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室的沉默中,总算听得陆老夫人开了口:“才吃得高兴,怎么大家都搁了筷子?都快趁热吃,听说梨香园那群女孩儿新近又排了新戏,我已吩咐下去,待会儿便让她们妆扮了来让我们先睹为快,别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白坏了大家的兴致。”
陆大夫人闻言,忙凑趣笑道:“儿媳前儿也恍惚听得谁说了此事,今儿整好可以托母亲的福,一饱眼福先睹为快了。”
陆老夫人点点头,吩咐一旁侍立的双喜:“让人添张椅子来,再把你芙姑娘和萱姑娘的碗碟移过来。”然后向陆明芙和陆明萱招手,“姐妹两个过来与我坐,——双福双寿,你们两个站到她姐儿俩后面,给她们布菜,我才说了,以后这里便是你们的家,没的在自己家里,还让你们白受委屈的理儿。”
陆明芙不由有几分受宠若惊,老夫人话虽说得平淡,半点责怪陆二夫人与陆明雅的意思都没有,也说了方才之事不过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随即便这般抬举自己姐妹,让自己姐妹坐到她那一席去,还让她跟前儿的大丫鬟为她们布菜,岂不是在告诉阖府上下,谁敢对她们姐妹不好不恭,便是在跟她老人家过不去?如此一来,阖府上下不管是谁要为难她们姐妹,都得事先掂量掂量了。
相较于陆明芙的受宠若惊,陆明萱心情却颇有些复杂,她没想到陆老夫人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竟是半点颜面都没给二夫人母女和二房留,一旦传到老国公爷耳朵里,又岂会对老妻没有几分看法?若不慎再传出府去,她苦苦经营了一辈子的贤名,无疑也将因‘苛待庶子’而毁于一旦;
而陆二夫人和陆明雅此时虽已离开了,方才之事早早晚晚也是会传到她们母女耳朵里去了,陆二夫人有何反应且先不说,以陆明雅的好强,却是绝不会与她们善罢甘休的,谁知道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来?再就是陆老夫人如此抬举她们姐妹两个旁支姑娘,焉知不会让在座的其他人心生嫉恨,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些人碍于陆老夫人的威严是不敢明着对她们姐妹怎么样,可暗地里会做出什么事来,就说不好了。
一时间,陆明萱竟不知道该感激陆老夫人的好意,还是该埋怨她将她们姐妹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了。
再说陆二夫人领着陆明雅离了荣泰居,甫一走出花厅,陆明雅一直强忍着的眼泪便夺眶而出,到底还记得体面尊重,没有哭出声来,而是拿帕子捂了脸,径自往自家跑去,很快便将陆二夫人并一众丫头婆子丢在了后面。
急得陆二夫人忙命人:“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三姑娘去,若是三姑娘有个什么好歹,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一个。”
众丫头婆子方如梦初醒,忙有几个拔腿追了上去。
余下陆二夫人虽心急如焚,担心方才女儿的无状传到嫡母耳朵里,对她越发的不喜,到底对女儿的担心占了上风,一时也顾不得旁的了,扶了丫头的手便忙忙撵了上去。
等陆二夫人气喘吁吁的赶回自家的正院时,陆明雅早到了,正一边哭一边砸她住的东厢房的摆设,弄得整个东厢房是一片狼藉,像才被一场大风刮过了一般。
看在陆二夫人眼里,霎时又急又痛,禁不住打了个趔趄,她的贴身婆子,也是她的乳母惠妈妈见状,忙一把将她扶住,然后喝骂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众丫头婆子:“都傻站着做什么,也不知道劝着姑娘一些,万一磕着碰着了姑娘哪里,你们有几个脑袋来砍?”
众丫头婆子闻言,只得战战兢兢的上前,劝阻起仍处于盛怒中的陆明雅来:“姑娘仔细手疼,姑娘若实在生气,打骂奴婢们都使得,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还求姑娘息怒…”
陆二夫人彼时已缓过来了,闻言也道:“是啊,你生气归生气,打骂奴才们都使得,何以定要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你这不是生生在剜娘的心吗?”说着,想起自己如今膝下只得陆明雅一个,当初得她还得的那般的艰难,禁不住落下泪来。
陆明雅生性虽要强,对母亲却是真的孝顺,见母亲哭了,自己反倒不哭也不发脾气了,上前劝解起陆二夫人来:“娘不要生气,我不发脾气了就是,娘的气色看起来有些个不好,可是方才走得太急累着了,要不我陪娘回屋歇会儿去?”
惠妈妈闻言,忙道:“是啊夫人,您方才走得急,要不让姑娘陪您回屋歇会儿去?”也好给下人们留点时间收拾规整姑娘的屋子,还有那些被姑娘打烂的瓷器摆设,好些可是公中的,自家便是拿着银子也不见得有地儿买去,更何况自家夫人还嫁妆单薄,一向手紧…惠妈妈真是想起这些事都牙疼。
陆二夫人整好有话与女儿说,见陆明雅的怒气平息了不少,还提出要陪自己回房去,正中下怀,忙道:“方才走得急,我是有些个头晕,你便陪我回屋歇会儿罢。”拉着女儿的手,被簇拥着回了自己住的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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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愤怒(下)
陆二夫人的屋子布置得虽也精巧,比起陆老夫人的,就要差得远了,屋子里的家具乍一看倒都是黄花梨木的,一细看却能发现多为拼接木料,自然远远及不上整块大木裁制的来得贵重;屋子里的各色程设乍一看也是不俗,却只能哄哄外行人,行家里手一看便知那些程设值不了几多银子。
拉着女儿的手与女儿一道在临窗的榻上坐了,陆二夫人因吩咐惠妈妈:“你让人备几样细巧的糕点,再沏一壶姑娘素日爱吃的明前龙井来,想来方才你也没吃多少东西。”后一句话是对陆明雅说的。
说起方才的事,陆明雅才消了几分的怒火一下子又高涨起来,恨声道:“我气都气饱了,哪里还会饿,娘不必操心我了。我说什么了,我根本什么都没说,四妹妹就那样说我,连娘一并骂进去,还说我给府里丢脸,难道像她那样不敬长辈长姐就给府里长脸了,呸,什么东西…唔…”
话没说完,已被陆二夫人一把捂住了嘴,压低了声音嗔道:“我的小祖宗,你小点儿声,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三婶是长公主,你四妹妹是县主,别说我们说不得,就是你祖父和老夫人,见了她们都得客客气气的,你方才的话若是传到四姑娘的耳朵里,说不得又是一场祸事!”
陆明雅如何不知道陆明珠说不得,不然方才在荣泰居被陆明珠那样打脸,也不会不敢有半句怨言了,心里不由越发的不忿与委屈,只是到底不敢再说陆明珠,于是调转矛头,骂起陆明萱和陆明芙道:“不过两个来打秋风的野丫头罢了,算哪门子的姑娘,竟也被安排来与我同坐一席,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祖母也是,心都偏到没边儿了,又是单独收拾院子给她们住又是安排丫头婆子又是赏金锁的,自家孙女儿还不曾那般抬举呢,也不知到底怎么想的!”
本来陆明雅与陆明萱陆明芙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还不至于对她们姐妹生出什么恨意,可人最怕的就是对比,所谓“人比人气死人”,陆明雅一向自诩自己乃二房嫡长女,身份虽比不过身为定国公府嫡长女的陆明凤和身为长公主之女本身又有县主封号的陆明珠尊贵,却也是远远尊贵过府里其他姑娘,就更不必说定国公府一众旁支姑娘的。
谁知道如今她还住在母亲的院子没有像陆明凤和陆明珠那样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呢,陆明萱与陆明芙两个来寄居的旁支姑娘倒先有了自己的院子,而且听说里面的家俱程设并丫头婆子泰半都是陆老夫人亲自为她们挑选的!
这已经让陆明雅妒火中烧,难以忍受了,谁知道方才去到荣泰居,又让她看见陆明萱与陆明芙脖间竟戴着与她一样的金锁,那可是国公府的姑娘们才有的,陆老夫人到底想干什么,莫不是还想将两个野丫头抬举上天不成?
此事好比“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本就已满心怨怼不平的陆明雅越发的怨怼不平,这才会有了之前一再的出言为难陆明萱和陆明芙之举,想给姐妹二人一个大大的没脸,也好让她们认清自己的身份与本分,——谁知道到头来得了一个大大没脸的反倒是她自己?
陆二夫人本来对陆明萱和陆明芙还没什么恶感的,反正养她们是花公中的银子,与她何干,现如今听得女儿这般说,想起事情终究是因二人而起的,心里也生出几分怒气来,道:“也不知她们是不是使了什么妖法,才会将老夫人迷惑成那样,心都偏到天边去了,尤其是那个萱姑娘,才小小年纪,已生得妖精一般,再长大几岁还得了?”
陆明雅听得母亲赞同自己的话,越发来了劲儿,本来她才是国公府最漂亮的姑娘,谁知道如今来了个陆明萱,虽形容尚小,却已有将她比下去的趋势,要是再大上两岁还得了,这便是她不待见陆明芙和陆明萱的又一层原因。
因说道:“祖母的心岂止偏到了天边!陆明凤与陆明珠也就罢了,一个是嫡长女,一个是县主,我自知尊贵不过她们,可陆明丽和陆明欣算什么东西,不过两个小妇养的罢了,祖母竟安排我与她们两个并那两个野丫头一桌,到底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是国公府的嫡小姐不成?让堂堂的嫡小姐与不是来打秋风的便是与小妇养的同坐一桌,祖母也不怕传了出去授人以话柄,于她的贤名有损…”
“你说谁是小妇养的?”话没说完,已被一个声音冷冷打断,随即自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国公府的二老爷陆中景,“你给我再说一遍?”
陆中景三十来岁,着月白则镶墨边锦袍,皮肤白皙,身材挺拔,非常的俊朗,甚至比尚了公主的国公府三老爷陆中昱尚要俊朗几分,这主要得益于他的生母郭老姨娘,这也很容易理解,后者若不是相貌过人,当年也不会让老国公爷一宠她便是十几年,让她生下了自己唯一的庶子了。
因着生母得宠,陆中景也曾颇得老国公爷疼爱与看重,只碍于他庶出的身份,不论是习文还是从武,他的路都要比身为嫡子的陆大老爷和陆三老爷窄得多,久而久之,他也就懒得再上进了,想着自己再拼命也是那样,还不如就这样在父兄的羽翼下受用一辈子算了。
也因此,陆中景最听不得的,便是旁人提‘庶出’之类的字眼,偏方才他的女儿就提了,不但提了,话还说得那般难听,就算不是说他而是说的他的侄女和庶女,一样让他难以忍受,当即便瞪大了一双因常年纵情于声色犬马,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大发雷霆道:“你说谁是小妇养的?你屋里的妈妈们素日就是这样教你的?还是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又迁怒陆二夫人,“看看你教的好女儿,只知道满口胡言乱语,也就难怪母亲不喜她了…生不出儿子来也就罢了,如今竟连女儿也教不好,我要你到底有何用?”话越说越难听,越说越粗俗,“早知道你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我当初就不该娶你,让你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不然我也不会至今都没有嫡子了…”
☆、第三十五回 善意
陆二夫人没想到陆中景竟是半点体面尊重也不给自己留,当着女儿的面便这样说自己,话还说得那般难听,一瞬间只觉羞愤欲死,浑身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唯一庆幸的,就是惠妈妈方才一瞧情形不对,便将满屋子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出去,不然她明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再在下人面前立足了。
见母亲面如金纸,摇摇欲坠,陆明雅本来还有几分心虚害怕的,立刻被激愤不平所取代了,上前一步挡到陆二夫人面前,便向陆中景道:“爹爹怎么能这样说娘,出言不逊的是我,与娘什么相干,况我何以会出言不逊爹爹问过吗?原是陆明珠仗着自己是县主,不敬母亲这个长辈和我这个长姊,谁知道爹爹不闻不问不为娘和我出头撑腰也就罢了,竟不分青红皂白就骂起我和娘来,尤其骂娘还骂得那般难听,爹爹至今没有嫡子是娘一个人的错吗?娘又不是没为爹爹生过嫡子,哥哥若还在,再过几年都该娶亲了…就算哥哥不在了,爹爹不还有六弟,娘也一早便将五弟记到了名下,悉心教导,与嫡子也不差什么了,爹爹还想怎么样,难道真要逼死了娘才开心吗?”
一席话,不但说得本就满心委屈的陆二夫人泪如雨下,禁不住哭起自己早逝的长子来,“我苦命的适儿,你若是还在,娘也不必活得这般苦…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同了你一块儿去的,黄泉路上,我们娘儿俩也好有个伴儿…”
也说得陆中景心里不舒坦起来,想起长子打小儿便聪明伶俐,若他如今还在,必是一棵读书的好苗子,没准儿还能完成自己未竟的壮志,只可惜他早早便去了…一时间也不好再骂陆二夫人了,于是将满肚子的火都发到了陆明雅身上:“才我说你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看来还真不亏说你,有你这样对自己父亲说话的吗?长辈说话,几时又有你插嘴的份儿了?还不给我滚回你自己屋里去,把《女戒》给我抄上一百遍,少一遍都不许出来!”
说着见陆明雅一脸的不服,还要再说,因喝命惠妈妈:“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三姑娘回屋去?是不是你只听你们夫人的使唤,我这个做老爷的就使唤不动你了?”
惠妈妈听这话说得不像了,虽满心都在为陆二夫人与陆明雅不值与心疼,却不敢有二话,忙喏喏的应了,半抱半扶的将陆明雅弄了出去。
余下陆中景见陆二夫人只是哭,也不知道说几句软话好叫他就坡下驴,不由又烦躁起来,“好了,不要再哭了,哭得我脑仁儿都疼了…你给我取一百两银子,我约了几个朋友去‘临江仙’吃饭!”
陆二夫人没想到陆中景在无情的辱骂了她一顿后,竟还有脸问她要银子,禁不住满心的怨怼,可在陆中景常年的积威和自己没有儿子傍身的心虚之下,又不敢说半个‘不’字儿,只得强忍泪水与心寒,去内室开了箱笼,取了一百两银子给陆中景,方将陆中景给打发了。
陆中景前脚刚走,惠妈妈后脚便回来了,见陆二夫人坐在临窗的榻上默默流泪,一副连哭都不敢高声的样子,禁不住也流下泪来,低声哽咽道:“老爷实在太过分了,别家的老爷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受了委屈指着帮忙出头撑腰的人,我们家的老爷倒好,就算因着身份尴尬,很多时候不方便为夫人和姑娘出头撑腰,那也别反过来往自家人心里捅刀子啊,让夫人受尽了委屈,若是让家里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儿呢…竟还说是夫人害自己至今没有嫡子的,这是夫人想的吗?当年的情形老爷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公主半道将太医截走,害得适哥儿不治,也害得夫人大动胎气,早产伤了身子,如今夫人早不知道又添几位小少爷了,也不至于要将一个贱婢生的庶子养在膝下,白白膈应自己…”
见惠妈妈哭了,陆二夫人反倒渐渐止了哭声,红着眼睛满脸的阴沉,与方才的柔弱判若两人,冷声道:“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对他不抱任何幻想了,他是好是歹,是要养粉头还是捧戏子,是要抬举这个还是那个,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的雅儿将来能不能嫁到一个好人家,再就是我什么时候才能为我的适儿报仇雪恨!那一位仗着自己是公主,当年害死了我的适儿不算完,如今她的女儿又仗着自己是县主,百般欺侮起我的女儿来,看我饶得了她们哪一个,总有一日,我要让她们母女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二房这边发生的事,陆明萱自然无从知晓,午宴时发生的事虽被陆老夫人看似轻描淡写的揭过了,但大家心里都免不得有几分不自在,之后看戏时也多少有几分心不在焉,是以待用过晚膳后,陆老夫人一声令下,大家便早早散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回到空翠阁,被二人留下看家并整理箱笼的杭妈妈吴妈妈等人便迎了出来,许是因已听说了先前在荣泰居发生的事,待二人的态度无形又恭敬了几分,尤其是吴妈妈,眼里那抹若有若无的似笑非笑早不见了踪影,对着陆明芙一口一个‘姑娘’,嘘寒问暖的,恭敬殷勤得不得了。
看在陆明萱眼里,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算吴妈妈还识时务,知道二房就算在府里再尴尬再不得势,也绝非她一个做奴才的能比拟的,如今连二房的主母和嫡长女都因挑衅鄙薄她们姐妹而得了一个大大的没脸,她算个什么东西,难道脸面还能大过陆二夫人和陆明雅不成?看来自己至少暂时可以省却敲打她的一番功夫了。
姐妹二人闲话了几句,正欲各自回房,陆明凤来了,身后跟着的几个丫头手里捧的东西从各色摆设到文房四宝,应有尽有,还有两个丫头手里捧了一摞书。
陆明凤一进来便笑道:“想着两位妹妹初来乍到,只怕好些东西都还不齐全,所以送了一些来,还望两位妹妹不要嫌弃简薄才好。”
陆明芙忙道:“难为大姐姐费心想着我们姐妹,我们姐妹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简薄?”
陆明萱也道:“这些东西正是我们现下所需要的,大姐姐能急人之所急,我们姐妹若还要嫌弃简薄,也未免太过不识好歹。”
姐妹二人又请陆明凤上座,命人倒茶来,心里则是真的感激后者主动过来表达善意之举,且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她有这个态度,已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了。
☆、第三十六回 夜话(上)
二房下午发生的事陆明萱虽无从知晓,却瞒不过主持了定国公府中馈几十年,也就新近二三年才开始放权给陆大夫人的陆老夫人,彼时陆老夫人正与张嬷嬷说话儿,“…自以为自己多尊贵,素日欺负欣丫头也就罢了,反正都是郭氏那贱人的种,与我何干?如今竟敢欺负到我的孙女儿们和我要抬举的人头上来了,一口一个‘野丫头’,一口一个‘小妇养的’,她骂谁呢,岂不知她老子才是府里头一个小妇养的?”
说着,冷笑起来:“老的呢,就懦弱过了头,别说拿捏不住男人,连自己屋里的姬妾都弹压不住,小的呢,偏又要强过了头,时时不忘摆一副国公府嫡小姐的派头,她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算哪门子的嫡小姐?没的白让旁人笑掉了大牙!对了,这事儿透露给陆福知道了没?也好叫老国公爷瞧瞧,他当年死命抬举郭氏和老二,到底抬举出了两个什么东西来,问都不问我一句,就给老二定了亲事,又娶了个什么样的好儿媳进门!呸,他也不想想,我真要捏死郭氏与老二,也就比捏死两只蚂蚁稍稍费力一些而已,不过是我嫌对付他们脏了手,话说回来,就他们那德行,根本不需要我出手,已是将日子过得一团糟了,我呀,只在一旁看好戏就够了!”
当年老国公爷盛宠郭老姨娘时,虽不至于宠妾灭妻,却也让陆老夫人生了不少气受了不少委屈,甚至连陆中景的亲事都是自己一力定下的,问都不曾问过陆老夫人这个嫡母一句,也就难怪陆老夫人一提起此事,就禁不住火大了。
张嬷嬷跟了陆老夫人几十年,身为后者第一心腹,心肝脾肺一样的存在,自然明白陆老夫人此刻的心情,因忙笑道:“所以俗话才会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呢,就郭氏那德行,能生养出什么好儿子来?老国公爷早年也是被她迷惑了,才会百般抬举他们母子的,及至后来见多了二老爷的不成器,不就慢慢淡了下来,越发看重咱们大老爷和大爷吗?您呀,就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今儿个可是您和萱姑娘祖孙相见的大好日子,何必为那起子不相干的人,白坏了自己的心情呢?”
陆老夫人闻言,方面色稍缓,点头道:“你说得对,今儿个可是咱们祖孙相见的大好日子,没的白为那起子不相干的人扫了我的兴。萱丫头倒是个好的,我原还想着知画早去,中显又忙于生计,顾不上管她们姊妹,只怕还不定怎生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呢,这才想着将她接进府来,跟在我身边好生教养几年,将来也好说亲,不想她小小年纪,竟是进退有度,也颇知规矩礼仪,虽及不上咱们府里的姑娘们,也差不到哪里去,可见中显这些年是尽了心的!”
张嬷嬷笑道:“还不止呢,萱姑娘在敲打下人上也有一套。”便把之前在空翠阁更衣梳妆时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一遍,“可见天生就是国公府的小姐,那股子尊贵与傲气是与生俱来的,不然姐妹两个都是受的一样教养,芙姑娘又要大上两岁,缘何还不如萱姑娘呢?”
陆老夫人眼里就染上了几分笑意:“也罢了,终究还是要欠缺几分,还是得好生教养一番才是。”
又吩咐张嬷嬷,“我记得我库里有几匹江宁织造新贡上来的七丝罗?你明儿记得让人找出来,给萱丫头送一匹过去做衣裳穿,唔,给芙丫头也送一匹得了,以后但凡萱丫头有的东西,也给芙丫头备一份,一来算是我还中显这些年善待教养萱丫头的情,二来也免得旁人动疑。”
“可是…”张嬷嬷却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那七丝罗有价无市,您库里拢共才得五匹,当日也只给了大姑娘和四姑娘各一匹而已,其他三位姑娘都没有,如今却给了萱姑娘和芙姑娘,这本身已足够让人动疑了,哪有不将好东西给自己亲孙女儿,反倒给两个旁支姑娘的理儿?老夫人还请三思。”
说着,见陆老夫人皱起了眉头,又道:“既然话已说到这里了,那奴婢索性将自己的一些想法都说出来。您待萱姑娘和芙姑娘也未免太好了一些,又是单独拨院子住又是亲自挑下人又是亲自布置屋子的,还在言语行动上百般维护她们,当年的事咱们虽做得隐秘,难保就不会有人知道一些蛛丝马迹的,再结合您待萱姑娘和芙姑娘的态度一看,万一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可就是天大的祸事,公主虽然性子也算好,又今非昔比,到底是金枝玉叶,眼见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只等再过几年萱姑娘远嫁以后,便再无后患了,咱们又何必再横生枝节呢?”
这些话,也就张嬷嬷敢对陆老夫人说了,换了第二个人,是绝对没这个胆儿的。
陆老夫人的眉头就皱得越发紧了,“那依你说,我该怎么着?咱们家本就已对萱丫头颇多亏欠了,当年知画的死…又与我脱不了干系,我对萱丫头好一些怎么了,以前我当孙媳妇儿媳妇时该忍的不该忍的都忍了也就罢了,如今好容易熬成老封君了,竟然还要忍,那我这几十年岂非都白熬了?是,公主是金枝玉叶,可也是我陆家的媳妇,这么多年下来,老三连个屋里人都没有,她还要怎么着,当年又不是我们想尚主的,若她连老三一时的糊涂都不能容忍,就别怪我进宫去找皇后娘娘说理儿了!”
当年国公府的三老爷陆中昱本来是不愿尚主的,他十四岁便中了秀才,一心想要在科举上有所建树,若尚了主,便算是绝了科举之路,他自然不愿意;陆老夫人也不想小儿子尚主,小儿子是她年近三十才得来的,打小儿便爱若珍宝,她自然不能忍受自己的儿子在公主面前做小伏低,等于是招赘去了皇家。
可圣旨已下,母子二人便是再不情愿也不能抗旨,只得接受了这个事实,等陆中昱与福慧长公主成亲以后,碍于福慧长公主乃金枝玉叶,远非一般的媳妇可比,即便之后福慧长公主怀了身孕,陆中显也没有收屋里人。
谁知道福慧长公主头一胎却生了女儿,一年多以后,福慧长公主再次有了身孕,这次陆中昱便忍不住了,软硬兼施的与陆老夫人跟前儿最漂亮的大丫鬟有了首尾,并令后者怀了身孕。
陆中昱这才知道害怕了,哭丧着脸将事情回了陆老夫人,陆老夫人虽又惊又怒,到底对儿子和大丫鬟腹中自己孙子的心疼占了上风,于是想出一招李代桃僵,将大丫鬟作速许给了旁支侄儿陆中显,如今一来,便既能解儿子的燃眉之急,也能保住孙子的性命了,——于是方有了陆明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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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不求收,亲们就真不收,亲们好狠的心啊,受伤了,嘤嘤嘤…
☆、第三十七回 夜话(下)
陆老夫人说得福慧长公主,张嬷嬷却说不得,只得赔笑着斟酌道:“有皇后娘娘做主,公主自然不会有二话,可公主毕竟是公主,要为难萱姑娘一个小姑娘还是很容易的,旁的不说,万一公主让萱姑娘认祖归宗怎么办,到时候萱姑娘身为庶女,前程乃至性命可都掌握在公主这个嫡母手里了,岂非与老夫人接萱姑娘进府的本意背道而驰了?就更不必说府里还有其他主子们了,您对萱姑娘和芙姑娘太好,焉知不会让其他主子生出想法来?那便不是在对她们好,而是在害她们了,就譬如今日之事。当然老夫人一向睿智,奴婢也就白说说而已,到底该怎么做,奴婢听您的。”
张嬷嬷一番话,说得陆老夫人沉思起来,她如何不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可自家知道自家事,国公府上下生就了一双怎样的富贵眼旁人或许不知道,她却是深知的,惟恐上下慢待了陆明萱去,让陆明萱受了委屈,所以才会那般抬举她们姐妹,却没想到,这才她们进府的第一日,已生出了事端来…看来如张嬷嬷所说,她以后是不能对她们姐妹太好了,至少,明面上不能好过自家的几个孙女去!
陆老夫人心下有了决定,因与张嬷嬷道:“罢了,那七丝罗就不必给两个丫头送了,只挑几匹妆花的缎子送去也就罢了,她们初来乍到,我赏她们几匹缎子做衣裳,也是理所应当,想来不会有谁有二话。不过空翠阁里的下人们你记得时常敲打敲打,没道理让她们姐妹受了主子的气,还要受下人的气!”说到最后,眼里有冷芒闪过。
张嬷嬷忙应了,见时辰已不早了,于是命人打了热水来,亲自服侍陆老夫人洗漱歇下了。
同一时间,与荣泰居一同在定国公府中轴线上的国公府上房内,陆大夫人也屏退了满屋子服侍的人,正与贴身的妈妈朱妈妈说陆明萱与陆明芙,“…我总觉得老夫人待那两个丫头也未免太好了一些,就算如今显老爷跟着国公爷办事还算得力,就算那萱姑娘的娘是服侍过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可跟着国公爷办事的旁支叔伯子侄多了去了,这么些年下来,老夫人身边放出去的丫鬟也多了去了,怎么不见老夫人把别人生的女儿接进来府养着,偏把她们姐妹两个接了进来,还抬举得快要上了天?老夫人的态度也太奇怪了!”
朱妈妈道:“奴婢也觉得这事儿颇为蹊跷,二房的两位姑娘且不论,到底不是老夫人的骨血,老夫人待她们面子情儿也是人之常情,可二姑娘却是老夫人的骨血,就算不是夫人您生的,总也强过两个旁支姑娘罢?如今连二姑娘还没落得一个单独的院子住呢,她们倒先住上了,而且听说从屋里的摆设到下人,都是老夫人亲自挑的,还赏了跟府里姑娘们一样的金锁,这哪里是在对待旁支姑娘,这根本就是在对待嫡嫡亲的孙女儿了…老夫人这心也未免太偏了罢?”
陆大夫人皱眉道:“可不是,当初给见面礼时也给得大方,我与二房家的想着那萱姑娘的娘曾是她的贴身丫鬟,见面礼已经给得够厚了,谁知道她给得更厚,竟把自己贴身带了几十年的镯子给了那丫头,连凤丫头和四姑娘都不曾给,所以我才会觉得奇怪,老夫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除了那个萱姑娘长得尤其好些以外,她实在没瞧出两个丫头有什么过人之处。
朱妈妈闻言,眼神一闪,压低了声音支吾道:“奴婢心里倒是有一个猜测…那个萱姑娘不是长得好吗,也许老夫人是在为咱们大姑娘的将来打算?虽说咱们大姑娘将来要嫁的是自己的嫡亲表哥,婆婆又是嫡亲姨母,到底皇家不比寻常人家,规矩大,大皇子依礼又该有四位侧妃十位滕妾,若将来更进一步后,有名分的姬妾就更多了,会不会老夫人是在为大姑娘的将来未雨绸缪呢,老夫人向来疼爱看重大姑娘,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朱妈妈倒是与双喜当日初见陆明萱时,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块儿去。
陆大夫人听罢朱妈妈的罢,沉吟了片刻,才道:“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老夫人的确挺疼凤丫头的,连四姑娘都比不过…不对,老国公爷与国公爷都一心要做纯臣,说定国公府已经是勋贵里的头一份儿,只要我们不偏不倚,将来不管哪位皇子上位,我们家就算无功,也不至于有过。便是凤丫头与大皇子的亲事,他们一开始也是不赞同的,还是皇后娘娘说二人是姨表亲,亲上做亲再好不过,又得了皇上默许,他们才默许了的,怎么可能在已经许了一个陆家女给大皇子之后,再送一个养在老夫人身边的陆家女进去的?这岂不是在表态,定国公府站到了大皇子一边?”
虽然这样的结果是她求之不得的,可“出嫁从夫”,她也不能罔顾夫家的意愿,将夫家硬与娘家姐姐绑到一条船去,成功了也就罢了,她自然是全家乃至全族的功臣,可若是船沉了,她就是全家全族的罪人了,别说公婆与丈夫,连她的儿女们都会怨她一辈子!
念头闪过,陆大夫人忍不住恨声道:“说来说去,都怪罗氏那个贱人狐媚惑主,若不是她,皇上早立了大皇子为太子了,大皇子既占了嫡又占了长的名分,原是天命所归,可如今,倒要与去四皇子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争,实在是可恶…”
“隔墙有耳,夫人还请慎言。”话没说完,已被朱妈妈压低了声音急声打断。
陆大夫人听说,不由冷下脸来:“难道我在我自己家里,还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她罗氏的手再长,难道还能伸到这里来不成?”话虽如此,到底没有再说。
朱妈妈方暗自松了一口气,那罗贵妃本就生得艳冠后宫,又是皇上生母的娘家侄女儿,是皇上的表妹,就算皇后娘娘占了正宫的名分,对上罗贵妃时也得忍气吞声,万一隔墙有耳,将夫人的话传到了罗贵妃耳朵里,岂非又是一场祸事?
陆大夫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蓦地出声吩咐朱妈妈:“不管怎么说,且多留意着空翠阁,我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第三十八回 请安(上)
住进国公府的第一夜,陆明萱没有任何悬念的失眠了,在床上一直辗转反侧到四更鼓响,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到早上起来照镜子时,脸蛋儿却像新剥的鸡蛋一样,嫩滑得没有留下任何没睡好的痕迹,她不由暗暗感叹,这就是年轻的优势啊!
梳洗妆扮毕,陆明萱换了身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的妆花褙子并豆绿色的挑线裙子,去了陆明芙的房间。
陆明芙也已更衣妆扮妥了,穿了玫瑰红绣缠枝纹的褙子并白色的挑线裙子,梳了双螺髻,戴了几朵珠花,一见陆明萱进来,便道:“我正说要去找妹妹呢,不想妹妹倒先过来了,那我们走罢,第一日去给老夫人请安,可不能迟了。”
陆明萱点点头,她虽然知道陆老夫人对她们姐妹好的真正原因,旁人却不知道,她们自然是能表现得多乖巧就表现得多乖巧,叫旁人看了,也好说一句‘虽无其他过人之处,倒也不失乖巧,难怪老夫人另眼相看’。
姐妹二人于是各领了伴香与落霞,出了空翠阁,径自往荣泰居行去。
空翠阁虽说是在荣泰居的后面,其实离荣泰居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走了一会儿,陆明芙见伴香与落霞一直都低眉顺眼的跟在二人后面一丈开外,十分恪守做奴婢的本分,因忍不住小声与陆明萱说起话儿来:“妹妹昨晚上睡得可好?也不知是不是择席,我一直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睡着了…还有爹爹,也不知道他昨晚上睡得好是不好,以往他不管多晚归家,都要看过我们姐妹后方能安心歇下,昨晚我们都不在,以后他要见我们一面也再不能像以往那般容易…早知如此,我们还不如不进国公府呢,哪怕日子过得苦一些,将来的…前程差一些,至少一家子还能日日厮守在一块儿。”
不过才短短一日一夜,陆明芙的眉眼间已染上了一抹若隐若现的轻愁。
陆明萱心知她这一抹轻愁除了惦记陆中显,少说还有一半是为这一日一夜的亲身见闻与经历而生,禁不住又是一叹,她还是那句话,陆明芙亲身体验国公府这个她原本以为是人间天堂一样地方的冷漠与残酷还在后头呢!
陆明萱也压低了声音道:“我也惦记爹爹,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若是今日能见他一面,该有多好?”
姐妹两个说话间,荣泰居已近在眼前了,只得暂时打住话头,换上笑脸,进了荣泰居的院门。
远远的,侍立在陆老夫人正房门前的小丫鬟已瞧见了姐妹二人,忙双双迎了上来,屈膝行礼笑道:“给芙姑娘、萱姑娘请安。”
陆明芙与陆明萱忙一人虚扶了一个小丫鬟一把,然后陆明芙先笑着开了口:“我们姐妹是来给老夫人请安的,老夫人起来了吗?”
其中一个小丫鬟笑道:“老夫人已经起来了,请两位姑娘稍等片刻,容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陆明芙忙笑道:“有劳姐姐了。”
“芙姑娘言重了,原是奴婢的本分。”那小丫鬟说着,人已撩帘进了房间,少时出来笑道:“老夫人请二位姑娘进去呢!”一径说,一径已挑起了帘子。
陆明芙与陆明萱又谢了那两个小丫鬟,方进了陆老夫人的正房,由房内的丫鬟领着,去了陆老夫人日常起居的东次间。
就见陆老夫人正坐在临窗的榻上端了一个霁红小碗在喝着什么东西,一瞧得姐妹二人进来,便笑道:“昨儿个是你们进府的第一夜,只怕多少都有几分不习惯的地方,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也不说多睡一会儿?”
陆明萱与陆明芙先屈膝给陆老夫人见了礼,陆明芙方笑道:“我们并没有不习惯的地方,睡得还好,多谢老夫人关心,只不知我们这么早过来,可有打扰到您老人家?”得亏姐妹两个都正是花骨朵儿般的年纪,熬个把个夜根本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不然她这谎就该圆不下去了。
陆老夫人仔细看了二人一眼,见她们的确精神极好的样子,才笑道:“我上了年纪的人觉少,日日都是这个时辰起床,倒是你们小姑娘家家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原该多睡一会子才好,明儿记得不必这么早过来了,娘们儿间没的白生分了。像你们两位伯母和几位姐姐妹妹,我便早早发了话,让她们每日用了早饭再过来,待散了后,便可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省得来回的折腾,不然我还得供一顿饭,岂非亏大发了?”
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陆老夫人自己也笑,笑过后命侍立在一旁的双喜:“让人再上两碗这羊*来,给你芙姑娘和萱姑娘吃。”
双喜忙应声而去,少时端了一个红漆托盘进来,一人递了个霁红小碗给陆明萱和陆明芙,笑道:“两位姑娘请慢用。”
那羊*虽是用酥油白糖熬过的,闻起来却依然一股子腥味儿,陆明萱与陆明芙起身给陆老夫人道了谢,才微皱眉头小口小口喝起来。
陆老夫人看见眼里,不由笑了起来:“受不了这个味儿罢?我一开始也受不了,可这东西养人,尤其是你们这样正长身体的小姑娘。”又吩咐张嬷嬷,“以后记得日日给两个丫头备一碗送去空翠阁,从我的份例里出即可,就不必走公中的账了。”
张嬷嬷笑着应了。
不多一会儿,陆大夫人带着陆明凤和陆明丽来了,瞧得陆明芙与陆明萱早到了,因笑道:“两位姑娘倒是早。”又客气的问二人:“昨晚上睡得可好?屋子住得可还习惯?若缺什么,只管告诉我,不然告诉你们大姐姐也使得。”
二人忙屈膝给陆大夫人见了礼,赔笑回道:“屋子住得很习惯,便是缺上一两样东西,昨儿个夜里大姐姐也已亲自送过去了,如今是色色都不缺,多谢大夫人关心。”
上首陆老夫人闻言,便笑了起来,欣慰的拍了拍陆明凤的手道:“那些个嘴欠的人只看得见我偏爱凤丫头,却看不见我们凤丫头的好,这样懂事体贴的好孩子,我不疼她,倒也疼谁去?”
陆明凤虽被夸,却只微红了脸,仍一派落落大方的样子,“自家的孩子自家疼,祖母当然觉得我好,其实我也只不过是尽了自己的一点心意而已,当不得祖母这般夸我。”
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老夫人,二夫人来了!”
☆、第三十九回 请安(中)
听说陆二夫人来了,陆老夫人眼里瞬间闪过一抹冷芒,随即淡笑着吩咐那小丫鬟:“请二夫人和五姑娘进来罢!”
“是,老夫人。”小丫鬟应声而去,很快便见陆二夫人领着陆明欣走了进来。
陆二夫人一身绛紫色交领绣缠枝莲的通袖褙子,梳了牡丹髻,戴了鹊登梢头累丝金凤钗,还描了眉扫了胭脂涂了口脂,打扮得十分华丽,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她是要出门去赴宴,而不是待在自己家里,此行也只是过来给自己的婆母晨昏定省。
但饶是打扮得这般华丽,陆二夫人眼里的血丝和满脸的憔悴之色依然遮掩不住,稍一细看便能看出来,显然她昨晚上睡得非常不好,甚至还有可能一夜未眠。
“给母亲请安!”陆二夫人赔笑着上前屈膝给陆老夫人见礼,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一身浅碧色襦裙的陆明欣低眉顺眼的跟在后面,几乎已快要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想想也是,作为她嫡母和嫡姐的陆二夫人和陆明雅如今都显然不受陆老夫人这个定国公府内院地位最高之人的待见了,更何况她一个庶出的庶出?
陆老夫人有意晾了陆二夫人和陆明欣一会儿,才淡声道:“起来罢。对了,三丫头怎么不见,莫不是昨儿个县主白说了她几句,她面子上过不去,所以今儿个连我这里也不来了?县主昨儿个那话是说得有些重了,三丫头一向娇养,一时间心里过不去也是情有可原,可话说回来,县主那话也非无的放矢,三丫头于规矩上的确还有些欠缺,且县主何等身份,为她好才说她,换了别人,看县主给不给个正眼,她该惜福才是,怎么倒使起小性子来?得亏得县主这会子不在,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屋内众人听得陆老夫人有意称陆明珠为‘县主’,而不是像往常那样亲昵的称‘四丫头’,便知道她是有意揉搓陆二夫人了,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了下头去,免得陆二夫人面子上越发过不去。
但饶是如此,陆二夫人依然羞愧欲死,脸上的笑几乎就要挂不住,片刻方勉强赔笑道:“回母亲,能得县主教诲是雅儿的福气,她受教还来不及,又如何会使小性子?实在是昨儿个夜里她不慎染了风寒,烧了一夜,今儿个起不来床了,才会没来给母亲请安的,方才儿媳离开时,她都还昏睡着,母亲若是不信,可以问五姑娘,便可知儿媳的话是真是假了,还求母亲明鉴!”
陆明欣听嫡母提到自己,再不想让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说不得也只能开口了,“回祖母,母亲所言句句属实,三姐姐的确病了,还求祖母明鉴。”
昨儿个都还好好的,今儿个便病得起不来床了?陆老夫人自然不信这话,不过陆二夫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也不好再咄咄相逼,不然传了出去,旁人就该说她凉薄苛刻,不顾孙女儿的死活了,因忙换上一脸的着急担忧,道:“雅丫头病了?那请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可严重不严重?你也是,雅丫头都病了,你当娘的就该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才是,还过来做什么,使个丫头过来说一声也就罢了,且快回去罢,稍后我再使人瞧她去,若瞧得情况不好了,记得使人告诉你大嫂请太医去,要什么药材补品,也只管使人去你大嫂那儿取去。”
陆二夫人被陆老夫人先抑后扬的态度弄得微微有些局促不安,赔笑一一回了陆老夫人的话,“…当时二门都下钥了,便没有请大夫,只给雅儿吃了丸药,拿了药酒给她擦拭身子,想着等天亮后还不见效果,再使人去回了大嫂请大夫不迟,倒不想五更天时烧竟渐渐退了,人也睡得安稳了,想来应无大碍了,母亲只管放心。”
陆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只要烧退了人睡得安稳了,应当很快就能好起来了,不然这说话间就该过年了,若她到时候还好不起来,说不得只能将她移出府去了,也免得过了病气给其他人。”
如今距离过年还有整整三个月,陆老夫人却说‘说话间就该过年了’,还说要将陆明雅移出府去,陆二夫人又岂会听不出陆老夫人言语中的警告之意?心脏猛地一缩,强笑道:“她小人儿家家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想来至多三二日的,就可以大好来给母亲问安了,还请母亲不必忧心,不然她的罪过越发大了。”
陆老夫人点点头,不再与陆二夫人说话,而是看向张嬷嬷:“我昨儿个不是让你挑几匹缎子给芙丫头萱丫头做衣裳吗,挑好了吗?若是挑好了,趁着这会子人多,便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给了她们罢,也省得事后有人找她们的麻烦挑她们的理儿,质疑她们是从哪里来的这些缎子。”说完,还有意无意看了陆二夫人一眼,言外之意很明显。
陆二夫人就越发的局促不安了,喏喏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低垂下了头去。
陆大夫人见所有人都不说话,只得装作听不出陆老夫人的言外之意,硬着头皮笑道:“母亲说哪里话,芙姑娘与萱姑娘有什么好东西自然是母亲赏的,难道谁还敢找她们的麻烦挑她们的理儿去不成?若是被儿媳知道了,第一个便饶不了她!”
陆老夫人闻言,这才面色稍缓,看了一眼陆二夫人还待再说,一直没说话的陆明萱已笑道:“这便是老夫人要赏姐姐和我的缎子吗?好漂亮啊,做成衣裳一定更漂亮,老夫人真是太疼姐姐和我了,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老人家才好了。”
却是丫鬟奉张嬷嬷之命,捧了两匹蝴蝶海棠花的妆花缎子并两匹银红并杏色遍地花不落地的杭绸进来,一眼瞧去虽漂亮,却还不至于让前世见过不少好东西的陆明萱夸张到那个地步,不过是想着陆二夫人也是个在夹缝里求生的可怜人,且以陆明雅的性子,指不定事后又会将这一节记到她和陆明芙的头上,所以想为陆二夫人解个围罢了。
陆老夫人想着以陆中显的家底,她素日见到这些好料子的时候的确不多,倒也并没有生疑,只是笑道:“只要你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日日到我面前来陪我说会子话,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众人闻言,想起陆老夫人自来喜欢女孩儿,都不疑有他,纷纷笑道:“要不满京城都说投生到咱们家来的女孩儿是最有福气的呢,有老夫人这样一个最喜欢女孩儿的祖母疼着护着,可不是天大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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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收藏每天都一样,只能是好捉急啊,嘤嘤嘤…
☆、第四十回 请安(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陆老夫人复又欢喜起来,这才开恩放了陆二夫人回去,然后与陆大夫人说起陆明萱和陆明芙上学的事来,“…琴棋书画也还罢了,一时间急也急不来,可以让每门课的先生在教授凤丫头姐妹几个之余,多指点她们一番,当然先生们教授凤丫头几个时,她们也得旁听,假以时日,自然也就能将进度渐渐赶上了,当务之急却是学规矩,芙丫头与萱丫头的规矩礼仪虽大体不错,到底还有所欠缺,我的意思,这阵子李嬷嬷便不教授凤丫头几个了,只专一教授芙丫头与萱丫头即可,待二人赶上大家伙儿的进度后,再让李嬷嬷一块儿教授不迟,你怎么说?”
要让陆大夫人说真心话,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让李嬷嬷单独教授陆明芙和陆明萱,那可是她亲自进宫向皇后娘娘求来,特意教授宝贝女儿规矩,以便将来宝贝女儿嫁入皇家后,于规矩礼体上不被人诟病的。
谁知道李嬷嬷进府后,先是被陆老夫人以‘教授一个学生是教,教授几个也是教,如今就劳你多受累一些,连我另外几个不成器的孙女儿一并教授了,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为由,将李嬷嬷由宝贝女儿一个人的专用礼仪嬷嬷变成了国公府所有姑娘的;如今竟又要让李嬷嬷教授陆明芙和陆明萱两个旁支姑娘,且还专一教授她们,连宝贝女儿都暂时没份儿了,难道这两个丫头还能嫁进皇家不成,别说她们了,连陆明珠身为县主也不可能嫁进皇家,阖府也就只有她女儿有这个福气,凭什么要李嬷嬷去教授那两个丫头,——婆婆这样本末倒置,喧宾夺主,简直就是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