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紫兰身后的是一身着豆绿掐丝云锦褙子的妇人,她跨了进来站定之后,目光一抬便扫向了长安,眸中泛着一抹审视与挑剔。

面对这样的目光,长安有些似笑非笑,直觉里这位妇人便该是秦朗的母亲许妈妈,脸颊偏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红唇微微抿着,看着便让人肃然起敬,倒是比寻常人家的太太看着还多几许威严。

“许妈妈!”

长安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却并未起身,身后的紫鸳和紫云却是曲膝行了一礼。

但许妈妈没有说话只是倨傲地抬起了头,目光从紫鸳紫云身上一扫而过,稍稍在紫鸳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侧身让过一步,手一伸,微低着头将一位全身笼罩在墨绿色羽段大氅中的妇人迎了进来,态度极至恭敬。

“这是…”

紫云脱口便蹦出两个字来,被紫鸳瞪了一眼,忙捂住了唇,但脸上却是难掩震惊及疑惑。

长安眸光一滞,扶住椅搭地手不由一紧,却是缓缓站起了身来。

虽然这妇人全身都笼在大氅中,低垂着头看不清容貌,但能得许妈妈这般恭敬以待,在秦府的地位绝对不会低,该不会是她猜想的那个人吧…

“这是个什么地方,静得也太渗人了吧!”

果然,还不待长安发问,那妇人已经自行揭开了兜帽,一张脸庞虽然已是不显年轻,但却是神色飞扬,有着不输于年轻人的自信与朝气,她四处打量了一阵,目光渐渐凝在了长安的身上,眉峰一凝,沉声问道:“可是沈家三娘子?”

“正是。”

长安点了点头神情一凛,虽然心中已是有些猜测,但到底不敢肯定,“不知这位夫人是…”

“这是开国公府的二夫人。”

许妈妈恭敬地介绍着这位妇人的身份,长安心中叹了一声,面上却是不显,倒是紫鸳与紫云瞬间瞪大了眼,秦家二夫人…那不就是秦暮离的母亲?

“今儿个不是为秦朗下聘吗,怎的还劳动二夫人大驾?”

长安淡笑而立,双手交叠在胸前,举止落落大方,丝毫不显得拘紧与局促。

秦暮离说过他曾向家人提及娶她之事,但却是闹得不欢而散,长安早已经有所预见,所以今日秦二夫人突然出现她便也没这般诧异了。

“这事先不忙说。”

秦二夫人淡淡地笑了一声,目光扫过紫鸳,不无意外地看到她微变的脸色,这才任由许妈妈解下她的大氅,径直地行向主位,毫不客气地落坐。

“难道这婚事并有没有说定,那倒是奇了。”

长安扯了扯嘴角,“既然不是谈紫鸳的事,那不知秦二夫人前来所为何事?”

“三娘子难不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秦二夫人笑意微讽,打量的目光将长安从头看到了尾,末了还不忘点头,“确实是个标志的,也不外乎…”

“咳咳…”

许妈妈轻咳了两声,秦二夫人立马瞪了她一眼,却不忘记收了话语,只正色道:“我家四郎年前回家竟然说要娶你,这事…三娘子不会信以为真吧?”

平心而论,秦二夫人对长安的第一印象还算好,至少不像一般的大闺秀扭捏造作,行止也还算有礼,但可惜了,这样的女子却已是和离之身,她好好的一个儿子什么黄花姑娘找不着,犯得着娶一个二手媳妇吗?

秦二夫人这话一出,长安面上不由闪过一丝惊讶,进而心底便生起一股隐隐的怒火。

虽然早知道秦家的人找上门来必不会有什么好话,但也不用这样直白地给人难堪吧。

不会信以为真?是指她不配,还是说秦家人所说的话都是玩笑,完全不足以取信?

想到这一点,长安忽而一笑,秦二夫人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紫云却是有些愤愤地握紧了拳头,紫鸳却是看了许妈妈一眼,咬了咬唇,眸中目光复杂至极。

“你笑什么?”

秦二夫人不明所以地看向长安,略有些不悦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不管四郎怎么说要娶你,你且答应我,必不会嫁给他!”

“秦二夫人,”长安敛了笑容,抚掌在前,淡淡地说道:“容我放肆地说一句,您既不是我的亲人,也算不上世交的长辈,您有什么理由来管束我?”

秦二夫人不由沉了脸色,看向长安的目光中已经蕴着几许不善,颇有些暗恼长安不识抬举的意味,“这么说,你是不准备答应我了?”

“抱歉!”

长安微微地欠了欠身,嗓音清冷,“我想这件事的主动权不在我身上,而在令郎手中。”

“沈长安,你想想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想高攀我的儿子?”

秦二夫人被长安说得动了怒火,一掌拍在桌案上,眉峰骤挑,“你一个二嫁之妇,若是谨守着身份礼数,寻一个本本分分的人嫁了也就得了,我儿子可是有大好的前途,他的未来不能毁在你的手中!”

“原来秦家的男人都是靠着女人的裙带关系来巩固自己的事业吗,我怎的不知?”

长安抚唇一笑,淡淡地瞥了一眼秦二夫人,眸中那若以似无的嘲讽却让人如芒在背。

“你休要胡说!”

许妈妈骤然跨前一步,目光却是扫过紫鸳,明显地带着一丝不屑与鄙夷,紫鸳身子骤然一僵,脸色倏地变得苍白,只觉得梦想中的美好生活一点一点瓦解、破碎,眼前的这一切怎么和她想得不一样?

紫云扶住了紫鸳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形,颇不些不甘地咬唇道:“许妈妈既然不是诚心来谈秦朗与紫鸳的婚事,那又到我沈家作甚?!”

跟在长安身边紫云倒是真没怕过谁,性子也泼辣,此刻她已是感觉到紫鸳在许妈妈的目光中深受其伤,自然挺身而出想要维护姐妹。

再说紫云也看不惯那位秦二夫人这般咄咄逼人,秦暮离喜欢谁是他自己的事,与她家小姐又有何干?犯得着这样来兴师问罪吗?且还偷偷摸摸地怕人看见,这就是开国公府的作派?

“主子说话,哪有奴婢插嘴的份,真是没有规矩!”

许妈妈冷冷地扫了紫云一眼,面色一板,盛气凌人。

“原来许妈妈也是知道这个规矩的,我还当你不懂呢…”

长安接过话来,眸中虽然是一派笑意,但抿起的唇角却是带着一丝冰冷。

“你!”

许妈妈咬了咬牙,面上立刻升起一抹臊红,长安这话不也是在暗讽她吗?

“许妈妈虽然在秦府做事,但早已经脱了奴籍,是自由之身,可不是寻常奴婢能够相比的。”

秦二夫人却是拍了拍许妈妈的手为她解围,目光又看向长安,唇角微翘,“我却不知道三娘子竟然生得一副伶牙俐齿,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

长安却是没有接过秦二夫人的话,而是话峰一转,又回到了正题,目光与许妈妈直直相对,“若是秦朗并无诚意,我家紫鸳也不会巴巴地等着他,天下好男儿多得是,错过了紫鸳,唯愿令郎不会后悔!”

许妈妈撇过了头去,明显不想对这个话题深究,她是扭不过秦暮离才勉强应了下来,只想到时候见见紫鸳,若是这姑娘答应做小,那接回家也没什么,可秦朗的正室妻子哪里能是一个奴婢出身呢?

却不想后来又发生了秦暮离誓言要娶长安之事,秦二夫人这厢动怒,他们这才一起到了京城,聘礼倒是未带,只是想先看看人再说。

但如今一看,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就算是要纳她作小,许妈妈如今也要多做思量了。

见着许妈妈的态度,紫鸳咬了咬唇,眸中已是盛满了泪花,原来只是她将一切想得太美好。

秦二夫人猛然站了起来,对着长安逼近一步,“既然三娘子也知道天下好男儿何其多,为何非要缠住我家四郎?”

“秦二夫人,你不觉得你眼下的所作所为很可笑吗?”

长安摇了摇头,颇有些心烦意乱,“与其有这个功夫,你不若多劝劝自己的儿子,让他早日歇了这娶我的心思,岂不更管用?”

窗外阴云密布,闪电雷鸣,“轰”的一声,瓢泼大雨瞬间便是倾盆而下,映照着秦二夫人亦加阴沉的脸色,她静静地看向长安,一字一顿道:“你果真非我家四郎不嫁?!”

长安彻底无语了,敢情她说了这一通,这秦二夫人的矛头依然指向了她,是她说的不够清楚,还是这秦二夫人的理解能力有问题?

若秦二夫人不是秦暮离的母亲,恐怕此刻她已经直接下逐客令了。

既然沟通有问题,长安索性便不再说话了,直接将脸转向了一旁,这个举动却更是激怒了秦二夫人,她两步上前便握住了长安的手腕,非要她给个承诺不可。

紫云在一旁看得窝火,跨上前来便挡在了长安面前,双方又是一番推拒,那许妈妈看不过眼想要上前来帮忙,可步子刚一动,身前便闪出一个紫色的身影。

许妈妈不悦地抿紧了唇,挑眉道:“你果真要拦着我,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您是秦朗的母亲,开国公府二房的管事妈妈…”

紫鸳淡淡的说着,眸中已是蕴着一抹决心,若是她和秦朗有缘无份,那也只能怪天意弄人,但如今她身为沈府的丫环,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她到底是清楚的。

许妈妈听紫鸳这样说着,唇角刚翘起一抹笑容,便又听她道:“可如今却是在沈府,来者是客我们自当欢迎,但若是客要欺主,请恕咱们沈府没这规矩!”

“你…好个丫头!”

许妈妈怒极反笑,一手指向紫鸳,冷声道:“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丫头,咱们家虽然是小户,可也娶不得这样没规没矩的媳妇!”

“秦二夫人,我念您是长辈始终留有情面,您若是还这般不依不饶,可别怪我逐你出门去!”

隔着紫云的肩膀,长安一张脸涨得通红,她实在想不到秦暮离的母亲竟然是这般地泼辣,哪里还像个豪门贵妇,若不是亲眼见到,实在不敢相信这俩人竟然是母子。

“你答应我不嫁给四郎,我立马就走!”

秦二夫人也是死倔,她来之前便已经打好了主意,秦暮离那边已经和她闹上了,她这儿子的脾气她了解,一旦认定了是怎么样也拉回来的,如今她只能在长安这边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逼着长安应了她。

“我…”

长安咬了咬唇,思绪却是无比翻覆,其实这几个字是很好说出口的,只话到唇边,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脑海中不停地闪现出秦暮离的面容,沉静的、狡黠的、温柔的、深情的…她真的不喜欢他吗?真的不想嫁他为妻吗?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压抑了对他的感情,她只是压抑了自己的心!

紧紧握住双拳,耳边秦二夫人的叫嚣震得耳膜生疼,她只能看着她不断翕合的嘴,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她不能嫁给秦暮离呢?

就因为世俗的眼光吗?

他是个好男人,而她是个好女人,只这一点便堪称良配,更何况,他还对她有着这般的深情厚谊!

“若是他敢来娶,我便一定会嫁!”

许是心里想着这句话,不知怎的便从长安的嘴里蹦了出来,周围一下便安静了,连窗外的雨声都已经幻化成了轻柔的嘀嗒,就像在奏响一曲美妙而动人的旋律。

“你说什么?”

秦二夫人不可置信地看向长安,她甚至在长安说出这句话时看到了她眸中闪着幸福的光圈,就像秦暮离对她说出要娶长安时一般,他们俩人竟然是…情投意合吗?

“小姐…”

就连紫云与紫鸳都同时震惊地望了过来,从前的长安对秦暮离一直是排拒的,却没想到长安心里其实早已经有了秦暮离。

“这简直是…”

许妈妈恼怒地跺了跺脚,后面那羞人的话语却是再也没有说出来,哪一家女儿能够将嫁男人的话说得这般直白,真正是羞人啊!

“夫人!”

许妈妈趁着紫鸳怔神的功夫,一下绕过了她行到秦二夫人的跟前,一副等着秦二夫人示下之态。

相对于许妈妈的激动,秦二夫人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她的眸中蕴着一抹深光,就这样直直地看向长安,“你说得可是真的?”

长安后知后觉,但此刻已经说出口的话却是再也不可能收回,她只得压制住心里的羞恼,尽量平静地向秦二夫人点了点头。

是,她就要嫁秦暮离怎么样?

若是他真敢来娶,那么,她便一定会嫁!

仅仅是喜欢一个人,便会有这么多的阻挠吗?

她倒真想看看,若是她嫁给了秦暮离,还会有什么样的困难在前面等着她!

这是一项颇具挑战性的目标,不是吗?

端看眼前的秦二夫人与许妈妈就知道,若是她真的嫁到了秦家,那么未来一定会充满了生趣!

正文 第【88】章 揭露辛秘

连长安都不知道秦二夫人怎么会这般容易便离开了沈府,这位夫人不是一心要求她一个不嫁的承诺吗?

可她说了什么?

她说,只要秦暮离敢来娶,她便一定嫁!

听到这话,秦二夫人不是应该怒火中烧吗?可长安却见着她异样平静的脸色,甚至眼角还透着一丝笑意,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秦二夫人接着便慎重地问她不介意秦暮离的过去吗,不介意他种种克妻的传闻吗?

而她呢?却像个傻瓜一般,只是木然地点头或是摇头,最后她竟然看着秦二夫人带着一脸满意的笑容离去。

这是她看错了吗?

长安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身后的两个丫环也是怔神了好久,直到许妈妈扶着秦二夫人消失在视线中,众人方才回过神来。

“你们说,这秦二夫人今儿个来到底是干嘛的?”

长安有些僵硬地侧了侧身,目光扫过身后的紫鸳与紫云,她总觉得她好像跌进了什么阴谋里,被人给坑了。

“怕是…估计…可能是来提亲的…”

紫云有些犹豫地说道,末了,还用手肘碰了碰紫鸳,想听听她的意见。

今儿个对紫鸳来说才是好日子,她还为此特意妆扮了一番,却没想到许妈妈那里却是只字未提,此刻也不知道这丫头心中是怎样地失落。

原本以为情况已是陡然直下,为什么临到末了,却好似又转了个弯?

“我倒觉得秦二夫人是来替秦大人探探小姐的口风。”

紫鸳想了一阵才斟酌着说道,虽然秦二夫人与许妈妈的态度都表现得很激烈,但细细一想又觉得其中有着破绽。

“我的好紫鸳,你快别这般说了,我的头都快晕了!”

长安转过身来看向紫鸳,目光微微一凝,她是不明白许妈妈到底是怎么样的,真的不提亲不下聘吗?

轻轻挽起紫鸳垂落在颊边的一缕黑发,长安的目光是说不出的怜惜。

“小姐别为奴婢担心了,”紫鸳却是摇了摇头,虽然眸中盛着忧伤,但唇角却缓缓绽开一抹笑颜,只是话语出口,才深觉苦涩,“若是奴婢真与他有缘无份,能相识一场也是幸福了。”

“紫鸳…”

紫云难过地哭了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紫鸳。

长安摇了摇头,看着窗外渐歇的细雨,乌云退散,天空像是被清洗过一般变得越加澄蓝净透,白云飘来荡去,似乎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这一天过得有些浑浑噩噩,长安一直没想明白,秦二夫人到底是想要怎么样?

难道真像紫鸳所说是为了秦暮离来探口风的?

可秦暮离明明说家里是不同意的,她已经分辨不出这秦二夫人说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心里堆着无数个疑问,长安是想要向秦暮离问个明白的,至于紫鸳的事秦朗也应该给她们一个交待,好好的一个姑娘可不是给他们这帮大老爷们儿这般戏耍的。

怀着一丝怒意和几分不理智,长安终于提笔写下了一封怀有极度个人情绪波动的斥责信,也许这其中还包含着她的一分羞恼。

她怎的就在秦二夫人面前应承了要嫁给秦暮离的话?若这话真被秦二夫人转进了他的耳里,那她还要不要见人了,着实是羞死了。

不管长安这厢如何辗转反侧,另一厢,在客栈的上房里,秦二夫人与许妈妈却是在细细商谈。

“夫人,您究竟是如何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