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的这方面他日有长进,武的这一边也多了一个人盯着。在苏轼那里小心求证了那块令牌确实能出入禁中之后,他对高明渐渐有了四五分信任,顺势请教起了武技。谁知道,自恃练过现代体术的他在对方手下只走了三个回合便大败亏输,而后一招一式更是被批驳得体无完肤,最后只能无奈地从基础练起。饶是如此,他惊人的模仿学习能力也让高明大吃一惊,不管怎么说,一天一套基础拳法的速度还是太恐怖了一些。
就这样,时间渐渐到了七月中旬,尽管太皇太后慈躬违和的消息一再传来,但群臣好似都习惯了,但凡有紧急大事还是往崇庆宫送去,哲宗对此也从未表态。自从那一日私会澄心之后,这位天子也再未有机会私自出宫,高俅自然就没得到多少消息。
一个月跑了三次集贤斋,高俅赫然被刘安当作了一等一的大主顾,十几幅盖有遂宁郡王的字画一出手,他轻轻巧巧就到手了近三千贯,一下子也成了小有积蓄的富家翁。这样,即便在买下了本是王晋卿所有的那座宅院之后,他手里还有两千多贯余钱,一时间不免动起了做生意的脑筋。
这一日回家看了老父和幼弟,他突然想起了双腿被废的徐三,立刻问了道路前去探望。然而,到了徐家之后,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入目的是一整片残垣断壁,焦黑的印痕处处可见,看那样子,显然是经历了一场大火。不明所以的他只能找了一个街坊询问缘由,然而,听到的事实却让他怔在了当场。
“这徐三虽然不知怎的断了双腿,但似乎得到了很大一笔赔偿,一下子变得阔绰起来。他三天两头叫了闲汉在家里聚赌,还在外面夸口说自己认识大人物,下半辈子足可衣食无忧,这一太过张狂,结果就被贼人惦记上了。”说话的老头显然有些饶舌,越说越得劲,根本没看见高俅难看的脸色,“十几天前,一伙人大白天闯进了他家,翻箱倒柜抢了不少东西,临走前还点着了屋子。这徐三腿脚不便逃生不及,硬生生地被屋梁压死了。唉,听说不知哪个贵人帮了徐三他娘子几十贯钱,作孽啊……”
高俅心下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着一丝侥幸,他仍旧本能地问道:“那帮贼子开封府抓住了么?”
“当然,这光天化日之下抢掠民宅外加放火,知府大人大为恼怒,严令捕差日夜追查,才五天就破了案。听说是一群无赖干的,其中就有几个是以前那帮和徐三踢过球的,唉,连这点义气都没有,良心都让狗吃了!”
大惊之下,高俅再也无心多问,立刻雇马去了开封府。此时的开封府早已不是包龙图打坐那会子了,不过几贯钱钞,他便顺利进了大牢,一眼就看到了几个昔日旧人。
由于坐实了纵火杀人的重罪,因此牢中七八人个个面如死灰容颜憔悴,就连脾气暴躁的邓五也是不声不响地呆坐在那里,谁都没有看见有人进来。
高俅在两个牢头手里一人塞了一把铜钱,这才得到了和这些人单独见面的机会,不知怎的,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全无恨意,只有一丝若有所无的同情和悲哀。轻咳一声之后,牢房中一人终于看见了高俅,登时回过了神来。
“高二哥!”他连滚带爬地靠近了木栅栏,用力地把头撞了上去,“高二哥,你救救我们,我们冤枉啊!我们只是看不惯徐三那副骄横的模样,想要和他开开玩笑,谁知,谁知……”
“老九,你给我闭嘴,别求他!”邓五一声暴喝打断了那人的哀求,他恨恨地瞪了高俅一眼,目光中尽是难以掩饰的怨毒,“高二,你现在发达了,听说来往的又是驸马又是学士,还到这里来干什么,要看我们的笑话么?”
“我只是不明白,你们和徐三有什么深仇大恨……”
高俅一句话没说完,邓五就突然拉起了上衣,露出了上面的斑斑伤痕,“看到了没有,这是公堂拷问时受的,那是我们活该。可是,你都知道徐三那小人说过什么?”
“他说过什么?”高俅隐约猜到了双方冲突的根源,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寒意。原本和睦如兄弟的朋友闹到现在这一步,想想当初那一场球赛,真是仿佛做梦一般。
“那个狗娘养的说我们只配当一辈子狗!”一个秃头汉子抢在邓五前面,愤愤不平地说道,“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要不是他当初打保票能够拉来你高二哥,谁会让他这么一个半吊子加入球社?他被潘德生那家伙打伤是事实,但他得到的好处更多!有兄弟上门向他借钱的时候,他甚至用拐杖把人打了出来,还公然扬言说有钱也不借给我们,你说,这家伙他还是人么?”
“就是,我们只是想借机到他家里闹一闹,谁知道不小心打翻了油灯……”
“那家伙真是值钱,两条腿换来了下半生富足,现在一条命又害了我们这么多人!”
……
高俅使劲吞咽了一口唾沫,面上的肌肉完全僵硬了。他当初也知道徐三的际遇给人刺激很大,但他万万没想到,一朝衣食无忧的徐三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难道这就是想要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的市井心态?而这些人又怎样,挟怨报复铸成大错,纵使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饶,从此很可能再无出头之日。沉默良久,他方才低声问道:“那你们的案子怎么判的?”
“虽然知府大人勉强信了我等并非纵火而是因过失而失火,或能免一死,但总脱不过脊杖和刺配吧。”邓五没了最初的愤怒,长叹一声坐倒在地,“你走吧,我们如今都是待罪的囚徒,你别因为我们坏了前程,快走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你们保重,你们的家人我会去看望的……”只是勉强挤出了一句话,高俅便逃也似地出了那大狱,再回到那酷烈的阳光下时,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狱中那种令人冰冷绝望的黑暗几乎让他窒息,更何况脊杖和刺配都是宋代刑法中最残酷的一环。脊杖固然可能使人致命,而一旦脸上刺字,那么,此人就终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英娘……”他不由自主地念叨着妻子的名字,心里感到深深的庆幸。一念之差,只是一念之差,同样一群人就走向了截然不同的结局,若自己没有遇到苏轼,恐怕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要成为那个史书上所载的高太尉,所需的运气成分实在太多,就算他真的通读宋史也未必能趋吉避凶。
“二郎真是有情有义,如今发达了也不忘囹圄中的旧友,只可惜却忘了我这个昔日枕边人,一冷一热何其不均也!”
随着耳边传来的那一声娇语,一乘青色小轿缓缓停在了他的身边,里头露出了一张亦笑亦嗔的俏脸。
“二郎许久未曾到过我的绣阁了,今日相逢即是有缘,何不去天香楼坐坐?”
耳听天香楼三个字,再看眼前这女子勾魂夺魄的目光,全然一副欢场女子的姿态,高俅立时回忆起了澄心曾经提到的旧日相好,云兰两个字清清楚楚地跃出了脑海。
第三十二章 隐门弟子
尽管眼前这个女子拥有不输于澄心的绝色容貌,但是,此刻的高俅却没有一丁点猎艳的心情。只是略略瞟了云兰一眼,他便极度冷淡地答道:“我今日还有要事,他日若有闲,必会到天香楼一访,告辞了!”
“这个死鬼竟真的变了?”云兰死死盯着高俅远去的背影,许久才放下了帘子,“以前他是急色得如同半生没有见过女人,只要有了银子就会花天酒地,如今竟大模大样地回绝了老娘?”自言自语了一阵,她突然咯咯笑了两声,懒洋洋地对两个轿夫道,“起轿吧,别让那位顾公子等急了!幸好这死鬼回绝了我,否则我还不知道怎么敷衍过去呢!”
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高俅才发觉屋里屋外空无一人,顿时讶异非常。须知英娘平日鲜少外出,再加上外头院门分明未锁,这事情就可疑得紧了。沉吟片刻,他转身便朝隔壁岳父的院子奔去,这种时候,与其自己在这里伤脑筋,还不如去请教专家来得方便。要知道,第一年的定金三十贯他可是已经付给那个高明了。
甫一进门,他就听见了两个争吵不休的声音,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一个女子的劝解,仔细一听,分明是英娘的语调。抱着满肚子疑惑,他蹑手蹑脚地走近了里院,所见的情景让他吓了一跳。那个和高明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不是自己的岳父宋泰宋老头又是谁?
他才现出身形,宋泰和高明便不分先后地回过了头,前者倚老卖老地说道:“女婿,你回来得正好,我刚从大名府访友回来,谁知道在那里没逮到人,正主儿却出现在自己家里。”
高俅被老岳丈说得一愣一愣,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指着高明道:“岳丈的意思是说,他就是你要去探访的那个友人?天哪!”他哪知道这种凑巧的事情都会被自己赶上,一时间脑子几乎有点转不过来。
“哎呀,我也没想到一眼看中的金主竟是师兄的女婿,师兄,你可真真好福气!”高明仿佛没看到高俅喷火的目光,贼笑着拍起了宋泰的马屁,“师兄,你看你住的是大瓦房,女儿孝顺女婿能干,哪里像我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说着说着,他突然拂乱了桌上棋局,笑容可掬地道,“既然你女婿回来了,这盘棋就……”
“你这个一天到晚就知道耍赖的家伙!”宋泰不防对方突然来这么一招,愣了片刻就拍案而起,吹胡子瞪眼地吼道,“不行,你输了就是输了,说好的彩头必须给我,否则……否则我让我女婿扣你工钱!”
高俅被两个老家伙的顽童举动弄得头昏脑胀,终于,他实在忍不住了,暴喝一声道:“通通给我闭嘴!”狠狠瞪了两个不服气的老人一眼,他又和颜悦色地向英娘问道,“英娘,这究竟怎么回事?”
“官人,我也是刚知道爹爹和这位高先生原本相识,听说他们是技出同门的师兄弟,已经多年没见了。”英娘慌忙收敛了满脸笑意,上前替丈夫脱去了外衣,又端来了一碗凉茶,“爹爹此去大名府扑了一个空,哪知道一回来就看到了高先生在自己家里,两人就不由分说地打了一场,我也是刚听到动静过来看看。”
高俅的心里更糊涂了,高明的身手自己试过,确实有两把刷子,至于老丈人的本事则在那次露过一手之后就再也没看过,这两个人居然是师兄弟?宋泰一直住在汴京城,倘若高明真的是奉命呆在此地,又怎么会和宋泰多年未见?想想高明那天诳自己的话,他的脸色唰地就变了。
“高先生,你不是说自己在汴京住了十多年么,怎么会突然跑出一个大名府?”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高明,心里恨不得把这满嘴假话的家伙生吞活剥了,“敢情你是寻我开心是不是?”
“咳!”宋泰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悄悄地把高俅拉到了一边,这才低声道,“这家伙行踪不定四处流窜,绿林道上送他一个雅号百变神偷,形貌气质最是千变万化。要论起隐匿形迹探究消息的功夫,他却是一等一的好手,天底下没有他打听不到的事情,没有他不能进的地方。他曾经对我夸过口,就连皇宫大内也进去逛过!女婿,你是肯定被他骗了!”
高俅听得几乎背过气去,他只知道水浒传里头有一个鼓上蚤时迁最能偷鸡摸狗,想不到这个名字和身手都挺高明的家伙也是如此,最最可气得是,自己还被他那个高氏族人的名头耍得团团转。
“这个,贤侄,我并不是有心骗你,我是高氏族亲不假,替小皇帝遮掩过几次行踪也不假,只是和那个老太太没关系罢了。”耳尖的高明把宋泰的私语听得一清二楚,连忙上前分辩道,“至于我给你看的东西,正是我多年来出入皇宫禁中的凭证,绝对货真价实!”他见高俅依旧脸色不豫,又陪着笑脸道,“你不妨想想,若我真的有歹意,别说你家里那区区几千贯钱,就是几万贯我也偷干净了不是?”
“几千贯!”宋泰闻言勃然色变,见女儿女婿并无异议,他也顾不得许多,连忙把英娘拖到了一边盘问。待听得这些时日高家净入数千贯之后,他脸上的那缕潮红久久也未曾退下去,一张嘴更是无法合拢。
“高先生,那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既然有一手梁上君子的好本事,为什么会偏偏找上我?”沉默许久的高俅再也耐不住性子,毫不客气地问道,“你就是当一个独行侠也比跟着我赚的多,何必与人当差,行走百家不是更好么?”
“还不是因为那些死规矩!”高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见一旁的宋泰丝毫没有说情的打算,他只能一五一十地道,“贤侄,我和你说实话吧。我和师兄的都是出自最最神秘的隐门。传说隐门是战国孟尝君的那些门客后创立的,其中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入门的时候,我们全都发过大誓愿,不得违背师门二十一条训诫。我专精于盗,师兄专精于武。盗的戒律是一年只许偷一次,而且其中九成九必须散给贫者;而武的规矩则是不能作保镖护院之类的勾当。结果,你也看到了,师兄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而我哪怕能在皇宫中横着走,还是穷成了这副模样。”
“隐门……”高俅喃喃自语了几遍,心中总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末了,他放弃了这份努力,抬眼看了看一旁的岳父,见其微微点头,这才肯定此次没有再上当受骗。
“岳丈,我想问你一句,若是以隐门的名义发誓,那誓约可有效?”
宋泰微微一愣,“自然有效,我们当初拜入师门的时候,曾经有一条是不得亵渎……女婿,难道你想……”他突然脸色大变,不可思议地望着高俅。
“高先生,论理我也该称呼你一声师叔,不过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弄我,不得不让我对你说的话打了个折扣。既然这是一桩需要双方互相信任的交易,那么,麻烦你用隐门的名义起誓,否则,那三十贯就当我奉送给你这位师叔的见面礼,今后我们没有其它牵扯,如何?”高俅皮笑肉不笑地望着这个高氏同宗,脸上流露出一丝狡黠。既然这个高明千方百计地和自己搭上关系,那这点小条件应该不会让人撂挑子不干才对。
高明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了下来,他已经不是年华正茂的时候了,寻常百姓固然羡慕那些江湖豪侠,但他实在不想再过那种朝生梦死不知明日的生活。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要破戒,但一虑到那些受到严厉处置的同门,他就息了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由于本朝那位出身武人的太祖的缘故,大宋对武者有颇多限制,纵是朝中文臣也不敢轻易收留武者,这也是他无法找到生存门路的很大原因。
“好,我便以隐门弟子的名义发誓,今后若再有所隐瞒,同违反戒律同罪!”高明一字一句地说道,目光却转向了宋泰,“师兄,你真的找了个精明女婿啊!”
第三十三章 大行善举
解决了高明这一头,高俅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如今解决了经济危机,他最怕的就是家里被人惦记,有两尊大佛坐镇,他的底气自然就足了。不过,他倒是不明白了,宋老头明明有一身功夫,却非得把英娘调教得三从四德无还手之力,要是能有这老丈人一成本事,当初英娘也不会落得被高伸调戏的下场。
细问之后,他才知道宋泰认为学武无用,根本没对女儿提起过自己会武,而且为了避免他人嫌弃英娘出身,宋泰从小就把一堆烈女传等东西灌输给了她,这才造就了她那种过于执拗的个性。末了,老丈人对此甚至还很有些自豪,差点把高俅气了个半死。他又不敢说出自己的便宜大哥有过那种无耻行径,只能在心中腹谤宋泰迂腐而已。
家里既然添了人,再加上境况又宽裕了许多,高俅自然不忍心让英娘继续操持繁重的家务,心底盘算着雇几个仆佣。思来想去,他突然又想起了即将刺配的邓五等人,一个主意立刻浮上了心头。要知道,但凡刺配的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家中老少无人照看,倒不如自己做一回好人,也算积一点阴德。再者,这些人也远比雇来的仆佣可靠得多。
汴京城郊,七八个戴枷汉子正被一群泪流满面的家人围着,个个面色沮丧唉声叹气。除了两三人尚未成家之外,包括邓五在内的其他人都已经有了家小,如今一朝因罪刺配汾州,无疑意味着家里顶梁柱的轰然倒塌,因此几个女人哭得格外凄惨。无奈负责押解的差役都是看惯了这样场面的人,再加上皆知此趟差事没多大油水可捞,因此他们一边厉声叱骂那群老老少少,一边用棍棒赶着囚犯准备上路。
正在这乱哄哄的当口,一阵马蹄声突然在众人耳边响起,不多时,几个骑马的人影就出现在了人们视线之中,正是鲜衣怒马的高俅。
尽管骑术远远算不上精熟,但为了赶时间外加硬充场面,高俅不得不选择了骑马,甩开缰绳跃下马背的一刹那,他几乎感到自己浑身骨头都散架了。事出紧急,他一早开口向赵佶借了几个家人使唤,此时看上去倒有些大财主的派头。
“高二哥!”那群戴枷的青年顿时骚动了起来,参差不齐地嚷嚷了起来。
“各位,我去开封府问了消息才知道你们今日起程,几乎来迟了!”高俅歉意地拱拱手,朝前连赶了两步,“虽然徐三已死,但不管怎样,大家终究兄弟一场,我怎么也应该来送一送!”
一旁的几个差役见高俅不似寻常百姓,嘀咕了一阵之后,一个年长的打头上前吆喝道:“囚犯就要押解上路了,这位官人,事关朝廷法度,你还是请回吧!”
看多了这种戏文,高俅哪会不明白这些规矩,熟门熟路地从袖中塞过一块银子,又殷勤关照道:“差官,此去汾州路途遥远,我这些兄弟从未出过远门,还望你们能够照顾一下。如若一路无事,回来请到保康门高宅,我还另有重谢!”
有了这句话,再加上手中那锭分量不轻的银子,几个差役自然是乐得多耽搁一会,应了一声就全都躲到一边聊天去了。见此情景,众人自然是感激涕零,就连当初态度最为凶恶的邓五也满面通红哑口无言,显然是心中大有愧疚。
高俅见四周老的小的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一去汾州也不知几时能够回来,家里老的小的想过该怎么办么?”想到昨日听说徐三尸骨未寒,而他的妻子竟已经改嫁,他的语气更是唏嘘不已,“我刚去过徐家,徐三娘子已经改嫁,丢下一个老母亲无人照料。和他一样,你们这一走,这一家子就全都散了!”
这帮人本就满腹辛酸,听到这儿更是人人落泪,周边的孩子也个个哇哇大哭了起来,一片愁云惨雾。良久,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邓五终于开腔道:“高二哥,以前是我们不对,希望你能看在那点兄弟情分上,照顾些他们。”话虽如此,他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人头,似乎又觉得这个担子深重了一些,咬咬牙补充道,“你认识的贵人多,给这些婆娘孩子们找一个人家过活就行,好歹也是一条生路。”
有了邓五发话在先,其他人也慌忙七嘴八舌上前恳求,竟是人人愿意托付家小。见此情景,高俅不禁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大有几分趁人之危,可转念一想就释然了,自己毕竟还答应了照顾人家的年迈双亲。
“各位兄弟,我高二如今好歹也有了一点家业,照顾几个人还是担当得起的,也不用麻烦别人。若是你们信得过我,你们的家中老少就住到我那里去,我自会设法照顾,如何?”
“高二哥,我让儿子给你磕头了!”一个黑脸汉子一把拉过身边不足五岁大的小子,硬是把人按在了地上,自己也顺势跪了下来,“我一辈子都会报答你的,哪怕是让他做牛做马,只要有一条活路就行!”
紧跟其后,包括邓五在内的其他人也纷纷跪倒,他们无一不是家境困窘的贫苦人,刺配汾州倒不算什么,最怕的就是家中老少忍饥挨饿,此刻见高俅愿意接手照顾,自然人人感恩戴德。那几个婆娘甚至更厉害些,央求着一个会写字的差役,她们竟是生怕人反悔似的,当场立下了契约。
临走时,高俅又送了那群差役二十两银子,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阵,这才目送着一群人上路。他也是才知道,汾州地处宋辽边境,一旦有战事,邓五等人就很可能回不来了,这一去竟很可能是永诀。
来时四人,回去的时候他却不得不派人雇了五辆大车,这才勉强把一群哭得死去活来的女人孩子装了回去,加上不便走动而没来相送的,总计是六个孩子五个女人,附带着还有十余位老人。这样一来,他盘下自家宅舍边上的那个院落就全都满了。
安置了一群老老少少,他便把一应事情丢给了英娘处理,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遂宁郡王府还人。甫一进门,赵佶就急匆匆奔了过来,劈头盖脸地问道:“伯章,你知道有谁踢得一脚好球么?”
高俅登时一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十郎,莫非你要和他人比赛?”
“还不是那个赵似!”赵佶不明所以,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脸上写满了不忿,“他借着给娘娘祈福的名头,硬是要来一场蹴鞠赛事,还说要请朝中大臣一同观赏。皇兄已经允了他,而后指了我作他的对手,又以双龙玉璧作彩头。那可是太祖皇帝当年佩戴之物,怎么能让赵似取得!伯章,我府里善于蹴鞠的人不多,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娘娘……太皇太后也会亲自来观看这蹴鞠之戏?”
“这本就是给娘娘取乐的,自然少不得恭请娘娘亲至。”赵佶见高俅只是在其他事情上纠缠,不由加紧催问道,“伯章你别顾左右而言他,究竟能不能找到蹴鞠好手?”
“十郎,你莫非没听说过一句话么?”高俅有意卖关子,良久才傲然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此时此刻,他不得不为那些队友们扼腕惋惜,若是没有犯下那等无法饶恕的大罪,他们应该就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毕竟,堂堂王府要养几个会蹴鞠的闲汉根本不成问题。
第三十四章 御前蹴鞠
由于五天后就是比赛,因此高俅不得不求助于邓五他们的家人,这些市井妇人果然了得,不到一下午便找到了数十人。高俅亲自考较之后,这才筛选出了十人,加上王府中原本几个善于蹴鞠的家人,正好够了十六之数。
为了增加己方胜算,他又竭力撺掇着赵佶向皇帝提出,废单球门制而采用双球门制进行比赛,中间还加了几条现代足球的规则。果然,赵煦没有驳这个弟弟的面子,大笔一挥就此照准。于是乎,一直以来的风流眼球门就在大宋的蹴鞠比赛中消失了。只苦了事先丝毫没有基础的两府家人,几乎被操练得累趴下。
七月二十六,为了取乐于身体不豫的太皇太后高氏,哲宗赵煦,大会群臣于大内禁中,并奉请太皇太后、向太后及朱太妃于宣德楼,观赏赵佶和赵似两府的蹴鞠比赛。
高俅身穿红色袍服紧随赵佶身后一同面君,见对面走来一个趾高气昂的小孩时,心知对方就是普宁郡王赵似,不禁悄悄打量了几眼。
年满十岁的赵似远比兄长赵佶威武,仅仅身高就比赵佶高半个头,更不用说那明显是练过的肌肉了。他耀武扬威地往赵佶身后一瞥,见高俅在那里偷看,顿时厉喝一声道:“呔,尔是何人,竟敢目视孤王,如此无礼!”
这一声吼不要紧,上面的高氏顿时皱起了眉头,不露痕迹地瞟了一旁的朱太妃一眼,似乎漫不经心地对向太后道:“十二郎这孩子就是脾气暴躁,虽说官家是他的哥哥,但御前失仪这道理总该懂吧?”向太后哪敢违逆,连忙赔笑称是,朱太妃脸上便有些讪讪的。
赵佶根本不搭理赵似的挑衅,一扯高俅的袍角,直截了当地上了高台,恭谨有礼地向众人道了安,这才笑吟吟地道:“诸位娘娘,圣上,今日的蹴鞠比赛虽然有彩头,臣却还想和十二弟赌一个东道,不知十二弟是敢还是不敢?”
赵煦向来喜爱赵佶的乖巧有礼,此时完全没看到母亲朱太妃难看的脸色,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既然十弟你有此雅兴,朕就准了你,不过朕倒想听听,你这所谓的东道是什么?”
“回禀圣上,臣要的东西在十二弟看来只是无用之物,听说十二弟得了之后只是把东西锁在库房里,臣不过觉得暴殄天物,所以才想为它挪动一个地方!”赵佶望着气鼓鼓的赵似,胜券在握地躬身禀奏道。
“哦,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如此记挂?”高氏听得愈发奇怪了,忍不住开口问道,“若只是寻常物件,让官家再赏你也就是了。”
赵佶故意卖关子似的斜退了一步,正好让出了高俅。“伯章先生,你为娘娘和圣上解说一下!”
高俅万万没有想到赵佶会突然来这么一招,心中着实一惊。只刚才一会儿,他就感到脸上多了数道火辣辣的目光,情知苏轼等人是把自己认出来了。此时此刻,他压根没有退缩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答话道:“回禀太皇太后,圣上,遂宁郡王看中的是普宁郡王府中珍藏的王羲之真迹《快雪时晴帖》,郡王爱字,所以才会提出以此物为东道。”
“原来如此。”赵煦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一眼赵佶,这才应承道,“既如此,朕那双龙玉璧也不拿出来扫兴了,就拿十二弟的《快雪时晴帖》当彩头。不过,若是十弟你输了,朕就罚你一个月不许动笔写字,如何?”
赵似正要开口还击就被兄长接去了话茬,听到此处,他的心中顿时大为不忿,一个箭步抢上前道:“圣上怎能如此不公,谁都知道快雪时晴帖乃是稀世珍宝,十哥若是输了,这罚也罚得太轻了!”
赵煦闻言一愣,只听得右手边的太皇太后高氏笑道:“不过小小赌戏而已,十二郎你又不喜欢舞文弄墨的,别那么小气!若是你赢了,我另赏你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如何?”
“多谢娘娘!孙儿此次必胜!”赵似平日最喜舞刀弄枪,因此对所谓书画真迹并不看重,和赵佶打擂台也不过为出一口气而已。此时听得自己获胜可得宝剑,他心中那点不快早就丢到了爪哇国,但求胜的欲念却熊熊燃烧了起来。
哲宗赵煦斜睨了高氏一眼,对赵似的不领颜色很有些不喜,但很快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话题。“十弟,你既然矢志取胜,又要求朕改了规则,想必今日这场球大有把握。唔,你身后答话的这人便是球头吧,可有必胜之策?”
“回禀皇兄,伯章先生向来在府中教臣弟写字,今日只是暂充球头而已。谁人不知十二弟已经为了今日苦练多时,臣弟这些人只是为娘娘和皇兄凑数而已。”赵佶依足了高俅事先的吩咐,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似的,“时辰不早了,是不是该让他们下场?”
“罢了,那就开始吧!”赵煦哑然失笑,大手一挥,两边红蓝分明的两队人便齐刷刷地向帝后行礼,随后这批人一起退了下去。
高俅瞥了一眼场边的锣鼓,低声对自己的队友吩咐道:“记住,那些阵型千万别忘记了。他们那些人一时半会没法熟悉规则,情况对我们很有利!”
“喏!”众人一声大喝之后,立刻在半场之内站定,只等着锣鼓敲响,对方开始第一次进攻。然而,一看到那个打头的,包括高俅在内,这群人全都愣了。那个咬牙切齿站在鞠球之后的,不是赵似本人又是谁?
“十二郎,他怎么跑到球场上去了?”太皇太后高氏也在锣鼓敲响的一刹那看出了不对劲,啪的一声搁下了手中茶盏,“这又不是宗室之间的游戏,人家都是蹴鞠老手,他一下去谁还不得让着他,胡闹!”
一旁的赵煦和朱太妃都阴了脸,纵使事前知道赵似有势在必得的决心,他们也没料到这位堂堂郡王竟会亲自下场,可此时群臣环伺,再要制止已经晚了。赵佶更是勃然大怒,若非场中正在比赛,他几乎就要冲下去痛骂赵似卑鄙了。
在只知道靠蛮力横冲直撞的赵似面前,高俅感到万分头痛。要是换作普通人,他自然可以用技巧去夺球,可是,对方乃是堂堂郡王金枝玉叶,一个不小心把人弄伤了怎么办?不仅是他,其他人也缩手缩脚,只要看见球到了赵似脚上就再也不敢上前拦截,竟是眼睁睁地让着这位郡王一次次抬脚射门。
“真窝囊!”高俅心里憋着一肚子火,尽管此时对方一球未得,但这样被动挨打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法接受的。瞅准球不在赵似脚下的一个空档,他凶狠地向带球者出脚一钩,一下子把球弹上了空中。见对方那个家伙一脸茫然,他一骨碌爬了起来,用肩膀把球接了下来,而后牢牢地把球粘在了身上,速度惊人地带球飞奔。
“快,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拦住他就好!”赵似扯大了嗓子嚷嚷道,“给我使劲绊……”
高俅好容易才躲过了好几个人的黑脚,快要接近球门时,他突然感到有人在自己背后用力推了一把,身子立刻失去了平衡,重重向地上倾倒了下去,而那颗球也高高弹了起来,旁边正是赵似那张得意洋洋的笑脸。
火头上的高俅完全忘记了对方的身份,趁着自己人还在空中,赵似也尚未碰到球,他看准球的落势抬起右脚巧妙一勾,一个经典的倒挂金钩动作,球应声入网。与此同时,明明离着他的脚几尺远的赵似突然捂着肚子在地上乱滚,口中大呼小叫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太后归政
“皇兄,十二弟没事吧?”赵佶望着里间哼哼不已的赵似,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遍,“御医如何诊断?”
刚才那一幕虽然极快,但除了几个大臣之外,赵煦自己也看得清清楚楚。他略回头瞟了一眼面沉如水的太皇太后高氏,无所谓地摆摆手道:“他只不过一时用力过度,两脚抽筋,不碍事!”
赵煦一向不太喜欢这个自作主张而又爱惹麻烦的亲弟弟,平日不过是因为母亲朱太妃的缘故而多多看顾。此时此刻当着两宫太后和群臣的面,他只能刻意回避朱太妃的目光,深深看了底下的高俅一眼。
“刚才的事情和你无关,不过,看到普宁郡王撞上来,你好歹也得注意一些,否则若一个不小心伤了郡王,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高俅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当他听到最后一句话,心里仍然是一肚子火。这个赵似看上去年纪小,想不到竟是人小鬼大,居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骗取他人同情。话虽如此,彼此身份悬殊,他还只能忍气吞声地俯首称是,一抬头却正好对上了苏轼责怪的目光。
虽然有赵似的闹剧在前,但帝后和一干大臣都在,一场比赛要草草收场却不可能了。因此,赵似此举无疑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半点好处没捞着不算,反而在帝后的心里结下了一个大疙瘩,又把高俅的火气全都逼出来了。
再次上场之后,他给其他队友下了死命令,金锣一鸣响就开始穷追猛打,组织起了一次又一次地流畅进攻。面对一向讲究技巧而忽略对抗的对手,他们自然是大获全胜,仅仅高俅一人就连中三元,大玩了一把帽子戏法。最后一次把球踢进对方球门时,他甚至忘情地扯下了裹头的头巾,将其高高抛到了空中,一时兴起地高叫了两声万岁,其他人顿时群起仿效,一时间,包括宣德楼上的群臣也纷纷伏跪于地,高呼万岁不迭。
尽管耳边是山呼海啸一般的颂圣声,但看了这种一边倒的比赛,再加上适才因为赵似而受责,颜面大失的朱太妃怎么也笑不出来,若非因太皇太后高氏在场而无法退席,她恐怕早就偷偷溜了。望着御座上开怀大笑的哲宗赵煦,再看看身边颔首赞许的高氏和向太后,她竟有一种不甘心的冲动,什么时候,究竟要什么时候她才能真正作一回自己,不必再谨小慎微地躲在一侧唯唯诺诺!
大汗淋漓的高俅从赵煦手中接过一杯御酒,又发现可恶的赵似完全不见身影,心情顿时大为舒畅。一饮而尽之后,他的两句对答也极为得体,待到赵煦问他的名姓时,他便不假思索地答了高俅两字。就在此时,一直在旁边含笑不语的高氏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咦,脸色微微一变。
“你就是高俅高伯章?”高氏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摇头叹道,“老身还以为苏卿家当初夸大其词,想不到你这个堂堂苏门弟子竟真的会踢一脚好球。”她这句话一出口,群臣中顿时响起了一阵难以抑制的议论,而赵煦原本极为开朗的神情也变得阴沉了。高氏却不理会身边人的举动,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身上可有功名?”
高俅暗暗叫糟,他哪知道这位老太太的记性竟然这么好。要不是他确实想一睹这位女中尧舜的风采,哪里会轻易答应赵佶的请求参加这次比赛,这下不是露馅了么?他偷眼瞥了瞥赵煦,见其笑容中似乎藏着一丝阴霾,连忙想方设法地补救道:“回禀太皇太后,能拜入苏学士门下是无上荣幸,只是草民出身微寒,早年又荒废学业,直到如今也不敢贸然求试科举。”
高氏闻言眉头一皱,但很快就舒展了开来:“堂堂苏门弟子岂可无功名在身?唔,既然连十郎都能认可你这一手字,依老身看来,可赐你一个出身……”
“太皇太后!”高俅惊得魂飞魄散,一出口打断才发觉自己的无礼,连忙告罪了一声,“请恕草民无状,官职功名自当授予称职之人,草民何德何能,不敢坏了国家法度!功名自当直中求,若太皇太后今日赐草民出身,岂不是向天下人布告了这等通天捷径?”见赵煦依旧是一幅漠然的表情,他突然词锋一转道,“适才圣上以御酒相赐,这一荣耀已经让草民铭感五内,不敢再作奢求!”
赵煦脸色稍霁,朝高氏欠欠身道:“娘娘,高俅适才所说句句在理,何况他还年轻,若要功名还有的是机会。苏卿家父子三代皆在朝廷为官,苏门四学士又天下皆知,您还担心他将来默默无闻不成?”
“官家说的是,刚才老身确实糊涂了。”高氏赞许地望着孙儿,目光从群臣脸上一一掠过,“今日看了这一出精彩绝伦的蹴鞠之戏,老身很是欣慰,因为这是官家和十郎他们一片孝心。趁着大家都在,老身还有一事宣布!”
高俅心中一凛,本能地猜到了这位老太太要说什么,连忙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边,趁人不注意时,又一步步地朝台阶下溜去。谁料还没走几步便被眼尖的赵佶一把拉住,这下他就无法开溜了,只能苦着脸听座上的高氏大发感慨。
“老身侍奉英宗皇帝多年,而后又历经先帝和元祐本朝,眼看三代天子执掌大宋权柄,朝中大臣新旧更迭,也算得上长命了。当年老身答应先帝临朝听政,那是因为官家年少无法理政,如今官家已经年长,也该亲政了。”高氏似乎没看到群臣无比震惊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从明日起,一应政务直送福宁殿,不用再经崇庆宫。”
“娘娘!”哲宗赵煦这一句娘娘叫得五味杂陈,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就在自己命人联络那些遭到贬谪的新党官员,并试图趁着高氏病重之际拿回权柄的时候,高氏竟突然放权了。一瞬间的狂喜过后,他立刻恢复了冷静,撩袍郑而重之地跪下道,“娘娘何出此言,孙儿虽然已经成年,但一应军国大事仍需娘娘提点……”
“官家,老身已经几近入土的人了,若再手握大权不放,岂不是成了恋栈权位的无知老妇?”高氏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赵煦的话,这才悠然神往地道,“老身也该退居崇庆宫享享清福了,若再有军国大事,官家就和太后斟酌着处置便是了。太后跟随先帝多年,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母后!”
向太后事先没得到半点消息,此刻听到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不由惶恐十分。可是,她一向是听从高氏惯了,一时间又找不到反驳的语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煦。
“娘娘既如此说,孙儿便遵懿旨。”赵煦见向太后神态不似作伪,心情顿时大定,略一俯首便答应了,“孙儿定不负娘娘和先帝厚望!”
直到此时,两侧群臣方才品出了其中滋味,参差不齐地拜了下去,万岁之声响彻云霄,然而暗地里,无数人都注定要失眠了。
元祐八年七月二十六日,太皇太后高氏下诏归政,哲宗赵煦亲政,请皇太后向氏权同处分军国大事。从这一刻起,高俅所知的历史逐渐发生了偏差。
第三十六章 浴血苦战
“什么?师母竟然故去了?”
乍听噩耗,正在遂宁郡王府握着赵佶的手教导书法的高俅手腕一抖,一滴厚厚的墨汁顿时滴在了宣纸上,把一幅好好的字污得惨不忍睹。赵佶眉头一皱,却也无暇顾及区区一幅习作,很是大度地一挥手道:“伯章,既然苏府有变,你就赶紧回去吧,我这里不打紧……对了,来人,用我的马车送伯章先生回去,还有,准备赙仪,令王府长史前去吊丧!”
一通折腾后,高俅终于匆匆赶到了苏府,此时,苏家的一干至交老友并子弟全都到齐了,苏轼的三个儿子全都披着孝衣站在那里,个个双眼通红泪流不止,苏轼更是悲痛得几乎昏厥了过去。谁都没有想到,就在王润之已经能下地走动的时候,天公突然收去了她的性命。
面对这种生离死别的凄苦,高俅强撑了一会便仓皇逃了出来,好在其时府中极乱,倒没有人注意他。他一个人茫然无措地行走在无人的小巷中,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当年送别爱人时的情景,两相比较何其相似!
据历史记载,就在王润之去世后不久,太皇太后高氏也随之与世长辞,在此之后,苏轼便一贬再贬,至死也没有回到过汴京。此情此情之下,他很有一番指天怒骂的冲动,早知如此,为何不让自己一开始就穿越到徽宗那个年代,成为权倾一时的高太尉,那便和苏轼再无交集,也就没有将来生离死别的那点伤心绝望了。
正当他沉浸在一片浑浑噩噩的情绪中时,背后突然狠狠着了一下,始料未及的他当即仆倒在地。黑暗之中,他看见几条手持棍棒的人影从前方奔了出来,瞧那架势,分明是欲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而此刻,后背又传来了阵阵剧痛。
尽管情势万分险恶,但被人一闷棍打醒,高俅反觉精神振奋了许多,勉力朝前一滚,而后他又是一个鱼跃从地上跳了起来,背靠土墙,冷冷望着那几个不断靠近的汉子。
“上,打死了他自有主人撑着,回去了还重重有赏!”一个大汉被高俅的目光看得不寒而栗,大喝一声自壮其胆道。
“群殴是么?”高俅喃喃自语,回想起了当初那段任性癫狂的经历,嘴角流露出了一丝阴狠的微笑。衡量了一下前后的人数比,他捏紧了袖子中一枚用来防身的锋利刀片,身子却丝毫没动,“杂碎就是杂碎,你们不是要我的命么,若有本事就来取好了!”
打头的大汉被几句挑衅激得勃然大怒,看准了高俅手上全无武器,他自忖占据了绝对优势,此时只想狠狠将敌人踩在脚下尽情蹂躏,暴喝一声便提着木棒扑了上去,根本没注意对手眼中一闪即逝的寒光。
就在劲风及体的一刹那,高俅左肩微微一沉,身体滑溜至极地向右移动了几寸,差之毫厘地避开了木棒,右手猛地向前挥出,带着巨大冲劲的锋利刀片势如破竹地割开了对手的层层衣物,在其胸脯上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一合之下,他便以毫发无伤的代价换取了对手一人重伤。
趁着那人被打懵的当口,他暴起右脚踹下了那根木棒,左手狠狠一扒拉,竟硬生生地把那汉子重重撂在了墙上,随即抄起木棒往人群中冲去。双拳难敌众手,尽管倒在他手底下的已经超过了五人,但他身上已经不知中了多少拳脚棍棒,脚下步伐也不禁散乱了下来。
渐渐的,高俅完全把什么武技章法丢在了脑后,只想尽情地宣泄心中的情绪,甚至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木棒断了,他就用拳打脚踢头槌甚至牙咬,像野兽一般在人群中任意肆虐,一双眼睛竟变成了血红色。眼看这幅情景,那群大汉也有些怕了,待到浑身浴血的高俅打倒了第十一个人之后,剩下的人终于抛下一地惨哼的同伴一哄而散,逃得无影无踪。
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高俅自感神志也逐渐恢复了清明,可是,原本没多大感受的伤痛却如排山倒海般像他袭了过来。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脚,一步步地朝巷子外挪去,就在抵达巷口的一刹那,他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重重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愕然发觉自己躺在了一张描金绣凤的大床上。隔着粉红色的帷幕,依稀可见四周奢华的陈设,鼻尖还隐隐闻得一股甜丝丝的香味。那香味甫一入脑,他顿觉浑身筋骨似乎都软麻了下来,心下顿时大骇,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什么软筋散?
他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外间却响起了几个女子的谈话声,但无论怎么努力都听不分明。大急之下,他挣扎着就想下床,可稍稍一动便牵动了浑身伤口,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呻吟。这下子,房间里立时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床前的帷幔就被人掀了起来。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在床前一探,随即大呼小叫了起来:“姐姐,姐姐,人已经醒了,你快来啊!”满脸稚气的她左右打量着高俅的脸,甚至还好奇地伸手在他胳膊上捏了一下,这才啧啧称赞道,“你还真是强壮,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这么快就醒了。别动,大夫说了,你起码要躺上三四天才能下地!”
高俅被这小丫头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心里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所谓的小姐是谁。此地和思幽小筑差异太大,况且他也不信澄心会冒着风险把自己往那里带,可除了澄心,自己在汴京城分明不认得英娘以外的其他女人啊?
“哟,不愧是高二郎,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过来,还真是让人吃惊呢!”随着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一个妖娆多姿的女子出现在了高俅面前,一举一动间流露出无穷无尽的魅惑,就连行动间的环佩叮当声都扣人心弦。
“你……你是云兰?”高俅好容易才从记忆中翻出这个名字,心中陡地一凛。对方显而易见是和正牌高俅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自己毕竟是冒牌货,倘若这云兰在救下自己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自己又该怎么办?心乱如麻之下,他只得强作镇定地问道,“我究竟昏迷了多久?”
云兰轻轻拢了拢额上的几根刘海,忽地嫣然一笑,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三天,你足足躺了三天,这还是你命大正好遇到了我。否则,就凭你这一身的伤,躺在那巷子里也会流血而死。”她一边说一边把那个小丫头驱赶了出去,这才在床头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高俅,“我还以为高二郎浪子回头之后不再好勇斗狠,如今看来,你仍然是老样子。”
高俅正想开口答话,孰料一根手指突然在面上缓缓滑过,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种奇异的销魂感。好半晌,他才勉强克制住心中那缕欲念,正面对上了云兰的目光。“今次之事我高俅绝不会忘怀,他日必有报答。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请云兰姑娘通知一下我家娘子……”
话未说完,云兰的脸色登时一变,用一种仿佛看陌生人的目光盯着高俅,良久才似笑非笑地道:“二郎,你就真的如此薄情,久别重逢后第一次在此地过夜也念念不忘自家娘子?你可曾知道,为了收留你,我可是推了不少熟客,如今天香楼上下何人不知是你高二郎重回我的绣阁?居然叫我云兰姑娘,你当初那股热络劲到哪里去了?”
“云兰……”
“我的高郎,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苦心经营出来的大好名声,已经早已烟消云散了。事到如今,你还如此道貌岸然作甚?”
第三十七章 晴天霹雳
高俅闻言一个激灵,一双眼睛紧盯着云兰,见其不似在开玩笑,他只得用嘶哑的声音询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云兰不以为意地站起身来,在房中来来回回踱了几步,这才悠然道:“那一日我匆匆忙忙救下了你,也没注意身后有人跟随,结果,人家就发觉你到了天香楼。若是平时也就算了,只可惜如今恰好不是时候,你在师母过世的当口被人发现在青楼寻欢作乐,你说世人会如何看你?想必如今城里也传得沸沸扬扬了,堂堂苏门弟子竟罔顾礼法,你说事情是不是很严重?”
大惊之下,高俅只觉五脏六腑充斥着一股难耐的热流,喉头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腥味。终于,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悲愤的情绪,一口鲜血哗地一声喷了出来,溅得地上四处都是。仅仅是这么一会的功夫,他就再也难以支撑下去,软软地躺倒在了床上。
见此情景,猝不及防的云兰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连忙呼唤使女去请大夫,自己却再次坐在了床头发怔。望着双目紧闭的高俅,她不自然地用丝帕擦去其嘴角的一丝血迹,怅然长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呆坐了小半个时辰,突然,她听到外间响起一阵喧哗的吵闹声,眉头当即紧紧皱起,略一思忖便掀帘走了出去。缓步走到二楼栏杆处,她就见一个面容憔悴但年轻英俊的公子正和老鸨吵吵嚷嚷,声音几乎要掀翻整座天香楼。
吵闹的正是苏轼的幼子苏过,这几天听多了外面的闲言碎语,他实在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好容易才通过有心人透露的消息辗转找上了天香楼:“高俅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父亲母亲待他有如亲子,他居然在这个时候眠花宿柳,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苏公子,苏公子你听我说!”那老鸨见不少楼上的客人都被惊动了,心底只得大叹倒霉,“高公子是云兰带回来的,他……”
“他如今就在我的房间里,那又如何?”云兰毫不客气地接过话头,自楼梯上盈盈走了下来,“怎么,苏公子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苏过往日和云兰也曾经有过交往,可此时此刻,他哪里还记得当日缠绵的风情,一双喷火的眼睛死死盯着云兰,仿佛要将眼前玉人生吞活剥一般。“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勾引了他!伯章往日从不上花街柳巷,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如此糊涂,你,你快把人交出来!”
云兰本还想说出事情真相,听了这几句话后,她心下顿时勃然大怒。可是,她成天在风月堆里锻炼出的涵养岂是等闲,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不怒反笑道:“好啊,既然苏公子已经到天香楼来耍威风,我又岂能不交人?只是不凑巧得很,高公子这几日疲累过度,怕是一时半会也下不来的。”
“你……”
苏过狠狠瞪了云兰一眼,不由分说地往楼上冲去,脚下沉重的步子把楼板踏得嘎吱作响。就在他登上二楼之时,云兰的房门终于被人推开了,一个男子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只一个照面,苏过便认出了那个脚步虚浮脸色苍白的人影,那不是父亲的最后一个弟子,往日和他交情最好的高俅高伯章又是谁?
“叔党!”高俅适才朦胧听见外面有动静,再加上云兰又不在身边,这才勉强挣扎着出来看个究竟,孰料竟会看到苏过。
“伯章,你好……你好!”苏过自以为看到的是一个纵欲过度的高俅,因此心头怒火一发不可收拾,“我先前还不信那些坊间流言,一心以为那是虚妄之辞,想不到你竟然真的如此无情无义,算我看错了你!”言罢,他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根本没注意背后高俅青中带白的脸色。
听到昔日友人竟说出如此严苛的言语,高俅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幸亏用栏杆支撑住身体才没有一头栽倒在地,但心里已是痛得如同刀绞一般。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所谓的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竟真的如此可怕,苏过仅仅看到一点不尽不实的表象,就完全认定了流言的真实。
“你给我站住!”
就在苏过前脚将要踏出天香楼门槛的一刹那,适才始终冷眼旁观的云兰终于发话了。“苏公子真是好大的威风,无情无义,难道你们这种官宦公子哥儿就有情有义了么?”她三步并两步冲上楼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把膀大腰圆的高俅架了下来,当着众人的面撕开了他的衣襟,顿时露出了其前胸后背的累累伤痕。
“看到了没有,我云兰带回天香楼的是一个重伤将死的高俅!”她冷冷环视着一帮看热闹的闲汉和神态各异的客人,一字一句地道,“人家说青楼女子重利轻义,如今看来,倒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更令人不齿!”她仿佛没看见苏过愕然的表情,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好了,该看的你苏公子也都看到了,现在可以滚了!从今往后,天香楼不欢迎你这种胡搅蛮缠的人!”
苏过神态复杂地瞥了高俅一眼,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时此刻,他满腹都是疑惑,任事先想象过诸多可能性,但他却无法联想到云兰所说的事实上。末了,他狠狠地一跺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崇庆宫中,刚刚经历丧妻之痛的苏轼站在高氏榻前,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起初他还不知道这位已经归政的太皇太后为何要急着召见他,但当他看见殿堂中那些行色匆匆脸露焦急的太医时,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倘若在痛失爱妻的当口,太皇太后再遭遇什么不测,他实在无法确定自己能够撑得过这双重打击。
“是苏卿家么?”高氏勉强睁开了眼睛,见苏轼一脸怔忡地站在身前,不由露出了一丝歉意的微笑,“老身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召见你,无奈这身体不中用了,所以……”
“太皇太后!”苏轼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高氏对他有知遇之恩,哪怕是当年他被神宗皇帝贬斥时也不例外,正因为如此,他们这些旧党中人无不对这位太皇太后抱有十万分感激。“微臣虽然丧妻,但毕竟是朝廷官员,绝不敢因私废公。”
“老身知道你是个纯臣。”高氏斜倚在床上,疲惫地点了点头,“老身的病拖不过今年了,况且官家也已经亲政,他日如何不是我这个老太婆能说了算的。你虽然曾为帝师,但毕竟是在老身面前十分得用的人,哪怕他人能幸免于难,官家也很难容得下你,少不得要将你贬谪地方,说不定还是岭南蛮荒之地。苏卿家,要是当初老身用你的建议,稍稍对那些新党中人宽大一些,也许事情也不会落得如今的地步。”
苏轼知道高氏只是有所感慨,当下只是默不做声。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名义上高氏已经归政,但仅仅是这些天,无数道指令正通过崇庆宫发到朝廷各处,一旦高氏真的故去,那么,一场风暴就要开始了。
“对了,苏卿家,老身听闻有流言说你的弟子高伯章这些天行为不检?老身看他虽然年轻,却不是那种不识轻重大体的人,怎么会如此糊涂?抑或是说,根本就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提到这个问题,苏轼只觉心中苦涩万分,他自然希望事实是后者,但是,在高俅久久没有出现的情况下,他唯有尽力遮掩而无法还击那些坊间的流言蜚语。此时此刻,他只能在心中无声无息地呐喊道:“伯章,你究竟在想什么?”
第三十八章 痛苦抉择
从崇庆宫归来的苏轼一头扎进了书斋,而此时,面色哀戚的苏过已经等在了里面。
一见父亲回来,苏过就立刻迎了上去,急匆匆地掩上了房门。“爹爹,我今日去过天香楼了……”
“你,你去那里干什么?”苏轼不待儿子说完便一口打断了他的话,老迈的脸上尽是惊愕,“你就不知道人家正是等着看笑话么?就算真的要去,你差个下人去也就是了,何必自己跑这么一趟,你,你真是糊涂啊!”
苏过惭愧地低下了头,但随即便立刻分辩道:“爹爹,外人去哪里能弄清楚实情。我那时都看到了,伯章确实和那个云兰在一起,我起初还以为他是去鬼混,可后来才发觉他身上伤痕累累。据云兰所说,她是半路上把人给救回去的,似乎那时候伯章受伤极重。”
“什么?”苏轼只觉浑身一激灵,立刻转过了身子,“他……他如今怎么样?”不待儿子回答,他便焦虑地在房间中踱起了步子,突然开口吩咐道,“你,你赶快带几个人把他抬回来,天香楼毕竟闲人太多,不是养伤的地方!”
苏过答应了一声便欲往外走,前脚刚踏到门槛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站住,还是不要妄动的好。你先别把事情告诉别人,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苏过被这一惊一乍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可无论怎么询问父亲都始终不松口,他也只能怏怏放弃了,一个人默默去了灵堂为母亲守灵。
晚饭时分,苏轼把一大群人全都召集到了书房,其中既有弟弟苏辙和自己的三个儿子,也有苏门四学士的黄秦张晁,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他郑而重之地掩上了房门,又命管家苏桥和两个心腹家人守在了外面,这才一个人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太皇太后今天召见了我。”苏轼开门见山地望着众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众所周知,太皇太后一向对我和子由优容有加,这份眷顾也爱屋及乌到了你们的身上,但是,倘若她老人家……”他突然顿了一顿,隐去了下面的层层关节,“如今闰之既已过世,我已经决定,一旦事机有变便上表乞求外放定州。希望圣上能看在我一心一意为朝廷守边的份上,让我在那里度过余生。”
“父亲!”
“老师!”
“大哥!”
房中响起了一阵参差不齐的惊呼,然而,他们很快都沉默了。毕竟,当高氏这个所有旧党中人的靠山倒下之后,再想在朝中立足便没有那么容易了。这些天哲宗赵煦甫一亲政,便在不少大事上和宰辅大臣针锋相对,不少人都有抽身而退的念头。
就在此时,苏轼又丢下了另一句分量颇重的话:“还有,明天命苏府家人以我的名义放出消息,就说伯章……伯章不遵教诲,今后不用再进苏府家门了!记住,这个消息不能由你们中的任何人说出去,他人询问起来你们只要支吾相对语焉不详就行了!”
“爹爹!”苏过再也忍不住心头惊骇,头一个出言反对道,“爹爹你怎么能下这种决定,我午间不是向您禀报过了么,伯章是身受重伤才会待在天香楼,并非寻花问柳!”
其他人闻言顿时恍然大悟,那点小小芥蒂也就随之去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无穷无尽的疑惑。既然苏轼已经知道了事情原委,为何还要执意逐高俅出师门?
“大哥,难道你是想保全他?”苏辙本能地生出一个念头,脸色不由大变,“他如今身无官职,你是怕苏门弟子的身份有碍于他今后的仕途?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伯章这个人往日虽然洒脱,却是一个认死理的人,倘若他有什么想不开……”
苏轼长叹一声,面上浮现出浓重的无奈之色,“我何尝想这么做,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不能趁着这个机会让伯章脱离苏门,他日想要再这么做就难了。那一日的蹴鞠之会,我看得出来圣上对伯章的几句对答颇有好感,只是不喜他出身苏门这一点而已。”他转过身来,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这么做无论是对伯章或是对我们都好,倘若他真有缘法平步青云,将来说不定吾等还有回朝之日,唉!”
“老师,伯章毕竟还年轻,倘若他不明白您的这一份苦心,那又该如何是好?”张耒忍不住插了一句话,“况且时人极重名誉,光是那些流言蜚语就足以毁去一个人,伯章未必能经受得住啊!”
“所以我才说那些话不能由我们口中传出去。”苏轼苦笑着摇摇头,缓缓出言解释道,“倘若做的太过分,圣上也许会认为我们在做戏,是矫情;如果太轻描淡写,则不会收到应有的效果。所以,大家要装得含含糊糊不置可否,当面绝不能承认这一点。至于伯章,他是个聪明人……”
一个天大的决定就在苏轼那句“聪明人”的感叹中再无质疑,然而,当消息传到天香楼时,伤势初愈的高俅仍旧几乎吐血。他再也无心注意满脸嘲弄之色的云兰,一个人陷入了几近癫狂的情绪之中。
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哪怕是故意逃离苏府也只是不想再次面对那种令人伤心绝望的场面,而之后发生的事情更非能由自己控制。既然如此,上天为何要与自己开这么一个玩笑?回想起和苏轼的相知相遇相识,他心目中的那个老者始终都是温和而讲理的,更何况苏过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经过,又怎么会轻易做出这样的决定?
“苏门弟子……看来我一开始就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高俅不是出了名的无赖么,我干吗要去当什么圣人,照老路巴结赵佶这个未来的宋徽宗就好,管其他那么多干什么?”一瞬间,一道雷光劈在了高俅心头,所有的迷雾顿时散开了,“苏门弟子的名头有什么用,一个个贬谪边远终生未回,自己何必抱着那一点名誉不放,如蔡京童贯这样的奸相佞臣还不是安享荣华富贵么?既然上天不让自己浪子回头,那便索性作一个八面玲珑的不倒翁好了!”
想到这里,他顾不得那些正在愈合中的伤口,用力一掀锦被从床上爬了起来。“兰儿,这些天有劳你照顾了,你的救命之恩我绝不会忘记!不过,现在我必须走了,你能不能把我的衣服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