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只是一对寻常人,久别重逢,热泪盈眶,也许很多人都会被这平凡又温暖的一幕感动。

可是,他们不是寻常人。

一个是非人非鬼的旁观者,一个是逆天而生的怪胎。

钟晨煊心里,莫名的不安越来越重。

连胤看着尸女在罗德脸上游移的手,突然半闭上眼睛,将脸转向别处,只低低说了一句:“冤孽。”

话音刚落,尸女移到罗德脖子上的手,突然失去了之前所有的温柔,换上坚硬到刺穿人心的暴戾,尖尖的指甲,没有任何征兆地刺入了罗德的咽喉。

此时的她,眼神依然像春天里,最安静,最动人的一汪湖水。

罗德的眉头微微一皱,双手骤然紧握成拳,但是,他的身体也仅仅只有这两个反应而已。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幽蓝的眼眸,沉进最深的一片海,微微荡漾着一抹奇异的光彩。

罗德的笑容,在眼中盛放。

那样浓郁而深刻的笑意,需要酝酿多长时间才能完成?

“你回来…就好…”

他费力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个字,都充满从压抑多年的牵念中破茧而出的喜悦。

绿莹莹的血液从他的嘴角缓缓溢出,先是一丝,继而一缕,由缓到急,淌过他的下颌,滴到尸女手上,蔓延成迷乱的图案。

唉…我又看不到我的帖子了…现在开始盲填…

从震惊中回过神的钟晨煊,正要上前,却被连胤拦下。

他什么都没说,只冲钟晨煊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凝固成石像般的冷硬。

滴在尸女手上的血,忽然停止了游走,在瞬间结成了一块碧玉般的通透表面,如一层崭新的皮肤,覆在她的身体上。无数道细若发丝的翠绿光线,从这块“皮肤”里透射而出,足足飞跃到半人之高,再以一种烟火绽开之姿,从容而优美的降落,将尸女与罗德笼罩在一片流光闪烁的绿色下。

两人的脸庞,一张冷若霜刀,一张笑如春风,两人的衣衫,一件红过鲜血,一件沉似黑夜,两种极端的对比纷纷在这片奇异的绿色中明明灭灭。可是,看过去却没有任何妖异鬼祟之态,有的,只是一层鲜活的生命力量,它在碧绿的颜色里跳跃蔓延,小心翼翼地将范围内的人保护在自己的怀中,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抚摸,灌注。

没有撼动心间的声响,没有震慑人心的爆发,只是一层看似薄而无力的绿光,却清楚生出无形的阻隔力,密实而沉静地包围于他两人的四周,只要远远一眼,心下便有个感觉——不可近,不可近。

钟晨煊的眼眸里,染上淡淡一层绿,他看着前方那对男女,刹那间竟分不清是自己受了连胤的牵制不得上前,还是根本就不想去打扰他们。

对,打扰,就是这个感觉。

可是,为什么会把“打扰”这个充满怜惜与尊重的词,用在这么一对错犯千年的罪人身上呢?

钟晨煊为自己的念头迷惑。

罗德的身体渐渐起了新的变化,浓郁的深绿,像他画笔下最深最重的颜色,从他的身体中慢慢浮现而出,如同他最熟悉的那支画笔,沿着他的身体勾勒出一道完整的线条。

见此情景,连胤的嘴唇略略动了动,当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唇间的线条,更往下沉。

那道轮廓,离罗德身体的距离越来越大,像一个拓印自他的影子,正渐渐脱离他的身体,并从中抽离出一层生着汩汩而动的血脉状纹路的绿气,慢慢扩大,完整,最后完全脱离他的身体,彻底形成一个与他本人一模一样,只是没有脸孔没有细节,只有一片光影的人形,然后行动迟缓但目标明确地,行走到尸女背后。

当滴在她手上的血液变成“皮肤”的那一刻,尸女便不再动弹了,美得心颤的眼眸,像两块冰凉静止的宝石,视线停驻在罗德的脸上,有瞬间的迟疑。

她背后的人形,温柔地伸出手,环抱住她的腰肢,没有五官的脸庞,却透出明显的依恋与安心,靠向她的脖颈。

日期:2008-11-2521:06:00

这是一个标准又温暖的拥抱。

钟晨煊不期然想起,许多许多年前,也曾有人从背后这般环抱住自己。贴心的暖意,从对方的胸膛,点染他冰凉的全身。

尸女背后的人形,将她越抱越紧,似乎要将自己完全融入她的身体。

事实是,它竟真的一点点融进了她身体,那具惊世美丽,却毫无生命迹象的躯体,似乎是它盼望了多年的归宿。

一道如剑峰般犀利的翠绿光线,绿得几乎快滴出血来,从尸女的眉心激射而出,狠狠地穿过她对面罗德的头颅,强大的气流在他们两人之间爆发开来,将本来紧紧相连的两人朝相反的方向猛弹开去。

尸女的身体,似有一层力量保护,在弹开一段距离后,被这无形的力量托举着,缓缓落到地上,仰躺的她,双目微张,神色安详,如同世间一具最绝美的人偶,可通身又洋溢着本不该存在的神彩,生命的光彩。

罗德的情形就远不及她乐观了,飞离出去的他,撞在殿中的立柱上,重重跌落在地后,发出一声微弱却痛苦的呻吟。

连胤轻轻呼出一口气,举步走到罗德面前,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他,一言不发。

钟晨煊顾不得罗德,快步朝尸女那边走去,论危险性,这个蛇蝎美人远比罗德更让人担心。

可是,在他离尸女不到三步之遥时,一层坚固的结界阻止了他的前进。

“在她醒来前,你们谁都碰不了她。”罗德费力地抬起头,满足地笑了,“她回来了,完整地回来了。”

“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连胤开了口,斜望着不远处那个赤红的身影,“一早就知道,她回来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闻言,钟晨煊一愣,回看着那两个曾是死敌的男人。

“噬生魋眼,一开为主,再开为食。噬生魋的本性,你早就知道。”连胤像打量一件世间难得一见的奇珍古董,沉沉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罗德,你付出的一切,跟拿到的一切,不觉得比例完全失衡么?”

“无她…何有我。”罗德的语气,难掩大功告成的喜悦与释然,然,片刻后又黯淡了下去,“如果,她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我…多好。”

钟晨煊走到连胤身边,皱眉问道:“一开为主,再开为食。难道这就是尸女的特质?她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所以一生对你死心塌地,视你为主人。你割下了她的头颅,让她再次‘死去’,罗德用尽方法,让她复活过来,当她第二次张开双眼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便会成为她的食物?”

“她若不吃掉这个食物的精元,就无法完全苏醒。这是她重回世间的第一餐,何其重要。”连胤嘴角一动,似笑非笑,“她吃下的食物有多强大,她苏醒之后的力量就有多强大。而她的身体,常年以魂灵为食,力量本已充沛,如今又在煞门处吸取了足够的至阴之气。待她醒来,旁观者的精元必然发挥双倍甚至更多的作用。这,大概就是罗德想看到的吧。一个,完整又健康的她。”

罗德似乎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吃力地挪动着身体,朝尸女爬去。

“她几时醒来?”钟晨煊如今只关心这个。

“一个时辰。”连胤如是道。

钟晨煊心下一惊,却旋即又浮出另一个疑问。

连胤似乎并不紧张尸女,他站到罗德面前,伸出手去:“七宝舍利!”

罗德笑笑,断断续续道:“很快…很快你就能拿到…”他顿了顿,忽然出手抓住了连胤的脚,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有这个机会…你陪她看一次风景吧…什么都好,看河,看山,哪怕看一块平淡无奇的田地…”

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一个不着边际的要求,无疑是突兀又荒唐的。

钟晨煊愣了愣,心中的疑惑霎时扩大。

连胤静静地看着在脚下祈求的他,重复:“七宝舍利!”

罗德的手,颓然落下,自嘲地笑道:“很好笑吧…我居然这样求你…”

说着,他翻过身,仰躺在地上,缓缓解开外衣,一层透明的,散着淡淡绿光的皮肤,包裹着里头空无一物的“身体”,呈现在他们眼前。

这就是旁观者真正的样子?还是因为失去了精元,变成了一副空空的皮囊?

钟晨煊压下心里的惊异,目光顺着罗德抬起的手,落到他的心脏处。

那里,本该有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吧,哪怕它是属于非人非鬼的旁观者。可是,如今占据这个位置的,是一颗拇指头大小的球状物体,洁白如玉的表面上,浮动着一层明透的七彩祥光。

罗德的手指,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将这个小小的东西取了出来,放到连胤手里。

“你竟把七宝舍利封在自己的身体里…”连胤看着手掌中的七宝舍利,苦笑,“难怪我连它的气都寻不到。”

“呵呵。”罗德像个得意洋洋的孩子,“我的身体,阴阳无界,两边讨好…别人若将这舍利封进体内,它的至阳之力必将其烧成灰烬…而我,可以安然无恙地保存它…也许这就是身为一个旁观者,带给我的最大好处…”

连胤摇摇头,将七宝舍利交给钟晨煊,道:“去地宫封住煞门!”

钟晨煊握着这宝物,只觉一股舒适的温润之中,却有一股细若牛毛的寒意,直渗掌心,莫非,这就是天生圣物的独有气场?可是,他忽觉得总有哪里不妥当,看着地上那一对男女,问连胤:“你要怎么处置他们?”

话音刚落,从罗德的口里忽然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小曲儿,他面容平静地躺在那里,胸口却开始猛烈的大起大落,透明的身体里,不知何时涌出了一阵混浊的灰气,渐渐充斥了他身体里的每一个位置,直到咽喉。

这小曲儿,钟晨煊听过,那晚在教堂里,尸女哼的,便是这首。

“姐姐…冥河里的水真凉呀…你笑得真好看…”

小曲渐渐隐去,换成了罗德梦呓般的呢喃。

“唯一的温暖…是你给的…我舍不得你…就那样消失…你的愿望,我已经帮你完成了一半…一半…我尽力了…真的…”

他的视线,专注地投向空中,蓝色的眸子再次浮出海洋的影子,深深的眷恋,埋在海水的最底层,在荡漾的波光中,渐渐远去…

罗德的眼睛,失去了光华,却始终没有闭上,垂下的手,保持着伸向尸女的姿态。

旁观者,就这样死在了连胤与钟晨煊的面前,以一种毫无光彩的平淡,走完生命最后一步。

钟晨煊半晌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他曾设想过无数种罗德的死因,但没有一种是正确答案。他以为,他应该是死在自己或者连胤手里的,不会死得光彩,起码也是轰轰烈烈。可现在,他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性命。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做的一切,他布的局,不论多么庞大,多么不可思议,其最终的意义,不过是为自己一点一点挖好墓穴。

尸女复活之时,便是他躺进墓穴之时。

他明明知道,却还是那么拼命去做。

钟晨煊突然发觉,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旁观者。

“去地宫吧。”连胤的目光从罗德的尸体上移开,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若,“尸女我会处理。”

钟晨煊回过神来,握着七宝舍利正要迈步,却又停下,回头对连胤道:“似乎有点不对头…”

话音刚落,二人同时感觉四周的温度在瞬间低至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不止身体的每寸骨骼,连魂魄都被冻结成冰了一般。

透明的空气,突然有了清晰的流动,似一片被外力搅乱的平静湖泊,震荡出一圈圈硕大的涟漪。

“冻心咒…”连胤微一皱眉。

正当二人困于不可动弹中时,涟漪的中心,咻一下飞出个高大的黑影,以敏捷得不似人类的速度,轻易穿过保护尸女的结界,抱起她,快速返回至来路。

在黑影即将钻入那圈空气涟漪的中心时,它略略回过头,宽大的黑色斗篷下,露出半截面孔,一张薄唇扬起优美的弧线——

“旧的结束,新的开始。”

这个听不出喜怒抑扬的男声,其实是极好听的,可是,每个字却都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诡魅回声,听起来,说话人似不在这个空间一般。

留下这句话,黑影钻入了身前那个不知通往哪里的神秘通道,同尸女一道,干干净净地消失在钟晨煊和连胤眼前。

空气中的异常流动,顷刻间停滞,异常低的温度也在这一刻,骤然恢复正常。

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场短暂的梦魇。

钟晨煊从“凝固”状态释放出来,醒醒神,扭头朝尸女所在的地方一看,方才确定那不是梦魇,的的确确有人从他跟连胤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了即将完全复活的尸女。

那个裹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为什么既陌生,又熟悉?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连胤看着那黑影消失的地方,冷笑,“有趣得很。”。

钟晨煊收回疑惑的视线,对连胤道:“罗德早就该知道,就算他能成功复活尸女,你这个冥王也有一百种方法重新毁掉她。所以,他不可能只满足于用那么大的代价,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一个不完整的尸女,让她刚刚睁开眼不到一个钟头,就再次毁在你手里。而到了这个时候,濒临死亡的他,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再保护尸女,更矛盾的是,他还将他唯一可以威胁你的工具——七宝舍利那么容易地交给你,他难道不怕你拿到舍利之后,即刻就毁了他费尽心思才‘救回来’的人么?”

这个,便是钟晨煊心里,突现的疑惑。如此周道聪明的旁观者,焉能在事情已经进展到如此地步的时候,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连胤眼中有异光闪过,他拿过钟晨煊手里的七宝舍利,端详片刻,道:“舍利上被下了冻心咒的第一重咒力。”

在他的指点下,钟晨煊这才看清,光华的舍利子表面上,除了流动的七彩祥光,还有一层淡淡的,正在散去的冰凉雾气。

“冻心咒乃是鬼兽一族所创的咒法,可在瞬间凝固万物的行动。共分两重咒力,一重下在与冻结目标直接接触的物事之上,另一重咒力则由施咒之人直接发起。”连胤冷笑,“罗德背后,有个真正的高手。一个旁观者,却会使用鬼兽之王玄麒蛇母的黯冥修影术,到最后还想到在七宝舍利上下手,冻结你我,让背后的人有充足的时间,不费吹灰之力带走尸女。他身后的这个合作者,才是真正的角色。”

钟晨煊的心,陷入了另一重危机感,一路下来,以为对付的已经是最大的敌人,谁知到最后才知道,这个所谓的最大敌人,极可能只是另一个人手里的卒子。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略略释放出心内不安的压抑,说了一句:“鬼兽一族我只听家父略略提过,详情不是很清楚。”

“它们,是一群不在规矩,不在计算中的存在。”连胤淡淡说道,看看已近破晓的天色,道,“快去地宫吧。”

钟晨煊不再多问,抓过七宝舍利直奔地宫。

片刻之后,从地底深处,传来一阵隆隆巨响,似有大批的东西想破土而出,又被某个更强大的力量压制回去。令人心悸的震动中,伴随着一股火焰般的热量,将整个七宝塔都笼罩在不可侵犯的强势之中,这种势头,更在无形中扩张到整个天地。

异常神奇而壮阔的感觉。

连胤走出门外,仰头看着空中渐渐隐去的那轮血红月亮,眼中流过刹那的如释重负。

他微闭双目,捏诀默念几句,便见一道清幽明澈的光华,从身后大殿的中央地底,透土而出,朝他快速飞来,在他头顶缓绕一圈后,嗖一下钻入他的眉心。

连胤苍白已久的面色,终于恢复了以往的神采。

正文 七.旧怨 29

我来啦,从新坑跳过来~~~现在上菜^_^

钟晨煊的心,陷入了另一重危机感,一路下来,以为对付的已经是最大的敌人,谁知到最后才知道,这个所谓的最大敌人,极可能只是另一个人手里的卒子。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略略释放出心内不安的压抑,说了一句:“鬼兽一族我只听家父略略提过,详情不是很清楚。”

“它们,是一群不在规矩,不在计算中的存在。”连胤淡淡说道,看看已近破晓的天色,道,“快去地宫吧。”

钟晨煊不再多问,抓过七宝舍利直奔地宫。

片刻之后,从地底深处,传来一阵隆隆巨响,似有大批的东西想破土而出,又被某个更强大的力量压制回去。令人心悸的震动中,伴随着一股火焰般的热量,将整个七宝塔都笼罩在不可侵犯的强势之中,这种势头,更在无形中扩张到整个天地。

异常神奇而壮阔的感觉。

连胤走出门外,仰头看着空中渐渐隐去的那轮血红月亮,眼中流过刹那的如释重负。

他微闭双目,捏诀默念几句,便见一道清幽明澈的光华,从身后大殿的中央地底,透土而出,朝他快速飞来,在他头顶缓绕一圈后,嗖一下钻入他的眉心。

连胤苍白已久的面色,终于恢复了以往的神采。

他轻轻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略乱的气息完全平顺下来。

连胤回过头,环视着一塌糊涂的大殿。这是一场他许多年都不曾经历过的奇特战斗,因为打到最后,却还是不知谁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地宫大门处传来几声响动,钟晨煊背着昏死过去的胡庭优走了出来,把这家伙扔到霍青云身边。

“办妥了。”钟晨煊拍拍衣衫上的尘土,一层细细的七彩沙屑从他指间落下,“足足用了九成九焰地火的功力,才把那颗七宝舍利化掉。”

连胤打量着额际渗汗的他,笑道:“钟老鬼有你这样的后人,必是大感欣慰的。”

“这个,怎么处理?”钟晨煊无视他的称赞,看着罗德的尸体。

连胤不说话,只慢慢举起手。

钟晨煊看着他的每个举动,难道他想就地毁尸?

正当此时,钟晨煊只觉心口一凉,一股冰冷的力量自他胸前穿出,在空中化成一道淡淡的光,落到罗德的尸体旁。

“王!求你不要毁掉他的尸身!”光华渐渐显出人形,伴着焦急的哀求。

在他们几人在幻忆空间回合时,便不见了踪影的樱华,正以虚弱的半透明状,无力挡住罗德的尸身,匍匐在连胤身前。

“你…”钟晨煊看着突然出现的她,像记起来什么又像忘记了什么,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眼里露出少有的茫然。

樱华转向他,叩了叩头,道:“对不起,小主人。在你们于冥河会合前,我用仅剩的能力,暂时抹去你进入幻忆空间后对我的全部记忆。三天之后就能恢复。”

钟晨煊这才明白自己是哪里不对劲了,他脑里只记得在城隍庙小巷里,樱华消逝的场面,至于她如何没有真正死去,并且还进到自己身体的原因,他一概没有记忆了。

抹去记忆…他突然回想到他们钟家遭遇的那场大火,以及火灾之后,关于“魑”的记载以及众人脑中的记忆,全部消失的往事。几百年后,自己竟也有了相同遭遇。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能力了,只能借小主人的灵气保护才能苟延到现在。”她侧目望着身躯尚还柔软的罗德,那只努力伸向前的手,映在她已近灰色的眸子里,融成一个难过的混合,“我只想留一口气,在最后的时候,带他走。”

“去哪里?”钟晨煊并不计较她偷偷抹去自己的记忆,只好奇她要带一具尸体去哪里。

“我永远都无法恨他。”樱华喃喃着,抬起头,眼里浮起雾一样的水气,“我可以抹去别人的记忆,但这种能力对我自己无效。至今我都记得他对我许下的每个承诺,虽然它们一个都不曾实现。”她的嘴角浮出一个遐想着幸福的笑容,“其实,我并不需要他每年都陪我看一场花灯,一次就好了。”

连胤看着这个曾经的背叛者,不点头也不摇头,旁人无法猜透他心里此刻的想法。

天际的第一丝微曦,穿透了门窗,大殿里的一切,渐有了从灾劫中复苏的味道。

“灯已经熄了。”连胤背过身,看向门外,晨曦在他的脸庞上描出一层羊脂玉般的温润。

“王…”樱华接近崩溃,几乎哭出来。

连胤那句话,在她听来就是冰冷的拒绝。

不仅因为罗德害人无数,更因为他选择的对手,是威严与规则都不可挑战的冥王,以连胤的角度,就算当场将他的尸身挫骨扬灰,也没有什么可吃惊的。

她知道她的哀求有多么无力,多么卑微,可她还是要做。在他为尸女做完了他能做的所有后,她能为他做的,就只有这个了——一个不太凄凉与孤独的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