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关注着她。
因为愧疚于黄妈的种种行为，愧疚于杨威的骚扰……他一直想要弥补。
就算她当他的面把笔记本撕成两半，就算她一再对他恶言相向，可是，他依旧从未放弃过这种弥补——
哪怕是冒着得罪周婷的风险，也在所不惜。
而颜细细想：自己在干什么呢？在为了向汪东林提供哪怕任何一点的蛛丝马迹，不惜以身犯险，而最后，买单的是黄小觉。
其实，这些蛛丝马迹，汪东林根本不需要。
他们那种家族，人手十足，哪里需要自己这一点刻意逞强？
是为了做给刘太后看的吧？是为了让她瞧得起自己吧？
“杨威，王晓豪……我总觉得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颜细细，你也别太自责了，就算你不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他们也会找你麻烦……”
颜细细一直沉默。
她当然知道，这一切早有幕后推手。
别说自己出现在公众场合，就算自己呆在家里，反锁了房门，他们照样会破墙而出……这一切，就是为了逼迫汪东林彻底现身。
只是，他们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一种方式。
最简单粗暴，却最是有效。
世人总以为官场人物比拼的是谁最有高明的腹黑，高明的阴谋——其实不是，有时候，这些手段简单粗暴得令人发指。
甚至是肆无忌惮的愚蠢。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就算人所皆知，你也没有办法。
这才是最可悲的事情。
而你颜细细，有什么资格去跟人家玩角力？？？
以为就你那点三脚猫的骗子本领就够格了吗？？？
不，你差得远。
她不是自责，她只是觉得自己很渺小很可笑很自作作受——活该！
你要死你自己去死，为什么拉了黄小觉下水？？？
李真什么时候离去的，她并不知道。
她只是靠着椅背睡着了。
傍晚。
医生出来，满脸笑容：“各位不必担心，黄先生已无性命之忧……”
黄妈终于嚎啕大哭，“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
黄父搓着手：“谢谢医生，真是太谢谢了。”
“各位不要打扰他，必须让病人保持休息和安静。你们都回去吧，这里有特护24小时看守，你们明天再来好了。”
是周婷的声音：“阿姨，你们放心，今晚会有特别安保，肯定万无一失”。
到第三天，黄小觉已经醒过来。
颜细细还是没有进去过。只是当她在门口听到黄妈的声音时，忽然就如释重负了。
“儿子，你喝点汤吧，这个很补的……”
“妈，你别担心了，不过是一个意外而已，小伤，不碍事……”
“这还是小伤？没听医生说吗？要再深入一寸，你当场就可能没命了……”
“医生总是大惊小怪的。”
“这次可多亏了周婷，她已经不眠不休照顾了你两三天了，又是找专家，又是请名医，否则，我们真不知该怎么办……”
周婷笑声爽朗：“阿姨，瞧你客气的，这不都是应该的吗？”
“对了，那个凶手王晓豪也被带走了，他在警察局坦白，他上次重伤后一直怀恨在心，想对颜细细毁容以泄愤……”
……
有一阵子的沉默。
“儿子，这次真是吓死妈妈了，唉，我曾向老天爷祈祷，只要你能醒过来，今后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哪怕需要用我的命去换你的，我也毫不犹豫……”
是黄父的声音：“老太婆，你啰嗦这些干什么？”
黄妈立即笑了：“好好好，我再也不啰嗦了，儿子，喝汤，我喂你喝汤……”
……
万钧压力，忽然松懈。
颜细细忍不住，满脸笑容。她知道，自己没必要去探望了——这时候，最不需要的便是出现在黄小觉面前。
直到现在，她忽然发现，命运其实还是很厚待自己的——感谢上苍。
她没有去病房，大步就走出了医院。
迎面而来的路人都见到这女子满面笑容，纷纷侧目，心想，居然有人在医院里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颜细细飘然离去，只是走了很久很久，忽然忍不住，泪流满面。
在家门口时，已近黄昏。
周围的小饭馆飘散出浓郁的饭菜香味。
已经是晚餐时间，大排档里人头攒动。
颜细细这才发现自己饿得慌，随意叫了一碗炒饭草草吃了。肚子里有了东西，走路也没有那么轻飘了。
在林荫大道的尽头，她停下来。
对面，一个高大的人影。
她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
他很憔悴，头发很长，胡子也很长，就跟一个野人似的，昔日的风度翩翩，荡然无存。
他已经等了许久许久，从门口到林荫大道，反反复复的徘徊，本来，已经决定出去找她了。
她忽然冲过去，双腿完全不经过大脑的控制，本能一般，飞奔而去，双手伸出，紧紧地便抱住了他。
那双大手也伸出，死死将她抱住。
很久很久，无声无息。
只有二人相同频率的心跳。
他想告诉她许多事情……也许三天三夜都讲不完……但是，此时此刻，他只想抱着她，抱紧了，就足够了。
她也只渴望这拥抱——当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时，哪怕是迟来的拥抱，也总比没有的好。
“细细，对不起……”
她扑在他怀里，闻到那股久违的熟悉的味道——提心吊胆了两三个月，整个人忽然就彻底空虚了似的，什么都不再害怕了——
“细细……细细……”
他只是死死搂住她，也声音哽咽。
“没事了……细细，已经没事了……今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放心……”
危险已经过去了。
纵然这场交易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他也在所不惜了。
“细细，别怕了……”
她其实真的很放心，这一辈子，从未如此放心过。一如他的大手抚摸过头发时带来的那种温热和力量——缠绵到了极点的那种依恋之情，就好像他一直从未离开过一般。
此时此刻，她太需要他出现在身边了——如果再不出来，她当场就会崩溃了。
纵有千言万语，可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贴在他的怀里，只是无声微笑。
半晌，他松开她，因为怕她快要窒息了。
“细细……”
她也松手，却忽然后退一步。
“细细……”
她再退一步，眼神变得很奇怪，就跟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
汪东林忽然觉得微微不安。
她已经转变了方向，背对着他。
“细细……”
她忽然拔腿就跑。
“细细……”
“别过来，我想自己安静一下……”
他追上去，她已经跑到门口，飞快地上了一辆空车。
出租车，呼啸而过。
汪东林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五星级酒店，豪华大床，安全的设施，舒舒服服的淋浴，热水洒满全身时，死去的肌能都活跃起来了……颜细细穿着睡袍合身躺在床上时，比通过哈佛所有测试的最后一刻更加放松。
手机屏幕亮了，有好几条微信，“抠脚大汉”四个字又开始刷屏了。
她关了手机，咯咯地笑起来，躺在床上，几乎没有什么辗转反侧，立即就陷入了黑甜梦乡。
这两三个月，她从来没有如此酣睡过。
第686章-第697章 抠脚大汉的坦白
那一夜，汪东林彻夜未眠。
电脑，通宵开着。
连续几天，整个市场经历了一次巨幅震荡，到当天收官时，终于稳住。
各方面都松了一口气。
老周也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一次惊心动魄的逃亡生涯已经暂告一段落。
至少，在老周顺风顺水的这当头，他绝对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打开手机，微信上数百条未读留言。
“抠脚大汉，我想死你了……你到底是否安好？”
“让我知道一点消息吧……哪怕是一点点……求求你了……”
“你这个坏家伙，我再也不会搭理你了……”
“我决定了，我也要另觅新欢，再也不要你了……”
“我已经正式宣布，再也不要你了……”
都集中在第一个月。后来的两个月，留言很少很少。
他一条条的看下去，不由得笑起来。
当看到她和李真的合影时，不笑了，觉得这小子很碍眼，特别特别碍眼。
直到凌晨，传来敲门声。
他看到出现在门口之人时还是微微吃惊。
“刘女士，你这么匆忙？”
刘大庆腰板挺直，但脸上明显流露出疲惫之色，毕竟是快七旬之人，若非事情实在是太过紧急，她也不会专机飞回来。
她上下打量儿子，直到确信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没有缺胳膊少腿，才略略松一口气。
汪东林急忙给母亲奉上一杯红茶，心底其实也有很深歉疚，若非自己涉险，母亲也不可能这样赶回来。
“我回来之前，先见了老周。”
汪东林并不意外。
“我俩单独有一个小时的见面时间，也算是开诚布公。”
这个见面时间，便是汪东林失踪的这两三个月争取到的——否则，连见面的可能都不会有。
“我明确告诉他，只要他不再继续下去，我们也就到此为止。可是，如果他再继续，那就休怪我们两败俱伤。”
数据已经备好，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以公开。
要死，大家都一起死好了。
“妈，我跟他谈就行了，你又何必冒险？”
刘大庆冷冷的：“我一个老太婆，他能把我怎样？他也是聪明人，就算拿下我，对他也没有任何的好处。而且，我跟他一样，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他打的什么心思我还不清楚吗？我又何必怕他？”
汪东林长叹一声，这便是大庆女士的风格，她向来如此。
“这两个月，发生了很多意外，表面上看起来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但事实上，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全部连起来了。老周急于布局还在我们的估量之上。本来，他不动我们，大家也就睁眼闭眼，但是，他太容不得任何不同意见之人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东林，就算你铤而走险，这次也算是立下大功一件……”
汪东林苦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向来不是他的作风。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除之。
“我本来也以为你躲在夏威夷去了……”
他很平静：“其实，我一直并未离开。”
“那些照片是怎么来的？”
“有人能用我的护照出去，自然就有人可以拍下那些照片……”
刘大庆并未追问，他受过特训，并且一直跟当年的那些战友保持着密切联系，这并不是什么难事，难为的是他躲在这里这么久，居然没被老周发现。
“我如果真在夏威夷的话，那根本就会一事无成……而且，更危险……”
追兵，去了夏威夷。
最初的时候，没人会想到他一直在国内。
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老周的势力真是令人触目惊心。如果我这次不是留下来，还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他树大根深，下面的千丝万缕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甚至我调查到，好多次大事都跟他有间接的关系……”
他例举了几次很著名的大事件，纵然刘大庆也面色微变。
“这跟我们当初判断的有误差。”
刘大庆的面色更是沉重。
“如果我们不拿到这些东西，等他彻底稳住了阵势，我们以后连自保的机会都没有了。”
彼时，刘大庆已经连续喝掉了两大杯红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