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到!”

长安淡淡地扫了沈玉环一眼,就知道依这个二姐的脾性会先沉不住气,果然与她想的一样。

“你们都先退下,我与三妹有话说。”

沈玉环紧紧憋着胸口的气,又不愿意让几个丫环见着她在长安面前落了下乘,这才打算遣了她们下去,自己单独和长安摊牌。

紫毫与紫晗自然是应了一声退了出去,紫琦与紫云却是将目光转向了长安,她们可不放心将沈玉环这个女人单独留在这里。

“我不会有事的,你们且先退下。”

长安红唇一抿,点了点头,紫云却有些焦急地唤道:“小姐,奴婢不放心…”

“你这蹄子怕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将你家小姐给生吞活剥了不成?”

沈玉环冷笑着看向紫云,同时又暗暗咬了咬牙,连一个奴婢都对长安这般忠心,确实是让人嫉恨。

“二小姐说的对。”

紫琦拉了拉紫云的手,说得一本正经,“二小姐如今是抚远公府的夫人,自然得顾着脸面的,哪会像市井泼妇般做些没脸没皮的下作事,咱们可得相信二小姐才是!”

沈玉环咬了咬唇,微眯了眼,“好个牙尖嘴利的小蹄子!”

若是连这一番指桑骂槐她都听不出来,那不是枉自活了这些年岁?!

“好了,你们先退下!”

长安掩住唇角的一抹笑意,正了神色,紫云紫琦这才恭敬退下。

沈玉环收回了瞪向紫琦的目光,看向长安,讥讽道:“这便是三妹调教的好奴婢,没上没下,亏三妹还能忍得,若是在我名下,这种刁奴早便拖下去打死了事!”

沈玉环心里气得自然不轻,但又顾忌着今日里与长安说的正事,是以才忍了下来,没有当场发这火气,但言语里免不了冷嘲热讽一番,以平心气。

第【52】章 摊牌(2)

长安目光淡淡,只是眼中的冷笑却让沈玉环不由一怔,什么时候,她这个娇弱的三妹竟然会有这般气势了?

淡定中夹着凛然,似乎坦然自若,成竹在胸,让她心中不由升起了一抹慌乱。

长安话语不咸不淡,眉梢微挑,勾出一抹嘲讽,“二姐今日来我屋里,怕不会是只想谈论这起子事吧?”

沈玉环抿了抿唇,迅速冷静了下来,输人不输阵,她本就事事比长安强,如今也不会落了下乘,眼珠子一转,这才开口道:“三妹,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那事…想必王治已经告诉你了吧?”

若是王治真同长安说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平静又说明了什么?

长安不争不夺,难不成真打算忍气吞声,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一般?

那可不行,破坏长安与陈玉涛的关系,一直是她想做的事,若是他们俩真的分开了,她才更有可能与陈玉涛双宿双栖,这个机会她怎么能错过?

长安冷冷一笑,斜了一眼沈玉环,“二姐如今嫁到抚远公府,没想到这脸皮是亦发地厚了,我还没寻你问话,你倒真说得出口?不知道最疼爱你的祖母与大伯母知道这事后会是怎么样的一番表情?”

“你敢告诉她们?!”

沈玉环一下握紧了拳头,眸色阴沉,面目显得有些狰狞。

她以为长安这几天的沉默是有什么顾忌,可如今这样明摆着的威胁又算什么?

“为什么不敢?”

长安不以为意地吹了吹修剪得圆润透明的指甲盖,“既然做得出,又何需怕承认?就是到了天皇老子面前,这理亏的也不是我!”

“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玉环咬了咬牙,她只是幻想到了美丽的前景,却没深思背后的承担,若这事真的败露,她恐怕吃不了什么好果子。

即使祖母与母亲一向爱重她,若真出了这种丢脸的事,怕也会对她避而远之了。

“我想的,也正是二姐所愿。”

长安哼了一声,唇角淡淡碾开一抹笑容。

“你是什么意思?”

沈玉环狐疑地看向长安,她们俩人的愿望怎么可能达成一致?

为了同一个男人,她至今还没听过有哪两个女人能够平心静气相处的。

除非…其中一个根本不在意。

想到这个可能,沈玉环立时亮了眼,但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长安。

长安当年出嫁时的喜悦还历历在目,她是真的在爱着陈玉涛,所以二伯父才不惜跪求了圣旨,若是这么容易她便死心了放手了,这还是真爱吗?

“不瞒二姐,”长安这才轻声一叹,“我与他之间早有嫌隙,就算没有二姐的介入,这场婚姻也维持不了多久…”

饶是心里有了这样的猜测,可此刻听长安说出口来,沈玉环只觉得心中一阵一阵狂跳,若是他们俩人真的不在一起了,那她…

“你可…真没骗我?”

沈玉环极力压制住内心的喜悦,可问出的话语却不免带了几分颤抖。

长安止不住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仍然镇定,“自然没有。”

沈玉环心中的算盘长安还是明了几分的,可她当真以为陈玉涛与自己和离之后便会与她双宿双栖吗?真正是痴心妄想!

岂知这陈夫人的位置早被另一个女人给瞄上了,就算没有她沈长安,也不会轮到她沈玉环!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欢喜之后,沈玉环也渐渐冷静下来,心中不免有些半信半疑,如今长安给她摊了牌,想必心中有所算计和图谋,就是不知道在这场精心策划中,她又被安排了什么样的戏码?

“二姐真是聪明。”

长安忍不住抚掌叫好,只要是面对陈玉涛的问题,沈玉环真是一点就通,也不枉费她这样苦心孤诣地引她入瓮。

第【53】章 谋算

长安早已经算计好了,想要和陈玉涛和离,有几方面不得不考虑到。

第一,便是圣旨赐婚。

这事有些麻烦,圣旨赐婚,若是他们私下里和离,那便是犯了欺君之罪,所以,想要和离成功,还必须得皇上点头。

而皇上,则是她祖母的表姐,亦是她的表姨奶安平长公主的侄儿,若能说得动她这位表姨奶站在她这边,相信让皇上点头也就不是那么困难了。

第二,便要过她父亲沈平这一关。

对于自己的父亲,长安心中是多有愧疚的,当年若不是顾着自己的心愿,父亲也不会忍受这些白眼与奚落,硬是求回了赐婚的圣旨,可今天,她却要生生地颠覆这一切,不知道父亲心中作何感想?

一想到这里,长安就愧疚难当,但却又不得不走出这一步。

第三,便是自己的祖母沈老夫人。

但如今有她与沈玉环达成的协议,也不怕沈老夫人的刁难,为了达成自己心中所想,相信沈玉环一定会使尽浑身解数为她斡旋。

帮助长安和离,也是帮了她自己。

这几个环节长安都考虑进去了,却独独没有想到陈玉涛的反应,在她看来,只要这三方面没有障碍了,陈玉涛签下合离文书便不是难事,却没料到,要实现这一切比她想像中更加地艰辛和困难。

转眼便到了十月,长安倒是算准了日子才回了沈府,只因十月初,安平长公主会驾临沈国公府,一来是为了探望自己的表妹,二来也是为了告别。

因为安平长公主的驸马武安侯被委了澜州的职务,年前便要走马上任,他们一家子走得早些,也不过是先去澜州熟悉环境,为将来打下基础。

按理说,尚了公主的武安侯是不能在朝中官居要位的,这也是在另一方面保障外戚势力不会壮大,因为和皇室沾了边进而产生夺权的野心。

在大周国的历史上不乏有这样的例子,历来的皇帝都对这一点很是忌讳。

但皇上与安平长公主的身份也非同一般,是以,为了武安侯后世的子孙着想,稍微享有有一点实际的权力与富贵,这对皇上来说也不是多大的威胁。

而澜州,恰巧是南方的一块富庶之地,虽然比不上鱼米之乡的江南,但到底也是块别人讨不到的美差。

只要武安侯与安平长公主能够用心将这块地给经营好了,那么带给后世子孙的必将是无穷无尽的财富,至于将来还能不能袭上这爵位,想来也不是多重要的事了。

虽然是表亲,但又隔着辈份,再说安平长公主身份尊贵,长安又不能冒然地进武安侯府求见,以免让有心人看出了端倪,只得候在府里,等待着这个不期而遇的机会。

在安平长公主到来之前,长安倒是先找到了沈平,与他静静地详谈了一番。

鸡血红景泰蓝的小盖碗茶早已经被沈平喝了个底朝天,只剩下碗底零星的碎末茶叶,他却是犹为口渴似地又干饮了一口,这才睁着尚有些震惊的眸子看向长安,语音仿若在天边飘浮,“女儿,你这可说的都是真的?”

沈平不明白,这离菊宴才多久的时日,他明明看着他们小俩口还似和睦,怎么转眼之间便要走上和离这条路?

长安郑重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若是要沈平干脆利落地点头,她大可以说出沈玉环和陈玉涛这档子事,再说还有王治这个见证,作不得假。

但她却不能这样做,这是家丑,说出来不仅会毁了沈玉环的名誉,整个沈家都会因此而蒙羞,那还未出阁的两个妹妹今后婚嫁便是难了。

更不用说父亲在知道这件事后会是怎么样的震怒,或许大房二房之间的关系便会种下裂痕,家宅从此不宁。

她犯不着为了沈玉环一人破坏整个沈家如今的平和与安宁。

“可你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沈平重重搁下茶碗,沉沉叹了一声,怪不得菊宴之后陈玉涛想要一同留宿在沈府却被长安给推拒了去,他早该在那时便看出异样,却因为女儿重回身边的喜悦而忽略了去。

若是他有长安母亲一半的心细,想来也能挽回女儿的幸福。

长安的目光转向了雕花格子的棂窗外,风起,夹杂着点点金桂吹拂而落,显出了几分秋天的萧瑟,她淡淡垂了眉目,咬唇道:“缘起缘落,本就没有定数…父亲,您便容女儿再任性这一回吧!”

长安知道,对于她的要求与任性,父亲总是无法拒绝的,无论她要的是什么,好的,不好的,就算是她要摘那天上的星星,父亲也会努力地去达成。

或许这就是父亲为了弥补她幼年失母的补偿,总是无条件地纵容她。

但终究,也只有这一次了。

看着父亲离去时略显苍老掬偻的背影,长安的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也许父亲不能明白她今日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但只要她能保住沈家的将来,保住她所有的亲人,再多的委屈与苦难她都能够一口咽下。

第【54】章 安平长公主

为了迎接安平长公主的到来,沈老夫人早命谢氏督促着,将府里的布置摆设都焕然一新,连府门前的两座碧眼石狮子都擦得澄亮,前院至后院的长条道上铺满了镶了金边的红毯,琉璃宫灯在夜色中摇曳,满屋子的瓷器琳琅晃得人眼花缭乱,这样的布置比起菊宴时的奢华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平长公主便是在这样一个夜里驾临了国公府,府里的主子奴才们都跪迎在门前,以示对皇室公主的尊重,沈老夫人还亲自扶了她这位表姐下轿,俩人相携而行,笑语嫣然,就真正如同许多年不见的姐妹一般,端得是有无尽的情谊在里面。

长安也跟在沈家一众女眷的队伍里,不过在安平长公主下轿时偷偷打量了一眼这位权倾一时的皇室公主。

安平长公主的年纪怕是在五十出头,但因保养得宜,看着也不过就是四十来岁的模样,她着一身大红团金压花妆花褙子,里边是一件广袖长裙,行走间便能见得袖上撩出一截展翅欲飞的凤凰,发髻梳得一丝不乱,斜插着一只五凤朝阳攒珠金钗,于一片流光溢彩中彰显着威严与霸气。

踏进国公府的门槛时,长安又回头瞧了一眼,长公主出行,随行的队伍一路旖旎,一直拐过了街角,阵势可见一斑。

女眷们回了后院,剩下的男宾则由沈凡出面接待,沈平则在一旁帮衬着,他本就是武将出身,对这些虚应的排场不太热衷,不过是顾忌着皇室与自家亲戚的颜面,再加上这两日来尽忧心女儿的婚事走向,沈平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这次随长公主一同造访沈府的除了武安侯之外,还有世孙白墨宸,接驾时长安也只是一恍而过,大概记得就是那匹骑着白马立在长公主轿旁的青年,遂也没有多加留意。

哪知众女眷刚刚在沈老夫人的正屋里安顿妥当,那边厢便有人来报,说是世孙一会儿要来拜见沈老夫人,在座之人便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唯有长公主气定神闲地抚了抚衣袖,挑起的眼角露出一抹兴味,沈老夫人却也不得不陪笑两声,“墨宸这孩子就是知礼数,还是表姐教导得好。”

毕竟是隔着这么些年没再见面,再好的情分也会淡了不少,沈老夫人自己心中也明白,维系着两家之间的纽带,不过也就是自家两个儿子在朝中挣得的那份体面罢了。

一门两国公的荣耀,这并不是哪个府上都有的。

想到这一点,沈老夫人的背脊不由挺得更直了,一脸笑意地望向长公主。

“他是小辈,理应来向你请安行礼,你且安心受着。”

长公主拍了拍沈老夫人的手背,指间鹌鹑蛋大小的红宝石闪着润泽之光,隐约中仿佛竟有红丝在其间流动一般,看得沈老夫人好一阵惊奇,不由拉过长公主的手掌细细看了看,才感叹道:“表姐又是在哪里寻了这好东西?”

武安侯府设在泉州,离着京城也不算远,但长公主偏生爱四处走动,耳闻见识也非一般人可比,是以,连皇上都爱听她聊些民间趣闻,感受来自这四海八方的新奇之事。

“还不是你那表姐夫,”长公主说起自己的夫婿,脸上洋溢着一份满足与幸福,“听说是西方舶来品,他巴巴得在码头守了两日,这才截了第一只货船,给我选了些古怪的玩意,倒不是很贵重,看着新奇罢了。”

说罢,长公主不以为意地伸了伸手掌,带着女人的骄傲将座下一众女眷依次打量了一番,目光在掠过长安时不由一怔,好似有些想不起来,遂回头望向沈老夫人,“你们沈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朵这般清新的玉兰花?”

沈老夫人一愣,顺着长公主的目光看了过去,不由脸色微沉。

长安今日特意梳了个流云髻,鬓边压着一朵绢制的玉兰花,一身秋香色绣缠枝花卉的薄锻纱衫,外罩同色的妆花褙子,一身妆扮极清极浅,却也在一众环佩珠钗中脱颖而出,端得是丽质天成,莹白的皓腕间悬着一对碧盈盈的翠玉镯子,清雅得如同一朵玉兰花般娇媚可人。

第【55】章 蹊跷的橄榄枝

长安的这一身特意妆扮在当时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自然是不起眼的,可到了屋里头,映着满室的云影香鬓,她便清雅得如出水芙蓉一般,自然就夺了人的眼球,也不外乎连见惯了天香国色各式美人的安平长公主也对她格外留心起来。

“三丫头,还不快来见过长公主!”

沈老夫人自然是不愿意长安得到长公主的赏识,可今日她的这一身妆扮的确是让人眼前一亮,老夫人眸中蕴着深思,难不成这丫头是故意的?

“长安见过长公主!”

沈老夫人说话间,长安已经起身走在堂中,对着长公主袅袅一拜,举止清雅,落落大方,不见一丝拘促与紧张,抬起的杏眸中映着一派温婉的笑意。

“快过来我看看!”

长公主却好似来了兴致,对着长安招了招手。

“这模样,可真像她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呢!”

长公主眼波婉转呵呵一笑,又牵了长安的手,道:“可我怎么听说这丫头以前是药罐子泡大的,如今我看着,除了身子稍微单薄了些,这精神头可是顶好的。”

长安看了一眼脸色不虞的沈老夫人,心知是因着长公主提了自己的母亲才心生不悦,便垂了眉目,低声道:“有劳长公主费心,这些年有祖母、大伯母细心叮嘱与照顾,我这弱症已好了大半。”

“这可怜的孩子,同我家墨宸一般,也是年幼失母,好在上面还有祖母照应着,不然可真是…”

长公主或许是想到了自己儿媳的伤心事,免不了一阵唏嘘,周围的人又跟着一阵感叹伤怀,尽量应合着她的喜恶。

长公主感伤了一阵,不由从袖中取出绢帕沾了沾眼角,这才抬眸看向长安,“好孩子,今日见着你便觉得投缘,你的名字里带了个‘安’字,同先皇御赐给我的封号一般,相信你将来必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长公主说着话,已经径直脱下了手腕上的一串蜜腊珠子套在了长安的手腕上。

“长公主,这使不得。”

长安忙要推脱,就着青石地便跪了下去,眸中荡漾起一片水光,“长安的名讳冲撞了长公主已属不是,如何还能受得长公主这份礼,长安心中惶恐…”

“这孩子…”长公主啧啧两声,又看了一眼沈老夫人,这才感叹道:“我不是你的表姨奶吗,何需这般生分?父母给取的名字都是盼着子女好,你可要体谅他们这份苦心啊!”

“好了,既然是你表姨奶给的,你便收下吧。”

沈老夫人发话了,只是看向长安的目光已是不同,连口气也温和了几分。

她是不知道安平长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真的对长安一见投缘?若她再表现得如斯冷漠,顶着嫡亲祖母这个头衔怕她也是不好过的。

“谢表姨奶。”

长安只得依言收下,又叩谢了一番,这才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沈玉环在一旁冷眼看着,却也不敢多言,长公主的脾性他们都还没摸透,就连沈老夫人都陪着小心,谁还敢随意放肆呢?

只是对长安意外得了长公主的高看,还亲赐了物件,沈玉环心里到底咽着一口气,一向得宠的应该是她,何时轮到这个名不见经转的小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