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中显被两个女儿问得几乎要落荒而逃,可陆明萱与陆明芙却一左一右拉着他不让他逃,他招架不住,只得板起脸,拿出做父亲的威仪来,沉声道:“怎么这么多话,还不快回房去,真以为回家了,就不必像在府里时那样早起上课了?”只可惜他黝黑脸上的一抹可疑红晕出卖了他,让他脸上的威严也跟着大打了折扣。
而陆明萱与陆明芙也显然不吃他一套,继续扭着他撒娇:“哎呀爹爹,您就说说嘛,新太太到底漂亮不漂亮?我们趁早多了解新太太一些,将来相处起来也更容易啊。”
想了解人家,以便日后相处更容易是假,想八卦才是真罢,不然干嘛一直揪着‘漂亮不漂亮’这个问题不放?陆中显腹诽着,眼见两个女儿大有自己不说便不放过自己的架势,没了法子,只得支吾着哼哼唧唧道:“漂亮呢…倒还谈不上有多漂亮,不过,看着让人挺舒服的…”
“怎么个舒服法儿?”不想陆明芙还不肯罢休,赶着陆中显还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直把陆中显折腾得够呛,也让陆明萱哈哈大笑起来,说不出的开心,而这世上又还有什么能比得上看见自己最亲最近之人开心而更开心的事呢?
陆明萱与陆明芙回来后,陆家的内宅便算是有了坐镇的人,虽说姐妹二人年纪都还小,但陆家人口简单,二人进国公府前便管着家,如今又自国公府见了世面回来,管起自家这个小门小户来更是不在话下,饶随着陆中显婚期渐近,琐事繁多,依然被二人打理得井井有条。
很快到了婚礼前日,戚家送嫁妆的日子,——戚家便是陆中显新太太的娘家了。
因戚家家业凋零,想也知道新太太不会有太多嫁妆,甚至极有可能根本没有嫁妆,所以陆明萱与陆明芙在商量过后,于前几日使管事悄悄送了一车东西去戚家,有为新太太撑面子的意思,省得她以后在自家的下人和陆家的族人们面前难以立足。
却没想到,管事去戚家转了一圈,又将送去的一车东西原封不动带了回来,还带回了那戚氏的话:“我人虽穷,志却不穷,且我向来信奉一句话‘以德服人’,我若德行能力不够,便是带了再多的嫁妆进门,一样得不到上下人等的尊重,我若德行能力足够,便是没有嫁妆又何妨,难道便不能赢得陆家上下人等的尊重了?多谢二位姑娘的好意,我铭刻于心,但东西却是决不能收下,否则我也没脸进陆家的门了!”
让陆明萱与陆明芙意外之余,不由生出几分羞愧来,羞愧之余,又生出几分敬重来。
陆明芙因叹道:“我原还想着,咱们这位新太太再好,这世间又有哪个姑娘是不盼着自己能风光大嫁的?却没想到,咱们还是小瞧了她!”
陆明萱闻言,点头道:“的确是咱们小瞧了她,将她当成了寻常姑娘,却没想过,有哪个寻常姑娘是能一手撑起家计,将母亲和弟弟照顾得妥妥的,还让弟弟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本身还让人交口称赞的?可见她必有过人之处,如今我只盼着她能与爹爹好好过日子,早些为我们生下一位小弟弟,让我们在国公府再无后顾之忧,也让爹爹后继有人了。”
若那戚氏真有这么好,便是陆中显的福气,更是她的福气了,陆中显那么好的人,就该有一个那么好的人来配他,而她前世因无知对陆中显和陆明芙早的孽,也能因此减轻至少一多半了!
所以,今日戚家送来的嫁妆,只有六抬共计十二口箱子,除了娘家必须为新嫁娘准备的棉絮衾褥以外,下剩的便都是之前陆中显送去的聘礼了,本来陆中显是打算多送些聘礼过去的,将人家等同于是支应门户的女儿娶走了,不多给点补偿也未免太说不过去。
但那戚氏既然连陆明萱陆明芙偷偷使人送去的东西都不肯收,自然也不会多收陆中显的聘礼,理由便是‘我们是嫁女儿,并非卖女儿’,所以陆中显送去的聘礼并不多,也就几十两银子的事儿,如今还大半被戚家给送了回来。
这让陆家其他来吃喜酒兼帮忙的旁支看了,大半都撇起了嘴,有那因陆中显两个女儿都进了国公府跟陆老夫人过活而暗自妒恨的,更是当即幸灾乐祸的说起了反话:“早听说新嫂子出身,清贵无比,如今看来,这‘清贵’的清,怕是得改为‘清贫’的清啊!”
只可惜他话音刚落,戚家来送嫁妆的人已将最后一抬嫁妆打开,却是满满一抬书,要知道其时的书泰半都很贵,等闲人家根本舍不得买也买不起,就更别说像戚家这样,直接给女儿陪嫁满满一抬书到夫家了,有了这一抬书,戚氏的嫁妆虽仍算不上有多厚,却也绝对不能再说薄了。
这下众旁支都悻悻的再没了话,只在心里腹诽,一个二十岁都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必定有这样那样不能说的问题,日子还长着呢,不怕他们没有看好戏的时候!
☆、第六十一回 纠结
翌日,便是陆中显迎娶戚家姑娘的好日子,陆家三进的小院都张灯结彩,焕然一新,热闹喜庆的气氛扑面而来。
一大早,陆明萱便起来了,换了一身桃红色掐金满绣的褙子,便欲去陆明芙房里叫她一道去正房看陆中显收拾得怎么样了,不想方走出房门,便见一身海棠红洒金葡萄纹褙子,与她一样打扮得喜庆却不会夺了新太太风头的陆明芙正朝自己的房间走过来。
姐妹二人互相打了招呼见了礼,一块儿去了正房。
陆中显已梳洗过,换上了大红色的吉服,衬得整个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真正应了那句老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陆明萱看在眼里,心下禁不住又是一阵悔愧,看陆中显的样子,明显是很期待娶戚家姑娘过门,或者说明显是很期待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的,偏前世几次欲迎娶新人都被自己给搅合了,——万幸自己重生在了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否则她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念头闪过,陆明芙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爹爹今儿个气色可真好,不过眼圈下怎么一圈黑影,难道是昨儿个夜里高兴得睡不着?要不要我让人煮鸡蛋来给爹爹热敷一回,也省得待会儿去迎新娘子时,有损形象?妹妹你说是不是?”
陆明萱回过神来,就见陆明芙正笑得一脸促狭的冲自己挤眉弄眼,不由也笑了起来,点头道:“姐姐说的很是,我这便让人煮鸡蛋去,定要让爹爹以最佳的状态出现在新娘子家的一干亲眷面前,让他们都知道自家女儿嫁了个多么英俊不凡的夫婿才好!”
陆中显被两个女儿说得是哭笑不得,“我都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了,还英俊不凡呢,仔细旁人听了去,笑掉了大牙。”
陆明萱与陆明芙忙道:“爹爹哪里老了?爹爹才不老呢,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尤其是今日,与我们姐妹一起站到外面去,不知道的,十成十不敢相信爹爹已经有两个这么大的女儿了。”
“你们怎么不说我与你们站到一起,人家不以为是父女,反倒以为是兄妹?真是越说越离谱了!”陆中显越发的哭笑不得。
不想两个女儿闻言却拼命点头:“爹爹您还别说,就咱们这条街上都好几对儿年纪相差十几二十岁的兄妹呢,我们若随便去街上抓一个路人来,说我们是兄妹,管保那人不会有丝毫怀疑…”
在姐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插科打诨中,日头渐渐升了起来,陆中显也该出发去迎新娘子了,戚家在城外,一来一回得好几个时辰,去了女方家里后还有一番礼仪,若不早些出发,万一误了拜堂的吉时,可就不好了。
待陆中景骑着系了红绸的高头大马被一同去迎亲的人吹吹打打的簇拥着离开陆家后,陆明萱与陆明芙也开始忙活儿起来。
今儿个除了陆家众旁支以外,陆中显的一些至交好友并定国公府内一些素日与他交好的管事清客等也会来吃喜酒,姐妹两个预计的是席开二十桌,每桌八荤八素四干果四蜜饯并一品火锅,这样的菜色陆家自家的厨子显然是应付不来的,所以特意请了京城知名大酒楼的大师傅来做外包;还有迎宾送客、奉茶果点心、宴毕客人们以何娱乐等事宜也要安排,虽有一众旁支家的婶娘嫂子们并自家的下人帮忙,主要拿主要的还是姐妹两个,所以姐妹两个要忙的且多着呢。
酉时三刻,新人的花轿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吹吹打打的丝竹锣鼓声中抵达了陆家,拜堂的吉时则定在戌正,陆明萱与陆明芙虽很想留在厅中观礼的,但陆中显一早便下了严令,让二人必须回避,省得被外男给冲撞了,自家毕竟不比从前了,且二人如今跟着陆老夫人过活,成日里与国公府的一众姑娘们在一块儿,若叫她们知道了二人混在一群男男女女里观礼,就算是在自己家里,也是会被说嘴的。
所以陆明萱与陆明芙只得领着各自的丫鬟回了房间,得等到前面礼成,大家分男女内外坐席时,才能再出去。
“真想马上瞧瞧新太太长什么样儿啊!”陆明芙禁不住与陆明萱感叹,“是不是真像爹爹说的那样,给人一种‘挺舒服’的感觉?”
陆明萱笑道:“姐姐急什么,等待会儿爹爹与新太太拜完堂,送入洞房坐床后,我们去给新太太送吃食,自然也就能瞧见了,也不过就多个把时辰的功夫而已,姐姐多的时间都等了,难道临到头了,反而等不得了?”
依照规矩,新人拜堂后有半个时辰的坐床时间,在其期间,新郎官与新娘子可以单独相处,算是给彼此一个初步了解对方的机会,等坐床时间到了之后,新郎官便该出去敬酒了,这时候新郎官的嫂子姐妹便该去新房陪新娘子,还可以给新娘子送吃食了,只不过陆中显没有嫂子与姐妹,旁支也多是出了五服的,所以陆明萱与陆明芙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差使,陆中显想着戚家姑娘比她们大不了多少,相处起来应当不难才是,遂答应了此事,故陆明萱有此一说。
姐妹两个说了一会儿闲话,小桃进来回道:“老爷与新太太已经拜完堂,送入洞房了,妈妈们让我来问,是即刻便开席,还是再略等等?”
想到族里那群三姑六婆本就不大瞧得上戚氏,在新房里还不定会怎生挤兑她呢,陆明萱果断道:“即刻便开席罢,你去新房外招呼一声,就说前面开席了,请众位太太奶奶快过去,省得误了坐席。”
“是,二姑娘。”小桃应声而去。
陆明萱因又吩咐丹青:“你去厨房瞧瞧,有什么清淡些的菜品,捡几样装好,待会儿我和大姑娘好给新太太送去。”
丹青也答应着去了,不多一会儿提了个食盒回来,道:“才奴婢瞧见老爷已出去敬酒了,两位姑娘可以过去新房了。”
姐妹两个于是略整理了一下衣装,提着食盒去了正房。
彼时今日的新娘子戚氏正一个人待在新房里,还沉浸在方才与陆中显单独相处那半个时辰的羞涩与喜悦当中,——陆中显事先虽见过她,她却没见过陆中显,只知道对方是定国公府的旁支,如今在定国公府办差,家境很是殷实,还有两个女儿。她对嫁给陆中显做填房的填房一事原本并不热衷,还是不忍心老母幼弟日日念叨愧对自己,所以才在媒人给的一众人选里挑了陆中显,饶是嫁进来做填房的填房,陆中显也已是一众人选里条件最好的一个,她心知自己年纪大了,若再拖下去,指不定将来连这样条件的都找不到了。
却没想到,陆中显生得并不若她想象中的那样脑满肠肥或是满脸沧桑,反而高大英俊,风度翩翩,一点也不像是年近而立的人,待她也温柔和善,她一颗自上了花轿后便高高悬着的心,至此总算是落了回去。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陆家会殷实到这个地步,旁的且不说,只说她如今待的内室,就布置得锦天绣地一般,地下铺了大红的地衣,贴了大红喜字的窗下则是一张花梨木长桌,上头搁着一盆蜡黄佛手,一只白玉如意,一架小泥金屏风,美人耸肩瓶中插着翎毛拂尘,其他家俱也都是花梨木的;一张雕花大床靠墙摆着,簇新的账幔被褥,一律锦绣制成,又熏着一炉不知道什么香,淡淡的萦绕在屋里,很是好闻。
不过戚家毕竟出了两代秀才,戚氏自己也是识文断字的,不比寻常妇人,先前虽从未见过这等富贵景象,却也不至于被迷了眼,只在心里暗想,听说自家老爷父母早逝,又没个兄弟姐妹帮衬,早年很是过了些苦日子,可以想见要挣下如今这一番家业是何等的不容易,自己以后可得当好老爷的贤内助,让他在外面打拼时没有后顾之忧才好。
思忖间,外面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太太,我是芙姐儿,与妹妹萱姐儿一道给您送吃的东西来了,我们可以进来吗?”
戚氏猛地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方才想的,不由红了脸,忙敛住心神,扬声向外道:“两位姑娘请进来罢。”说着,心下不由有些小紧张,听说家里的两位姑娘如今都养在国公府老夫人跟前儿,还不定是怎样的品貌气派,性情又如何?更关键的是,她毕竟是继母,也不知二人会不会排斥她?若二人排斥她该如何是好,难道自家老爷还会为了她责难自己的一双掌珠不成?
她正胡思乱想着,门已“吱嘎”一声开了,然后走进来一高一矮两名少女,都生得明眸皓齿,花容月貌,仙女下凡一般,尤其是矮的那个,她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才能形容其万一了。
生得好也就罢了,那通身的气派更是无法言传,一举一动都说不出的好看,身上环佩虽多,走起路来却一声不闻,想来,这便是书本戏文上常说的真正的“大家闺秀”了?
戚氏心下不自觉生出几分自惭形秽来。
就在戚氏打量陆明芙与陆明萱的同时,姐妹二人也正打量着她,只不过比起戚氏还不懂得遮掩的目光,二人的目光就要不露痕迹得多了,让戚氏几乎感觉不到她们在打量她。
如陆中显所说,戚氏生得皮肤偏黑偏粗糙,的确不算漂亮,虽稍显局促,但一双眼睛却很有神,整个人干干净净的,给人以一种温婉却又不刚强的感觉,的确让人一见之下觉得很舒服,也就难怪陆中显会那么说了。身上穿的自然也是大红色的吉服,只不过却是普通的绸缎制作而成,头上手上也不见几样首饰,然身处一室富丽当中,她却能做到面不改色,眼睛也不乱瞟乱看,仅只这一点,就够陆明萱与陆明芙又高看她几分了。
“太太饿了罢?”陆明芙一边笑说着,一边已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碗碟一一往桌上放:“我和妹妹带了几样清爽的小菜来,太太要不趁热吃一些?”
“我不饿,多谢二位姑娘了…”戚氏忙笑道,只是话音未落,肚里已传来一阵响动,显然她的肚子可比她本人诚实得多了,想想也是,她自大早起来至现在,因怕路上和拜堂坐床时出丑,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也没喝水,这么多个时辰下来,肚子不饿才真是奇了怪了。
戚氏的脸刷的一下子红透了,可见陆明萱与陆明芙都一副大大方方的样子,丝毫没有笑话儿她的意思,她再扭扭捏捏的反倒不美,便也大大方方道:“不瞒两位姑娘,折腾了一整日,我的确饿了,多谢二位姑娘,那我便不客气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忙笑道:“在自己家中,太太本就不该客气才好呢。”
一时戚氏饭毕,陆明萱与陆明芙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闲话,估摸着陆中显快要回来了,这才告辞回了各自的房间。
次日,是新人给高堂敬茶的日子,但因陆中显父母早亡,戚氏便只对着陆中显父母的牌位磕了三个头,又坚持对着陆明芙和陆明萱母亲的牌位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
然后便轮到陆明芙和陆明萱做女儿的见过戚氏了,毕竟昨晚上已见过了,母女三人如今相处起来倒也颇自然。戚氏给二人的见面礼是一对约莫有二两的银绞丝镯子,本来之前戚母给她预备的见面礼只是两支银簪,但她见了二人后,觉得二人委实都是好孩子,原本的银簪便有些拿不出手了,当然如今给的银镯子也一看便知远远及不上二人头上戴的任意一件首饰,但却是她的心意。
陆明芙与陆明萱也奉上了她们给戚氏做的鞋袜,戚氏接过后,看她们的目光便越发柔和了。
昨儿个之前还是陌生人,便是面对面见了也未必认识的母女三人,相处起来倒是出乎意料的和谐,一点也没有别家继母与继子女之间的剑拔弩张,也算是开了一个好头了,让陆中显是欣慰不已。
待戚氏回门以后,便在陆中显的授意和陆明芙陆明萱的帮衬下,渐渐接过了陆家的中馈,她本就聪明,以前在娘家时又是做惯了当家人的,陆家人虽比她家多了不少,但有陆中显父女的支持,底下人也不敢对她有二话,于是不出几日,便已初步上手了;关键她还将陆中显服侍得极好,日日的衣裳鞋袜都是提前搭配好,一日三餐吃什么也安排得妥妥帖帖。
陆明萱与陆明芙见了,方松了一口气,再没了后顾之忧。
如此又过了几日,这日陆中显自国公府回来后,便叫了陆明萱与陆明芙至正房道:“老夫人今儿个使人传话给我,说想你们了,让我明儿便送你们回府,你们收拾一下箱笼罢。”
陆明萱满心想去积芳阁瞧瞧,但之前一直忙得抽不出空儿来,好容易这几日戚氏家务上了手,她能抽出时间了,谁知道又要回国公府了,说不得只能借口让丹青去外面买东西,跑了一趟梳子胡同。
丹青回来后道:“小迟掌柜生意做得极好,宾客盈门,说是这个月的利润有望再翻番,让姑娘只管放心,还让奴婢问姑娘,如今店里的利润再翻番,这个月该给凌公子四十五两银子了,可凌公子仍坚持只要二十两,该怎么做请姑娘示下?”
陆明萱闻言,想起自上次幽幽谷事件以来,自己便再没见过凌孟祈了,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想来是不好罢,毕竟发生那样难堪屈辱的事,偏偏他还不能将始作俑者怎么样,他心里还不定怎生憋屈呢,不然他也不会连九省楼都不去了,也是怕见了她尴尬难堪罢?
话说回来,那事儿的确挺尴尬的,陆明萱自己也没想好下次见了凌孟祈该怎么面对他,当时是因为情况紧急,所以顾不得他还衣裳不整便闯了进去,事后再一想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孤男寡女还是那样的情况,就算彼此年纪都还小,让旁人瞧见了,只怕也会往歪处想,到时候他们两个才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所以平心而论,陆明萱其实还是有些庆幸凌孟祈前些日子一直没去九省楼的,她自己不也怕见了面彼此尴尬,躲了好几日才因实在无书可看了再去的吗?
可不见面是一回事,该凌孟祈得的银子他不拿却又是另一回事,陆明萱想了想,因吩咐丹青道:“你再跑一趟梳子胡同,找小迟掌柜支二十五两银子,就说我带回国公府找机会给凌公子便是,让他不用管这事儿了。”
丹青答应着飞奔而去,稍晚果然捧回来二十五两银子,陆明萱细心收好,又整理了一番箱笼,便往正房吃饭去了。
次日,陆明萱与陆明芙再次坐上国公府来接的马车,踏上了回国公府的路,不过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马车里除了她们姐妹并丹青落霞以外,还多了戚氏和如今成了戚氏贴身丫鬟的小桃。
戚氏今日穿了大红底子散绣合欢花的长比甲,梳得整齐光亮的圆髻上戴的正是先前陆老夫人赏给她的那套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经过这阵子在陆家相比从前明显养尊处优了不少的日子,她的皮肤看起来稍稍白皙细腻了一些,更重要的是,她对这门亲事发自内心的满意,于是便不自觉带出了几分新嫁遂愿的春风得意,为她平添了几分颜色。
只不过到底今日是去堂堂国公府,在她过去二十年生命里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戚氏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紧张,这也是陆中显会选在今日带她去国公府给陆老夫人磕头请安的原因,本来最迟回门以后,他们就该去国公府的,是陆中显想着戚氏小门小户出身,乍见国公府的煊赫排场,十有*会手足无措,万一见了陆老夫人失态可如何是好?这才拖到了今日,就是想着有陆明萱和陆明芙在,一旦出个什么状态,她们能帮戚氏描补一下。
眼见戚氏手里的帕子被快被她扭成梅干儿菜了,陆明萱到底没忍住小声道:“太太很紧张吗?其实没必要紧张,老夫人是个极好的人,必不会难为太太的,太太尽可放心。”
马车内空间就那么点儿大,陆明萱能感觉到戚氏的紧张,陆明芙自然也能,闻言附和道:“是啊太太,老夫人自来最是怜贫恤老的,待族人们就更不必说了,不然也不会接了我和妹妹去身边养活了,您放轻松些,况还有我和妹妹在,定然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戚氏勉强笑了笑,诚实道:“我的确有一些紧张,毕竟长这么大,我见过最大的人物也就是我们县令夫人了,如今却要去见老夫人堂堂超品的诰命夫人,会害怕会忐忑也是有的,不过我不会给老爷和你们丢脸的,待会儿还得请你们凡事多提点着我才好。”
陆明萱笑道:“太太只要素日怎么样,待会儿仍怎么样就是了,老夫人再尊贵,也与我们一样,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并不会比我们大家多出一个鼻子或是一只眼睛,你说是不是姐姐?”
她难得的俏皮感染了戚氏,戚氏渐渐没那么紧张了,以致稍后陆老夫人见了她,虽仍觉得有些不满意,却也没说什么,只让她以后时常进国公府来逛逛。
陆明萱与陆明芙在一旁听了,方松了一口气,陆老夫人肯说出让自家太太以后时常进国公府来逛逛的话,可见对她印象还是不错的,不然国公府这会儿日日上门来献殷勤打秋风的旁支女眷们就该泛滥成灾了。
午间陆老夫人并未留陆中显和戚氏的饭,只吩咐陆明萱与陆明芙:“好生送你们父亲和太太出去。”
陆明萱与陆明芙应了,一直将陆中显与戚氏送到二门外,又彼此叮嘱了好些话,才依依不舍的送走了他们,折回了荣泰居去。
彼时陆老夫人正与张嬷嬷说戚氏:“…虽说有些个小家子气,到底还算懂规矩,也没有乱瞟乱看,看萱丫头与芙丫头的样子,与她相处得也还好,也便罢了。”
张嬷嬷笑道:“显老爷也是场面上的人,看人自有眼光,您老就放心罢,显太太必不敢慢待了两位姑娘去的。”
陆老夫人摆手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中显与她夜夜睡在一个被窝里,万一哪日不慎说漏了嘴,不免横生枝节…这也是我一开始不想中显聘外面的人,想自府里再挑一个给他的原因…”
张嬷嬷蹙眉道:“显老爷是个聪明人,应当不能罢?况兹事体大,他应当知道一旦事发,他也脱不了干系,唯一的法子便是守口如瓶,凭谁都不告诉。”
陆老夫人道:“那戚氏是别人吗,如今都是他的枕边人了…”话未说完,听得外面传来小丫鬟的声音:“芙姑娘和萱姑娘回来了。”忙打住话题,换上了一脸慈祥的笑容。
在陆老夫人屋里吃过午饭后,陆明萱与陆明芙跟上次一样,带着陆中显事先为她们准备好的各色小礼物,去各房各院都转了一圈,一整天时间便算是交代了过去。
次日起来,二人便又恢复了以前上午念书练琴,下午作画针黹的生活。
如此过了几日,便到了休沐日,陆明萱惦记着把那二十五两银子给凌孟祈,因早早去了九省楼,想着万一运气好,就在那里遇上了凌孟祈呢?毕竟事情都已过去快两个月了,他总不能以后都不来九省楼了罢?
只可惜她在那里有意逗留到午时,依然不见凌孟祈的影子,陆明萱无奈,只得先回了内院,待在荣泰居吃过午饭回到空翠阁后,才趁四下没人时低声吩咐丹青:“你悄悄去找虎子,把这银子给他,就说我既与他家少爷说好了每月提他一成银子的利润,就要信守承诺,说到做到,请他家少爷也信守承诺,说到做到。”
想了想,又道:“对了,你再侧面问问虎子,自那日过后,大皇子可还有磨缠他家少爷?他家少爷这些日子都忙什么呢,怎么都不去九省楼看书了?”
丹青一一应了,接过银子自去了。
丹青前脚刚走,陆明芙后脚便来了,与陆明萱道:“听说大姑娘昨儿个夜里病了,我们要不要瞧瞧她去?她素日对我们那般照顾,我们若是不去,也太说不过去了。”
“大姑娘病了?”陆明萱有些意外:“昨儿个瞧着还好好儿的啊,怎么会忽然就病了?难怪今儿个在老夫人屋里不见她呢,既是病了,我们自然该去瞧瞧。”
姐妹两个遂整理了一番衣妆,然后去了陆明凤的撷秀阁。
撷秀阁三间正屋坐北朝南,正中被陆明凤做了厅堂,左边做了卧房,右边做了书房,大屋两侧各一间耳房,前后再两进抱厦,供丫头婆子们居住,远非空翠阁可比,不过陆明凤乃是现任定国公的嫡长女,未来的大皇子妃,住这样的屋子无可厚非,便是陆明雅也不敢有半句二话。
陆明萱与陆明芙到时,陆明凤正靠在大迎枕上捧着个霁红小碗在喝什么东西,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但瞧着精神头还好,只是让二人没想到的是,陆大夫人彼时竟也在,关键她眼角眉梢还带着一股子喜悦,瞧着不像是女儿病了,倒像是有什么喜事似的。
“见过大夫人。”姐妹二人忙上前给陆大夫人行礼,又问候陆明凤:“听说大姐姐生病了,可瞧过大夫了,大夫怎么说?”
陆明凤见问,原本苍白的脸上瞬间染满了红晕,低着头声若蚊蚋道:“也不是什么病,休息几日自然好了,很没必要请大夫,还劳烦二位妹妹特地来瞧我,真是多谢了。”
“大姐姐的气色这般不好,怎能不能大夫呢?小病不治,万一拖成大症候了,可如何是好?”陆明芙忙说道。
陆大夫人闻言,一张满月似的脸越发笑开了花儿,道:“你们大姐姐真不是生病了,而是…长大了,成真正的大姑娘了,等将来你们到了这一日,自然就明白了。”
“长大了?这话是怎么说?”陆明芙仍是满脸的懵懂。
陆明萱却已明白过来,敢情陆明凤不是生病,而是来初葵了,也就难怪她会一脸的羞涩,陆大夫人会一脸的喜悦了,女子一旦来了初葵,便意味着成了真正的大姑娘,可以嫁人了,她方才一进来便隐约闻到了红糖水的味道,因一时没想往这上面想,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原来不是。
因忙凑到陆明芙耳边如此这般低语了几句,陆明芙不由也红了脸,笑向陆大夫人和陆明凤道:“都怨我无知,还以为大姐姐病了呢,却不知其实该向大夫人和大姐姐道喜才是。”
陆大夫人笑道:“你们姐儿俩年纪还小呢,况又母亲早亡,可怜见的哪里知道这些?不过经过此番之事,你们也明白了,等将来到了那一日时,可别害怕也别慌张,这可是喜事儿呢,到时候只管悄悄使人去回我,我自然与你们将一应东西都准备妥当。”显然今日陆大夫人心情是真的极好,不然素日她才不耐烦管陆明萱和陆明芙这些破事儿。
姐妹两个忙红着脸向陆大夫人道了谢:“多谢大夫人关怀,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您了。”
陆大夫人不在意的一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不值什么。”又柔声问陆明凤,“这会子感觉怎么样,小肚子可还胀胀的难受?都是这么过来的,过了这几日自然也就好了…对了,我明儿得进宫一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皇后娘娘才是,你表哥是嫡长子,他不成亲,下面二皇子与大公主二公主总不能灭过长兄的次序去,也难为他这些年一直等着你,身边服侍的又一律是小内侍,你以后可得对他好些才是…”
“娘,您说什么呢,没见两位妹妹还在?”话没说完,已被陆明凤红着脸娇嗔的打断。
陆大夫人见陆明萱与陆明芙的头都快要低到胸口以下了,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的确不该当着她们的面儿说这样的话,不由哂笑道:“是我疏忽了。”喝命陆明凤的两个贴身大丫鬟锦书与青莲,“没见两位姑娘的茶都凉了,怎么还不给两位姑娘换热的去?”
却不知道,陆明芙或许是因她提及了外男而不好意思,陆明萱却不是,彼时正满心的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将大皇子有断袖之癖,只爱男子不爱女子,所以他身边才会只有小内侍服侍,而并非是因为他对陆明凤这个未婚妻好,在为陆明凤守身之事告诉陆大夫人和陆明凤?
事实上,这个问题陆明萱不是只有此时此刻才纠结,而是自那日发现了大皇子的秘密后,便一直在纠结了,且不说陆明凤待她们姐妹一直很不错,就算陆明凤待她们平平,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一个有断袖之癖的男人,生生毁了一辈子。
可这话她又不知道该怎么与陆大夫人或是陆明凤说才好,母女两个摆明了都对这门亲事很满意,而以世人的眼光来看,这门亲事也的确无可挑剔,只有她知道其实是黄连包着金,万一陆大夫人母女以为她是在胡说八道,甚至是别有居心该如何是好?而且兹事体大,这样的皇家秘辛被她一个在皇后等人眼里看来,连蝼蚁尚且不如的人知道了,她还能有命在吗?只怕不止她,连陆中显和陆明芙都别想脱得了干系!
唯一庆幸的,就是陆明凤如今年纪还不大,要出嫁且还得等上几年,万一在这几年里,她或是陆大夫人便无意发现了大皇子的秘密,让这桩婚事出现了转机呢?陆明萱就是这样安慰着自己,才能一直将事情瞒到今日,也不怨她贪生怕死,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自然知道能活着到底有多好,而且还攸关陆中显和陆明芙,她上辈子已经对不起他们父女了,若这辈子再害他们连性命也赔上,她便是下十八层地狱也难赎罪孽了!
陆明萱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后,本来已决定就此将事情隐瞒下去,当作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件事的,京城高门大户里貌合神离的夫妻多了去了,三妻四妾养花魁捧戏子的男人更是数不胜数,像大皇子这样有断袖之癖的,或许在旁人看来,根本算不得毛病罢?
可现下陆明凤那满脸的娇羞和满眼的憧憬却让她觉得,自己若是不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就真是罪过大了,万一陆明凤嫁给大皇子后不幸福该怎么办,她虽不是始作俑者,却在明明可以事先告诉她,让她不至于跳入那个火坑前便及时抽身之时,什么也不曾对她说,什么也不曾为她做过…她实在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妹妹想什么呢,没听见大夫人问你话儿呢?”陆明芙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陆明萱的思绪。
她忙回过神来,看向陆大夫人赔笑道:“才我一时晃了神,没听见大夫人的话,还请大夫人恕罪。”
陆大夫人摆手笑道:“没事,我也就白问问罢了,是这样的,我前儿恍惚听人说,你一旦得了闲便往九省楼跑,有时候还在里面一待便是半日是不是?你一心向学是好事,只那里人多口杂的,万一不慎遇上了哪个外男,再被那起子乱嚼舌根的人说了出去,岂非于你的名声大大不利,与国公府的名声也大大不利?要知道咱们这样人家,名声自来便是第一要紧的,其他都得靠后,我的意思,你以后若要看书,只管写好书名,使了丫头婆子去与你借来也就是了,如此岂非两全其美,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明萱从没想过自己一得了闲便往九省楼跑的事能瞒过陆大夫人这个当家主母,如今陆大夫人既已亲自开了口,让丫头婆子代她借书去,她少不得也只能遵从了:“原是我考虑不周,累大夫人为我操心了,以后我一定尽量少去九省楼,要看什么书,只使丫头婆子代我去借来便是。”
她没有想到的是,陆大夫人会把名声看得这般重,连‘名声自来便是第一要紧的,其他都得靠后’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一旦让她知道大皇子有断袖之癖,她最有可能做的事便是立时悄无声息的弄死了自己灭口,而不是解除陆明凤与大皇子的婚约罢?
陆明萱本已快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并忍不住在心里庆幸兼苦笑,庆幸的是幸好自己方才强忍住了,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然谁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情形,指不定连陆中显与陆明芙,甚至是凌孟祈都别想再活了罢?
苦笑的则是且不说当初她和陆明芙要进国公府之前,陆中显曾百般交代过她们‘无事不要乱跑,该听的才听,不该听的万万不能听,若是不慎听见了,也记得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就算陆中显没有说过这话,难道上辈子的经历还不足以让她得到教训吗?
陆明萱于是什么都没有再说,只坐着又听陆明芙与陆大夫人母女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在陆明凤微露倦容之时,与陆明芙一道告辞离开了。
姐妹两个走出门外后,还能隐约听见里面陆大夫人的声音:“…等将来你坐上了你姨母的位子,我这个做娘的也能跟着风光无限了…”
陆明萱就越发觉得自己方才什么都没说是再正确不过的了,陆大夫人摆明了想做皇上的岳母,在皇上岳母无上的尊崇与荣耀之下,皇帝女婿那点子断袖的小毛病又算得了什么,根本不叫毛病好不?
当然,前提是大皇子真能当上皇上的话。
☆、第六十二回 生辰
回到空翠阁,与陆明芙分手回了自己的房间后,陆明萱便怏怏的靠到了临窗的榻上。
饶心里已决定了要将大皇子的秘密烂在肚子里,连陆明芙都不告诉,可一想到先前陆明凤在陆大夫人说起大皇子时那满脸的羞涩与喜悦,还有眼里根本遮掩不住的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与向往,陆明萱心里便极其不好受,有种类似于“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感觉,虽然她并非始作俑者,充其量只是知情不报,虽然陆明凤也至今未受到任何伤害,也没人敢断言她嫁给大皇子后,便一定会受到伤害,一定会不幸福!
她正纠结难受着,丹青回来了,带去的二十五两银子也原封不动带了回来,道:“凌公子说了,本来他就无功不受禄,每月拿姑娘二十两银子已是不该,若再仗着姑娘好心便得陇望蜀,成什么人了?且将来也越发还不起姑娘的恩情,所以以后不管铺子里的生意如何好利润如何高,他都只拿二十两,且这二十两也算是向姑娘借的,将来迟早会还的,请姑娘与小迟掌柜也说一声。”
好罢,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陆明萱摇了摇头,叹道:“罢了,你且把这银子收起来罢,我早该料到以凌世兄的傲气,既然当时没有收下这银子,如今自然也不会收,是我多此一举了。”
顿了顿,越发压低了声音问丹青:“问过虎子凌世兄这些日子都忙什么,那一位可有再磨缠他了吗?”
丹青配合也以仅够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虎子说这些日子凌公子除了去学堂,其余时间泰半都用来练武了,与府里的护院们打成了一片,至于那一位,之后倒是还来过府里几次,不过都被凌公子事先闻讯后躲开了,倒也没出什么岔子,请姑娘放心。”
陆明萱闻言,心下稍宽,只要凌孟祈能在这几个月里顺利逃开大皇子的魔爪,等那件事之后,他蒙福慧长公主保举进了二十四卫有了官身,想来大皇子便轻易不敢再拿他怎么样了罢?
过了几日,陆明凤又开始去沁芳斋上课了,许是因来了初葵就真与小女孩儿们不一样了,她整个人看起来明显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妩媚,瞧着越发漂亮越发让人移不开眼球了。
然陆明萱却不敢看她,也尽量避免与她单独相处,或许,这便是“做贼心虚”的感觉?虽然做贼的并不是她。
八月初二是陆明萱十岁的生辰,虽然她一个小辈还是旁支没有过生辰的资格,且临近中秋琐事繁多,但陆老夫人想着这是她来国公府后的第一个生辰,更是她人生里第一个整生,怎么也不能太马虎了,即便不好大张旗鼓的唱堂会,摆上几桌酒却是可以的。又想着一众孙子孙女儿也有好些日子没聚在一块儿了,遂将陆文廷兄弟几个并凌孟祈赵彦杰也一块儿叫上了。
到了八月初二早上,陆明萱起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朝着自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写了帖子使人与陆中显送出去,儿女的生辰乃是父母的劫难日,她母亲虽早不在了,问候陆中显几句,给他遥遥磕个头,以聊报养育之恩却是应当的。
待帖子送出去后,陆明萱才换了一身新做的艾绿色遍绣银菡萏的褙子并一条墨绿走银丝八幅云湘裙,坐到镜台前妆扮起来。
因年纪还小,梳的还是小女孩儿的发式,平日里陆明萱嫌麻烦,多是梳双平髻,但今儿到底是她的好日子,便挑了更喜庆一些的双螺髻,束在发髻底下的丝带也换成了一对儿赤金镂空镶碎红宝石的钿儿,右侧鬓边又插了一朵银丝绕米粒大小彩珠流苏的珠花,耳上坠了金丝镶珍珠葫芦的耳环,手上则戴了第一次见陆老夫人时,后者赏的那对儿血玉镯子。
待陆明萱妆扮好,给陆中显送帖子的人也回来了,不但给陆明萱带回了陆中显和戚氏为她准备的礼物——一对儿羊脂玉的镯子,四身衣裳并两个装了金锞子的荷包,还带回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戚氏今儿个早起后吐得厉害,吓坏了陆中显,忙使人去请了大夫来,大夫来瞧过之后,说是戚氏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当下陆明萱与陆明芙都高兴坏了,若是戚氏此番能一举得男,那她们便有弟弟,父亲便有后了,看以后族里那些眼红他们家财产的人还敢不敢再打他们家的主意!
陆明芙因满脸是笑的说道:“恰逢你的生辰,太太便诊出有了身孕,我往日倒是没瞧出来,你原来竟是个福星!”
陆明萱也禁不住满脸是笑,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偏头道:“往日没瞧出来我是个福星,如今总瞧出来了罢?还等什么呢,还不快来奉承讨好我呢,指不定我这个福星哪日一高兴,便赐你一个如意郎君呢?”
“我把你个碎嘴磨牙的,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得陆明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赶着陆明萱便是一阵揉搓,直弄得陆明萱快要笑岔了气,才在众丫鬟的解劝下挺下来。
又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妆,陆明萱作为今日的寿星,便该去给长辈们行礼了,从陆老夫人处开始,再到陆大夫人陆二夫人处,福慧长公主那里没资格去心里也不想去,便只冲着公主府磕了个头,还有陆大奶奶那里,也去周旋了一遍。
当然,也不是白拜的,长辈们都有寿礼相赠,陆老夫人是一套珍珠头面,陆大夫人是一对碧玉镯子,陆二夫人是一对绞丝金镯,陆大奶奶是一对碧玺手串儿,其余姑娘们则都是扇套香袋之类的小东西,惟独陆明珠的要重些,是一对点翠蝴蝶簪,想是送其他的有失自己县主的身份。
席面摆在了荣泰居后面的听雨阁,也没有摆圆桌,而是分席而坐,每人跟前儿摆张小机,只捡各色喜欢的菜色摆几样,倒也便宜。
陆老夫人自是上座,陆大夫人坐了左边第一席,然后是陆二夫人,因陆明萱今日是寿星,便越过陆明凤和陆明珠的次序,坐在了陆二夫人下首,再下来才依次是陆明凤、陆明珠、陆明丽、陆明雅、陆明芙并陆明欣,陆大奶奶只虚设其座,人却站在陆老夫人身后服侍,这样的场合,本来就没有她一个孙子媳妇落座的份儿。
右边的第一席则是陆文廷,然后依次是陆家的几位小爷并赵彦杰和凌孟祈。
众爷儿们事先并不知道今日的宴席是为陆明萱庆生而设,只以为是陆老夫人想大家了,所以特意将大家召齐了吃顿饭,还是落座后听陆老夫人说起,才知道今日竟是陆明萱的生辰,当下只听得这个吩咐自己的丫头:“回屋去把我屋里那套新得的九连环拿来。”,那个吩咐自己的小厮:“前儿我不是新得了一套粉青釉云蝠纹的茶具吗?即刻回去取了来,算是我给萱妹妹的贺礼。”
赵彦杰也忙吩咐自己自老家带来的小子:“我书桌下不是有一套自家里带来的玉石棋子儿吗?你即刻回去取了来,以贺萱姑娘芳诞。”
惟独凌孟祈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本来看到打扮一新的陆明萱后,心里还有几分旖念,又因上次幽幽谷之事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现下什么心思都荡然无存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眼下的局面才好,想使虎子也即刻回去取给陆明萱的贺礼来罢,可四知馆里每一样东西都是国公府的,甚至连他穿的衣裳都是国公府的,他能拿什么送她,总不能就送国公府的东西罢?想要找借口离开,即刻去为她准备礼物罢,又怕旁人更怕陆明萱多心,想自己与她是不是有什么矛盾,所以才会在她的生日宴上只露一面便离开?
且他这些日子囊中是比先前宽裕不少,可那些银子跟国公府的东西一样,也都不是他的,而是陆明萱看他可怜给他的,用陆明萱给的银子去给她买生辰贺礼,他得多不知廉耻,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自那次在九省楼问过陆明萱为何与国公府其他姑娘都不一样,并得到了她的答案起至今,凌孟祈再次无比痛恨起自己的一无所有无能为力来。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低下头一语不发,不看别人也不看陆明萱,好像这样便能遮掩住他的无力他的难堪一般,虽然他心里明白自己这个做根本就是在掩耳盗铃。
他不看陆明萱,自然也就没看到陆明萱趁人不注意时看了他好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