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萱本来是打算一见面,便开门见山问凌孟祈为什么身体还没痊愈,又要答应上峰出任务的,不想待他进屋后,却一下子觉得委屈起来,她为了给他做那些衣裳鞋袜,过去一个多月都是一得了空闲便针不离手,晚上还时常要熬夜,到现在都还觉得浑身酸疼,可他倒好,竟然一点也不看重珍惜她的心意,早知如此,她真不该这般自讨没趣的。
当下也顾不得问凌孟祈了,也懒得看他,只管低着头生自己的闷气。
然后就听见了凌孟祈可怜巴巴的声音,陆明萱不由越发生气了,这回却是气自己为何明知道他是在装可怜博自己怜惜,还是会忍不住心软,因恨恨的抬起了头来,不想就看见凌孟祈竟穿着自己才与他做的两件夏袍里的一件,宝蓝色菖蒲纹的衣裳正正合身,衬得他越发的皎若明珠,风姿出众。
陆明萱不由怔了一下,才悻悻的道:“你不是不喜欢我给你的衣裳呢,如今又穿着做什么…”
话没说完,凌孟祈已愕然道:“谁说我不喜欢了,我若不喜欢,这会子又怎么会巴巴的穿了来见你?”
这可是他过去十七年以来,第一次收到人特意为他做的衣裳鞋袜,仅凭这一点,这些衣裳鞋袜于他来说已是弥足珍贵了,更何况这个为他做这些的人还是陆明萱,他最在乎最心爱,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人,于他来说就更是无价之宝了,事实上,若不是今夜是来见陆明萱的,他甚至舍不得将这些衣裳穿出来,就怕一个不慎弄脏弄坏了,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陆明萱看他愕然的表情不似做伪,扁嘴道:“丹青回来与我说,你收到我的礼物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而且你也没让她带信回来给我,不是不喜欢是什么?”
凌孟祈一扶额:“当时我脸上之所以看不出任何喜怒,是因为我根本就高兴得傻了好吗?至于为什么没让她带信回来给你,难道就许你给我惊喜,不许我给你惊喜的?”
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信你可以问虎子,待丹青走了以后,我便将所有衣裳鞋袜都试穿了不下十次,晚间还是抱着这些衣裳鞋袜睡的,今日起来后,又试穿了好几次,若不是想着今夜要来见你,我是不会将这衣裳穿出门的,万一弄脏弄坏了,还不得心疼死我啊?”
本来自己的这些糗事他是不欲让任何人知道,虎子那里他也下过严令的,但现在为了逗佳人一笑,他说不得也只能自曝其短了。
陆明萱这才知道自己与丹青错怪了他,敢情自己这两日的气都白生了,不由嗔道:“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也不瞧瞧今日是什么日子,也不说忌讳忌讳,快快快,凌大哥你快‘呸’三声。”
凌孟祈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得一笑,依言“呸”了一声,只觉心里说不出的快活,笑道:“我昨儿个听得丹青说她是奉你之命给我送寿辰礼物去时,还在想别又跟往年一样,是些贵重却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罢,谁知道却是你亲手给我做的衣裳鞋袜,我就想到了当初我让你给我做荷包的事,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能穿上你做的衣裳…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真希望以后每年的这一日,我都能收到你给我做的衣裳鞋袜,那我此生就真是别无所求了。”
陆明萱想过他收到自己的礼物后会很惊喜很感动,却没想到他会感动到这个地步,这才仅仅只是几件衣裳几双鞋袜呢,可以想见他过去这些年来到底有多缺乏关爱…她的心一下子酸酸的,软软的,片刻方笑着柔声道:“不过几件衣裳鞋袜罢了,这有什么难的,你放心,以后每年我都会给你做。”
凌孟祈的双眸瞬间灿若星辰。
☆、第四十二回
凌孟祈在对上陆明萱时,从来都是脸皮奇厚、打蛇随棍上的,见陆明萱看向自己的目光柔情似水,饱含怜惜,他立刻晶亮着一双幽邃的眼睛,看向陆明萱得寸进尺道:“不但衣裳鞋袜,在其他方面你也要对我好一些哦,我在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就只有你,不比你还有显叔、老夫人和芙姑娘,我若是对你不好了,至少还有他们对你好,你若是对我不好了,这世上可就再没人对我好了。”
陆明萱听得好气又好笑,道:“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不成,那你还要怎么样?还说什么你若对我不好了,难道你打算对我不好不成?”
凌孟祈忙道:“我怎么可能对你不好,我不过就是打个比方而已,倒是你,眼下便对我不好,我一年也就过一个生辰而已,难道除了那些衣裳鞋袜以外,你就不打算再送我点儿其他礼物了不成?”一边说,一边目光灼灼的盯着陆明萱。
直看得陆明萱浑身不自在,只觉自己就快要在他火热的目光之下烧起来,不自觉舔了舔丰盈水嫩的红唇。
凌孟祈的眸子一下子变得如子夜般深沉,下一瞬,他已猛地上前,一把将陆明萱抱了个满怀,然后俯身噙住了她的小嘴。
算来这还是他们之间第二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陆明萱先是心里一慌,本能的便想推开凌孟祈,但凌孟祈却不让她如愿,箍着她腰肢的手越发的用力,牙齿也不轻不重咬了她一下,迫使她的注意力只能放在与他的唇舌纠缠之上,渐渐只觉胸闷气短,意识涣散,整个人都发起飘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陆明萱已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之际,凌孟祈终于放开了她,她立刻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待气稍稍喘匀了,才看向凌孟祈没好气的嗔道:“你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做什么,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啊!”
她不知道自己面如霞飞,看向凌孟祈的目光更是如海棠滴露般,说不出的妩媚娇艳,让本就已快把持不住的凌孟祈的心火烧得越发的旺了,好歹记着陆明萱如今还小,不能吓着她,而且如今二人还没正式定亲,就更别说成亲了,自己若太孟浪,也未免太过不尊重她,因接连深吸了几口气,将满腔的旖念强自压下后,才哑声道:“再哪样你就生气了,我也没怎样啊?”
陆明萱就无言了,要比脸皮厚,自己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表面看似谪仙,实则各种没下限的人的对手,只得小声嘀咕道:“以前也没见你脸皮有这么厚啊,难道是这两年在外面跑得多了,学坏了?”说着,想起凌孟祈在外面有可能会对待其他女子也像对待自己时一般,她心里立刻跟喝了一坛陈年老醋似的,说不出的酸涩,连语气也变得酸溜溜的。
凌孟祈因早年的经历,本就是察言观色的高手,更何况这两年在锦衣卫里历练,有多善于揣摩人心就更不必说了,几乎是立刻便意识到了陆明萱在想什么,忙道:“哪有,我在外面不知道多洁身自好,别说做其他事了,连看都不会多看其他女子一眼,你若是不信,可以问虎子,我只是在对上你时,才会这般的。”
顿了顿,握住了陆明萱的手,越发放柔了声音:“你不知道你愿意与我在一起,我心里有多高兴有多满足,说句僭越的话,哪怕给我这天下最大的权势哪怕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我,让我放弃你,我也绝不会动摇,你就是我的命,我的天,我的一切!你这么美好,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真正该担心的人是我才对,我怎么敢有旁的心思,万一不慎惹你生了气,不要我了,我岂非悔青了肠子都没用了?我既已承诺过你‘永生不渝’,便一定会说到做到!”
甜言蜜语人人爱听,陆明萱也不例外,方才还跟喝了坛老醋似的心瞬间又飞扬起来,红着脸小声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也就是你才会觉得我好,我方才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别放在心上,我信你,以后再不会随便发酸吃醋了…”
话没说完,凌孟祈已笑道:“别,你会发酸吃醋我只有高兴的,说明你在乎我,是真把我放在了心上的,你不知道今日之前,哪怕你已经答应与我在一起了,我心里依然时不时的患得患失,怕自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如今我总算可以放心了,对了,我也有一件礼物送给你。”
一边说,一边自怀里掏出一只镯子,动作轻柔的给陆明萱套在了手腕儿上。
陆明萱见那镯子色泽如桃花瓣般粉嫩轻红,一眼便能看出是由整块的上好和田桃花玉制成,类似的宝物她只在前世陆明珠的妆匣里看到过一块玉佩,据说是当年福慧长公主的陪嫁,全天下就那一块,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也不知道凌孟祈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只镯子?因忙要将其取下来:“这么贵重的东西,凌大哥你从哪里得来的,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还不定生出什么事端来呢!”
众所周知锦衣卫的路子野得很,但路子再野,也不是真就能什么都不顾忌,她担心凌孟祈是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得来的这镯子,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不但有损他的前程,也有损阴骘,她不想他为了自己去做这些事,宝物再好,也及不上他的一根手指头。
凌孟祈闻言,知道陆明萱在担心什么,忙笑道:“你放心,我是用正当手段得来的这镯子,若是东西不干净,我也不会送给你,你只放心戴着便是。”想起去年的这时候以及之前,自己送陆明萱但凡稍稍贵重些的东西她都不肯要,就更别说关心自己那些东西到底都从哪里得来的,再对比现下她的担心与关心,他唏嘘之余,只觉心里说不出的畅快,说不出的满足。
陆明萱却仍坚持将镯子取了下来,道:“你既这么说,我便放心了,只是这般贵重的东西,我也不敢真戴着去见人,万一旁人问起我从哪里来的,我要怎么说?亦连收在我的妆匣里都不放心,府里人多口杂你是知道的,所以你先将其带回来,待将来…我能光明正大的将其戴出去见人时,再慢慢儿的戴也不迟。”
凌孟祈本来见她仍要将镯子取下来,还有些不高兴的,及至听得她后面的话,立刻转嗔为喜起来,痛快的将镯子收了,道:“那我趁现在多多努力,争取再多给你添几样稀世珍宝,让你日日不重样的换着戴。”
陆明萱嗔道:“既是稀世珍宝,数量自然不会多,怎么可能日日不重样的换着戴,你倒是会说大话。”
嗔完却正色道:“我不稀罕什么稀世珍宝,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对了,说到这个,我前儿听丹青说,上头又有任务派给你,你至多月底又要出远门,是真的吗?你身体还没有痊愈呢,怎么又要出任务,让其他人去不行吗?你别想着要做大官才能给我好日子过,便这般拼命,你若是弄得浑身的伤,甚至生死命悬一线,我就算再尊贵再荣耀又有什么意义?凌大哥,你能不能去与上峰说,你这次去不了了,请他派其他人去?”
见陆明萱满脸的担心与哀求,凌孟祈沉默了片刻,才苦笑道:“此番却并不是我自己想去的,而是两位副指挥使与几位同知佥事,还有几位千户在指挥使大人面前公推的我去,我这两年升得太快,先前指挥使大人本还想提拔我做佥事的,被两位副指挥使联手搅合了,哪怕人人都知道我是用命换来的,不服气的人仍是大有人在,怕我威胁到他们地位的人也是不在少数,我若是不去,以后在锦衣卫卫所便也没有任何威信可言了,便是指挥使大人待我的印象,只怕也要大打折扣,所以这一趟我是非去不可。”
他好容易才与陆明萱走到今日这一步,让他就此与她分开,他哪里舍得,而且他这几年来受伤太多,也的确需要好生将养一阵子才成,如果可能,他是真的不想出这一趟任务,可如今锦衣卫卫所忌恨排挤他的人实在不少,涉及到各自的利益问题,他们也不可能因为他施些恩惠便与他前嫌尽释,且他也没有那个耐心去做这些事,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用实力说话,让自己强大到旁人一提起便忌惮,便不敢有旁的心思的地步!
陆明萱没想到凌孟祈在锦衣卫的处境这般的艰难,她原本还以为他能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连升四级,除了本身实力过人敢打敢拼以外,与上司同僚们相处得也极不错呢,谁知道竟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她不由泪盈于睫,半晌方哽声道:“要不,你去求了老国公爷,让老国公爷设法将你调往别处,再不然外放到其他地方的卫所也成,我不怕吃苦,更何况你大小是个官,我也有自己的嫁妆,我们还有积芳阁,日子再怎么也难不到哪里去,我们离开京城,远远的避开那些人和事,只安心过我们的日子,你道好不好?”
“悔教夫婿觅封侯”这句话于以前的陆明萱来说,不过只是一句纸上的空话而已,然而此时此刻,她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
凌孟祈何尝不想离开京城,但现在的局势早不是他想离开就能离开的了,只得一边有些笨拙的给陆明萱擦起泪来,一边柔声道:“不是你与我说只有当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起来,才能护住自己想要护住的人乃至一切的吗?你难道不相信我不成,你放心,就算留在京城,我也不会让你担惊受怕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陆明萱话才一出口,其实已经后悔了,凌孟祈的尴尬身份和艰难处境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不成,别说有罗贵妃在,皇上虽不待见他也不会让他离开京城,便是皇上同意他离开了,在京城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徐皇后与大皇子还未必敢拿他怎么样,一旦离开京城,去了别的地方,天高皇帝远的,徐皇后与大皇子要对付他才真是易如反掌。
就更不必说他这两年多以来在锦衣卫里,早结下不知道多少仇怨了,一旦离开,对仇人们没有了震慑,只怕仇人们立刻便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他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艰难更危险,还不如继续待在锦衣卫呢,——自己明知他不容易,还要求他离开京城,这不是摆明了为难他吗?
听得凌孟祈的话,陆明萱忙道:“我相信你,你说了不会让我担惊受怕,不会让我受委屈,就一定会做到。”更何况就算真受了什么委屈,她也甘之如饴。
凌孟祈见她明明眼里还含着泪,说出口的话却无比的坚定,大受感动,不由伸手揽了她在怀里,低声道:“你放心,此番的任务其实并没有先前几次险,乃是去江南一带查一桩贪墨案,至多多费些时间而已,危险程度却要轻得多…我还要与你白头偕老共度一生呢,一定会加倍保护自己,爱惜自己,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只管安心在京里等着我即可。”
“嗯。”陆明萱犹豫了一下,伸手抱紧了他的腰肢,低低道:“我等你。”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抱了半晌,眼见时辰已不早了,丹青已在外面小声催过几次了,方又诉了一会儿衷肠,凌孟祈才在与陆明萱约好三日后他再来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待凌孟祈离开半晌后,丹青因见陆明萱一直发怔,并没有上床歇息的意思,只得上前小声说道:“姑娘,已快四更天了,您要不还是躺一会儿罢,不然明儿起来没有精神,只怕老夫人与大姑娘又该说您了。”
陆明萱这才回过神来,懒懒的应了一声:“嗯。”心不在焉的躺到了床上去。
丹青正欲上前与她熄灯,就听得她问道:“你知道京城内外哪间庙宇的符更灵的?”
她想就这几日求了陆老夫人出去一趟,去庙里给凌孟祈求一个平安符,凌孟祈之前话虽说得轻描淡写,说此番出任务至多多费时间,其实危险程度没先前几次大,但若真是如此,锦衣卫卫所的人也不会公推他去了,可见此行必定杀机暗伏,危险重重,她别的忙也帮不上,唯一能为他做的,便是去菩萨面前为他上一炷香,再求一个平安符,希望菩萨能保佑他早日平安归来!
“姑娘是打算去庙里为凌公子求平安符吗?那不必去城外了,城内潭拓寺的符听说就极灵,只没有合适的理由,也不知老夫人会不会同意您出去?”丹青道。
陆明萱沉吟道:“潭拓寺的符真的极灵?那我明儿一早便求老夫人去。”再过一阵子便是她母亲的忌日了,只要她向陆老夫人说自己想去庙里为母亲点一盏长明灯,以陆老夫人对她的愧疚与怜惜,想来不会不同意。
次日陆明萱去给陆老夫人请安时,便果真与陆老夫人说了自己不日想去潭拓寺给黎氏点长明灯之事,而陆老夫人也果真不出她所料的答应了,只是提出她也要一块儿去,又问还有谁想去的,到时候都一块儿逛逛去。
陆大夫人见陆老夫人兴致好,触动了自己的一桩心事,因立时让人去取了黄历来,定了后日,也就是二十一日去潭拓寺,不但陆大夫人自己,陆二奶奶,陆明丽与陆明芙也都说要去,惟独陆大奶奶要留在家里照顾两个孩子,且府里也不能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遂自告奋勇留在府里。
是以到了二十一日一早,定国公府自陆老夫人陆大夫人的马车以下,再到奶奶姑娘们并各自的贴身丫鬟及其他婆子坐的马车,足足有十几辆,连上骑马护送的陆文廷和陆文远并一众护院,直压了小半条街,浩浩荡荡的去了位于京城以西的潭拓寺。
潭拓寺百年名刹,香火旺盛,连皇家都时不时在那里布施的,就更不必说别的达官贵人府上了,似定国公府这样的豪门要让他们封山只为供自家女眷上香游玩,倒也不至于不给这个面子,但却难免会有扰民之嫌,故而陆大夫人并没有提前传话请主持封山,只请其留一间安静的院子供她们到时候歇息即可。
车轻马快,不过一个多时辰,一行人已抵达了潭拓寺的山门前,考虑到陆老夫人年迈,其他女眷也不方便抛头露面,陆文廷因使人去与方丈打了招呼,至少主子们的马车可以直达寺里的正殿前。
一时到得正殿前,因今日并不是逢三六九这样约定俗成上香的日子,大殿内外的人都不算太多,陆明萱就着丹青的手下车时,顺道看了一眼,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人少些才好,她也好更虔诚的为凌孟祈上香求平安符。
虽没有为定国公府的女眷们来上香便封山,但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的身份地位摆在哪里,方丈大师也不好太拿架子,早早便亲迎在了正殿前,一瞧得陆老夫人下车,便迎上前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揖首与陆老夫人见礼,陆老夫人忙回礼不迭。
稍后陆大夫人也领着女媳们上前与方丈大师见了礼,然后由方丈大师陪着进殿上了香,烧了纸,方丈大师方唤了知客僧来,令其领了一行人去后面早准备下的小院奉茶歇息。
寺里为一行人准备的小院极是幽静,尤其院里两株合抱粗的香樟树更是翠绿喜人,大家在厅堂里坐定,喝了茶,张嬷嬷并朱嬷嬷两个早已领着人将带来的斋菜热好摆了桌了,大家坐下吃毕,陆老夫人上了年纪的人极易害乏,便说要歇息一会儿,领其他人也去厢房里歇歇。
陆大夫人趁机提出还想去前面拜拜,压低了声音与陆老夫人道:“远哥儿媳妇儿进门也有半年了,却至今没有任何动静,媳妇儿想着难得今日来了,不如带她去拜拜送子观音…”
这话说得陆二奶奶红着脸低垂下了头去,也不知是在害羞还是在愧疚,陆老夫人看在眼里,心里如何不知道陆大夫人想带陆二奶奶一个庶子媳妇去拜送子观音是假,想为陆明凤拜拜才是真?陆明凤也就比陆二奶奶迟成亲两个月而已,如今也已是好几个月了,却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这对自来有“大志向”的陆大夫人来说,心里有多焦灼可想而知。
陆老夫人虽心知肚明,也懒得拆穿陆大夫人,遂点头道:“那你便带着远哥儿媳妇去好好拜拜罢。”
陆明萱在一旁闻言,忙上前笑道:“再过一阵子便是我母亲的忌日了,我也想去前面为她点一盏长明灯,还请老夫人允准。”
今日这么多人来潭拓寺,其起因本就是陆明萱说要来为黎氏点长明灯,陆老夫人又岂有不答应的,还让陆明芙陪她一块儿去,“你也叫了知画几年母亲,说来也该与她上一炷香才是。”
陆明芙是知道陆明萱今日来潭拓寺的真正原因的,闻言立刻应了,余下陆明丽本也想去前面再逛逛的,但其他人都去了,陆老夫人跟前儿不留人服侍也不像样,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今年内必定要出嫁的,陆大夫人这个嫡母指望不上,能指望的也就只有陆老夫人这个祖母了,若是能让陆老夫人多喜欢她一些多怜惜她一些,不但出嫁时的嫁妆,将来去了夫家以后,她的日子也多少能好过些,遂自告奋勇留下服侍陆老夫人。
陆明丽这点小心思陆大夫人又岂有看不出来,却是懒得理会,反正不论她嫁妆再丰厚陆老夫人再怜惜她,她去了夫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且容她再上蹿下跳一阵罢…因领着陆二奶奶、陆明萱和陆明芙与陆老夫人行了礼,鱼贯退了出去,径自往前面的大殿行去。
观世音菩萨的宝象就供在正殿里,点长明灯却都得在偏殿点,这倒是正中了陆大夫人与陆明萱的下怀,两拨人于是在正殿前的空地上分了手,陆大夫人领着陆二奶奶进了正殿,陆明萱与陆明芙则去了偏殿给黎氏点长明灯。
不多一会儿,长明灯便点好了,姐妹二人去到正殿外一看,陆大夫人与陆二奶奶正跪在蒲团上,虔诚的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呢,陆明萱因与陆大夫人的丫鬟说了一声,然后与陆明芙去了求签的地方。
万幸求到的签虽算不得上好,却也是中上水平,陆明萱方暗暗松了一口气,将那签好生收了,又虔诚的求了一张平安符请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师父开了光加了持,与方才求得的签文放在一起,整个平安符方算是求好了。
回程的路上,陆明芙因小声与陆明萱道:“现在你总可以放心了罢,方才求的签虽算不得上上签,却也不差了,凌世兄必定能够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平安归来的。”
陆明萱点点头:“如此就承姐姐吉言了…”话没说完,身体忽然被人自后面猛地一撞,失去控制之下不由自主便往前栽去,还是陆明芙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她才幸免于了正栽到地上去,但饶是如此,被撞上的部位依然火辣辣的痛。
姐妹二人想着这是在寺里,如今又是午后,这个时辰来上香的人不多,出来时便没有带其他人,只带了丹青与落霞两个,如今二婢瞧得自家姑娘被撞,忙忙都赶了上前,一人扶住一个急声问道:“姑娘,您没事儿罢?”
陆明萱倒吸了一口气,正想说自己没事儿,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腰间的白玉噤步不见了,想起那块噤步是陆老夫人赏她的,上面于极细微处印有一个“定”字,若是落到有心人手里,有意大作一番文章,指不定定国公府乃至陆氏一族的女眷们名声都要受损…不由失声叫道:“我的噤步不见了,快看看方才到底是谁撞了我!”
一定是那撞她的人趁撞她的机会,顺手牵羊将她的噤步给顺走了,指不定撞她都是蓄意而为,也不知到底是偶然,还是人为?实在可恶!
丹青闻言,忙抬头往前看去,远远的只看见一个半大的孩子绕过大殿前空地上为数不多的十来个香客,再绕至一旁的拐角处,展眼便已不见了踪影。
丹青不由又气又急,忙道:“姑娘,我这便找寺里的师父们去,佛门清净之地,怎么会有小贼混进来,定要让他们给我们一个说法才是!”
陆明萱忍痛点点头,补充道:“你经过大殿时,顺道与跟大夫人的丫鬟妈妈们说一声,让她们分几个人先沿着那个小贼逃跑的方向追过去,指不定还能追上那小贼呢?”
话音刚落,就见一抹火红色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沿着方才那小贼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第四十三回
眼见一抹火红色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方才那小贼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看身形衣妆分明是个女子,陆明萱与陆明芙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那女子莫不是替她们抓贼去的?那她们是不是该等在原地,待那女子回来后,不管有没有替她们拿回东西,都向人家道声谢的?
丹青不由迟疑道:“姑娘,那奴婢还要不要去找寺里的师傅们,又还要不要去请大夫人跟前儿的妈妈们分几个人手替我们抓那小贼去?”
陆明萱回过神来,忙道:“自然要去,那位姑娘瞧着动作虽敏捷,到底只是一介弱女子,万一那小贼还有同伙隐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呢,我们总不能明知前面可能有危险,还让人家好心的姑娘身陷囹圄,你快去!”
丹青忙屈膝应了,快步行至正殿大门口与跟陆大夫人来的婆子们把情况一说,婆子们因见里面陆大夫人与陆二奶奶正满心虔诚的以头抵地无声祷告,不敢惊动,却也不敢就此怠慢了陆明萱与陆明芙,姐妹两个在陆老夫人面前的体面是阖府上下有目共睹的,万一她们回头在陆老夫人面前告上她们一状,便是陆大夫人也不好保她们的,遂立刻分了四个婆子,沿着小贼逃跑的方向便欲追上去。
不想还没跑出几步,远远的就见一个火红色的身影拖着个年约*岁,一身粗布衣裳的男孩儿大步走了过来,丹青眼尖,立时便认出对方正是方才追那小贼而去的女子,那男孩儿不用说则是那个小贼了,丹青忙与几个婆子道:“这便是我方才说的那位好心的姑娘了,她已将那小贼追了回来,就不劳烦几位妈妈了。”
说完,疾步迎了上去,对那女子屈膝行礼道:“奴婢丹青,多谢姑娘仗义相助,还请姑娘稍等片刻,容奴婢前去请了我家姑娘来亲向姑娘道谢。”
女子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高挑,五官英气美丽,整个人看起来生气勃勃,精致张扬,穿了身正红色绣折枝海棠花的蜀锦衣裙,头发梳作弯月髻,戴了赤金点翠蝴蝶步摇,看妆扮便知其家里必定非富即贵,只可惜她别在腰间的裙摆大大损毁了她的形象,让人瞧着实在忍不住想发笑。
然她自己却一无所觉似的,一听完丹青的话,便笑道:“我与你一块儿过去见你家姑娘也是一样的。”说着,不由分说拖起那兀自挣扎个不住,却怎么也挣不开她手的小贼,大步往陆明萱与陆明芙所在的方向走去。
远处陆明萱与陆明芙早已瞧见这边的情形了,不待丹青去相请,已忙忙走了过来,待见了那女子,陆明萱便先屈膝道谢道:“多谢姑娘仗义相助,敢问姑娘高姓大名,尊府又是哪里,回头我也好禀了长辈,备了厚礼遣人登门再道谢。”
女子先没有回答陆明萱的问题,而是将陆明萱的噤步递上,笑道:“我瞧你们便知道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怎么出门也不说多带几个人?潭拓寺虽是佛门清净之地,但因人来人往,香火旺盛,难免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这小贼在你们求签时便已盯上你们了,可你们却一无所觉,下次再出门时,可千万要记得多带几个人,本身更要提高警惕才是。”
陆明萱见女子笑容明朗,说话又快又响亮,一看便知是个爽直之人,不由生出几分好感来,笑道:“多谢姑娘好意,此番的确是我们姐妹疏忽了,想着长辈就在大殿里上香,两处离得并不远,所以只带了贴身丫鬟,岂料这么短的距离也能生出事端来,若不是姑娘仗义相助,只怕这小贼早不知去向,我的东西也绝难再取回来了,还请姑娘再受我一拜。”说完又屈膝福了一福,才双手接过了自己的噤步。
女子这才看清楚陆明萱的长相,双眼一下子亮晶晶的,一把扔开那小贼,便双手握了陆明萱的手,道:“我叫卫玉华,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小姐?你长得可真好看,比我七个亲嫂子十个堂嫂子加起来还要好看,只可惜他们都已娶亲了,不然要是你能做我嫂子,我便能天天见着你了,该有多好?”
呃,这是什么情况,哪有人一见面便对人家姑娘说想其做自家嫂子的,还有,她家嫂子可真是有够多的,光亲嫂子都有七个…陆明萱不由有些尴尬,陆明芙眼里则已分明有了不悦之色,就算这位卫姑娘才帮她妹妹追回了被偷走的东西,算是她们的恩人,也不能对妹妹说这般无礼的话罢!
一旁那小贼一路上都在寻找逃跑的机会,只可惜卫玉华手劲极大,他怎么也挣不脱,只得被她拖了过来,如今好容易见卫玉华松开了他,他又岂肯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眼瞅着在场众人都没有注意他,猛地一吸气,便箭一般往最近一条巷道跑去。
却不想卫玉华虽正与陆明萱说话,眼睛的余光却一直注意着他,他才一动作,卫玉华已身形一闪,几步挡到他面前,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眨眼间已将他反剪双手摁到了地上,然后得意洋洋道:“也不打听打听姑奶奶我是谁,还想从我手里逃跑,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小贼眼见自己逃脱无望,遂使起哀兵之计来:“好心的小姐,求您就饶了我罢,我爹死了,娘病了,下面几个弟弟妹妹也都还小,家里都断炊两天了,我自己忍饥挨饿不要紧,可我不忍心看我娘和弟弟妹妹们也跟着忍饥挨饿,这才会一时糊涂偷了那位小姐的东西的,我已经知道错了,求您就饶了我这一次罢,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犯,求您就大发慈悲,饶了我罢…”
“小姐,您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让我们好找——”远远的忽然跑过来两个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子,一见卫玉华正反剪着一个小男孩儿,裙摆还别在腰间,二人立时大惊失色,其中一个已忍不住跺脚叫道:“小姐,您怎么又多管闲事了,夫人不是一早便三令五申过,说京城不比大同,让您收着性子嘛,谁知道您又这样,回去后若是让夫人知道了,一定会骂死我和春暄的!”
卫玉华似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现下的行径的确有些不雅,只得松开了那小贼,将裙摆放了下去,讪笑道:“好了啦夏晖,只要你们不告诉我娘,她自然不会知道,你们自然也不会挨骂了,再说了,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这小贼将这位妹妹的东西偷走不成,姑娘家的东西是能随便遗失的吗,万一落到有心人手上,蓄意坏了这位妹妹和她家姐妹的名声,叫我于心何忍?是不妹妹,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你真的长得好好看,比我这辈子看到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春暄与夏晖见自家小姐这么快已经与人家小姐‘妹妹’上了,不知道的人看在眼里,还以为她们多熟呢,不由暗自哀嚎,看来自家小姐一看见长得好看的人便迈不动道,指不定还要感叹上一句‘只可惜我哥哥们都已娶亲了,不然你要是能做我嫂子该有多好’的老毛病又犯了!
夏晖因忙赔笑向陆明萱和陆明芙道:“还请二位姑娘别见怪,我家小姐就是这么个直性子,口没遮拦的人,实则心肠极好,半点恶意也没有,她若是说了什么冒犯您二位的话,还请您二位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陆明萱方才虽觉得尴尬,却并没有因卫玉华的便对她生出什么恶感来,之后又见了她与春暄夏晖之间的对话实在有趣,不由暗自好笑不已,忙道:“卫小姐一看就是个爽直的人,方才又仗义相助素未谋面的我,可见心地也极好,这般爽直心善的一个人,我欣赏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见怪,这位姐姐言重了。”
亦连陆明芙眼里的不悦之色也因卫玉华放下裙摆的动作实在好笑,早已消失不见了,附和陆明萱的话道:“是啊,我们感激卫小姐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见怪,这位姐姐实在客气了。”
卫玉华一下子得意起来,微抬下巴看着春暄和夏晖道:“看见了罢,两位妹妹都很欣赏很感激我呢,我要是不多管闲事,又怎么会让两位妹妹这般欣赏与感激?对了,两位妹妹还没有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名字,又是哪家的姑娘呢,我回头好去找你们玩儿啊,说来我回京都几个月了,却至今没交上几个朋友,那些所谓的千金小姐们不是她们嫌我粗鲁,就是我嫌她们扭捏,怎么也说不到一块儿去,难得两位妹妹与我投缘,我总算是交上两个朋友了,这下我娘应该可以松一口气了罢?”
人家姑娘不过白与小姐客气几句罢了,几时与小姐‘投缘’,又几时与小姐成为‘朋友’了?春暄与夏晖忍不住再次扶额,有种恨不能即刻晕过去的冲动。
陆明萱与陆明芙经过这么一会儿的相处,却是已大略知道卫玉华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虽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成为朋友,但眼下告诉她二人的名字还是可以了,陆明萱因笑道:“我叫陆明萱,这是我姐姐陆明芙,我们是定国公府的旁支,如今养在定国公老夫人跟前儿,只不知卫小姐尊府是哪里,回去后我们也好禀了老夫人,备了厚礼亲自登门答谢。”
卫玉华立刻笑道:“原来妹妹叫明萱,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不过名字再好听,也没有人好看。”又夸陆明芙:“芙妹妹也好看,今儿潭拓寺这一趟我可算是来着了,能结识两位这般漂亮的妹妹,至于我家,倒不是不能告诉你们,只是备礼物上门答谢什么的就不必了…”
说着压低了声音,“到时候我娘若是问起两位妹妹何以要答谢我,我今儿的所作所为岂不就漏了馅儿?我娘还不定怎生念叨我呢,我最怕我娘念叨的了,所以两位妹妹可以去我家找我玩儿,但千万不要备什么礼物,也千万记得可别把今日之事说漏了嘴。”
她这幅神神叨叨的样子实在有趣,陆明萱与陆明芙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陆明萱正要说话,地上那小贼见卫玉华不为自己的“悲惨遭遇”所动,只顾与另两位小姐说话,不由又萌生出了逃跑之意,因趁众人都不注意时,自地上一跃而起,再次箭一般的往另一条小道跑去。
只可惜这次他还是没能逃脱,不过抓他的人却不是卫玉华,而是春暄了。
眼见春暄身手利索,一点也不下于卫玉华,陆明萱与陆明芙这下是真吃惊了,做小姐的身怀功夫也就罢了,做丫鬟的竟也一样,这卫小姐嫁到底是什么来历?
那小贼眼见自己连逃两次都没能成功,知道自己今日是碰上硬茬子了,不敢再想逃过的事,只得再次施起“哀兵之计”来,对着卫玉华和陆明萱陆明芙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哀求道:“几位好心的小姐,我娘真的病了,弟弟妹妹也都还小,家里已断炊好几日了,求几位小姐就饶了我这一次罢,不然我娘和弟弟妹妹们都只有饿死的份儿了,求你们就饶了我这一次罢,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犯,求求几位小姐了…”
说话间的功夫,他的额头已磕得红肿一片,配上他脸上哀戚的神色和眼中的泪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陆明萱与陆明芙见了,忍不住都有些心软起来,陆明芙因小声与卫玉华道:“卫小姐,看他实在考虑,要不,我们就饶了他这一次罢?”
那小贼闻言,不由眼前一亮,心里暗自得意,就知道这些千金小姐最是心软不过了,自己得再加把劲儿才是…因磕得越发卖力了,嘴上也哭道:“我回去后一定为几位小姐立长生牌位,求几位小姐就饶了我这一次罢,我们全家都永远不忘几位小姐的大恩大德…”
话没说完,卫玉华忽然道:“你既这般可怜,要不这样罢,我让我的丫鬟去买些米粮随你回去,再帮你请个大夫去与你娘看病,你道好不好?”说着叫了声“春暄”,“你就随他去他家瞧瞧罢,对了,你家住在哪里?你叫什么名字?”
“这、这、这就不必麻烦小姐了罢,只要小姐放了我,我一定会凭自己的本事去挣得银子给我娘看病,给我弟弟妹妹买东西吃的…”小贼心里不由暗暗叫苦,他哪来的娘,又哪来的弟妹,眼前这位所谓的卫小姐与她的丫鬟又明显身怀武功,若是自己真将她的丫鬟领到了自己所谓的“家”去,回头干爹一定会打死他的;可若是不答应,他眼下又该如何脱身?
卫玉华就冷笑道:“只怕你不是怕麻烦了我们,而是根本没有娘,也没有所谓的弟弟妹妹罢!我虽才回京城不久,却也知道京城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其中就有一类是你这种打小儿被人收养了,调教上一两年,便打发到人多的地方行窃的,春暄,你带了她去五城兵马司投案,请五城兵马司点了人,让这小贼带了兵马司的人围剿他们的老窝去,也省得这一带的百姓再深受其苦!”
那小贼一下子面如土色,知道大势已去,只得浑身瘫软的任由春暄叫他拖走了。
卫玉华这才拍着手笑向陆明萱与陆明芙道:“你们出门少不知道,我以前时常随着我哥哥们出门,却是知道这些下九流的勾当的,若方才你们被他骗过了放了他,还不定又有多少人要遭殃呢。”
姐妹二人不由有些赧颜,道:“幸得有卫小姐在,不然方才我们就真要被她骗过了。”
卫玉华不在意的一挥手:“别说你们,好些经过事见过事的大人尚且会被他骗过呢,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多留个心眼儿也就是了。你们这么还叫我卫小姐啊,我今年十七岁,应该比你们都大,你们叫我姐姐即可,就跟我叫你们妹妹一样,小姐来姑娘去的,也不嫌生分?”
陆明萱与陆明芙盛情难却,只得叫了她一声“卫姐姐”,正待再说,远远的就见陆大夫人与陆二奶奶自大殿里出来了,在与门口的婆子说了几句话后,婆媳二人被簇拥着朝着陆明萱几人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卫玉华也看见了,忙与姐妹二人道:“那位夫人是你们家的长辈罢?我是最怕见长辈的了,就不多留了,你们明儿若是得了闲,就去我家找我玩儿啊,我家在西祠胡同,你们去了那里就知道哪家是我家了,我先走了啊,再见。”
说着,一提裙子便脚下生风般跑开了,远远的还能听见夏晖抱怨她的声音:“小姐,您就不能走慢一点儿吗,您见哪家的小姐走路像您这样的?回头夫人要是知道了,又该说您了…”
随后是卫玉华的声音:“哎呀,你不说我不说,我娘怎么会知道…行了行了,我听你的走慢点总成了罢,回京后真是麻烦,若是能一辈子待在大同该有多好…”
陆明萱与陆明芙听得好笑不已,都觉得这位卫小姐真是个妙人儿,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好生结交一番才是。
很快陆大夫人与陆二奶奶便被簇拥着过来了,姐妹二人忙迎上前屈膝行礼,陆大夫人令二人起来后,立刻问道:“我听说东西已经追回来了,是不是就是方才离开那位小姐帮忙追回来的?你们怎么也不说将她留下,好让我当面道一声谢的?对了,那位小姐叫什么名字,府上是哪里,回府后该让人备份厚礼送去才是。”
“那位小姐…”陆明芙见问,正要说话,陆明萱已笑着打断了她:“那位小姐没有与我们说她的姓名来历,只说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我们苦留不住,只得由她去了。”
陆大夫人如何肯信陆明萱这番说辞,微皱眉头道:“我听婆子们说,你们至少也说了一炷香的时间的话儿,怎么会连人家的姓名来历都没打听清楚,虽说那位姑娘说了不必言谢,可我们却不能因此就失了应有的礼数。”
陆明萱笑道:“我们虽说了不短时间的话儿,却一直都是说如何处理那小贼…”便把事情的经过删删减减说了一遍,末了屈膝道:“都是我的不是,若我带了妈妈们在身边,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还求大夫人恕罪。”
陆大夫人虽满心不高兴于怎么每次生事的都是她陆明萱,但如今既知道了陆明萱的真实身份,却是不好再像以前对她不假辞色了,只得道:“罢了,也不是你的错,东西既已追回来了,就别告诉老夫人了,省得她老人家担心。”
陆明萱也正有此意,闻言忙不迭应了,与陆大夫人一行很快回了后面歇息的小院。
彼时陆老夫人已歇好中觉起身了,正由陆明丽服侍着喝参茶,瞧得陆大夫人几人回来,问了几句话后,眼前时辰不早了,遂下令打道回府,一行人于是浩浩荡荡踏上了归程。
马车甫一启动,陆明芙便问陆明萱道:“方才你怎么不告诉大夫人卫小姐的名字和家庭地址,就像大夫人说的那样,卫小姐虽说了不必言谢,但我们也不该失了应有的礼数,很该使了人备一份谢礼送去的。”
顿了顿,又道:“而且我觉得卫小姐性子虽直,人却挺好的,值得一交,难道你不想交她这个朋友不成?”
陆明萱苦笑道:“不是我不想交卫小姐这个朋友,她有趣又心善,若是得能这样一位朋友,绝对是我们姐妹的福气…”
话没说完,陆明芙已挑眉道:“那你为何在大夫人跟前儿隐瞒卫小姐的事,我们总不能越过长辈们,直接与她往来罢?”
陆明萱叹道:“不是我不想交她这个朋友,实在是我们交不起啊…姐姐知道卫小姐是谁吗?她就是卫大将军的女儿,未来的三皇子妃,姐姐觉得大夫人会乐意看到我们与未来的三皇子妃交好吗?”
陆明芙不由大吃一惊:“卫小姐是未来的三皇子妃,你怎么知道?”
陆明萱道:“本来我也没想到这上面去的,还是方才她临走前说‘若是能一辈子待在大同该有多好’时,我才忽然想起来了,卫大将军身为宣大总兵,常年驻扎在大同,本来依律卫大将军的家眷该留守在京城的,但听说卫大爷为了不让父母夫妻分离,便自告奋勇与其家眷留在了京中,所以卫小姐身为卫大将军的女儿,自然可以随母一块儿去大同了,除了武将世家的卫大将军府上,整个京城还有哪家是连丫鬟都身怀功夫的?而且卫小姐说她家在西祠胡同,我恍惚听谁说过一句,卫大将军的府邸便在那一带,她又姓卫,还会功夫,不是卫大将军的女儿,未来的三皇子妃还会是谁?”
前世的三皇子妃并不是卫玉华,但她的事迹陆明萱却经陆明珠之口多少有所耳闻,当然前世陆明珠提起她的语气是很不屑的,说她有别于一般的贵族小姐,自幼不喜闺阁女儿之态,骑马射箭号称要和父兄一块上战场,卫大将军一向宠爱这个独女,因此平日里并不拘束她,还真就把她打扮成个小子去了几次军营,听说还上过一次战场,如此这般越发纵得她不像,前世陆明珠还曾说过,也不知将来哪个男人会倒八辈子的霉,才会娶到这样一个母夜叉?
陆明萱前世事事听陆明珠的调停,自然对卫玉华没有半分好感,如今方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又想着二皇子已于二月里大婚了,很快就该轮到三皇子了,只怕卫玉华此番回京来正是为了待嫁,她这般直爽的性子,其实很不适合嫁入皇室那个全天下最不像家的大家庭里,无奈造化弄人,今生让她成了三皇子妃,也让她们再喜欢她也不可能与她做朋友,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一席话,说得陆明芙恍然大悟,叹道:“若她真是卫大将军的女儿,未来的三皇子妃,这个朋友我们的确交不起,不然大夫人第一个便不会给我们好脸子瞧,还有老夫人那里,她一向疼爱大皇子妃,就算如今不比从前了,想必也不会乐意看到自家姐妹拆大皇子妃的台,不与自家姐姐交好,倒去与三皇子妃一个外人姐妹相称,这不是活生生打大皇子妃的脸吗?罢了,就当我们今日没见过卫小姐罢!”
一时间姐妹二人都没了话,心情也变得有些低落起来。
回到府里,大家一路舟车劳顿的,甫一在垂花门外下了车,陆老夫人便命大家都散了,待明儿早上再去荣泰居也不迟。
众人来回坐了几个时辰的车,也的确累了,遂屈膝向陆老夫人行了礼,各自散了。
次日陆明萱起来后,用过早饭便与陆明芙一道去给陆老夫人问安,一进屋里便见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只陆老夫人的笑明显发自内心,陆大夫人的笑却一直没有抵达眼底。
姐妹二人屈膝行礼后问了陆老夫人,方知道是陆二奶奶今晨一早查出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原来陆二奶奶昨儿回来后便有些不舒服,吃饭时更是吐了个天昏地暗,她的奶娘是过来人,一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便有了几分底,今晨一早便去回了陆大夫人,请陆大夫人请个大夫来给陆二奶奶瞧瞧。
大夫来把过脉之后,立刻向陆文远道喜,说奶奶这是喜脉。
陆文远有多高兴可想而知,忙忙使了陆二奶奶的奶娘去回陆大夫人,他自己因担心昨日舟车劳顿的,怕陆二奶奶动了胎气,拉着大夫问了好半天,才放了大夫离开。
陆大夫人听得陆二奶奶的奶娘来报,虽满心的不痛快,想着昨儿个才去求了送子观音,今日便查出有孕了,这样的好事怎么不落到自己女儿的头上,偏落到了一个庶子媳妇的头上,老天真是不开眼…然再不痛快也不能表现出来,不但得赏这赏那的,还得亲自去向陆老夫人报喜。
陆老夫人又与陆大夫人不同,陆文远虽是庶出,一样是她的亲孙子,如今亲孙媳很快就要与她添小曾孙了,又岂有不高兴的?叮嘱了陆大夫人好些话:“远哥儿媳妇这是头一胎,你当婆婆的可得多提点她才是,这阵子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别累掯了她…”云云,又赏了好些东西,才打发陆大夫人离开了。
余下陆明萱与陆明芙又陪着陆老夫人说了一会话儿,眼见陆老夫人面露疲色了,才告辞离开了。
回到空闺阁,陆明萱令丹青将针线篓子拿来,花大半日的时间,与凌孟祈做了个精美的小荷包,用来装那个平安符,到时候他便可以时时将其带在身上了,得亏得有事情做好打发时间,不然她这一整日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才好。
到了晚上,凌孟祈果然依约前来了,穿的是陆明萱上次与他做的另一身石青色的夏衣,与上次那件宝蓝色的不同风格,却一样衬得他英气俊挺,风采卓绝。
陆明萱与他说了几句话,便将自己为他求的平安符拿了出来,道:“这是我昨儿特意去潭拓寺为你求来的平安符,你戴上它,便一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了。”
凌孟祈闻言,心下不由一阵感动,握着她的手放至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才将那荷包接过好生收了起来,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早日归来的,若我此番能圆满完成任务,回来后便是那些人再阻拦,指挥使大人只怕也要升我做佥事了,到时候我便禀了老夫人,求老夫人和显叔许婚,好不好?”
陆明萱自然说好:“我过阵子会找机会先与老夫人提一提我们之间的事的,你安安心心办你的差去,若是任务能圆满完成就最好,若是…不能,你也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这次任务没能顺利完成,且还有下次,若是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就再也没法挽救了,希望你能牢记我的话!”
凌孟祈对她的话自来便是无有不应的,眼下也不例外,忙没口子的应了,一直在陆明萱的房间里逗留到三更天,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