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这一说,萧云只是垂眉深思,又抬起头细细看向长安,直看得她不好意思地撇开了头,这才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到,家里的事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襄儿在一旁摇了摇头,怕是夫妻做到这地步,也只此一家了。

一个为对方打算考量,一个全心全意地信赖依托,外人看着是无限好,但这其中的甘苦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时候不早了,你…”

长安站起了身,话语中送客的意味已是很明显了。

萧云愣一愣,立马站了起来,挠头道:“书房有些事还未处理,我这就过去了,晚上便歇息在那里,我明天再来看孩子们。”

长安点了点头,又让襄儿送萧云出门,这才松了口气,跌坐回软榻后,双手撑在颌下,她又陷入了沉思,看老郡王妃的态度,这婆媳之间怕是没有那么好相处了。

老郡王妃怎么为难她倒是没关系,只要不涉及到孩子,她能忍便忍吧。

再说,这样的日子应该也过不了多久了,翻年一过,朝堂风云变幻,老郡王妃的娘家也是自顾不暇,一忙碌起来,到时候应该便没有心力再留意他们母子几人了吧?

正文 第【144】章 郡王妃

长安一直不知道萧云这段日子在忙些什么,按理说他是个清闲王爷,也没领什么具体的职务,空闲时间应该一大把,他却很少在自己跟前出现。

虽然心里说不上失落,但孝哥儿经常见不到萧云却是要闹腾的,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天生一股野性,也不知道像谁。

相对而言小墨儿反而比较安静,小小年纪就会让着弟弟,有时候怯怯的样子,看着便让人有几分怜惜。

长安也问过紫云,这一年多的时间小墨儿到底是如何养的,虽然衡芷苑相对独立,但大抵是受二房管辖,她又不在,依谢旻君那性子必定是诸多敲打,紫云一干身为奴婢自是不敢反驳,怕是因这个原因小墨儿的性子便被打压了下来,遇事便一副怯怯的模样,好在他年纪还小能够慢慢纠正过来。

至于老郡王妃那里,回王府的当天她便去请了安,不过却被凌妈妈挡在了门外,说是老郡王妃回到王府后也会在小佛堂里祈福,便暂时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长安不置可否,这便转身回自个苑里了。

老郡王妃虽然不待见她,但眼下到底没有想着法子折磨她,从这一点来看还是不错的。

日子就这样过去,可就在年前,便有公公带着御旨奔赴了郡王府。

高妈妈与襄儿连忙伺候着长安梳洗更衣,又让紫雨去打探了一通前面的情景,听说传旨的公公满脸喜气在与萧云寒暄着,高妈妈思忖片刻便给长安换了一身簇新的桃红色羽纱对襟长袄,别了一只丹凤朝阳赤金簪,整个人看起来尤其喜气。

长安被请去接旨时还有些懵懂,她是没想明白,这有什么旨意会传给她?

高妈妈却是扶了长安的手,笑道:“没准就是喜事,且王爷还在那等着呢,夫人这一去必定错不了。”

长安牵了牵唇角,却是笑不出来。

到了正厅后,萧云对她微微点头,便让人焚香摆案,扶着她跪接圣旨。

长安有很多疑问堆在心里,可还来不及问,只能草草瞪了萧云一眼,这便恭敬地听着宣旨公公读出那一串冗长的夸赞之词,前面的什么她没记在心里,只后面那一句“赐封郡王妃”随着宣旨公公那尖细的嗓音传进耳里时,长安才是骤然一怔,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萧云。

“王妃,接旨吧!”

宣旨公公捏着兰花指,一脸笑意地看向长安,长安却是看向萧云,愣愣地没有动。

“她怕是乐坏了,公公可不要见怪!”

萧云给襄儿使了个眼色,襄儿忙上前扶起了仍然处在震惊以及不解中的长安,萧云立马侧身挡住了那位公公的视线,又是一番寒暄,让人捧上足足一百两的谢银,亲自将那位公公给送了出去。

高妈妈看着那放在桌案上盛在黑漆雕花木托盘里标志着郡王妃服制的璀璨华服,激动得不能自已,忙拉了长安去看,还不住夸赞道:“这郡王妃的服制就是不同寻常,当初老奴也看过二夫人穿戴的国公夫人服制,可没这份辉煌隆重,你看这金丝勾线,这鸾鸟绣得活灵活现,连眼珠子都是上好的东珠,夫…王妃真是好福气!”

襄儿也凑过来一看,不由啧啧两声,皇家的东西就是奢侈,这东西穿在身上该有多重啊,想着年节快到,大年初一长安便要穿着这一身去宫里拜年谢恩,真正是累死个人!

长安却是神情凝重,一手轻抚在那锦绣华服上,缓缓握紧了拳头。

这一套郡王妃服制是暗红色的大袖衣,衣上加霞帔,紫红色的罗尾长裙,暗银红的褙子,用金线绣着一只鸾鸟,头饰是命妇所戴的彩冠,上面不缀龙凤,仅缀珠翟、花钗,也是流光溢彩铺泄而出。

萧云到底想干什么?

长安咬了咬唇,他们的婚姻不该是这样…她只想着熬过这几年,等孩子长大了知事了,她总会告诉他们,或许…她还能等到那个人的归来。

可萧云如今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难道想用郡王妃的名头将她死死捆住吗?

送走了宣旨公公,萧云转回来之时便见着长安铁青的脸色,眸中似乎蕴着怒火,让他有些不明所以。

“王妃,这是喜事…”

高妈妈想从旁劝上两句,长安已是冷着眉道:“妈妈,你们都下去,我有话与王爷说。”

高妈妈有些迟疑,见萧云对她点了头,又给了个安抚的眼神,这才和襄儿应声退下。

依着萧云对长安的疼爱与尊重,再怎么样也会让着她,这一点高妈妈倒是能够肯定。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萧云对长安的这份持久的用心,连她这过来人也不得不感慨,可高妈妈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长安还这般死拗?

直到所有人都退下,厅堂的门窗都被人轻轻掩住了,长安才怒瞪着萧云,“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云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看向长安有些较汁的眼神,他有些无奈道:“我以为这样对你好,毕竟在王府里还有老夫人坐阵,若是你有个诰命在身,她要怎么样也得掂量着行事。”

“真的只是这样?”

听到萧云这一说,长安倒是微微缓了面色。

她知道萧云不会做对她不利的事,可这郡王妃的身份就像一把枷锁,如今是轻易地带上了,他朝还能这般容易地拿下吗?

萧云低垂了目光,神色一时间有些黯然,他微微侧了身,刚毅俊美的脸庞不觉间多了一分萧索之感,连声音也更见低沉。

“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这一点我从来也没有隐瞒,长安,我再说一次,这段婚姻于我不是作假,我娶你为妻,你便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

你便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

你便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

你便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

萧云的话语在脑海中震荡,长安不自觉地捂住了耳,面色一时之间复杂难明。

郡王府,西苑。

本是安静的上房内,突然听得一阵瓷器碎裂之声,须臾之后,凌妈妈才撩了帘子向外吩咐了一声,立时便有小丫环进屋收拾整理,不一会儿便低着头退了出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老郡王妃坐在垫着富贵花开呢绒垫的楠木交椅上,一张脸沉得仿佛要滴出水出,红艳艳的薄唇紧咬着,半晌才吐出几个字眼,“这个逆子,这么快便为那女人请封了诰命,这分明是在打我的脸!”

老郡王妃这么说也是有原由的,当年她嫁进王府为继室时,也曾想立马请封郡王妃,哪知道老郡王人老心不老,推来推去就是没个准信,要么就是让她生了孩子再说,要么就是开口闭口让她好好照顾着萧云,敢情她是白当了这后母。

老郡王比她年长近二十,她也想生个孩子稳固自己的地位,可始终怀不上她有什么办法,女人这一辈子的青春都耗在了这个老男人身上,她冤是不冤?

若不是最后她娘家使力,于这封妃一事上老郡王也不知道要托到什么时候。

可她郡王妃的身份没坐上几年,老郡王又自请退位,将爵位传给了萧云,她便也跟着落了下来。

如今人老珠黄了,还呆在郡王府,却是没有半个依托。

她不喜欢萧云,这孩子生来便和他不对盘,小的时候让他姨娘养着,长大了竟然还有几分桀骜,处处与她作对,她本来想收在自己名下,也彻底歇了这心思。

从那个时候她便知道,这孩子养不熟,若有一天他得势了,必定不会有她的好日子过。

其实之前她也做过努力,让拐子将萧云给拐走,暗想着这样蹉跎几年没有音讯,她再在萧氏族人里过继一个听话的,由自己养大总是比较亲的。

却不想这个算盘还没打全,萧云竟然又奇迹般地回来了,而他整个人似乎也变得不一样了。

老郡王自然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珍爱得不得了,宠着疼着,就差没给他摘下天上的月亮,从此便养成了萧云纨绔的性子,连着个再嫁之妇也敢娶,她如今都不好意思出府,就怕碰着从前的贵妇夫人们,那指指点点的目光让她受不了。

“王爷这也是糊涂了。”

凌妈妈恭身在一旁附和道:“这样的女人也能信得…就那两个孩子,老奴看着与王爷一点都不搭边,老太爷却是宠得跟什么一样!”

长安与萧云在北川匆匆成婚生子的内幕凌妈妈自然是知道的,未婚先孕,亏得还是国公府的女儿,若是放在乡下早便入祠堂浸猪笼了。

长安不守妇德,如今却能荣封郡王妃,也不知道萧云对上头使了什么好,竟然还办成了这事,真正是老天没眼。

“这事谁知道!”

老郡王妃冷哼了一声,“以他对那女人宠爱的程度,怕就是顶绿帽子也抢着戴,只他丢得起这人,我却不行!”

“这事…老夫人打算怎么办?”

凌妈妈又凑近了一分,一双眼睛微微眯起。

老郡王妃看了凌妈妈一眼,眼珠子一转,忽地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就从你说的那方面下手,两个孩子都不肖父,又是婚前有孕,着实可疑…或许能借着这事将他拉下马来,只要他身败名裂了,我自有办法保证咱们将来的富贵荣华!”

正文 第【145】章 宫门前的偶遇

郡王府的年节说不上冷清,但也绝对谈不上热闹,从老郡王开始便不喜结交,郡王府的当家主人手中又并未握有实权,再加上萧云从前的纨绔之名,富贵名门都是敬而远之,来往的也不过就是那几家亲戚罢了。

看着孩子们都睡下了,长安便和衣歪在榻上,总之天不亮便要起床梳洗,穿戴郡王妃的服制进宫朝拜,她便省了这一睡一起的功夫。

卯时一到,前院便有人来催促,长安已是梳洗妥当,穿着厚重的华服,在襄儿与紫雨的搀扶下上了暖轿,直达二门落轿时,萧云已是等在那里了。

天色还是黑的,琉璃宫灯亮在一旁,长安能清楚地看见萧云那一身黑色莽纹绣金边的华袍,头上金冠束发,腰间丝绦和着那阴阳鱼的玉佩轻轻摇动,犹如芝兰玉树一般长身而立,周围侍候的丫环间或投来羞涩的一瞥,又很快将头给低了下去。

长安抿了抿唇,她倒是没想过萧云竟然这般受女人青睐。

见着长安一行来到,萧云只是微微牵了牵唇角,便向她伸出了手来。

“王妃慢些!”

襄儿将长安的一只手交到萧云掌中时,她还有些微微发愣,下一刻,手心处已是一暖。

长安想挣脱已是晚了,萧云微微用力便将她扶上了马车,她心里正有些说不出的气闷,转眼间竟然见得萧云也跟着跃了上来,不由吃惊道:“你不骑马?”

“这么冷的天,也让我窝会吧!”

萧云撑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已是就着铺好的软棉褥子斜卧了上去,微微眯着眼,那模样颇有几分无赖,让长安哭笑不得。

萧云上了马车,襄儿与紫雨自然也不好跟上,索性就挤在后一辆婆子们坐的马车上。

萧云那模样似睡非睡,长安嘟着唇坐在一旁,也不好主动找他说话。

马车动了起来,头上的彩冠亦发沉重,长安只觉得脖子有些酸痛,只能暗自希望这朝拜仪式最好快些结束,她也能回家看看三个孩子。

半晌,就在长安被摇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萧云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她猛然打了个激零,增眼望去,萧云一手撑在额间,半只着身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长安顿时觉得一阵脸红,连忙撇过了头去。

“宫里的朝拜也是简单,你不用刻意去做什么,只跟着别人的动作,规矩做到了,便没事了。”

萧云笑了笑,缓缓坐直了身体,“那彩冠若是有些重,便先取下来,下了马车再戴上!”

“取下来?”

长安瞥了萧云一眼,没好气道:“若真取下来,我这发髻便全散了,到时候挽不回去,下车不就是一疯婆子?!”

萧云先是一怔,随后哈哈一笑,长安更觉得心口有些冒火,索性转过头不去理他。

“怎么了?”

萧云止了笑声,不由向前倾近几分,“我这一上车你就没给过我好脸色,若是真的不愿意见着我,我下车就是,就算冷点也值得,总比让你心里不痛快地好!”

眼见着萧云作势就要撩帘下车,长安立马上前抓住了他的袖摆,急声道:“你干什么?若是这正中间我让你下了车,旁人还以为我多刻薄,你这…分明是不安好心!”

“喔?”

萧云挑眉笑了笑,身子却是缓缓落回了座上,一把握住了长安的手,笑道:“哪个敢说你不安好心,只管来找我!”

“你这人…就是没个正经!”

长安瞪了萧云一眼,赶忙抽回了自己的手。

掌中的温软逝去,萧云有片刻的失落,但见着长安的面色又鲜活起来,他唇角也不由染了丝笑意,他喜欢的长安就该是这样,而不是一副死气沉沉自怨自艾的模样,过去的已经过去,就让那一段过往埋葬在北川的天空下,未来,他们的路还很长。

在宫门前便要换乘马车,男女要分进不同的地方,长安不禁感到了一丝忐忑,揪着萧云的衣袖有些不愿意放开。

不远处,有一辆华丽的锦盖桐油马车缓缓驶来,拉车的是两匹白色的大马,马儿看起来很是精神,那鼻间喃出的热气就像两朵祥云一般缓缓升腾而起。

长安留意到萧云微微敛了面色,半眯着眸子望了过去。

“那是…”

几盏琉璃宫灯在晨曦的微光中轻轻摇晃着,马车离得近了,长安渐渐看清楚那黄铜吊角风铃上镂刻的字眼,脸色也跟着一变,不由攥紧了萧云的手,低声道:“那是三皇子府的马车。”

若不是在北川避了这么久的时日,她都差点忘记了,三皇子虽然与沈家有着那么一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但到底沈家不会贸然地凑上去,就算已经选择了支持,但也做得很沉寂,不是圈内人根本看不出来。

但眼下让长安上心的却不是三皇子那显赫的身份,以及今后会问鼎九五之尊的极致荣耀,而是一个男人--青城!

青城进了三皇子府,如今怕是也有两年的光景了,也不知道他与三皇子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三皇子府的马车终究在不远处停驻,马车上当先而下的却是一着白色皮裘的男子,青丝在身后披洒,明明未施脂粉,那一张脸庞却是白皙细嫩,眉眼精致得仿若雕琢,只是那回眸的一笑,立时让三千粉黛都黯然失色,不是青城还能是谁?

长安的手心紧了紧,目光陡然转向了萧云,“他是不是知道了?”

“眼下…还不确定。”

萧云眸光一转,已是携了长安上前,“咱们过去看看!”

“啊?”

长安一怔,却已是被萧云大力牵着向前走去,这种情况下,不是明明应该避开才好吗?主动凑上前去,是因为太自信,还是要一探虚实?

“请殿下金安!”

长安跟着萧云拜了下去,眼角的余光已是扫向了站定在青城身旁的男子。

三皇子不过中等身材,裹着一身黑色的狐裘,面容说不上出众,却中正平和,眉眼中是浅然的笑意,“云弟,却是多日不见你了,这位便是王妃?”

萧云笑着应是,长安这才抬头,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含蓄端庄的笑意。

“说起来,王妃的母家与长公主还是表亲,咱们也是自家人,以后见面便不用这般客气了。”

三皇子和蔼可亲地看向长安,她只得回笑应了一声。

青城就站在三皇子身后,唇角微翘,似笑非笑,却更衬得他媚眼如丝,勾魂入骨,长安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冷颤。

青城这般模样,不说是女子会为他倾倒,就连男人也会为了他而神魂颠倒,眼前不就有一位。

也无怪乎这样的场合地点,三皇子竟然没有携皇子妃而来,却偏偏带了青城。

“早就听闻郡王王妃是一对如花美眷,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像王妃这样俊秀的人儿在京城可是不多见,王爷真是好福气!”

青城摇曳着上前,竟然一手搭在了三皇子的手腕上,可却未见三皇子动怒,反而携了他的手上前一步,轻笑道:“你这便是不知了,云弟年少风流,过尽千帆才有了如今的归宿,王妃自然是极好的…”

三皇子说到这里,似乎自觉失言,有些歉意地望了长安一眼,“那都是从前,王妃可千万别记在心上!”

长安只笑了笑,表示并不在意,青城却在一旁眼波婉转,看向萧云道:“总觉得王爷有些面善,可想来青城是没这福气,如今能识得的贵人也就只殿下一人了。”

说到这里,青城还对三皇子眨了眨眼,眼波婉转情真意切,后者显然很是受用,捏住青城的手腕更是收紧了几分。

“时辰不早了,就不打扰殿下了!”

萧云礼貌地让出了道来,长安也跟着站在一侧,目送着三皇子与青城在一众簇拥下旖旎而去。

“他怕是知道了…”

直到三皇子一众的身影消失在俩人的视线中,萧云才沉着脸说道。

青城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眼下为什么又没有动静,是否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阴谋?

这种种问题在萧云的脑海中连闪而过,让他的神情一时之是变得肃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