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陈玉涛是那般不堪,就是时光再流转,她也不会改变决定。

离开陈家,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好了,妹妹别与父亲置气了,他这也是关心你不是。”

沈长健上前轻轻拍了拍长安的肩头,只觉得那瘦骨嶙峋,碰着都让人有些不忍。

“我没有怪父亲。”

长安吸了吸鼻子,声音却有些哽咽,“我这是心里头有些闷,想去庄上住段日子休养生息。”

“庄子?”

沈平挑了挑眉,“哪个庄子,难不成你又想去北川?”

“那边风水独好,离紫鸳他们一家人也近,我在那边时就挺好的,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女儿想过去养养,请父亲应允!”

长安说着话,已经慢慢地坐起了身子,一双美眸氤氲着雾气,带着几许恳求,可怜兮兮地望向沈平。

沈长健看了沈平一眼,有些迟疑道:“可你这才刚回京城,又要远去,咱们家在城郊也有座庄子…”

长安固执地摇了摇头,“父亲,大哥说的那座庄子我也知道,可眼下已经是大伯父家的,大房二房分了家,大伯母又是那样的人,我不想听她说嫌话!”

“也罢,女大不中留!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沈平疲惫地摆了摆手,沉沉地闭上了眼。

“谢父亲。”

长安就在床榻上给沈平磕了个头。

沈平三人又如来时一般静静地离开,长安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让紫琦与襄儿准备东西,他们三天后出发。

三天,已经够她喝完这几服药,稳住胎像,过了三个月便没那么容易滑胎了,但前提是她要先保重自己的身子,母体强健,胎儿的存活机率才能更高。

这一次去北川,若是走水路便会少了颠簸,她已经决定了,到了北川后便转道岷玉关,她不相信秦暮离就此失踪,她要找到他!

那封信的落款处是杨琰,那样清朗的字迹也只能出自他的手中,字句斟酌,用词小心,生怕她多了惦念,只嘱咐她不用担心。

长安躺在床榻上沉思,秦暮离不在军中,王治完全乱了阵脚,好在有杨琰坐阵,一切总能挽回的。

可秦暮离怎么能这般冲动,卓奥一挑战他便追了出去,难道不怕是个陷阱,他不该是这般有勇无谋的…还是出了什么变故?

卓奥这次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从前只在关外劫掠,这次怎么有胆量带人攻关,这样疯狂的举动让人匪夷所思。

一个一个迷团充盈在心间,她不能不闻不问,只在这里干等着,这样她会发疯的。

三日后长安已经能够自由走行,但为着腹中的胎儿,她还是被人抬着软轿上的船,舱内布置着柔软舒适的床榻,高妈妈早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这次再去北川,长安带的是襄儿与紫琦,再有高妈妈在一旁照应着,沈平才稍稍放心。

离去之前,长安已经嘱托沈平将紫雨与毛晋的婚事办了,再拖不得了,她这一去又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了。

紫雨万般不舍,可长安不带她,她也没办法。

紫琦走了倒也不怕,铺面上已经有了熟悉的管事,到时候回来对对帐本就好。

一切安顿后,大船刚刚起航,襄儿便慌张地奔了过来,一把打开舱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小姐…王爷也上船了…”

“什么?”

长安刚刚躺下,闻言便撑起了身子,满脸的诧异,她走她的,这萧云来凑什么热闹?

高妈妈却在一旁欣慰地笑了,“王爷来了是好事,到底放心不下小姐!”

俩人说话之间,萧云已经大步而来,在他身后正跟着陆小猴,也许是有段时日未见,这陆小猴再不是嬉皮笑脸之势,行走间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看那模样倒让人有几分倚重信服。

“你们先下去,我与长安有话说。”

萧云阴沉着一张脸,高妈妈与襄儿不敢多留,看了长安一眼纷纷退了出去,陆小猴最后带上了门,便走开几步守在左右。

萧云拉了一张椅子凑近床榻,瞪着长安,“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事,这么大的人也没个轻重,如今都有身子了还敢来回奔波,你不要命了?”

长安咬了咬唇,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已经找不到可以倾述的人,心里压抑憋闷地慌,谁知道萧云一来便是一阵数落,她心里一酸,眼泪便止不住地掉落。

“你别哭!”

长安一哭,萧云便乱了阵脚,原本沉郁的面色也在瞬间闪去,只在一旁哄道:“有话咱们好好说,我这不是担心你?”

长安嘤嘤地哭了一阵,听着萧云一直在旁边蹩脚地劝慰道,心情这才好了几分,收了泪水,平稳了心神,这才看了萧云一眼,低声道:“你是不是得了消息?”

“天网一梦”消息网络遍布,只要萧云想知道,怕是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耳朵,长安一说出这话便知道她问了也是白问。

萧云迟疑着点了点头,这才道:“岷玉关的战事知道几分,不过朝廷还未知晓,想来是他们秘而不报,主帅失踪是何等大事,若是战局胜了还好,若是败了,怕是当先的几个将帅都要问罪革职的。”

“当先的几个将帅…”不是还包括王治?

长安心中一惊,连忙拉了萧云的袖子,急切道:“你有办法是不是?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只要秦暮离能够平安地归来,一切的困难与危机不就迎刃而解了。

“我想想办法,你别着急。”

萧云拍了拍长安的手背,这辈子他真没有这么憋屈过,陪着心爱的女人去寻找情敌的下落,若是找不到还好,若是找到了,却还要把她生生交到另一个男人手中,这举动无异是在剜心啊!

可看着长安泫然欲泣的脸庞,他就再不忍心说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萧云顺利地加入了长安一行,抵达北川时,已是四月初。

三个月的孕期一过,长安的小腹便有些显怀了,她也只着了宽松的衣裙,尽量不用腰带给勒着,只是身边伺候的襄儿与紫琦却是瞒不过了。

紫琦那日跟随着女大夫去抓药便有了怀疑,只是长安不说破,她也不好过问,眼下得到证实,她也只是轻轻一叹罢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萧云还是秦暮离的,只依眼下两个男人对长安的态度,跟了谁也不会差的。

襄儿倒是满脸的惊讶,这未婚先孕,孩子是谁的?

秦暮离?亦或是回京城后才出现的萧云?最后的结果又会怎么样?她着实替长安担忧起来。

北川的庄子倒是太平,管事拿来帐本后,长安只让紫琦一同去核对,秦暮离找来的管事应该还行,再说紫琦管理了铺面这么久,也不是容易糊弄的。

刚刚歇下脚,耐不住长安的恳求,萧云便整装出发了,长安本也要一同去,可萧云说什么也不肯,北川到岷玉关一路只能坐马车,也没有水道好走,权衡再三,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长安还是留了下来。

而萧云这一走,连着一个月都没有消息传回,长安忍不住又想要动身前往,却被高妈妈一行给拦了下来。

如今她的肚子已经完全遮不住了,只能深居简出,一出了苑子,任谁都能看出她的身孕。

长安无奈,只能焦急地等待,好在过了半个月之后,萧云一行终于返回了北川,更是带回了杨琰与王治的书信。

边关的战事变得有些奇怪了,按理说主帅下落不明,若是卓奥得知这个消息必定会全力进攻,可随着秦暮离的消失,乞力浑部族也没有动静,这一场刚开始激烈,但结局却是异常诡异的战局让所有人的陷入了沉思。

这到底是伏兵以待,还是诱敌之策,一时之间两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长安拆了杨琰与王治的书信,得知他们暂时无虞,这才缓缓放下心来,只是抬头看向萧云的眼中却是蕴着一抹深沉的担忧。

“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吗?”

长安低垂了目光,不敢去看萧云的神色,垂在膝上的手却在隐隐颤抖着。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她的心理极其矛盾,一方面希望秦暮离能够平安归来,一方面又希望萧云不要为她带来任何她不想听到的消息。

萧云沉默了半晌,连日来的奔波让他的眼底蒙上了一层疲惫之色,他揉了揉眉心,这才迟疑道:“秦暮离与乞力浑王是否有什么私人恩怨?”

长安猛地抬起了头,不明所以地看向萧云,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萧云扯了扯唇角,勾起一个轻讽的笑意,“我查探了许久,可掌握到的一切却让我有些不敢相信,所以才来向你求证。”

“到底是怎么了?”

长安咬了咬唇,心里却一刻也不得安定。

萧云瞥了瞥长安的腹间,脸色不觉间变得深沉,这才缓缓道:“两军主帅,竟然丢弃了自己的队伍不知道窝在哪个犄角旮旯进行决斗,最后双双失踪,生死未卜。”

“双双失踪,生死未卜?”

长安一时之间脸色变得苍白,但在下一刻,却又强自镇定了下来,颤声道:“没有找到他,那也是好的,至少他还活着…”

萧云却没那么乐观,至少他没告诉长安秦暮离与乞力浑王失踪的地方是个断崖,有人在那里发现了他们的马匹,以及一只掉落在崖边的长靴,靴头染着暗色的血,也不知道是谁受了伤。

这样的情况下掉落断崖,焉还有命?

萧云知道,自己若是告诉长安这个消息,一定会让她死了心,但巨大的情绪波动下她肚子里的孩子又该怎么办,孩子若是有损伤,她怕也是不能活了。

考虑到种种,萧云终是压下了这句话,就让长安心里怀着期待吧,也好过悲伤欲绝,心痛若死。

正文 第【136】章 不离不弃

日子一天天过去,萧云一直陪伴在长安身边,看着她日益沉默,他的心宛如刀割,这一刻,他是多么希望秦暮离仍然活着,即使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温情相对…

开解没有用,谈心也不能改变她的想法,还好长安还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鼓得像皮球,请了北川县的太夫,都说这孩子怀得好,指不定就是双生子。

萧云听了乐得跟什么似的,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他已经打定主意照顾长安母子一辈子。

长安却是淡淡抿了抿唇,双手抚在隆起的腹部上,整个人又陷入了沉思。

高妈妈在一旁看着焦急,这孩子没几个月就要出生了,可看萧云与长安那状态,似乎一点也没往这方面想,她是搞不懂如今年青人的想法了,可是作为长辈她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事继续再这样下去。

这一天,萧云正要去看望长安,便被高妈妈给堵在了拐角的路上。

高妈妈曲膝一福,客气而规矩,“王爷可否近一步说话?”

萧云挑了挑眉,他自然知道高妈妈是长安的奶妈妈,平日里也是尊敬有加,身份不似奴婢,倒像半个长辈。

略一思忖,他便点了点头,高妈妈要说的事总算不会对长安有坏处。

俩人随即绕到了花园后的一颗老槐树下,高妈妈四处看了看,这才谨慎地说道:“王爷到底打算将我家小姐如何?”

照高妈妈的猜测,长安定是与萧云闹了别扭,不然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怎么偏生还要独自离开京城,若不是萧云跟着追了上来,怕真是要成一对怨偶了。

若说长安不喜欢吧,那又为什么舍不得萧云的孩子?

若说喜欢吧,可这俩个人又不求个结果,只她在一边干着急,急得都要上火了。

这不,高妈妈刚一张嘴,就觉得嘴里的火泡顶得难受,微微皱了眉。

萧云在一旁看着,自是以为高妈妈对他有些不满,不由苦笑道:“妈妈这是冤枉我了,我哪里不想娶长安,分明是她不愿意嫁!”

高妈妈诧异地抬头,见萧云满脸的认真不似作假,思忖了片刻,这才斟酌道:“可是王爷哪里惹了小姐生气,这女人都是要哄的,特别是怀孕的女人,只觉得处处不顺,王爷大量,可要多迁就才是…”

高妈妈循循教导,萧云在一旁连连称是,末了还道:“妈妈还要在长安面前多为我美言美言,让她凡事顾着孩子些,难不成真要生了孩子才过门去,我倒是不介意,就怕家里的长辈有话说!”

“正是这个理。”

与萧云这边通了气后,高妈妈立时感到心情大好,又了解到他是这样的态度,只说回去后立马就劝说长安,若是不宜奔波,到时候婚事在这里办也成,将长辈们接过来就是,也不求繁复了,只要给孩子正个名。

“那妈妈只管办去,我等你的好消息。”

萧云也是摩拳擦掌兴奋不已,虽然他知道高妈妈出马长安不一定就能点头,但这好歹也是一个机会。

若是秦暮离真的不在了,长安也要给她自己,给孩子一个机会不是?

夜深了,长安侧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一手抚向隆起的腹部,孩子好似在动一般,她不由翘了唇,轻笑道:“娘知道你想出来了,娘也想看看你,也不知道你长得像娘还是…”

话到这里,长安只觉得眉心一抽,那一个名字,她却是怎么也念不出口,她不想悲伤,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了孩子,所以能不去想便尽量不想,她只想等着孩子健康的出世。

今天高妈妈的一席话让她思虑良久,说是萧云愿意娶她,要正大光明地给孩子一个身份。

萧云的心意她都懂,以他王爷之尊能够这样对她,已经是不容易了,还要他接受别人的孩子,她怎么忍心?

高妈妈不清楚内情就算了,但她不能任由错误就这样发生。

可若是…那个人真的不在了呢?

她可以不介意名份,不介意世俗的眼光生下孩子,可孩子将来会怎么想?

也许幼时还能过得欢快,但随着年龄渐长,明白周围的各种眼光是为何,孩子又会不会在心里怨着她,怨她给了自己一个私生子的身份,为世人所不耻?

长安只觉得平生都没遇到过这种难题,让她难过欲死,眼泪又不争气地跌落在枕畔。

在人前她都强作着镇定,只有夜深人静时才能任由泪水泛滥,思念成灾,若是他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她,为什么不回到她身边?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有些肿胀的小腿上又传来那温暖舒适的力道,缓缓舒解着她身体的不适,这几天都好似做着这同一个梦,梦里有人在为她轻轻拿捏。

长安嘤咛了一声,缓缓侧了侧身,微眯的缝隙中似乎瞧见了一个人影,还以为犹在梦中,她偏头继续睡去。

可半晌后,她立时觉出了不对味,猛然回过身来,只见得昏黄的灯光下萧云那双熠熠发亮的眸子,整个人似乎有些惊诧,正一脸错愕地望向了她。

“你干什么?”

长安撑着坐起了身,赶忙用丝被将自己全身搭严实了,美目喷火,怒瞪向萧云。

他一个男人,大半夜地跑到她的房中,真是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事若是传出去了,俩人名声都有碍,他到底懂不懂?

萧云狼狈地收回了手,忙弹跳着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释道:“他们说…孕妇睡得沉…高妈妈说你…说你怀孕腿有些肿…我才…我才…”

萧云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他是为她好来着,可不想让她胡乱猜想,他是钟意她喜欢她,可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一个孕妇出手,这点品性他还是有的。

长安倏地怔住了,她低垂了目光,细细思量了一阵,面色稍缓,这才抬头道:“难不成…这几天夜里都是你…”

怪不得她觉得腿舒服多了,白日里也没有那么肿痛,原来不是梦,竟然是萧云的功劳?

萧云笨拙地解释道:“我怕吵着你,又不想你睡不好。”

长安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失声道:“襄儿在外间…”

“我给她抹了迷香,不睡到早间晨起是不会醒的。”

萧云连忙说道,若不是顾忌着长安有身孕,又未免被人给发现了,他定是会点迷香的,又何故这么费事的抹在襄儿鼻间。

这几天夜里他都偷偷潜到了长安的房里,除了想看了看她沉静的睡颜,便是为她按摩小腿,索性他还记得几个活络的穴道,看着白日里她精神因此而好些了,他的心里也在暗自欢喜着。

有时候爱一个人,真的能够为她做一切,这便是不求回报的付出吧。

“你…”

长安摇头,眉眼低垂,声音轻得像飘在云端,“你真不用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为你,我甘之如饴!”

萧云却是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抹轻笑。

俩人之间一时无声,沉默良久,却听得萧云问道:“若是他…若是他再也回不来,你待如何?”

长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依然是一片茫然,她摊了摊手,随即又缓缓环住了自己,一抹孤寂从眼底无声流露,“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若不是有这个孩子作牵绊,说不定我已经…”

长久的等待,长久的杳无音信,让长安越来越恐慌,她甚至想到了前世的种种…

秦暮离前生未娶妻,无后而终,但是他至少活到了老死。

但这一世,当她怀着这个孩子的那一刻开始,秦暮离的命运是不是就此转变,难道要用他的死才能换来孩子的生吗?

长安不禁掩面轻泣起来,若是这样的结果,她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没有交集,就没有爱恋,她依旧做她的深闺妇人,而他依然是那个英勇善战流芳百世的定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