名的女真出河店大捷,女真人就是以区区三千七百人,击败辽国十万大军,一时声势暴涨。
看来,西北的动作要快一点了,决不能拖成持久战,也决不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最最重要的是,朝中近期发生的事情,也得尽快有一个结局,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管是谁在背后捣鬼,这一次一定要一并解决!
第十六章 细分析堪破玄机
无论是对辽国、大宋还是西夏而言,崇宁三年的年底实在不是什么好日子。
西夏虽然得辽主耶律延禧允婚,但却无法改变其屡败于大宋西军的事实。昔日驰骋于大漠所向披靡的党项游骑已经江河日下,凶名昭著的擒生军也不复往昔威势。
辽国陈兵南面和西南边境之后,虽然很想趁机帮西夏一把,谁料突如其来的东边动乱让所有的雄心都化作了泡影。一败再败之下,整个东面的城池已经连连告急,甚至连黄龙府也在岌岌可危之中。谁也没料到,不过区区女真族不到一万的兵马,就能带来这样灾难性的结果。
大宋虽然在西北连连告捷,但是,诸多变故层出不穷,甚至连天子都病倒了,上至群臣下至百姓自然都不好过。然而,赵佶终究还是在元旦大朝上露了面,这也让一帮忧心忡忡地臣子松了一口气。尽管如此,医官院一群医官的眉头却从未舒展过。
虽然君主们各有各的心思,但是,节日还是要过的,赏赐还是要颁的,粉饰太平更是不可或缺的手段。所以,辽国五京之内,凡七十岁以上老人皆受赐肉五斤,酒五斤;夏国诸军上下宰杀牛羊大肆庆贺;大宋开封府更是在早早挂起了满街的花灯,官军也各有赏赐。
百姓可以沉浸于盛世太平的气象中,但是,官员们势必无法清闲。自从得到辽国战报之后,赵佶便依高俅所请,将一大批退出军伍的宿将召集到枢密院,令其推演战事格局。于是,原本因为严均离去而显得死气沉沉的枢密院顿时热闹了起来,年轻官员更是个个在旁边偷偷看着,手痒的还亲自上前演练一番,这种时候,谁也不担心被人斥为纸上谈兵。但是,很少有人认为,女真人的胜利会继续下去。
高俅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提起过女真人会势如破竹,一来是没有那个必要,二来是他也没有那个自信。之所以会提出这样一个建议,是因为他想看看实际的战局和这帮号称军略不凡的武将有多少能耐,再者也是想看看枢密院中是否还有不得了的人才。每天都会有一份集合了所有人意见的奏报送到政事堂再转呈御前,这既是他们一天理事之后的消遣,也是病中赵佶闲暇之余的一大乐事,毕竟,其中各式离谱的判断不计其数。
“元朔,看这信上说,汝霖在西北是如鱼得水啊?”高俅弹了弹手上的信笺,脸上满是笑意,“看来,他这趟西北是去对了!”
“汝霖年轻的时候就跑遍了天南地北,对于山川地理都很有些研究,我那时还嘀咕,他一个书生学什么武术,看什么兵书,敢情都是为了如今打基础。”宗汉苦笑着摇了摇头,从高俅手中接过信函,一目十行地扫完之后,他竟又摇了摇头,“你说这是家书吧,一句句都是下对上的口气,和对朝廷的正式公文差不多,连唯一一句问候我这个族兄的话也只是落在最后,没有半点诚意!”
高俅闻言不禁莞尔,宗泽在御史台期间,名声算是种下了,因此此次请缨前往西北,在士大夫中间便激起了一片好评。两场仗过后,知绥德军武安邦正好旧病复发无法理事,宗泽便在严均的临时委派之下治理绥德军的军务政务,未几,朝廷便正式下旨令其权知绥德军。至此,宗泽终于和一群西军旧将一起站在了对西夏的最前线。而这一切,事无巨细都传到了高俅耳中。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如今高永年调任延州,连同姚平仲和于达一起跟了过去,而其麾下藩兵则打散到了各军之中。经过先前的变故,朝廷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对藩兵丝毫不设防,就连知西宁州刘仲武也对西宁州周围的羌人进行了一遍遍的梳理,期间粉碎了多罗巴两次从内部分化瓦解的阴谋。
“真想亲眼看看西北的战局如今是什么样子!”高俅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但是,他知道,除非将来致仕引退或是罢免官职,否则,这一辈子都怕是无缘西北大漠的。他不像严均,只顶着一个签书枢密院事头衔的严均当然可以亲临前线总揽全局,而他却不行。一没有那样高瞻远瞩的军略,二来是根本离不得京城。
由于和高俅相知多年,因此宗汉说话时便少了些顾忌:“高相你这不是得陇望蜀么,若是真的让你去了西北,恐怕这府中上下就得乱成一团了!”
“这话也就你敢说!”高俅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宗汉那一根根刺眼的白发上。十年了,已经十年了,自己已经不复年少轻狂,已经快到渐生华发的时节。他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思绪都赶出了脑海,这才正色道:“你认为,蔡王的‘病’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幕僚中,只有宗汉一个人知道此事,因此,从高俅刻意加重的语气中,他当然可以窥知其中隐情。沉吟片刻之后,他便不急不徐地答道:“有一半的可能是圣上的意思,但还有另外一半的可能则是蔡王自己的手笔!”
“蔡王自己的手笔?”高俅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因此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结。“蔡王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除了太宗皇帝在对待兄弟子侄上遭人诟病之外,我大宋历代君王无不是对兄弟极尽优容,这也是当初蔡王行如此悖逆之事,圣上却隐而不发,甚至饶其性命的缘由。”宗汉微微一顿,然后又继续解释道,“蔡王有野心,原本就不甘于亲王之位,所以当年才会这样不遗余力地和圣上争位,一旦失败之后,难道高相认为他真的会自甘失败?高相莫要忘了,当初昭怀皇后可还是和蔡王有往来的。”
“那又怎样,昭怀皇后已经暴薨,蔡王一无军权二无人脉,他还凭什么争?如今可不是先帝在位的时候,那时内有钦成皇后和蓝从熙梁从政等人,外有章惇等官员,现在蔡王孤立无援,他还想怎样?”高俅越说越觉得心中不安,末了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嘴,许久才吐出了一句话,“莫非是他想要陷圣上于不仁不义?”
“有这个可能。”宗汉却并没有正式回答,而是旁敲侧击道,“高相不妨想想,先前的诸多变故与其说是连环局,不如说是多番事件因缘巧合凑到了一起,前后并没有太大关联。其实,我一直怀疑,这一大堆的事件,并非是一个人的手笔!”
“原来如此!”骤听此言,高俅便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觉,一直徘徊在他心头久久不去的那些疑问,仿佛在这一瞬间完全解开了。怪不得其中有诸多蹊跷,怪不得似乎不时会有多此一举的奇怪举动,怪不得首尾衔接上常常有失衡,原来是因为幕后黑手不止一人!只是因为这些人的矛头似乎都指向了自己,所以才会有那种错觉!
“所以说,蔡王很可能便是其中一个指使者。”宗汉见高俅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对于自己的判断便又多了几分信心,“虽然自从钦成皇后去世之后,蔡王在宫廷中的势力便渐渐土崩瓦解,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就找不到人可用。钦成皇后历经神宗皇帝、哲宗皇帝和本朝三朝,这数十年的经营绝非等闲,蔡王要找到几个听命于自己的人还不容易?”
“那么,元朔的意思是说,餍镇的事情是蔡王的手笔?”
“恰恰相反,餍镇之事和蔡王无关,而禁中宣和殿起火,才有可能是蔡王指使人做的!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么多的事情里,蔡王就只做了这么一件!”
高俅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徐徐坐了下来。从宗汉刚才说的一席话中,他知道自己这位幕僚一定在其中花费了相当的心力,也绝不是在无的放矢。如此看来,蔡王赵似便是在进行一次豪赌。在赵佶已经有了四个皇子的情况下,皇位绝对轮不到赵似来坐。而在一次又一次地打击下,原本就性情嚣张跋扈的赵似选择一种异常疯狂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顺便在临死前诋毁赵佶一把,这就成了很顺理成章的事。
“罗蒙说蔡王中毒的时间至少长达三年,若真的是他自己做的,光是这份坚忍,旁人就决计难及。所以要想让他回心转意,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他起身走到窗前,放眼眺望了一阵,最后又转过了身子,“蔡王和他其他几个兄弟都很少有往来,所以不用指望陈王他们能够帮什么忙,不过,我记得,蔡王有一个独子赵有恭,还未来得及晋封国公。”
见宗汉悄悄出了房间,他先是一愣,又皱眉沉思了片刻,然后才喃喃自语道:“虎毒不食子……但是,用在一个疯子的身上却未必有效。打蛇打七寸,蔡王已经怀着鱼死网破的心理,我究竟该从何处着手?”
第十七章 探病情言语摧心
这一日,陈王赵佖照例进宫探望赵佶的病情,在亲口从几个医官那里得知赵佶已经没有大碍,再休养半月就可以上朝之后,他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对于他来说,这三个月无疑是最难熬的日子,身体上疲累些也就罢了,可最难忍受的还是那种不知前路的茫然。宗室不管政务的前例都放在那里,所以就算赵佶有言在先,他也不会贸贸然插手国家大事,可是,若是真的事事不管,他又怎能够看清全局?
“官家能够上朝,我也就放心了!”陈王见病榻上的赵佶不复当初面色苍白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流露真情叹息了一声,“好在官家一向身体康健,所以才能够这么快康复。”
“要是没有那么多烦心事,朕又何至于病了这么久?”赵佶见面前的兄长似乎越发瘦弱了,不由心中一紧,“朕这一病,着实累了八哥!”
“这是什么话!”赵佖闻言失笑,随手替赵佶掖了一下被角,“都是兄弟,说这话岂不是辱没了兄弟情分?再说了,你是天子官家,一身系着天下百姓,我就是累些也是应该的。横竖我是个病秧子,多活两年少活两年都无所谓。”
“八哥!”
“好了好了,都是玩笑话,看你当真的。”赵佖见赵佶变了颜色,连忙改口道,“我也想多活几年,这盛世气象,我还没有看够呢!再说了,我那儿子如今还小,我怎么也得看着他长大不是?”
“有奕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
赵佶的口气这才缓和了下来,但是,脸上仍不无怔忡。大宋皇帝友爱宗室的名声在外,但是,对宗室的防范同样也是先前历朝所没有的。一旦成为宗室,那么,纵有天大的抱负也只能放在心里,平时举止更要万分当心。可以纵情酒色,却不能谈论国事,也不知有多少宗室的英年早逝和这种情况有关,想当年他也不是同样如此么?
见赵佶失神,赵佖也沉默了下来。他心里还梗着另一件事,但是,却不知道是否该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左右权衡良久,他终究还是开口说道:“官家,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你病倒的时候,蔡王也病了,听医官院的几个医官说,他病得还不轻。”
“蔡王?”赵佶的神色倏然一变,但随即便恢复了镇定,“朕如今没法去看他,八哥若是有空,便代朕去看看他吧。”
“嗯。”赵佖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吞进了肚子里,赵佶赵似两人之间的隔阂,早已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说清楚的。再者,当年仗着母亲的势头,赵似从来不把包括他在内的其他兄弟放在眼里,彼此兄弟情分淡如清水,他又何必为了一个赵似而大动干戈?
赵佖一出福宁殿,便有一个小黄门迎上来,他此刻却无心乘坐肩舆,随口吩咐一句便下了台阶。虽然这些天的操心让他瘦了一圈,但整个人的精神却有所好转,也不会走几步路便气喘吁吁,因此,他便背着手慢慢在宫城中踱起了步子,并没有立刻去蔡王府的意思。
正当他又转过一座偏宫时,前方一个人影突然一溜小跑迎了上来,定睛一看却是郝随。见这个宫中品级最高的内侍毕恭毕敬地下拜行礼,他便微微点了点头。
“陈王,刚才福宁殿传来了旨意,命小人跟随陈王前去蔡王府探视。”郝随起身后便满脸笑容地说道,“圣上有命,赐蔡王人参、燕窝以及各色补品若干,说是还需要什么全由陈王做主。”
“哦?”赵佖眉头一挑,心中陡起疑云,郝随假传圣旨固然没有可能,只是,赵佶突然另派人跟着自己前去,这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信不过自己,还是……
“你在宫中多年,分寸自然比孤王拿捏得准,你看着办吧。”
郝随却是不肯僭越,先扶着赵佖登上了肩舆,这才去内库和御药院选好了东西,用匣子一一装了,又挑了八个精干的小黄门拿了东西。临出禁中之前,郝随借口官家有话交待陈王,悄悄把赵佖拉到了一边,随手递过去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
见信封上落款是一个高字,而封口火漆宛然丝毫没有开过封的痕迹,赵佖又沉吟了片刻,这才剥去火漆取出了信笺。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但是,其中内容却让他脸色大变,差一点站不住身子。
“陈王,陈王!”郝随悚然一惊,连忙上前不着痕迹地扶了一把,眼睛却丝毫没朝信上瞟一眼。自从那信入手之后,他便从来没有打过偷看的主意,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得太多没有任何好处。凭着先前扶助赵佶登基那点功劳,他没必要再往里头掺合。
从极度的惊愕中醒过神之后,赵佖的脸色自然是比刚才更加苍白。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纸信笺塞在了袖子中,却将封套递给了郝随。“此物你应该知道如何处置。”
郝随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陈王放心。”
进了蔡王府,赵佖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他自己就是靠药吊着性命的药罐子,当然知道药香的浓淡代表着什么,看情形,似乎蔡王赵似的病情绝对不容乐观。果然,闻讯迎接出来的蔡王元妃梁国夫人正是满脸忧色。
赵佖见四岁的赵有恭正畏缩地躲在母亲身后,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独子,自然而然地叹了一口气。蔡王赵似纵情声色的事在京城宗室之间从来就不是秘密,所以,和自己这个药罐子一样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先前高俅已经露过底,再加上自己刚刚看到的,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恐怕这个孩子很快就要失去父亲了。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赵有恭的头,这才对梁国夫人点了点头:“十二弟的病有转机了么?”
“他们都说,蔡王的病来势汹汹,倘若一个不好……”往日向来娴静的梁国夫人再也难以掩饰心头的悲切,忍不住落下了泪来,“陈王若是想知道真正如何,就去看看他吧!”
“唉,官家也病着,十二弟也是如此,这兆头……”赵佖感慨了一声便连忙改口道,“你也不必担忧,似我这样成天靠药方过日子的人尚且还能够支撑下去,又何况比我还小三岁的十二弟?今天官家还命我带来了一些补品,你且放宽心,总会有所转机的。”
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是,当赵佖亲眼看见形销骨立的赵似时,还是大吃一惊。想当年,赵似喜好武艺,在弓马上颇下了功夫,在神宗诸子中是身体最好的一个,想不到时隔多年,竟然已经成了这个模样。饶是昔日没有多少情分,他仍旧感到心绪不宁,挥退了一群下人便在床头坐了下来。
“原来是八哥。”赵似睁开眼睛瞟了赵佖一眼,脸上毫不动容,“今天怎么想起造访我这块地方了?你如今可是太师,诏书不名入朝不趋恩宠不断,还来看我这么一个不入他人眼的弟弟干什么?”
“十二弟!”赵佖听出了赵似言语中的深重恨意,一颗心又是重重朝下一沉,“你为什么要自己糟践自己?”
“糟践?命是我自己的,我想不想活是我自己的事,不关外人的事。”赵似冷冰冰地迸出一句话,随后便不理不睬地转过了头,再也不肯说一句话。
赵佖迫于无奈,皱眉沉思良久,突然咬咬牙说道:“生死不由人,如果你真的想死,我自然拦不着你,不过,你想用自己的性命大做文章,就不曾顾及到有恭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似仿佛被人踩到了尾巴,整个人陡地一震,原本黯淡无神的目光中突然显现出一丝凶恶的色彩,“莫非是官家让你来威胁我?”
“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赵佖寸步不让地直视着赵似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钦成皇后的神主如今在钦慈皇后之上,所以,哪怕是为了先帝和钦成皇后,官家都从来没有追究过你干过的事情。然而,人的容忍总是有限度的,倘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意图挑衅,那么……生死不由人这句话,我想以十二弟你的聪明,应该不会没有听过。”
“你在威胁我?只不过,八哥,你未免看错了人!”赵似勃然大怒,忍不住咆哮道,“他不是要装作兄弟情深么,我就要让天下人看看他的真正嘴脸,到了那个时候,我看他还如何去装,如何……”
赵佖一口截断了赵似的话,声色俱厉地道:“十二弟莫非忘记了太宗皇帝的故事?”
赵似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声音中第一次多了几分恐惧:“你……你想说什么?”
“作为宗室,相信你绝对不会忘记那一段往事。为了皇位,太宗皇帝可以做出那些事情,如今的官家未必会做不出来!自古以来,与真真切切的皇位比起来,名声不过是过眼烟云。十二弟,走错的路可以后退重来,做错的选择就再也没有余地补救了。看在兄弟一场,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考虑吧!”
第十八章 假道士有真本领
晚间,郝随如约而至高府,熟门熟路地钻进了高俅的书房,一五一十地将白天的经过讲了一遍。当说到他进去探视的情景,他更是唾沫星子乱飞,脸上尽是兴奋的神情。
“高相,你是没看到,蔡王在圣上登基前就是第一等跋扈的,就是圣上即位之后,他对别人也从来都是不假辞色,谁知这一次竟给了我好脸色,甚至还让我转告圣上,说领受了圣上的好意。看来,这陈王果然是有办法,不过在里面谈了小半个时辰,就能让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真不愧是圣上最敬重的兄长。”
“陈王和蔡王谈了小半个时辰?”高俅追问了一句,见郝随点头,他不由又沉思了起来,隔了一会方才又问道,“陈王在里边的时候,可曾传出什么异样的动静?”
郝随跟随了三代皇帝,哪里会不明白高俅的言之所指,回答得异常利索:“蔡王曾经大声嚷嚷了几句,不过,梁国夫人那时候已经让周围的下人全都退出了院子,所以不虞有人听见。就连离院门最近的我听得模模糊糊,更何况别人?”
看来这两兄弟果然争吵过!
高俅心中转过一个念头,但却无意去打探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很清楚,陈王这个人对于权势并不热衷,但是,审时度势的眼光却是第一流的,所以,陈王能够得到诸多礼遇也不完全是其身为帝兄的缘故。不说别的,就说此次赵佶病倒,陈王的一切作为便称得上无可挑剔,既压住了局面又没有得罪任何人,甚至赵佶之所以未处置王皇后和郑王二妃,也是因为赵佖从中劝解。再加上他高俅也是曾经两度得赵佖提醒,所以才会在这件事上找到了陈王,如今看来,这个选择并没有错。
三言两语打发了郝随,高俅却没有离开书房,而是依旧坐在位子上等待。不过一刻钟工夫,书房大门便被人推了开来。
“坐吧。”
“自从相爷回京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召见。”来者正是公孙胜,此时,他身着一身蓝色道袍,颌下留着几缕长须,乍一看去就像一个有道全真。“听了相爷的吩咐,我早已转居幕后,一应事务都交给别人出面。对了,老徐如今在道录院混得风生水起,在京城宗室中间赫赫有名,有他居中引荐,我这个假道士已经成了真道士。”
高俅闻言不禁莞尔,心中却相当赞许。徐守真先是在赵佶即位的事情上发挥了决定性作用,然后又在西南立下大功,此番回京又以道术攀上了权贵,诸多手段绝对非同小可。不过,只看徐守真毫不避讳地帮了公孙胜一把,就可以看出对方并无意撇开自己单干,所以,这样一个聪明人将来还有可用之处。
“想不到胜之如今真的成了真人了!”他笑着打趣了一句,这才说道,“左街道录徐知常向来和宫中亲善,而且符水等物也在京城小有名气。蔡元长能够重新得用,他在其中起到了莫大的作用,所以这个人你最好让徐守真注意一点,别被人拆穿了马脚。否则到时候,一个欺君之罪足可抵消他之前的所有功劳。”
“相爷多虑了,你不知道,老徐早已和徐知常认了亲戚,也不知道他们怎样叙的辈分,总而言之,若没有徐知常的帮衬,否则虽然他曾经受圣上接见,又赐了太中大夫,也不可能这么快打入那个圈子。前些时日,就连蔡府的夫人和几位少夫人,也曾经求他卜算过吉凶。”
“哦?看来徐守真果然是滴水不漏的性子,以后还能够派得上大用场。”高俅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觉眉头一挑,“对了,今天找你来,我是想问问对于餍镇一事,你有什么见解。”
“餍镇?就那么两个木人也算餍镇,要我说,那栽赃陷害的人也太过偷工减料了!”公孙胜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了深深的鄙夷,“我虽然只学过几年道术,但至少也懂得一点巫术的道理。若要真的行使餍镇之术,绝不像坊间流言那么简单。姑且不论其是否有效,首先,埋藏的方位是最最要紧的;其次,偶人的做法,卜词也不能草草行事,否则很可能反噬自身;第三,每晚临睡前必用金针刺破指尖,抹在一个特制的替身偶人身上,以降低自身受谴的几率……总而言之,就连徐知常也说过,这次的所谓餍镇根本就是一件笑话。”
“居然连徐知常也这么说。”高俅顿时勃然色变,脸上现出了森然怒色,“餍镇一事暴露之后,圣上曾有命召道录院的人进宫查看,结果他们全都一口咬定确实是有人在行餍镇巫术。难不成,这么多人都敢信口开河不成?”
“相爷,不是他们信口开河,而是此事事关重大,圣上又在震怒之下,谁敢出言否认?徐知常和几个最知名的道录也只敢在背地里议论,其他人还有谁敢当面明言?就是我,也只敢在事情的风头平息了之后,才敢对相爷你说这些。”公孙胜见高俅脸色稍霁,这才继续道,“从这件事看来,主使者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而行事者更是草草为之,没有花多少心思。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结局,大概因缘巧合的因素更多一些。说起来,圣上还是疑心太重啊!”
赵佶疑心太重!正面被一个不相干的人点穿这一点,高俅顿时感到一阵无奈。自古以来,即便是再圣明的贤君,总免不了疑忌臣下,赵佶又怎么会例外?正因为如此,宰相之位看似位高权重风光无限,但是,观有宋一朝,这宰相的更迭大多是三五年一换,用风水轮流换五个字来形容是再贴切不过了。屹立不倒的宰相,只有寥寥数人而已,他高俅不过一个靠藩邸旧功起来的人,若不是这些年明里并不揽权,安插官员全在暗里,说不定早下去了。
想着想着,他突然插口问了一句:“上一次小七带给我的消息,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什么消息?”公孙胜反应极快,立刻装起了糊涂,但是,当对上高俅炯炯的目光时,他还是干笑一声说了实话,“相爷,这些暗地里的勾当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只想留一条后路而已。这禁宫之中你能影响的,不过是看似风光无限的几个人,但是,在这几个人后面,其实还有很多人在虎视眈眈。”
“比如说?”
公孙胜沉吟半晌,最后索性直言道:“比如说新进的韦美人和乔美人,再比如说那个刚刚进封郡君的刘氏。据我所知,韦美人似乎收买了福宁殿的一个内侍探听消息,而且还援引了乔美人入侍。而那个刘氏之所以能够在掖庭之中脱颖而出,也是有人在背后帮了她一把,若是没有圣上这一病,只怕她还能够更进一步。”
“你居然能够打听得这么清楚?”高俅这下子颇有些不可思议了,要知道,这些禁中隐情,就连曲风郝随也不见得能够事事皆知,公孙胜竟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这岂不是天大的奇事?
“所以说,相爷,市井之中的消息未必便逊于大内禁中。”公孙胜微微一笑,随后低声道,“那些阉宦常年居于深宫,一旦出宫办事,往往会设法在外头多流连一会,几杯酒下肚就可能把平时知道的事都抖露出来。而个别做了亏心事或是知道太多的更是会找道观庙宇一诉心中积怨。不瞒相爷说,这些年,我买了几百道度牒,往京城道观庙宇里送了不少人,所以消息自然比别人快些,及时一些。”
这家伙真是天生的密探!高俅忍不住狠狠瞪了公孙胜一眼,心中却颇为触动。一直以来,他都只把注意力放在酒楼饭庄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却忘了这年头香火最盛的道观和寺庙。确实,这年头的高官不像日后明清的那些假道学假君子,个个都有几个方外至交,那些女眷更是没事就喜欢求神问佛,把和尚道士请到家里更是最平常的事。道录院的几个道官更是频频出入宫闱无忌,试问还有哪个渠道比这个更畅通?
话虽如此,他却不可能就这么轻轻放过,因此仍是板着脸责备道:“好你个胜之,倘若我一直不问,你是不是准备就这么先斩后奏把事情做到底?几百道度牒,那可是数千贯的开销,你倒是大手笔啊!我拨给你的那些钱,应该只够你那些手下吃穿用度吧?”
“老是靠相爷那点钱怎么行?”公孙胜虽然低头赔笑,但说出来的话却异常惊人,“若不是有那些人,诺大一个京城,开封府怎么忙得过来?所以说,那些店铺每月孝敬个几贯就很正常了,再加上……”
听着公孙胜在那边算账,高俅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原先还以为燕青够精明够机灵,如今看来,再机灵也抵不过这个久经世事的老滑头。他猛地一拍扶手打断了公孙胜的话,没好气地问道:“好了,我不查你的帐,给我说正事!”
第十九章 因势利导造伪证
公孙胜这才收起了一脸的玩笑之色,郑重其事地道:“嗯,餍镇的事情,是梁师成干的,相爷既然曾经派人去打探他的底细,应该知道这是个什么人。”
“你去打探过他的身世?”由于先前曲风调查下来的结果是一无所获,再加上梁师成如今并非什么大人物,因此高俅不免就把事情丢在了脑后,如今公孙胜却说餍镇之事乃梁师成所为,心中着实一惊,“他区区一个阉宦,冒风险干这种事情,难道是……”
“没错,他就是那个和韦美人勾结的内侍。”公孙胜点了点头,口气异常肯定。“他的行踪虽然诡秘,但是,毕竟常常往宁芳堂报讯就需要用到别人,正好那个小黄门是我送进宫的,所以这一来二往的消息自然全都廖若指掌。先前因为圣上震怒,禁中出入有所不便,消息一直没传出来,如今风声稍稍松了一些,各式各样的情报陆续汇总,所以迹象已经很明显了。”
“梁师成!”高俅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心道其怪不得是六奸之一,权势最盛时连蔡京也不敢得罪,果然是手段阴狠之辈。不过,现如今赵佶并非昏庸之君,梁师成绝不可能成为权倾一时的“媪相”,自己也绝对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相爷,梁师成的身世我也已经弄清楚了。”公孙胜见高俅恢复了平静,这才略略欠身道,“这种事情,相爷与其让宫中动手,其实不如让那些市井之徒去查来得迅捷。梁师成的母亲曾经是苏府侍妾,苏学士贬谪期间,遣散了家中姬妾,此中便有其母。其母再适城东梁氏子,未几产下了梁师成。后来其母因故被逐,生活无所着落,这才净身入宫当了阉宦。”他稍稍顿了一顿,又瞧了瞧高俅脸色,突然开口问道,“相爷莫非是隐约听说其母出自苏府,所以才有所顾忌?”
高俅闻言低头细思了一阵,突然觉得哑然失笑。自己来到这个年代这么久,终究还是不免被后世传闻所累!按照年份推算,苏轼在元祐年间出任翰林学士风光无限的时候,这梁师成并未上门认亲,相反却净身入宫,这根本不在情理之中。到了后来得势之时,其却处处宣扬自己乃是苏轼之子。可笑那些士人还因为苏轼文字得见天日而对其多加褒扬,却不知道因为朝廷禁绝,苏轼的手迹早已是千金难求,梁师成靠着自己为苏轼子的名义巧取豪夺,便不知从中渔利几何。后世以讹传讹,遂真以为梁师成乃苏轼之子,倒也真是可笑。
他朝公孙胜点了点头,微微笑道:“是我想岔了,你不必顾忌,继续说。”
“梁师成对于其母遭逐一事异常忌讳,因此从未对外人言,更是从未提过其生身父亲是何人,但是据我推算,其为梁氏子应该没错,与苏学士并无关系。此人进宫之后因为略通文字,在圣上即位后调到了书艺局当差,一手字相当不凡,所以虽然偶尔得罪了蔡相父子,却仍然得圣上另眼相看。相爷,此人既有野心,手段又极其阴毒,确实是一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角色?他纵使再有雄心,仅凭着今次的事,我就能够置他于死地!”高俅霍然抬头,面上杀机尽显,“圣上就算原本爱重他,但是若知道他犯下了此等弥天大罪,恐怕大怒之余也绝不会轻易放过!胜之,此事你可有证据?”
“相爷,人证固然是有,但却没有物证。梁师成此人行事极为谨慎,凡事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不说王皇后宫中获罪的那几个内侍宫人已经死了,就算他们没死,凭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为何人所指使,也难以将其入罪。而我送进宫的那个小黄门位分卑微,其言恐怕不足取信圣上。”
“没有物证……”高俅恼怒地握紧了拳头,转而想起了阮大猷曾经拿出来的那半方锦帕,眼前突然一亮。“梁师成的笔迹你可有人能仿出来?”
“相爷的意思是……”公孙胜的脸色倏然一变,须知自从他遇见高俅开始,对方就从来没有用过这样激烈的手段,如今竟然不惜伪造证据,其目的不过是为了一个区区阉宦,这也未必太大张旗鼓了。
“除得一个算一个,梁师成是小角色,但是,我决计不信他一个人能够有这样的心计手段,背后一定还有别人!”高俅露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恶狠狠地说,“擒贼擒王,这一次,我一定要把背后的人揪出来!”
“相爷既有此心,我便去做就是。”公孙胜只是稍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临走前却语意双关地道,“相爷,京中鱼龙混杂,若是你和贵人会面,最好知会我先派人‘净一净街’。上回相爷出了那家小酒馆的时候,便有人意图窥伺,我已经代为解决了。”
听到此话,高俅着实心头大震,但更多的却是惊怒。公孙胜的话他当然信得过,既然说自己的行踪似乎有人窥伺,那就绝对不会有假。若是别人发现自己和陈王暗地会面,那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事端。不管怎么说,陈王都是宗室,不能和大臣有太密切的往来。
接下来的几天中,除了政事之外,高俅便在暗中悄悄行动了起来。公孙胜先是设法弄到了和那锦帕式样相同的帕子,而后又不知从哪找来一个极其善于模仿他人文字的人写了一通绝妙文章,紧接着又是一阵明里暗里的动作。最后,郝随在一天夜里悄悄造访了高府,呆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离去。
过了一月,赵佶的身体终于差不多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因此自去年十月之后头一次恢复了大朝会,这自然让群臣大大松了一口气。然而,政事堂的几个宰执却仍旧忧心忡忡,原因很简单,对于赵佶先前的发病,医官院的几个医官诊治的结果都是模棱两可,究竟是什么病没一个人讲得清楚,什么疏于调理劳累过度的废话倒是一大堆。但是,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让一个原本健康的皇帝躺在床上休养了好几个月的病,只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疾。
果然,赵佶病一好,第一件事便是罢了医官院院使刘钦的职,进副院使罗蒙为院使。然后,他便下旨抚慰了这三个月各尽其职的官员,再次颁赐春衣。尽管赵佶只字未提先前的一系列变故,但是,敏锐的官员依旧能够发现,天子官家似乎比以前稳重了些。
然而,此时福宁殿中的赵佶却不复人前的持重。望着眼前的郝随,再看看手中的半方锦帕,他恨不得一把撕碎了这该死的帕子,然后把郝随一脚踹出去,但是,他无疑不可能这么做。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强迫自己平静了下来,闭上眼睛沉吟良久方才开口问道:“此事你可对他人说过?”
“回禀圣上,小人自从在阮相那里得了这块帕子之后,日夜惊疑,可圣上那时正在病中,小人决计不敢惊动,所以便隐匿至今,绝没有对第二个人提过。”虽然面上恭敬镇定,但郝随的心里早已是战战兢兢,要不是他落在高俅手中的把柄太多,要不是因为他收了高俅太多太多的钱,这一次的事情他决不会出头,可如今已经来不及后退了。
赵佶意味深长地看了郝随一眼,随后轻描淡写地道:“此事朕自有决断,你不许对任何人再提起,明白吗?”
“小人明白。”
见赵佶无话,郝随立刻躬身退了出去,出了殿外方才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完成了任务,至于以后如何,他可管不着。此时,他远远瞥见另一边来了两个宫装丽人,连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这种时候,还是少和嫔妃套近乎好。
“圣上!”
先后踏进大门的自然是王德妃和乔美人,两女这些天日夜轮流侍疾,面庞明显瘦下去一圈,但是,相比其他嫔妃的翘首盼望,她们仍旧觉得心甘情愿。双双行过礼后,王锦儿见赵佶面色似乎不好,心中不免咯噔一下,原本打点好的说辞全都闷在了肚子里。
赵佶瞟了两个宠妃一眼,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随即笑道:“你们来得正好,朕有一件东西要给你们看!”由于先前郝随单独面见,此时殿中别无外人,所以他信手就将袖中那半方锦帕递了过去,“你们好好看看。”
王锦儿和乔氏虽然不似郑瑕那样精通文墨,但都是懂得诗文的人,此时一看锦帕上文字,两人俱是大惊失色。
王锦儿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双手把锦帕重新呈给了赵佶:“圣上,这是……”
赵佶随手将锦帕收在了袖子里,冷笑一声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来,朕向来对宫中太过宽容了。”
这句似警告又似感慨的话顿时让两女不知所措,正当王锦儿咬咬牙想再试探一下时,突然听到赵佶又淡淡地撂下了一句话。
“这些日子你们两人劳心劳力,朕已经命人拟诏各晋你们一级。朕如今既然已经痊愈,你们就收拾一下,各自回宫吧。”
第二十章 慰皇后发落奸宦
赐王皇后珍品燕窝、人参并天麻若干;赐怀有身孕的郑贵妃和韦美人金银钱及各色玩意若干;进德妃王氏为淑妃,进美人乔氏为婕妤!
内廷传出的旨意无疑让群臣松了一口气,在他们看来,赵佶这番处置自然是极为公允,四平八稳不会引起任何议论。这也同样意味着,自去年年底闹得沸沸扬扬的宫闱变故,已经正式告一段落。
然而,诸妃固然是万分欢喜,王皇后却已经难以领受。赵佶的病固然是几近痊愈,王皇后的病情却越来越重,一日之中难得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整个人更是憔悴了许多。刚刚二十出头的她,竟似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由于皇后宫中已经换了一批内侍宫人,再加上先前变故重重,因此这些人不免在照顾方面很有些懈怠。毕竟,帝后之间的隔阂已经摆在那里,餍镇之事不再追究并不意味着事情就这样了结,联系之前历朝历代的废后之事,就连这些侍奉皇后的人也在背地里议论纷纷。要知道,自从餍镇事发之后,赵佶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就在人们纷纷猜测王皇后何时归西抑或是何时被废的时候,大病初愈的赵佶却突然驾临,让一众内侍宫人措手不及。
眼看四周一片慌乱,赵佶的怒气渐渐盛了起来,脸色越来越难看。历来亲王娶妃并不能自主,因此,对于性格恬静的王氏,他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但是,王氏自元符二年归于端王府,至今已经有六年,这元配的情分终究还是不能一笔抹煞。
“皇后最近怎样?”
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跪下奏道:“回……回禀圣上,皇后……皇后……”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心中连连叫苦。当着盛怒君王的面,他又怎能说皇后已经药石罔效,就汤药也难以进口?
“皇后若是有什么万一,尔等疏于侍奉,也一样有罪!”
赵佶怒气冲冲地甩下一句话,提脚便进了内室。一时间,一股比当日福宁殿更浓重的药味立刻冲了上来,竟是难闻得紧。
“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一旁正在熬药的小黄门,厉声喝问道,“难道这里就没有规矩了么,怎么能在皇后病榻前熬药,这么重的味道,还怎么养病?出去,以后不得在寝宫之内熬药!”
那小黄门已经是吓得浑身颤抖,半点不敢动弹,正在此时,病榻上传来了一个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
“官家……官家别怪他们……”
赵佶一个箭步冲到床前,见本就瘦弱的王皇后瘦得形销骨立,心中顿时一酸,久违的柔情渐渐浮了上来。眼前这个女子十六岁嫁给他,先为顺国夫人,而后册立为皇后,又为他生下了皇长子,可以说,在自己的每一步中都能看到她默默的影子。可是,偏偏仍有人不放过她,自己当初怎么就这么糊涂,以王皇后的心性,怎么可能去做餍镇这样的事?
“别说话,就这么躺着!”赵佶按住了挣扎着想要起身的王皇后,微微点头道,“你这宫里朕会命人好好整肃,不能这么瞎折腾,历来哪有在宫室之中熬药的道理?”
“官家别责怪他们,这是臣妾自己的意思。”王皇后终于缓过了气,话语也渐渐连续了起来,“官家也是刚刚生过大病,倘若在外熬药,这药味难免会散播看来,若是外头的官员闻到了,说不定又有什么猜测。再说,郑贵妃和韦美人都已经有了身孕,若是有一个万一,臣妾也过意不去……”
“你别说了!”赵佶越听越觉得心惊,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头。尽管早知道王皇后是个贤良淑德的女人,但是,在遭受了这么多不公之后,她对他却没有丝毫埋怨,反倒是一心一意为别人着想,光是这份心意,后宫之中便没有第二人能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安慰道:“你的心意朕都知道,但是,这不利于你休养,再说了,你这里不止这一间宫室,哪里就会影响他人?那些小人滑胥偷懒,你就不用替他们说好话了!曲风!”
侍立一旁的曲风陡地听到赵佶叫自己的名字,慌忙趋前几步躬身道:“小人在,圣上有何吩咐?”
“皇后宫里的内侍宫人,你全部好好梳理一遍,把那些三心两意的人全都拎出来,这里不需要趋炎附势的小人!还有,传朕旨意,召医官院院使罗蒙亲自为皇后看脉,务必精心诊治!还有,皇后有恙在身,除了郑贵妃和韦美人有孕在身不便行动之外,其他的嫔妃一律不能疏忽了礼数,还有……”
见赵佶一脸怒容地说了一大串命令,曲风只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后宫之中向来就是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想当年哲宗皇帝在世时,刘珂便恃宠而骄,处处不把孟后放在眼里,甚至为此废了孟后,现如今宫中众人焉知不是怀着同样的心思?这样一道旨意传下去,怕是傻瓜也知道,天子官家和皇后之间的情分依旧深重,不容外人离间。
“官家,已经够了……”王皇后终究还是挣扎着撑起了身子,一把拉住了赵佶的袖子,“莫要为臣妾一人而让宫中乱了阵脚,臣妾病着的时候,郑贵妃遣人来探望了好几次,还送过不少补品,至于其他人也多多少少来过,没必要强求她们每日都来……”
“小如!”
听到这个久违的昵称,王皇后顿时身躯一软,神情怔忡不已。六年来,除了新婚的那三个月,她再也没听到过这个称呼,此时此刻再听到,她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
“你是朕的皇后,自然不能一味恭俭待人。”赵佶的口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味,随即便挥手命曲风前去传旨,而后又将一干内侍宫人都屏退了。
此时此刻,内室之中便只剩下了这帝后二人,两人彼此凝视着,谁也没有先说话。良久,赵佶突然轻轻叹息了一声:“朕早该知道,餍镇的事情不可能是你做的。夫妻多年,朕却依旧被疑忌乱了心绪,是朕对不起你!”
王皇后闻言大惊,脱口而出道:“官家!”
“是朕不该听那几个宫人内侍的一面之词便怪罪于你,是朕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拂袖而去,是朕不该罔顾结发之情对你的病不闻不问……”
“官家,官家不可这么说!”听赵佶的话语中的意味越来越不对,王皇后立刻打断了话头,自己也急得咳嗽了两声,“臣妾身为皇后,却连自己宫中的人都管束不好,自然也是有责任的,官家责备原是应当。况且这病也是多年落下的病根,圣上自己也在病中,怎能说不闻不问?”
“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凡事只想着别人。”赵佶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抚上了那面颊,“跟着朕这么多年,你却越发消瘦了。小如,你知道朕不喜欢你哪一点么?你实在太贤良淑德了,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
直到赵佶离去,王皇后依旧没有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乃至于赵佶最后吩咐她将养身子的几句话也漏过了。贤良淑德,难道父亲和母亲一直教导她的贤良淑德反而错了么?难道她信守女子不妒的原则反而错了么?一时间,她只觉得将自己深深包裹在里面的那层外壳完全碎裂了。
匆匆回到福宁殿的赵佶并没有立刻处理政事,而是命人叫来了梁师成,然后便把一干闲杂人等全部遣退开来。
自打赵佶病愈后下达了一连串旨意之后,梁师成便颇感惊疑不定,此刻听闻召唤更是心中忐忑不安。匍匐在地的他甚至不敢去偷眼观察赵佶的脸色,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回忆自己做的每一件事,确认毫无破绽之后方才逐渐镇定了一些。
“梁师成,你干的事情,忖度朕都不知道,是么?”
这犀利如刀的一句话骤然甩下来,梁师成顿时有些懵了。但是下一刻,醒觉过来的他便立刻重重磕头道:“圣上明鉴,小人一向秉承圣上旨意办事,从来没有半分逾越……”
“没有逾越?没有逾越你会和外官勾结,私相传递信物?”暴怒之下的赵佶重重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斥道,“你区区一个内侍黄门,朕不过看着你能写一手好字的份上刻意优容,你不但不知道感恩,反而在背后兴风作浪,莫非以为朕就会始终容忍下去么?”
这私相传递信物的罪名扣下来,梁师成反倒恢复了平静。他是命人送出过一方锦帕,而那三个小黄门也确实捅了娄子,但是,不管怎么查,事情也不会和他有关。想到这里,他索性一叩头道:“圣上,小人确实冤枉,小人可以指天发誓,绝对没有暗通宫外之人。”
赵佶随手从袖子中掏出锦帕,冷冷掷在地上,厉声喝问道:“那这是什么?”
梁师成膝行几步,捡起那半方锦帕才瞧了一眼,脑海中便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构陷”两个字。然而,不管是行文笔意还是遣词造句,全都是他素日的用法,一时间,他甚至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第二十一章 雷霆怒阉宦横死
见底下的梁师成半天说不出一句辩驳,赵佶更加坚信其人和整件事脱不开干系。除了喜欢那些不拘泥于陈腐旧理的年轻才俊之外,他一向对于那些能写得一手好字的人另眼相看,高俅如此,蔡京也是如此,梁师成更是如此。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个自己一向颇为信任的家伙干下了这样的勾当。
梁师成终于横下了心,莫说他承认了也难逃死罪,就是此事的天大干系,他也承担不起一点。他突然直起脖子,大声抗辩道:“圣上,这是赤裸裸的构陷,小人要和那个人当面对质!”
“构陷?对质?”赵佶冷笑一声,脸上尽显讥诮,“没错,这锦帕是别人呈交给朕的。不过,别人可没有指名道姓说是你的字,若不是朕素日曾经让你写过不少东西,这一时半会还不见得能认出来!你写字的习惯,用词的手法,别人也许不注意,但朕却熟悉得很,决不会冤枉了你!”
听到这里,梁师成顿时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倘若是别人在赵佶面前一口咬定这锦帕上的字是他写的,那么,他还有辩驳的机会,想不到那个人竟如此精明,将所有的决定权都拱手送到了赵佶手上。侍奉这位官家数年来,他又怎会不知道赵佶认准死理的脾气,难道,这一次真的在劫难逃么?
“没话说了是吧?证据确凿,朕料想你也没有话说!”赵佶陡地提高了声音,话语愈发犀利,“你不是想问这证物从何而来么,朕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东西是阮大猷的儿子无意中得到的,阮大猷不想管宫里的事,所以就把它交给了郝随,让其暗中查访。那时朕还在病中,郝随不想多事,就把事情隐了下来,直到前几日才交给了朕。朕还生怕冤枉了你,命人暗查了所用的笔墨和你素日所用是否相和,想不到竟真的是你。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以辩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