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安县主既已打定了主意,至晚间贺知行自外书房进来瞧他时,便趁机将此事说了,“…妾身如今已是不中用了,可妾身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爷和昌国公府断了香火,所以这几日都托了人在为大爷物色二房的人选,妾身比较来比较去,五城兵马司东城副指挥使陆大人家的次女是个人品才貌都上佳的,妾身有意为大爷聘了她来家,将来她若生下孩子,便是我们三个人的孩子,我一定尽心竭力的教养他,未知大爷意下如何?”
贺知行自那日在二皇子府见了陆明萱以后,虽陆明萱当着他的面儿说的是自己已定了亲,他回头一想,终究有几分不甘心,遂使了人悄悄儿去打探陆明萱的情况,方知道陆明萱竟是骗他的,心里便一直在想着,要如何才能让母亲和妻子答应他迎陆明萱进门,毕竟陆明萱就算做妾也是贵妾,他们这样的人家,哪有正妻才过门一年不到,便再迎贵妾进门的道理?
却不想今日妻子竟主动提出要为他迎陆明萱做二房,不管妻子是有意还是无意,可都是意外之喜!
心下欣喜,面上却不好带出来,当下贺知行又安慰解劝了怡安县主一通,说岂有她才伤了身子,他便转头迎娶二房的道理,他不相信她不能生了,他们一道再寻名医,一道共度难关的话云云,架不住怡安县主坚持要为他迎二房开枝散叶,这才“勉强”同意了。
次日一早,怡安县主便挣扎着起来穿戴妆扮好了,扶了丫头的手,慢慢儿去了贺夫人的上房。
贺夫人听得她的来意后,脸色不自觉好看了许多,她是悄悄儿托了官媒为儿子物色二房的人选,到底这事儿还得儿媳先点头,她这几日正犯愁要怎么跟儿媳开这个口呢,却不想她便先提出了此事,大悦之下,遂没有反对怡安县主提出的人选陆明萱,唯一一点不满意的,便是陆明萱年纪还小,要为贺知行开枝散叶,怎么也得两三年后去了。
适逢贺知行进来给母亲请安,听得这话,忙道:“怡安深明大义,我也不能太委屈了她,就先把事情定下,两年后再迎娶罢,如此怡安也好趁机调养身子,万一就调养好了呢,咱们这样的人家,到底嫡子才是最要紧的!”
贺夫人见儿子都这么说了,想着儿子到底还年轻,娶二房开枝散叶也不急于这一时,不然也不好与昌平郡王府交代,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回头便让人去请了官媒来,然后让自己的心腹陪房与之一块儿,先带了八色礼盒先去拜访陆中显,打算待陆中显同意后,再正式打发人送聘礼上门。
陆中显心里早拿凌孟祈当二女婿看待了,且也知道此番待凌孟祈回京以后,陆老夫人便会正式与他和陆明萱定亲,任媒婆儿说得天花乱坠,如何肯将女儿许给贺知行,且还是做妾?以女儿已许了人家,不日就将放定为由,一口便回绝了此事。
只是送走了媒婆和贺夫人的陪房后,陆中显越想越担心,怕昌国公府见自己这里不成了,便又去向老国公爷或是陆中冕提亲,——有些事陆明萱怕陆中显知道后担心,便没有告诉他,只与他说了陆老夫人已答应她和凌孟祈的事。
他想着光陆老夫人答应了还不保险,说到底老国公爷才是一家之主,又是萱丫头的亲祖父,万一到时候老国公爷答应了此事,回头便是陆老夫人也不好驳的,遂忙忙打马去了国公府。
却不想陆老夫人正病着,老国公爷不让她见客,陆中显没有办法,只得把事情与老国公爷说了一遍,又委婉的表达了陆老夫人和自己的意思,所幸老国公爷也早经陆老夫人之口知道此事并对其乐见其成,让陆中显只管放心,还说他回头自会去找昌国公说道说道,令此事到此为止的。
陆中显方松了一口长气。
本来事情到了这里也就完了,知情的人也就那么几个的,坏就坏在陆中显当时与老国公爷说话时,陆中昱为了求老国公爷与自己谋个实职也在老国公爷的书房,陆中显想着他到底是陆明萱的亲生父亲,也就没有避开他。
于是陆中昱知道了,很快萧氏也知道了,连带陆明珠早年为了贺知行做的荒唐事,及此番陆老夫人被其气得晕倒的内情也知道了。
萧氏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打击陆明珠,一雪当日陆明珠去她院子大吵大闹,打了她的人不说,还差点儿打了她之耻的大好机会,她自然不会白白放过。
遂使了平绣悄悄儿递话到长公主府去,平绣那日无故被陆明珠掌嘴,一张脸几乎不曾毁掉,心里岂有不恨陆明珠之理?她又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在两府里多少还是有点人脉,不出一日,消息便已传到了陆明珠耳朵里。
贺知行前脚才拒了自己做他的平妻,后脚却使媒人上门欲聘陆明萱做他的二房,这不是摆明了把自己的脸踩在脚下吗?!
陆明珠勃然大怒,把连日来的委屈与绝望,连同如今的羞愤与耻辱,都一块儿算到了陆明萱头上,当下便疯了一般冲到国公府,径自去到空翠阁,找陆明萱算账去了。
彼时陆明萱正在陆明芙屋里帮着她做针线,冷不防就听得外面传来陆明珠尖利的声音:“陆明萱那个贱人死哪里去了?立刻让她滚出来见我!”
陆明萱心中一紧,陆明芙已皱眉小声道:“她这又是发的什么疯?还以为她如今总算消停了呢,你别出声,我出去打发她,省得待会儿你吃了亏还没地儿说理去。”
不想门前的帘子却突然毫无征兆的被掀开了,陆明珠那张被愤怒弄得有些扭曲了的脸出现在了姐妹二人面前。
“贱人!”她一进来便横眉怒目的向陆明萱冲去,“你娘那个不要脸的老贱人就勾引我爹,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就勾引我中意的男人,果然是有其母比有其女,你们母女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你不就是仗着你这张狐媚子的脸,我今儿便划花了你的脸,看没有了这张脸,你还要怎么勾引男人!”
说话的同时,忽然拔下发间的簪子,便拿尖利的簪尾向陆明萱脸上划去。
“县主,你要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难道你非要气死了老夫人才甘心是不是?”陆明芙大急,想也不想便喊道,一边喊,一边拉起陆明萱,便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陆明珠却如影随形又逼了上来,外面的丹青与落霞等人彼时也已进来了,瞧得陆明珠鬓角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般,样子十分的吓人,都唬得不轻,颤抖着声音纷纷劝道:“县主,您有话好好儿说,千万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在大家焦急的喊叫声中,陆明萱已趁陆明珠一个晃神之际,上前一把夺下了她手中的簪子,然后喝命丹青等人:“你们都出去,不叫不许进来,也不许去禀告老夫人或是任何人!”
“可是姑娘…”丹青如何肯出去,陆明珠疯癫成那样,她又是县主,姑娘岂非只有挨打没有还手的份儿,甚至事后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架不住陆明萱厉声喝道:“让你出去便出去,是不是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丹青没办法,只得满心焦急的与落霞伴琴等人一道退了出去,有心想去搬救兵罢,想起陆明萱方才说的‘不许去禀告老夫人或是任何人’,又不敢去,惟有焦急的守在门边,打算一有动静便冲进去解救自家姑娘。
陆明萱待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又向陆明芙道:“姐姐,你也出去,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县主说。”
虽然至今她都不知道陆明珠何以会突然又发起癫来,但并不妨碍她自其方才的话里,推测出事情的大概因由,必是陆明珠又听说了贺知行什么事,而且还多少与自己有关,所以才会来找自己出气的,除了贺知行,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轻易就左右陆明珠的情绪了。
想起上辈子她们两个也是为了贺知行而弄得你死我活,说来她们还是姐妹,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本以为一切都重来了一次,她们两个不会再陷入前世那样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却没想到造化弄人,她们终究还是又走到了这一步,索性今日她们就把话说清了,做个了断罢!
陆明芙见妹妹让自己出去,想也不想便摇头道:“不,我不出去,说什么也不出去,你有什么话只管与县主说便是,难道我身为你的姐姐,还有什么是我听不得的不成?”
开什么玩笑,县主一进来便欲划花妹妹的脸,妹妹本就年小体弱,县主又处于盛怒中,哪里是她的对手,万一妹妹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岂非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陆明萱见陆明芙满脸的坚持,一边说一边还满脸警惕的盯着陆明珠,大有陆明珠胆敢再对自己不利她便与其拼命的意思,心下不由一阵感动,遂也不再坚持让她出去了,径自看向陆明珠道:“实不相瞒县主,老夫人与我父亲早已与我说了,待凌世兄此番回京以后,便与我二人正式定亲,我与凌世兄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所以县主方才说的我‘勾引你中意的男人’这样的话,还请以后都不要再说,以免生出什么误会来,弄得大家都不开心,也伤了姐妹间的和气!”
人的怒气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陆明珠方才要划花陆明萱的脸,不过是凭的一时之气罢了,及至她的簪子被陆明萱夺下,她的气势也弱了不少,倒是没有再冲上去想划陆明萱的脸,只是嘴上却依然极为不客气:“谁跟你是姐妹了,呸,也不照照镜子,看你一个下贱的私生女,卑微的庶孽,配是不配做我的姐妹!”
冷哼一声,又道:“都已快与人定亲了,还不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勾引贺世兄,让他前脚拒了我,后脚却要娶你做二房,你可真行哪啊!果然与你那个不要脸的娘一个德行,我要是凌孟祈,哪怕一辈子娶不上亲,也绝不会娶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
“县主还请慎言!”话没说完,陆明萱已冷声喝道:“县主是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府里那些不为人知的事,巴不得所有人都看府里的笑话是不是?还有,谁勾引男人了,谁又不知廉耻了,县主今日不把话说清楚,休怪我不与县主善罢甘休!”说话间,脊梁挺直如松,竟然有了一股凛然之气。
不过倒是总算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在心里将贺知行骂了个臭死,她都已说过她早定亲了,他却还要娶她做那劳什子的二房,不知怎么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此事,消息反而传到了陆明珠耳朵里,真是有够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的,他以为他是谁,全天下的女人都该拜倒在他脚下是不是?实在是可笑至极,更可恨至极!
陆明珠冷笑道:“我就说你勾引男人,说你不知廉耻了,你待如何不与我善罢甘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这样说话,真当有祖母护着你,我便奈何不得你了是不是!”
陆明萱太阳穴突突直跳,怒极反笑:“县主贵为长公主之女,国公府的嫡小姐,我能把县主怎么样,又敢把县主怎么样?不过说到不知廉耻,与县主相比,我还真是自叹弗如,至少我没有上赶着去倒贴心里根本没有我,根本不拿我当一回事儿的男人,至少我没有给自己的父母家人和家族蒙羞,至少我没有为了一个心里根本没有我的男人将自己的祖母气倒,让自己的母亲因教女无方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一语未了,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陆明萱脸上已着了陆明珠一掌:“你竟敢顶撞本县主,是谁给你的这个胆子?信不信本县主立刻要了你的命!”
陆明芙在旁边看得是又气又急,到底顾忌着陆明珠的县主身份不敢还手,只得怒声道:“县主若再这般咄咄逼人,就别怪我即刻去禀告老夫人了!”
陆明萱却是丝毫不惧,反手“啪”的一声,立刻还了陆明珠一记响亮的耳光,才冷笑道:“原来县主还记得自己是县主呢,我还以为县主早忘了呢,不然也不会做出上赶着去与人做小的事来,这一掌,我是代老国公爷和老夫人打你的,打你丢尽了天家的体面尊严,更丢尽了定国公府和陆氏一族几辈子的老脸,打你不忠不孝!”
说完,不待陆明珠反应过来,“啪”的又是一掌:“这一掌,我是代长公主与三老爷打你的,你的父母已经到了近乎反目成仇的地步,你的母亲自己都满腔的苦水了,你不但不知为她分担,还要她反过来为你操心,为你丢尽一辈子的脸,若我有你这样一个女儿,我早勒死了你然后再勒死自己了,也省得再活在这世上丢人!”
紧接着第三掌:“这一掌,是为我自己打的,你如果有本事让姓贺的娶你,自让他娶你,与我半点干系都没有,姓贺的别说只是想娶我做二房,便是他的大老婆即刻死了,他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我做正房,我也绝不会嫁给他,也就只有你蠢,才会全心扑在一个心里根本没有你的男人身上,为此白白错过春朝的彩蝶柳枝,夏日的碧波轻舟,秋天的烟凝暮紫,盛冬的雪皑天凉,甚至骨肉天伦之情也在所不惜!”
最后总结:“所以你少迁怒我,也别再一口一个‘贱人’、‘庶孽’的骂我,如果有可能,你以为我愿意当你父亲的女儿,你以为我愿意身上与你流一样的血!姐姐,我们走!”
☆、第六十二回
陆明芙被陆明萱拉着去到外面后,仍是目瞪口呆的,好半晌方堪堪回过神来,立刻便拉了陆明萱的手小声道:“你方才怎么想的,就算她打了你你气不过,至多还她一巴掌也就是了,怎么反倒多打了她两巴掌?她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无故尚且要欺压人的,更何况如今你还打了她,只怕事后她还不定怎生报复你呢,你快去老夫人那里,先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挣得先机,回头便是长公主问起罪来,有老夫人护着,至少她们母女不敢真将你罚太重。”
陆明萱本能的摇头道:“不行,老夫人如今还病着,我岂能为了自己事后不受重罚,便去打扰了她老人家将养?况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她老人家便是知道了,也不好抉择,她们母女要罚我便罚罢,总不能要了我的命去,只要不要我的命,其他惩罚也算不得什么,况我才不是已多打了她两掌吗,也算是够本儿了。”
“她们是不能要你的命,怕就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啊。”陆明芙蹙起眉头,“不过话说回来,方才我瞧你忽然打她,虽吓傻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解气,说不出的痛快,素日瞧你性子和软好说话的紧,却不想竟有这么大的气性,以后我可得仔细了,万万不能惹着了你才是。”
陆明萱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方才一连扇了陆明珠三记耳光的右手手心火辣辣的疼,手臂也是软得几乎提不起来,方才她用了多大的力道,可想而知。
以陆明珠的性子,连陆中昱打了她她尚且要顶嘴,连福慧长公主与陆老夫人她尚且说顶撞就顶撞的,想也知道待会儿回过神来后,她还不定会闹得怎样天翻地覆。
不过陆明萱却一点也不后悔,若现在时光倒流回她还没有打陆明珠之前,她也仍会这般选的,不为别的,只为陆明珠不分青红皂白便迁怒于她,更为她那句‘你娘那个不要脸的老贱人就勾引我爹,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就勾引我中意的男人’,这句话让她想到了前世她临死前,陆明珠居高临下满脸不屑命人划花她的脸戳瞎她的眼,然后灌她堕胎药的情形。
前世她落得那样的下场,的确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可陆明珠明知道自己是她的亲妹妹,却仍那样狠绝的对自己,不但致使自己含冤惨死,还累得自己腹中的孩子也跟着遭殃,连来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便化为了一滩血水!
自陆明萱重生以来,哪怕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老天既然给了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那她就不该再沉迷于过去的爱恨情仇,而该努力往前看,努力让自己,也让自己在乎的人活得更好,可即便如此,她心里依然是深恶甚至深恨陆明珠的,只不过这恨被她有意无意的都压在了心底,想着老天是公平的,不必自己做什么,陆明珠已经是人憎狗嫌了,自己只要冷眼看着她作死即可,又何必再白白浪费心力在她身上?
然而方才脸上挨了陆明珠一掌那一瞬,她心里一直压抑着的恨却忽然再也忍不住,终于破土而出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打陆明珠绝不仅仅只是因为今日之事,更多还是在为前世含冤惨死的自己,还有自己那苦命的孩子出气。
所以,无论事后陆明珠要如何报复,福慧长公主又要如何惩处于她,她都绝不会后悔方才的行为!
陆明芙拉着陆明萱且说且走,很快便到了空翠阁的院子里,就是想着院子里人多,陆明珠若真要对陆明萱下什么狠手,空翠阁的丫头婆子们不好明着帮衬她们姐妹,帮着拉拉陆明珠还是做得到的。
妹妹今日是犯了错,可却是陆明珠挑衅在先,就算要惩罚妹妹,也是长辈们的事儿,还轮不到陆明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疯癫成那样,一进门便要划花妹妹的脸,不加倍的堤防着她怎么行?
陆明萱约莫猜得到姐姐心中的想法,心中一暖,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陆明芙待她都尽到了姐姐的责任,而她真正的亲姐姐陆明珠,却恨不能除她而后快…遂任由陆明芙将自己拉到了院子里,想着待会儿陆明珠出来后,若又要发癫,自己便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能连累了姐姐。
姐妹两个在院子里等了半晌,却总不见陆明珠出来兴师问罪,陆明芙不由有些焦灼起来,就好像战场上那种你已做好了准备迎敌,敌方却一直不来,你也不敢放松了警惕,怕一旦放松了警惕,敌方便立刻来了的感觉,而且陆明芙也担心陆明珠会被刺激得失去理智,在屋里出什么事,若真如此,陆明萱事后就不仅仅只是被处罚,指不定连性命都要搭上了!
又等了片刻,陆明芙忍不住了,因紧锁眉头小声与陆明萱道:“她不会在屋里出了什么事儿罢,要不我偷偷瞧瞧去?”
陆明萱也有些担心陆明珠气怒攻心之下出什么事,她好容易才有了今日,父亲有了太太也有了两个弟弟,姐姐有了好姻缘,自己也有了凌孟祈,大好的日子且在后头,若为了陆明珠赔上自己,也未免太不值当!
“还是我去瞧瞧罢。”陆明萱想了想,“姐姐就在这里等我即可。”心里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若陆明珠今日真在空翠阁出了什么事,自己一定要先将姐姐给摘干净了。
陆明萱说完,不待陆明芙有所反应,已挣脱她的手,转身往陆明芙的房间走去,陆明芙在后面一连叫了几声‘妹妹,还是我去罢’,都不见她回头,只得咬牙自己也跟了上去。
一时到得自己的房间外,陆明芙见陆明萱正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她忙自己也凑了上去,就听得里面有阵阵的哭声,偶尔还夹杂着一声似哭似笑的自嘲:“陆明珠,你果然是个蠢货!”、“陆明珠,你明明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依然过得天怒人怨,你到底是有多蠢?”
陆明萱与陆明芙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只要陆明珠没在房间里出什么事就好。
姐妹两个如来时那般,复又轻手轻脚退回到了院子里,陆明芙才凑到陆明萱耳边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形,难道她竟被你那三巴掌给打醒了不成?”
陆明萱也不知道现下是个什么情形,听陆明珠的自嘲,倒的确像是被自己打得醍醐灌顶,终于不再执迷不悟的样子,可她作了这么几年,甚至连父母亲人的话都半个字也听不进去,怎么可能会被自己打醒,会将自己的话听进去?自己有那么厉害么?
陆明萱不知道的是,陆明珠虽作了这么几年,将父母亲人都气得毫无办法,但认真说来,除了前年那次被就陆文逐下令扔下水池以外,众人要不就是出于心疼她,要不就是出于顾忌她的身份,至多也就恨铁不成钢的骂过她而已,——譬如陆老夫人,再生气也只是骂骂她,禁禁她的足,再不然就是罚她不许吃饭不许睡觉抄女诫经书之类的而已,像陆明萱方才那样一上来便是巴掌伺候,纯属第一次,像陆明萱那样把话说得犀利毒辣不留情面,也是第一次。
陆明珠一开始的确很生气,但因陆明萱出手太重,她被打得当即就趔趄着摔倒在了地上,眼前金星直冒,双耳也是嗡嗡作响,好容易等她反应过来后,陆明萱与陆明芙却早已出去了,她没个出气的人,怒气不自觉便打了几分折扣。
等到她好容易强撑着自地上爬起来,却因一个站立不稳,立刻又摔回了地上,她想着所有人都欺负自己也就罢了,如今竟连地面也欺负起自己来,气愤委屈之下,索性就地趴下,嚎啕大哭起来。
哭过一场之后,陆明珠心情平复了不少,不免就想到方才陆明萱骂自己的话,‘为了一个根本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更没有放在心上过的男人,白白错过春朝的彩蝶柳枝,夏日的碧波轻舟,秋天的烟凝暮紫,盛冬的雪皑天凉,甚至骨肉天伦之情’,到底得有多蠢?!
因着这番话,她随即又想到了两府上下表面上不敢对她有半句置噱,实则暗含鄙夷与不屑的神情,想到了福慧长公主憔悴苍老脸庞上的痛心疾首和无可奈何,还有陆文逐气急了骂她的话‘我也是男人,最明白男人的心思,男人对白送上门的女人都不会真正尊重的,哪怕姓贺的答应与你在一起,你这般自轻自贱,自己都不知道尊重自己,又怎么能指望他尊重你?’
有时候人顿悟只是一瞬间,陆明珠在经历了小十年对贺知行的执迷不悟之后,终于在这一刻幡然醒悟了,她这才想起,自己其实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见过贺知行了,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儿都忘记了,那自己这几年闹的这些笑话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一再的将父母亲人气得几欲吐血又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为了贺知行这个人,还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执念,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如今想来,是多么的可怜,又是多么的可笑!
也所以,陆明萱与陆明芙中途悄悄儿折回来瞧她时,才会听到她那几句自嘲的话,她是真的醒悟了,只不知道现在醒悟,还来得及来不及?
空翠阁这边动静闹得这么大,饶陆明萱一开始便严令了众丫头婆子不得去禀报任何人,但陆明珠一路气冲冲的直奔空翠阁却是好些丫头婆子都瞧见了的,自然陆大夫人陆大奶奶等人都知道了,只瞒着荣泰居而已。
陆大夫人是一点也不想管陆明珠的破事儿,更何况还事涉陆明萱,说到底不过只是三房内部的破事儿罢了,就算要管,也该是福慧长公主来管才是。
然福慧长公主在公主府,只怕收到消息也得事后去了,如今陆老夫人又病着,老国公爷亲自下了令,任何人都不得轻易去打扰她老人家,以免影响她养病,陆大夫人便是定国公府内院如今最大的人,空翠阁出了事,她不去管,还有谁能去管?她若不管,一旦真出了什么大事,事后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又岂能饶了她?
说不得只得带着恰好在她屋里议事的陆大奶奶,被丫头婆子们簇拥着,忙忙赶到了空翠阁。
就见陆明萱与陆明芙正站在院子里相顾无言,空翠阁的丫头婆子们则都远远的在廊下候着,只不见陆明珠,想是已闹完事离开了。
陆大夫人心下稍松,只要陆明珠不再闹腾,自己处理起来也要轻松得多。
彼时陆明萱与陆明芙已看见陆大夫人婆媳进来了,忙忙迎了上前屈膝行礼:“大夫人,大嫂子。”
陆大夫人摆手道:“不必拘这些俗礼了,且起来罢。对了,我方才听人说县主一脸怒气的来了你们的院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们都没事儿罢…”话没说完,忽然看见陆明萱左半边脸又红又肿,一看便知才被人打了耳光,不由皱起了眉头:“萱丫头的脸怎么了,是不是县主打的?”
陆明萱还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她的确被陆明珠打了,可她将陆明珠打得更重,如今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便只是含糊的应了一声:“嗯。”
陆大夫人眼里就飞快的闪过一抹厌恶,陆明珠到底要怎么样,非要闹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的恶名是不是?将来自己的女儿做了皇后,有这样一个堂妹,是很光彩的事吗?看来自己今晚上得好生与国公爷说道说道,务必要尽快将她嫁到武国侯府,早日让她离开京城才好!
念头闪过,陆大夫人已换上一脸的悲悯之色,向陆明萱道:“可怜见的,被打成这样,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只县主那个性子你也知道,别说你了,连我们做长辈的见了她都得打叠起精神来,好在县主很快就要出嫁了,你别与她计较。”
吩咐陆大奶奶:“回头记得与你妹妹送些上好的药膏来,女儿家的脸是最重要的,若是伤着了,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开不得玩笑的。”
陆大奶奶忙应了,正要说话,冷不防就见陆明珠自房间里一脸木然的走了出来,她不是早离开了,怎么会还在空翠阁,看样子方才还一直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还不是最惊悚的,最惊悚的是,她的两颊为何会高高肿起,比陆明萱的脸看起来还要触目惊心?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敢打她?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大奶奶惊讶之际,陆大夫人也已看见陆明珠了,与儿媳一样,也是唬了一大跳,又不能不上前问陆明珠,只得迎上前讶声问道:“县主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了县主,告诉我,我这便与县主出气去!”
陆明珠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木然的继续往前走,很快便越过所有人,行至空翠阁的院门外,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陆大夫人经历了最初的惊讶后,已经回过神来了,也已约莫猜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必是陆明珠与陆明萱姐妹两个发生了冲突,陆明珠一怒之下打了陆明萱耳光,陆明萱却不甘示弱,立刻回敬了陆明珠,而且还是加倍的回敬,只不知陆明珠是因何原因,竟没有跟陆明萱再计较?她那个性子,岂是肯吃亏的?
还有陆明萱,素日瞧着是个绵软的性子,却不想竟也是个狠角色,连自己的嫡姐,堂堂县主都敢打,不过想想也是,她若没几把刷子,当初又何至于被皇后娘娘算计不成,反算计了大皇子?害得大皇子被申饬被禁足,她女儿的皇子妃之位也差点儿飞了,这笔账自己早晚要与她算的!
虽然已约莫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但起冲突的双方谁也没有向自己告状,请自己做主的意思,亦连与自己说一说事情前因后果的意思都没有,陆大夫人也不好多事,惟有息事宁人,当下又安慰了陆明萱几句,也就带着陆大奶奶离开了。
余下陆明芙看着她婆媳二人走远了,才与陆明萱道:“方才看县主的样子,倒像是真被你打醒了,忽然就变了个人一般,不然以她素日的性子,今日吃了这样的大亏,又岂会与你善罢甘休?若果真如此,你反倒立了大功,长公主不但不该罚你,还该赏你了!”
陆明萱苦笑道:“我哪里还敢奢望长公主赏我,惟盼事情就此揭出去,不要再生事端已是阿弥陀佛了…咝…”
说着,因苦笑扯到了方才被陆明珠打到的地方,忍不住本能的申吟了一声。
陆明芙见状忙道:“看你的脸都肿成了什么样,快回屋里去,我让人拿了冷帕子来与你敷上一敷,不然明儿起来,你这脸只怕都不能看了!”一行说,一行拉了陆明萱回屋,叫人取了冷帕子来,小心翼翼的亲自与她敷起脸来。
陆明萱方才还没有觉得脸有多痛,如今被这冷帕子一刺激,方觉得针扎一般尖锐的痛,敷了好一会儿,待适应了冷帕子后,才觉得舒服了些,不由暗忖道,自己只挨了一掌便这么疼,陆明珠可挨了自己三掌,如今脸早痛麻木了罢?总算是将压在心上那辈子的那口恶气给出了!
正想得出神,耳边忽然响起陆明芙有些迟疑的声音:“妹妹,我问你一件事哦,先前你骂县主‘你以为我愿意当你父亲的女儿,你以为我愿意身上与你流一样的血’,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
陆明萱回过神来,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过是一时气急之下胡说八道的罢了,姐姐就别多问了,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对你反而越没有好处。”
陆明芙是个聪明人,见陆明萱不打算告诉自己,也就不再多问,又把帕子在冷水透了一遍,继续与陆明萱敷起脸来。
再说陆明珠离了空翠阁后,径自便回了长公主府,却没有先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径自去了福慧长公主屋里,一进屋瞧得福慧长公主正歪在靠窗的榻上发怔,不但脸色蜡黄,神色憔悴,比之去年这时候的她有天壤之别,鬓角甚至已有了丝丝的白发,可母亲今年才三十五岁,本该是一个女人最成熟最美艳的时候啊!
陆明珠的眼泪一下子来了,母亲会落得今日这般地步,父亲的负心薄情固然要占很大一方面的原因,可自己的荒唐胡闹也要占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像陆明萱之前说的那样,母亲自己都满腔的苦水了,她不知为她分担也就罢了,还要她反过来为自己操心,为她丢尽一辈子的脸…难道这便是她对母亲生她养她,百般心疼她的回报吗?
“娘,对不起,往日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糊涂,为了个外四路的男人一再的惹您生气,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不这样了,娘,对不起,对不起…”念头闪过,陆明珠已忍不住上前几步,哭倒在了福慧长公主榻前。
福慧长公主已经很久没有见女儿哭成这样了,哪怕那日听得贺夫人与贺知行都婉拒她做贺知行的平妻都不曾哭成这样,唬了一大跳,忙挣扎着下地将陆明珠搂进了怀里,急声道:“我的儿,是不是有你欺负你了?是萧氏那个贱人还是别的什么人?你别怕,告诉娘,娘一定为你出气,一定不会让人白白委屈了你的!”
说话间,冷不防瞥见陆明珠的双颊又红又肿,明显是被人打了,不由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怒声向外喝道:“跟县主的人都哪里去了,一个个儿的都是死人不成,在自己家里尚且任由县主被打成这样,真是反了天了!全部给本宫重打一百大板,扔去城外的乱葬岗子自生自灭!”
“是!”立刻有人在门外应了一声。
陆明珠忙哽声道:“娘,不关她们的事,也没有人欺负我,都是我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见福慧长公主满脸的心疼与怜惜,一副恨不得代她挨打的样子,忍不住又哭倒在了福慧长公主的怀里,“娘,我今日才知道过去自己有多蠢,贺知行再好,眼里心里没有我,那便也算不得好了,可我却为了他,做了那么多糊涂事,一次又一次的惹您生气,弄得天怒人怨…您与父亲闹成那样,祖父与祖母却不过问,焉知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但凡我争气一点,自尊自爱一点,能让祖母多喜欢一点,您与父亲又何至于闹到今日这般几乎反目成仇的地步?”
“别人家的女儿都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都是父母的骄傲,我却让娘操碎了心丢尽了脸,我对不起娘…我以后一定好生孝顺娘,再不惹娘生气了,我什么都听娘的…我一定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也让自己成为娘的骄傲,成为娘的小棉袄,为娘分忧解劳,帮着娘挽回爹爹的心,我一定再不惹娘生气了…”
福慧长公主听陆明珠哽咽难耐的说了一大通,这才明白过来女儿何以会哭成这样,敢情是终于自对贺知行那让她深恶痛疾却又无可奈何的迷恋中醒悟过来了。
福慧长公主当即大喜过望,一时间连女儿脸上的伤顾不得了,忙忙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没有骗娘,你以后真的都听娘的话,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再不惹娘生气?”
也不知是谁让女儿忽然就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了的,难道是那打了女儿的人,那她不但不会与其计较,还得好生答谢那人才是!
陆明珠拼命点头,哽声道:“我以后一定好生孝顺娘,再不惹娘生气…贺知行有什么好的,我以前都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为了他一再惹娘生气伤心的,他连娘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我以后再也不会为他自轻自贱,也再不会为了他便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甚至毁了自己的后半辈子了…”
福慧长公主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听见女儿这般懂事窝心的话,又是惊喜又是心酸,忍不住也哭了起来,一时间母女二人是抱头痛哭。
适逢陆文逐闻讯满心厌倦与不耐烦的赶回来,不想却整好听见陆明珠这番有如换了个人的话,惊喜之余,也忍不住欣慰的红了眼圈,暗想以后有姐姐日日陪着母亲孝顺母亲,母亲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了。
只可惜陆文逐的这个愿望注定要落空了,老国公爷不知因何知道了陆明珠去空翠阁寻衅之事,本来老人家因先前陆明珠将陆老夫人气病之事便深恶陆明珠,在心里早不当她当孙女儿了,谁知道她安分了没几日,又开始胡闹起来。
老国公爷一怒之下,遂亲自去了一趟武国侯府,以陆老夫人病重,怕一旦没撑住孙女儿要守孝一年为由,将陆明珠与武国侯府大公子的婚期定在了九月中旬陆明丽婚期的同一日;又以届时怕过了病气给新人为由,让陆明珠和陆明丽都不必三朝回门了,尤其是陆明珠,成亲后离京之前也不必回来道别了,直接随武国侯大公子去任上即可。
消息一经传开,李姨娘与陆明丽都是满心的委屈,陆明珠是嫡女陆明丽却是庶女,陆明珠本身又有县主的位份,届时二人一同出嫁,不论是嫁妆还是排场,陆明丽无疑都远远及不上陆明珠,这岂不是让自己人生里最重要的一日,都要沦为别人的陪衬?就更不必说三朝回门了,一个不被娘家容忍三朝回门的新娘子,岂不是意味着娘家根本不拿其当回事儿,夫家想怎么欺负她都可以?
陆明丽趁众人都不理会时,悄悄儿去到李姨娘的屋里,与李姨娘一道哭了个死去活来,也把陆明珠骂了个臭死,可母女二人都是敢怒不敢言,毕竟这是老国公爷亲自发的话,连陆中冕都不敢置噱的,更何况她们母女两个草芥一般的人物。
好在老国公爷也多少知道几分陆明丽的委屈,让陆老夫人将陆明丽叫至床前,悄悄儿给了她三千两银票做压箱银子,如此陆明丽与李姨娘心里方好受了不少,面子虽然没了,好歹还得到了里子,也不算是太委屈了。
福慧长公主知道此事后,于委屈之外,相较于于李姨娘母女,更多却是气愤,之前答应让女儿嫁给武国侯大公子一介武夫,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罢了,如今女儿既然已经幡然醒悟了,又何必再屈就?她还正想着要让陆中昱去将陆明珠的庚帖取回来呢,却没想到老国公爷竟直接将婚期都给定了,还定得那般仓促,不但不让女儿三朝回门,还要让女儿成亲后立刻随夫君去边关,——她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抱着这样的想法,福慧长公主立刻坐了肩辇过去国公府,欲亲自请老国公爷收回成命。
奈何老国公爷根本不见她,只让人传话,若陆明珠此番不乖乖儿的出嫁,他便亲自上折子给皇上,请皇上虢夺了陆明珠县主的位份,她一个做儿媳的,又不好硬闯公公的屋子,更何况也闯不进去,老国公爷的贴身亲兵们才不会管她是不是长公主,从来只听老国公爷一个人的话。
福慧长公主没有办法,只得又去找陆中昱,奈何陆中昱这些日子听多了萧氏在他耳边“劝”他不要生陆明珠的气,陆明珠还小,身份又尊贵,他便是亲生父亲也不好多管的云云,根本不理会此事,把福慧长公主气了个够呛。
后来还是陆明珠自己劝她,早嫁晚嫁都得嫁,更何况庚帖都已交换了,不嫁也不可能了,再说她也想离开京城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换换心情云云,请福慧长公主不要再为自己操心了。
福慧长公主方又是伤心又是愤怒的接受了此事,为陆明珠准备起嫁妆来,到得九月中旬吉日之时,便是再不舍,也只能挥泪送了女儿上花轿,从此母女天各一方,此生再未有相见之日…
☆、第六十三回
陆明珠与陆明丽双双出嫁后,定国公府姑娘辈的主子们便只剩下陆明萱与陆明芙姐妹两个,还不是正头主子,素日在府里连高声说话都少有的,也就在陆老夫人跟前儿爱说爱笑一些而已,一时间定国公府安静了不少。
好在新陆二夫人也随即进门了,老国公爷让陆明珠与陆明丽一块儿出嫁用的是陆老夫人病重,怕一旦有个什么好歹又要耽误孙女儿一年的借口,自然不能只顾孙女不顾儿子,毕竟若陆老夫人真有个什么好歹,陆明珠作为孙女儿只是一年的孝,陆中景作为而且却必须服三年的孝,二房的中馈已是一年多没人主持了,哪里还拖得起三年的时间?
新陆二夫人段氏十*岁的样子,无论是样貌还是做派,都明显及不上先头的陆二夫人曲氏。
陆中景神色间虽待其淡淡的,人前该给的尊重还是给足了,听说二房的一应事宜都在新人进门之初便交给了她,陆中景又将自己屋子几个没有生育的通房姬妾都打发了,只留了陆明欣的姨娘和另一个通房,算是给足了新二夫人体面,当是自先头陆二夫人身上吸取到的教训,想想也是,若当初陆中景待陆二夫人尊重一些体贴一些,她未必会走上那条不归路!
不过段氏虽样样都及不上先头的曲氏,针线活儿却做得极好,将定国公府一干女眷都给比了下去,大家自她与陆中景新婚次日收到她送的鞋袜荷包手帕之类的东西后,免不得都赞了一回,之后又因针线上的问题讨教了她几回,一来二去的,她便与大家都混熟了。
而陆老夫人的病也在陆明珠终于出嫁,了了眼下最大一桩心事后,慢慢好了起来,只仍有些虚弱,便等闲不出门,觉得无聊了时则叫了陆明萱姐妹至跟前儿说笑,再不然就是与张嬷嬷等人支了牌桌子抹牌取乐,倒也不难度日。
如此到了十月初,这日因天气晴好,陆老夫人忽然来了兴致,便扶了张嬷嬷,领着陆明萱和陆明芙,去了后花园的观澜亭居高临下赏亭子下面的一大片菊花儿。
一时陆大夫人婆媳并陆二夫人也闻讯赶了过来,陆大夫人因见陆老夫人难得高兴,遂笑着建议道:“要不媳妇让厨房的人整治一桌上好的席面来,就摆在这亭子里,娘儿们一边吃酒一边赏花,岂非人生一大快事?”
陆老夫人闻言,点头道:“你这个主意好,今儿咱们就在这亭子里吃饭了,说来今年我还没吃过螃蟹呢,累得你们大家伙儿也跟着我不能受用,今儿便让人做了螃蟹来,大家好生饱一回口福。”
陆大夫人笑盈盈的应了:“那东西虽好,却万万不能多吃,只让厨房蒸十来个子来,大家尝尝也就罢了,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不觉得好了,就是要这样,吃个有五六分尽兴,一直心心念念想着才好呢。”
说得大家都笑了,纷纷附和道:“可不是这个道理,那东西认真要吃,谁又能吃几个,不过就是吃那份意趣罢了。”
陆大夫人便打发了自己的贴身大丫鬟绿珠去厨房传话,彼时时辰尚早,大家遂又拥着陆老夫人,去到亭子下面,就近赏玩起亭下的各色菊花儿并旁边的两棵千年桂树来。
因见那两棵桂树实在开得好,沁香扑鼻,陆老夫人不由感叹道:“也就两三年前罢,每年这两棵桂树开花儿时,凤丫头都要领了她妹妹们起诗社什么的,这才多久呢,一个个儿的便都出嫁了,等闲难得回来一趟,难怪世人都不愿意养女儿呢,旁的还是次要的,关键好容易辛辛苦苦养大了,却转眼就成别家的人,不像养儿子,反倒还赚一个。”
听陆老夫人提及陆明凤,旁人犹还罢,陆大夫人心里暗暗不自在起来,想到了陆明凤至今都还没有消息,说来陆二奶奶也就比她先成亲一个月而已,如今陆二奶奶都已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正月前后就该生了,怎么她还没有任何消息呢?
如今二皇子虽被禁足三年,算是几乎没了问鼎那个位子的希望,可三皇子此番却立了大功,将江南的官员自总督刘准以下,捋了个大半,听说仅抄那些官员的家便得了几百万两银子,皇上龙心大悦,待过阵子三皇子回京以后,必定是要重赏的。
相形而下,大皇子这边的势力却因刘准等人的倒台,被削弱了许多,陆大夫人一开始并不知道此事,只知道刘准是其父早年的门生,却不知道刘准与安国公府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然当初听得三皇子在江南被河水卷走,她也不会高兴成那样了,如此此消彼长之下,若女儿再不赶在三皇子妃卫氏进门之前怀上皇上的嫡长孙,将来局势岂非越发对他们不利?
陆大夫人想着,不由在心里将凌孟祈骂了个半死,若不是你多事,将三皇子给救了回来,如今大皇子便又少一心腹大患,她女儿离太子妃之位也能更近一步,——忘恩负义的东西,早知道当年府里就不该收留他的!
不过陆大夫人也知道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忙敛住心神,继续陪陆老夫人说笑起来。
大家赏了一回花儿,陆老夫人大病初愈的人劳累不得,便又簇拥着老人家回到了亭子里各自落座,吃起茶来。
就有小丫鬟小跑着上了通向亭子的台几,片刻之后行至陆老夫人跟前儿屈膝禀道:“回老夫人,凌公子回来了,方才已经见过老国公爷了,老国公爷让外院的嬷嬷带了凌公子进来给老夫人和两位夫人请安。”
此言一出,陆大夫人先就暗暗撇嘴,这才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呢,自己才想着姓凌的那个小冻猫子,他便立刻回来了,他既回来了,显然三皇子也回来了,真真晦气!
陆老夫人却是满心的惊喜,忙不迭与那小丫鬟道:“快把你凌公子请进来!”孟祈那孩子终于平安归来了,他与萱丫头的亲事也总算可以定下了,自己也总算可以再了一桩心事,也不必再担心那些个居心不良的人再打萱丫头的主意了。
想着,陆老夫人因看了一眼旁边的陆明萱,就见她虽满脸的平静,但眼里的光芒和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泄露了她此刻正极度惊喜的心情,陆老夫人心里破天荒有些酸酸的,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彼时陆明萱的确满身心都正沉浸在巨大的惊喜当中,她虽早已自虎子口中得知凌孟祈的归期就在这几日了,却没想到他会回来的这么快,本来依她的估算,他总还得三五日的方能抵达京城呢,怎么也没想到会提前了这么多,她心里有多惊喜,可想而知。
惊喜过后,陆明萱猛地想起一件事,自己今日不知道凌孟祈要回来,想着又不出门,便只做了家常打扮,待会儿可要怎么面对凌孟祈?万一他觉得她不漂亮了可如何是好?…要不,自己借口更衣先回避回避?横竖晚间他也必会去找她的。
陆明芙为妹妹高兴之余,见妹妹先是满脸的惊喜,继而便看着身上的衣裳皱起了眉头,一副苦恼至极的样子,如何猜不到她究竟在苦恼什么?不由忍笑凑到陆明萱耳边道:“妹妹放心,就算你蓬头垢面身披麻袋,我敢说在凌世兄心里你也必定是最美的,更何况你今日这身妆扮也不算太差了,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陆明萱被她点破了心思,一下子羞红了脸,小声嗔道:“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姐姐惯会欺负我!”不过被陆明芙这么一说,她心里却是平静了不少,虽说“女为悦己者容”,但也不能太刻意,不然倒像是凌孟祈爱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这幅皮囊了。
姐妹两个小声说话间,凌孟祈已由外院一个婆子领着进了后花园,朝着观澜亭渐行渐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