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的那个地方…”

长安听秦暮离细细说道,怎么样都觉得他描述的地方有些熟悉,难不成是她魂飘时去过的最南方吗?

若是魂魄四处飘荡游走那或许没什么距离感,但她却知道,若是大周朝的人想要去到那个地方,来回一次绝对是要以年做为计算单位,那还只是保守估计。

那地方落后,物产贫乏,远没有大周这样开明的风气与强大的国力。

所以长安能够知道,若是秦暮离真地到了那里,想要再回到大周是多么不容易,他却这般轻描淡写地抹了过去,更不用说他因伤昏迷的那一年的时间。

见长安渐渐接受了自己回来的事实,秦暮离心中自然感到欣喜,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熠熠的亮光,“我答应过酋长,若是能顺利回到大周,将来必定带上这里的物产再回去,给他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传播咱们大周国先进的知识和文化。”

“四郎,我如今…”

长安咬了咬唇,不知道下面的话该如何说出口。

为了给孩子们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当时她再想不到其他的办法,这才嫁给了萧云,这些年萧云如何待他们母子她都看在眼里,要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若是就这样离开,她的良心会受到谴责,更何况孩子们接受得了吗?

“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长安,我只问你,愿意跟着我走吗?”

秦暮离执起长安的手印下深深地一吻,眼神期盼地看向她。

“她不愿意!”

内室的竹帘突然被人一手撩开,萧云暴怒的身影出现在秦暮离眼前,他一手拉过长安,怒瞪向秦暮离,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低吼出声,“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是的,他在吏部听闻了秦暮离归京的消息,这才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他直觉里知道,秦暮离定会来见长安,果然没错!

若是秦暮离不再出现,他与长安定然能好好的,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了进展,虽然不像他想的那般亲密,但只要能够更进一步,那便是好的,孩子们也都依恋信赖他,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前题便是秦暮离不再出现。

秦暮离抿了抿唇,看着长安的的胳膊已经在萧云的大力拉扯下泛了红,他手中一松,任由她被拉向了另一方。

若是以前他或许还会争扯,但经历过这许多种种,他最在意的是她的感受。

而如今他明显的感觉到长安很为难。

“娘…”

内室的吵闹声已经惊醒了孩子,孝哥儿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了身,看了看眼前的情景,迷糊道:“你们在干什么?”

“孝哥儿!”

长安瞪了萧云一眼,挣脱了他的手腕赶到孝哥儿身边,尽量平缓着音调道:“娘有些事情正和你…和你爹谈,你像澜姐儿这般乖,再睡一会儿!”

“喔!”

孝哥儿应了一声,又看向秦暮离,眸中犯着一丝困惑,“这个叔叔是谁,感觉好熟悉…”

秦暮离微微侧身对着孝哥儿牵了牵唇角,这孩子的眼睛像长安,五官却真是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萧云却是全身一震,眸中神色缓缓沉了沉,真是养不及生吗?他这般对两个孩子,孝哥儿竟然会对初见的秦暮离觉得熟悉?

萧云只觉得心中缓缓爬上了一抹苦涩。

安抚了孝哥儿重新睡下,见澜姐儿依然睡得香甜,长安这才走了过来,对着两个男人道:“有什么话去内书房说,别在这里吵着孩子。”

秦暮离点了点头,萧云却是咬了咬牙,一甩衣袖当先走了出去。

紫云候在外间不敢入内,直到见到秦暮离的身影这才吃惊地捂住了唇,长安轻叹着摇了摇头,又对紫云嘱咐了一番,这才带着秦暮离向内书房而去。

彼时,院子里很安静,周围的仆从似乎都被清了场,这才能够保证不见到他们不该见到的画面。

内书房,长安静静地坐在楠木圈椅中,看了看萧云,又看了看秦暮离,这个时候她不适合表态,故而当先沉默。

长安的沉默让萧云有些失望,她这样的态度明显就有偏颇,他五年的付出难道就因为秦暮离的出现而全盘抹过了吗?

“萧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秦暮离淡淡地抿了抿唇,他似乎真没有资格对萧云提出要求,在他不在的日子是萧云陪伴保护着他们母子,不能因为他的出现就立马剥夺了这一切,这对萧云不公平。

“那就什么也不要说!”

萧云怒极反笑,“秦暮离,如今你虽然回来了,可长安已经是我的妻子,你夺不了,也不能夺!”

“是,你说的都对。”

秦暮离牵了牵唇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来,眼角的余光瞄到长安挣扎的神色,他终究是在心里深深一叹,他不想逼迫长安,如今能够见到他们母子安然,他焦灼不安的心已经被缓缓抚平,他所求的不能再多,贪心不足的结果是他最后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那是自然。”

萧云轻声一哼,双臂环在胸前,无可否认地,他嫉妒秦暮离,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男人仍然能紧紧抓住长安的心,可他为什么要退,凭什么要退?

长安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秦暮离不在她身边!

而一直陪着她的是自己,看着孩子们出生、成长,这份感情如何能够抹掉?

“我不是要抢走他们,只要让我能经常看看孩子,知道长安他们母子都过得很好,我便能放心了。”

秦暮离淡淡地开口,目光在望向长安时闪过一抹温柔的亮色,虽然她人有些瘦弱了些,但看精神头还是不错,证明萧云将她照顾得很好。

还有孝哥儿,那虎头虎脑健康的模样,他真是恨不得将他搂在怀里好好疼惜。

“不可能!”

萧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秦暮离的希冀和幻想,若是这样做了,他算什么?

“萧云,我是孩子的父亲,这点你不能否认!”

秦暮离眸色深沉,双手缓缓握紧,这已经是他的让步,若是照他心底最深的执念来说,如今不顾一切地抢走长安母子才是他最想做的。

“那是在他们出生以前,如今他们的父亲是我!”

这句话萧云绝对可以说得理直气壮,连长安都无法反驳,她看着萧云对孩子们的付出,若是说这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好的父亲,那真是找不出来。

长安缓缓地站了起来,她不希望这一场谈话最终演变成武斗,她看了一眼萧云,这才转向秦暮离道:“你走吧!”

“长安?”

秦暮离微微一怔,眉头不由轻蹙。

“若是今后你要看孩子,我会将他们带出王府,只要不在王府的范围内,我想王爷是能够体谅的。”

长安这话说完,望向了萧云。

萧云并没有反对,而是将头转向了一旁,握紧了拳头。

“长安,那你…保重!”

秦暮离咬了咬牙,自然明白此刻再多纠缠也是毫无意义的,长安尚在消化他回来的这个信息,而萧云怒气未平,话里话外都是刀锋,多说无益。

长安点了点头,看向秦暮离的眸中滑过一丝不舍,若是可能,她还有好多话想对他说,今日一别,再见还容易吗?

但知道他尚在人间,总是让人觉得欣慰的。

长安挥着手,强忍的泪意终究滑落脸庞,沾湿了衣襟,她连忙用帕子抹了去。

书房的门被轻轻合上,萧云这才转身看向长安,寻找着她脸上每一个错失的表情,沉着脸色问道:“你在怪我?!”

长安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你想多了…若是你不介意,我想让他见见孩子们。”

“你是孩子们的母亲,而他…我能说不吗?”

萧云的唇角泛起一抹苦笑,若是可能,刚才他也不想露出疾言厉色的模样,可再见到秦暮离,想到可能会因为他的归来而破坏掉自己苦心经营了好几年的家,他就无法抑制心头的怒火。

若是可能,他真想秦暮离就此死在外面,再也不回来。

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谢谢!”

长安微微点了点头,这便转身静静离去,却没有留意到萧云伸出的右手倏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是想要和她亲近几分,告诉她自己内心的苦闷和压抑,可这一次,她并没有给他机会。

萧云的眸中是深深的失落,他有感觉,秦暮离的归来已经在无形中拉开了俩人之间的距离,长安好不容易跨前的脚步又不知不觉中缩了回去。

他们终究还是又回到了起点!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照样地过,长安依旧精心安排萧云的生活起居,即使他们从不在一个屋中安寝,但所有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萧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他们之间筑起了一座无形的墙。

好在孩子们对他仍然亲切,这一点稍稍弥补了他心里的缺失与痛楚。

他从前也曾对自己说过,若是秦暮离真地有一天回来了,他会成全他们,只要这是长安的选择。

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内心有多不舍,他在痛苦与矛盾的边缘徘徊。

他们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虽然长安跟了他,但从来没有过真心的快乐,这一点他一直是知道的。

可若是就这般将他们母子拱手让人,他怎么能安心?

朝堂之上,秦暮离的意外归来已经掀起了一股旋风,以王治为首的边关武将一力支持秦暮离复位,秦家军更是声势浩大众心归一,似乎秦暮离的归职复位已经成为了一股不可逆之势。

萧云咬了咬牙,秦家有开国公府的传承,想要打压也不是那么容易,而且他若是做出这种事来,怕是长安要恨他一辈子了。

可就算这样,难道他们真要这样淡漠疏离地过一世吗?

一想到这,他的心就像堵了一层似的,沉闷压抑的感觉足以将他给逼疯。

不行!

萧云一掌拍在案头,他要和长安好好谈一谈,再这样下去,他快要受不了了。

夜色浓重,摇曳的华灯在廊下闪烁着,萧云已近正屋,透过那温暖的灯光,他能够看见一抹纤柔的身影,不知道怎的,他的心便生出了一丝疲惫。

他一直在追逐着她的脚步,即使得不到她的回应与爱,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以为终有一天她能够回过头来看到他的好,那么这一切就没有白费。

他们在彭泽时不是好好的吗?

他以为同历生死,共尝险困会将他们紧紧绑在一起。

但秦暮离回来了,就算他想忽略也不行,那就是横梗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天堑!

他该放手吗?

萧云摊开双手,看着自己掌心上细密复杂的纹路,师傅曾说过,他这一生注定了孤寂,不是说身体,而是心。

若是可能,他要娶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繁衍后代,世世传承,可那并不包含爱。

他爱长安,这就注定了他的沦陷吗?

这一场局,原来他从来都没有赢面!

紫云撩了帘子出了屋,恰巧看到了萧云,她微微怔神后,忙曲膝行礼道:“王爷!”

“孩子们可都睡了?”

萧云清了清嗓子,目光暗沉,紧抿的唇角分不出喜怒,紫云见状不由谨慎地应了一声,“刚睡下,奴婢这就去禀报王妃!”

“不用了,你先退下!”

萧云摆了摆手,也不顾紫云惊讶的眼神,兀自撩了帘进屋。

他从来不在正屋留宿,长安的近身丫头自然知道,而旁的人不过见了他进长安的屋,过后他自会悄悄离去,这几年来可都是这样。

紫云犹豫不决,终还是退开几步在廊下静静地守着。

“你来了?”

听到了屋外的对话,帘子一动,长安便搁下了手中的书,眉眼微抬,淡淡地扫向了萧云。

这样的目光让萧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掩饰般地轻咳了两声,这才道:“你在看书?”

“嗯。”

长安点了点头,显然不想多言,她的平静反倒衬托出萧云内心的慌乱。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倾心,也许一开始便注定了他惨败的结局。

萧云轻轻叹了一声,眉眼中是化不开的愁云,他一手捂向胸口的位置,似乎是在确定着什么,这才神情凝重地搬了个绣墩,坐在了长安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长安,这一段日子我想了很多。”

半晌后,萧云才轻声道:“到底是让两个人幸福,还是让三个人同时痛苦,起初我没有答案,可看着现在的你,我知道,你的心始终不在我的身上…勉强让你跟了我,这一辈子你都不会幸福!”

“这是我自愿的,我没有怪你。”

长安淡淡地摇了摇头,她欠萧云的太多,她再不能让他背负着自责这一条。

其实这段日子她也很矛盾,她的心和身体自然已经选择了她最想去的地方,可是她的理智仍然在坚持固守。

她不开心,因为她开心不起来。

“你自愿,但是你不开心。”

萧云自嘲地一笑,“若是我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那我还算个男人吗?”

“王爷,这一辈子我嫁给你我不后悔…但是你若要我的真心…我的心只有一颗,已经给了他,再不能给别人,就算是我对不起你!”

长安缓缓低下了头,目光中有一丝黯然,她如何不知道这样的话是伤人的,可比起谎言,直面真实也是需要勇气的,俩个人要生活在一起,不可能只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你别说了!”

萧云闭上了眼,摆了摆手道:“我早知道是这种结局,不过还存着一丝妄念罢了。”

“这个东西…该是你需要的!”

萧云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折叠的齐整的纸张,纤薄的纸张隐隐地透出黑色的墨迹。

“这是…”

长安不明所以接过,打开一看,脸色骤然发白,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萧云,“你要与我和离?”

“我给你自由,给你幸福,让你们一家团圆!”

萧云自顾自地说着,只觉得心像被人剖开了一般,流着血,渐渐漫延起一股麻木的痛。

这张和离文书他写了撕,撕了写,最终写成了完整的一张,细细揣在怀里,这是他能给长安的,也是她唯一真心想要的吧?

“我…”

长安捂住了唇,眼眶倏地犯了红,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拒绝萧云的这张文书,可这明明又是她心中期待的。

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这又怎么可能?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要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再说,到了这个地步,今后他与萧云还要如何相处?

孩子们早看出夫妻俩不和的端倪,她一直忍着没有告诉他们实情,让孩子们接受他们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这需要一个过程和契机。

“就这样吧。”

萧云缓缓站起了身,只觉得抬腿的步伐是那么地沉重,走到内室的屏风拐角处他微微一顿,“如今的秦暮离早已不比当年,我想他就是豁出性命也会娶你入门,再加上你们还有…还有孩子,我想这是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