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长安点了点头,可低垂的目光却有些闪烁。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不安的阴影悄悄地潜伏在心底的最深处。

卓奥突然发动战争,不知道与她们姐妹就这样逃离有没有关联?

龙莲如今又怎么样了,这些都是她挂心的。

“委屈你了…”

秦暮离欲言又止,若不是他让长安上门,她也不会被老太君刁难。

长安那么好的女子,怎么在他们眼中便什么都不是呢?

这一点,秦暮离始终想不明白。

而这一次,换作是他与家人不欢而散,只说要赶回边关,收拾了衣物,带了一众长随侍卫便离开了秦府。

秦家人是眼睁睁地看着秦暮离出的城门,可行到一半,他到底放心不下,便让其他人先走,自己拐了个弯,趁着夜色摸黑进了长安的房中。

毛晋倒是尽忠职守地看门护院,但无奈秦暮离的功夫高出他太多,想要不让他发现也不难。

年夜里守了岁后便各歇各屋,长安没有让人守夜,紫雨与襄儿一处睡着,紫云照旧带着小墨儿。

秦暮离漏夜归来,长安也很是诧异,骤然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先是一怔一惊,紧接着便红着眼扑进了他的怀里,就算紧紧地拥抱着,她仍然觉得不够。

干柴烈火,思念如焚,经历过初次的甜蜜与愉悦之后,一切的发生是那么地自然、契合。

纠缠的肢体,似乎恨不得将对方都嵌进自己的怀里,只为彼此所拥有。

放纵、沉沦,在巅峰中颤栗!

她与他,都是彼此的唯一,只要他待她好,她还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长安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他们都是你的亲人,自然是为了你好…你心里也不要有芥蒂!”

“我知道!”

秦暮离眸色一沉,说出的话却有一丝执拗的怨气,“可他们却看不到你的好!”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也不怕,是金子到哪里都是闪亮的!”

长安昂起了头,眸中闪过一丝耀眼的光,让她精致柔和的五官刹那间便度上了一层莹润的光亮,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你哪里只是金子,金镶玉还差不多!”

秦暮离低低地笑了起来,微低下头,鼻头轻触着她的,温热的呼吸在长安面上倾吐,“既有金子的闪烁光亮,又有美玉的古朴润华,是这世间难得的至宝!”

“瞧你把我夸得,今后还让不让我见人了?!”

长安嗔了秦暮离一眼,却是轻轻一吻落在了他的脸颊。

“安心等着我归来,嗯?”

秦暮离一手轻轻地刮着长安细嫩柔滑的脸颊,嗓音渐渐变得低沉喑哑。

“我等你来找我!”

长安含笑点了点头,将头埋进了秦暮离的颈窝蹭了蹭,他特有的竹叶清香在鼻端萦绕不去,她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秦暮离穿好了衣裳,不舍地缠吻,却是压抑着冲动,捏了捏长安的脸蛋,这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长安坐在榻上,紧了紧身上的棉被将自己团团围住,直到听到那一声轻巧的关门声响起,她的泪水才无声地滑落。

过完了大年,正月十六这一天,长安一行才驾车起程,准备前往琅琊,那里有她的外祖一家。

在前世里,因着身体的原因,她几乎一次也没去过外祖家,倒是劳烦了外祖父与外祖母赶到京城来看她,三个叔伯婶婶,几个表哥表嫂也是和蔼可亲的。

只是她如今才去看望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心里会不会怪着她…

年节里街面上的铺子也未开,长安遣了毛晋去北川的庄子上备了些土仪特产,又用楠木匣子装了两匣黄金,一同带在了车架上,虽然有些俗气,但到底是她的一片心意,祖母、婶婶与表嫂们用来打些首饰也是合用的。

“小姐不知道,紫鸳姐姐望着咱们离开时的目光,像是恨不得能跳上车一同走呢!”

襄儿在车里铺着软棉榻,又放了个姜黄色的大迎枕,这才扶着长安靠了过去。

“尽胡说!”

长安嗔了襄儿一眼,笑道:“紫鸳是嫁了人的,再怎么样也要随了夫家去,秦朗到哪里,她便到哪里,你将来也是一样的。”

“不!”

谁知道襄儿却是摇了摇头,跪坐在蒲团上,目光中蕴着一抹坚定,“我不嫁人,这辈子就守着小姐。”

“你还小,也不急,”长安摇了摇头,只当襄儿是说笑,轻轻一晒,道:“等着再看两三年,有好的再说。”

襄儿咬了咬唇,也不说破,她颠沛流离了这么多年,真没见过几个好男人,所以对男人她没有什么信心,还是相信自己最实在。

“待会儿让紫云将小墨儿抱来我瞧瞧,听奶娘说昨儿个夜里吐奶了,看他今天在车上还习不习惯。”

长安抚了抚眉间,这次是不是走得太急了些,小墨儿毕竟还太小,她真怕他受不了这颠簸的辛苦,又是在冬月里,万一路上染了风寒怎么办?

还是怪她思虑不周,若是还将紫云与小墨儿留在汴阳,自己去了外祖家之后,不过绕道来接了便好,再过段日子,开春了天气也暖和了,小墨儿身体养得壮壮的,也没那么容易染病了。

襄儿应了一声,撩了帘子对坐在车辕上的紫雨嘀咕了一声,就听到她跳下了马车,向后而去。

襄儿捂唇笑了一声,转头对长安道:“紫雨与毛大哥感情真好,到哪里驾车都要一路!”

长安也牵了牵唇角,“你甭管他们,两个都是练家子,横竖在车外也冷不着。”

走了一路,午间在镇上的客栈休息,紫云便抱了小墨儿来,看着孩子精神还好,也吃得进睡得着,似乎一点也没有受旅途奔波的影响,长安便放下心来。

将小墨儿搂在怀里,见着那两只黑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不停地探头探脑,仿佛看什么都新鲜得紧,长安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小姐也放宽了心,小少爷是吃人奶长大的孩子,再怎么说身体也比旁的孩子要强些,再说奶娘也跟着咱们,不会有事的。”

紫云早耐不住了,若是让她还呆在汴阳守着,指不定她头上都要长草了。

“嗯,到了外祖那边,封一百两银子,便放了奶娘回去吧。”

长安点了点头,手指刮着小墨儿细嫩的脸颊,那和着奶香软懦懦的感觉,让人恨不得在他的脸上多亲几口。

紫云如实说道:“奶娘前些日子还在说呢,跟着咱们离开最多一个月,不然家里男人和孩子都要念着,她就是赚再多银子心里也不踏实。”

“是这个理,成了家便有了牵挂…”

长安怔怔地说道,看了一眼紫云,微微有些出神了起来。

紫云也已经十六了,紫琦更是与自己一般年纪,快二十了,两个丫头没有着落,她心里也不安,这次回京城真是要把她们的事一并给办了,找个可靠的男人托付了,安心地生儿育女才是正理。

马车到了琅琊时,已是二月初。

琅琊是个好地方,三面环海,背靠的琅琊山更是皖东名胜,山水风光在大周朝自是一绝,山内丘壑林泉、寺宇、亭台、古道、古关隘均以其蔚然深秀,清幽淡雅而得天独厚,境内大小山峰九九八十一座,层峦起伏,沟谷深邃,溪流潺爰,林森茂密。

其高可眺、邃可隐、清可濯、幽可憩、芳可采、丽可咏的自然景观,是文人雅仕们竞相追逐的文化胜境。

素有“蓬莱之后无别山”美誉的琅琊山,南天门上为纪念碧霞元君修建的古碧霞宫是著名的道教场所,琅琊山还流传着千百年的琅琊山初九庙会。

长安他们抵达琅琊的时间凑巧,想来也是有机会参加二月初九的琅琊山庙会。

琅琊临海,气候上便少了一丝冬的严寒,多了一丝春夏的温暖气息,一入琅琊,长安一行人都松了粗笨的棉衣大袄,换上了单层的夹袄,身上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因近海风大,琅琊人都爱在头上包个头巾,花色不一,种类质料繁复,走在街上却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车子停在街道旁,襄儿已经动作利落地下车买了几张头巾来,又跟着老板娘学了几招打头巾的方式,回到车上忙着献宝似的将各人给装扮了起来,连小墨儿都没有落下。

看着小墨儿顶着头巾一脸老成的模样,长安在一旁直乐。

王氏是琅琊的世家大族,只要一打听便不难知道,几下便有人给长安他们指明了道路,一路过去,她的心渐渐有些忐忑了起来。

上一世,沈家被构陷成通敌叛国罪之后,王家也受了一定的牵连,几个表哥仕途屡遭措败和排挤,除了大表哥二表哥看透时局辞了官场回家过清闲日子以外,四表哥被贬去了蛮荒之地,五表哥被人检举丢了官,六表哥不知何故在酒楼里与人口角纷争不幸坠楼摔残了双腿,而七表哥王治年纪轻轻就死在了东北蛮贼的手里,说到底还是受了沈家的牵连,不然又怎么会在中军营呆得好好的,偏偏被调去了对阵最凶险的东北库尔特蛮贼的先锋营。

但这一世,自从她重生之后,一切都已经改变。

大表哥与二表哥如今正在地方上当差,虽然离家远着,但听说都是好的,四表哥如今任琅琊的同知,五表哥就在挨着琅琊的滁县任职,每逢沐休都会返回琅琊老宅,平日里就宿在衙门,也没有在滁县安宅置家。

六表哥不爱从政亦不喜武,从小便对算数精通,如今也是个财迷,听说管着好几间铺子、酒楼,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是如今琅琊商会的头一份。

七表哥如今跟着秦暮离在西北戍边,与东北隔着老远,想来若非有什么变故也不会轻易调职,再说秦暮离也会好好看着他,必然不会让他出什么事的。

“小姐,刚才我向老板娘打听了一番,说是这个月底便要开通直往京城的客船,咱们在琅琊台上船,若是顺风顺水的话不出半个月便能赶到京城呢,可比走陆路快得多!”

襄儿欢快的话语打断了长安的思绪,她怔了怔,缓缓点了点头,“坐船也好,再这样颠簸下去人也要散架了,咱们回京城的时候就坐船,顺当!”

“那敢情好,我还没坐过船呢!”

紫云也兴奋地眨着眼睛,抱着小墨儿晃悠起来,抖得孩子呵呵直乐。

上次长安坐船下澜州时,紫鸳与紫雨就陪着身边,紫云在心里可一直羡慕得紧,如今她也有机会亲自感受一番,心里自然是欢喜雀跃的。

“船有什么好的,到时候晕得你们七荤八素的,可别怪姐没提醒你们!”

紫雨撩了帘子,沉着脸色没头没脑地冒了这一句。

她可深刻记得那次坐船的惨痛经历,真正是吐得她胆水都泛黄了,那个滋味绝对不好受,虽然最后慢慢适应了,但如今又过了那么久,不知道她还会不会重复当时的命运。

长安转过了头去逗弄小墨儿,假装看不到紫雨乞求怜悯的目光,唇上却是噘起了一抹坏笑。

紫雨就是欠磨炼,若是这次再吐,自有毛晋去操心,倒碍不着他们什么事了,说不定还是个进一步加深俩人感情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正文 第【130】章 一家亲

两尊石狮子威严地矗立在朱红九环门的两旁,炯炯的大眼睛瞪得像铜铃,小墨儿一下了马车便舞动着双手想向石狮子扑去,让一旁的长安哭笑不得。

门房看了他们半晌,觉着有些眼熟,但又不敢笃定,直到襄儿大气地上前一站,招呼道:“快去禀报老夫人,就说京城沈国公府家的表小姐到了。”

“是!”

门房先是诧异,接着便含着惊喜地猛点头。

长安笑了笑,那种近乡情怯的紧张之感随即而去,有丫环热情地来接了她进去,坐在正厅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双手交叠在身前,含着一脸笑意看向来人!

“我的儿!”

苍老的声音压抑不住颤抖与喜悦,一位满含激动的老者已是出现在了正厅口,被丫环搀扶着跨了进来。

她着一件簇新的深栗色圆领对襟通身长褙子,褙子下是一条细棉夹袄的刻丝六团花刺绣长裙,显得十分雍容富泰,只是鬓发有些花白,可看向长安的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一抹莹光已是在眸中缓缓流动。

“外祖母!”

王老太太的面容与家里挂着的母亲画像有着几分相似,所以长安不会认错,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滋味,脚下一动人却已经是迎了过去。

“外祖母,孙女不孝!”

长安想要跪下,却被王老太太紧紧地抓着胳膊,颤抖的声音带着一丝鼻音,轻斥道:“人来了就好,行这些虚礼干什么?!”

“是啊,快起来吧!”

王老太太身后还有人说话,长安抬头望了一眼,已是泪盈于睫,眼前的人影早已经模糊了起来。

“孩子,这是你二舅母!”

王老太太激动得拉过长安的手臂,一一为她介绍道,“这是你四表嫂和六表嫂!”

长安只能点着头,泪水却在不停地晃落,最后,止不住地嘤嘤哭泣起来。

这是母亲从小生活的地方,有疼爱她的亲人们,她虽然是第一次踏足,却全然没有陌生的感觉,也许,就这是血浓于水,不管时间与空间的阻隔,亲情不变。

长安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通后,二舅母已是叫来丫环为她重新净了面梳了妆,王老太太拉了她的手坐在长榻椅上,眸中是止不住地心疼,拍了拍长安的手背,“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

长安在京城发生的点滴,王治早已经写信来一一告知,王家人得知后,又是一阵止不住地心疼。

之后长安四处辗转,他们也怕入京见不到她,只当她是散心去了,总有落脚的时候,到时再去看看也不迟。

可没想到长安兜兜转转竟然自个儿来了琅琊,大家在震惊之余又有一丝掩不住的欢喜。

“孙女不苦!”

长安摇了摇头,虽然眼眶仍然是红红的,但面上却缓缓绽开一抹笑来。

她这才看清,除了二舅母、四表嫂和六表嫂以外,还有一个小男孩站在旁边,他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想到这里,长安不由转过了头来,示意紫云将小墨儿给抱了过来,笑道:“外祖母,这是我收养的儿子,叫沈墨!”

“名字起得好,人也长得好!”

二舅母微微有些诧异,王老太太却是瞥了她一眼,转向长安笑了笑,“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都好。”

二舅母骤然明白过来,敢情这是长安在找寄托,老太太都明白,自己差点就犯了糊涂。

四表嫂与六表嫂也是恍然大悟,只不说破,在一旁陪着笑。

那个小男孩突然指着小墨儿大声说道:“娘,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呢!”

六表嫂尴尬地红了脸,低斥道:“你表姑母在一旁看着,可别乱说话,惹了你表姑母不快,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本来就是嘛!”

小男孩委屈地瘪了瘪嘴,长安却是笑了,对着男孩招了招手,“这是逸哥儿吧,今年该有四岁了?”

“是啊,淘气得就像个小猴子!”

王老太太爱怜地看了一眼逸哥儿,笑道:“快过去让你表姑母好好看看!”

“表…姑母!”

逸哥儿起初还是怯怯地唤了一声,见自己的母亲并无不悦,便笑着上前,目光却是凝在了长安怀中的小墨儿身上,不住地打量着他。

“小墨儿的眼睛是带着点绿色,因为他有异族血统。”

长安转向六表嫂解释道,又一手抚在了逸哥儿头顶,夸奖道:“逸哥儿真是聪明的孩子,看人也仔细!”

“那是自然。”

逸哥儿得意地昂起了头,襄儿忙取来两个荷包递到长安手上,她一股脑地塞到了逸哥儿怀里,“打了几个踝子,花样还不错,逸哥儿拿着玩去!”

逸哥儿怔了怔,又向母亲那里看了一眼,见到她点头了,这才接了过来,甜甜地笑道:“谢谢表姑母!”

“逸哥儿是懂礼貌的好孩子,六表嫂教得真好。”

六表嫂红着脸笑了,几个女人便在一处闲话家常,不多时便熟识了起来。

晚膳时,王老太太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几样琅琊的地道美食,摆了满满的一桌子,看着便让人有食欲。

一碟海水豆腐摆在长安近前,块块方方正正的,整齐地码在墨绿色的梅花盘里,墨与白相互映衬着,看起来格外惹眼。

听说这海水豆腐入口清爽,滑润,口味独特、醇厚,味道鲜美异常,虽然看起来比不上普通的豆腐细腻光滑,甚至有点粗糙,但闻起来却没有了那股卤水味,只有豆的清香,海水豆腐烹制时比较耐炖,且膨胀有弹性,越炖越嫩,鲜味十足。

在琅琊逢年过节便有做海水豆腐的风俗,每年腊月小年之前,家家户户都会提前用冷水将黄豆浸泡上十二个时辰,还要稍微留点硬心,这样做出的豆腐才好吃。

其余的除了两三道青菜,便是青一色的海产,诸如海参、扇贝、鲍鱼、海螺、大对虾、加吉鱼等,长安才落坐没多久,碗盘里已经被堆得满满当当的,就像座小山包。

王老太太笑着扫了桌上一圈,嗔怪道:“瞧你们几个,恨不得将好东西都往长安碗里放,可别吃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