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生闻言抬头,怔怔确认:“夏口往安陆?”

骆无踪神秘一笑:“是的,王爷。近日边境将有异动,想来和赵国有关,小人得上前线打听。”

红生眉尖骤然一蹙,却也没再多问。

骆无踪离开后,主仆二人亦收拾起身,继续往东南去。一路上红生没与伽蓝搭话,只是半仰脸远眺碧水青山,衣袂被脚下芳草牵绊,一路流连。

在险些被薜荔绊了一跤后,红生怔怔低头,蹲身解下鞋上一挂薜荔,对着苍翠的叶子失神半天,喃喃吟道:“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轘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

跟在其后的伽蓝耳尖,听罢微微一笑——他口是心非的王爷呀…

红生回过头去,正望见伽蓝似笑非笑的神态,他心微微一沉,冷下脸却说不出半句嘴硬的话,只能对伽蓝怅然吩咐:“伺候笔墨吧,我要作画。”

伽蓝遵命,铺席子摆开笔墨纸砚。红生从颜料中挑了朱砂藤黄,细调出湘妃色,细笔圆转,轻轻在蚕茧纸上勾画——胡粉施面、玄青压鬓、湘妃色杂裾垂髾裙飘若流风回雪…端淑仙媛飘渺于碧蓝凌波之上,栩栩如生,像极了那个如今住在龙城禁中的美人。

轻轻以紫檀色点睛,收笔后红生凝视着画中人,眼中积郁久久不散…绯,别名湘妃的绯色,这颜色是他,他画的是她。

一方尺素,只字难书,衷肠何处诉,情寄画中暗渡。罢罢罢,一声叹息,丢开画笔,红生颓然伏在席上,举袖掩面:“把画收了吧。”

伽蓝依言收拾好画具,见天色已暗,山岚渐浓,便问道:“小人伺候王爷睡下?”

红生埋着脸闷闷嗯了一声,伽蓝便升起篝火,从包袱里取出寝衣绣枕服侍红生躺好,又拈起红生腰上系的白玉冲牙替他解衣结,顺道偷偷瞄了红生一眼——红生竟也与他对视,被刘海遮住的眼半垂着,双瞳懒懒藏在眼皮底下,波光不兴。

伽蓝移开眼睛继续忙碌,然而红生苍白的脸却映在他心上,叫他琢磨许久——若是能看见王爷脸上带点泪痕倒还好了,只可惜…

伽蓝只能在心里叹气,他不动声色的帮红生脱去外衣盖好寝衣,叠放好红生的鞋袜,自己这才躺在红生脚边睡下。

夜里露重,伽蓝离火稍远,睡得很浅。半梦半醒间他能感觉红生一直没睡安稳,总是翻身,又时而低叹。

浮长川而忘反,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王爷,你这样匆匆离开龙城,可后悔?伽蓝迷迷糊糊想着,直到后半夜红生终于不再折腾,这才睡得黑甜、沉浸梦乡。

梦里不是做僮仆的时光,而是更往前,穿过一段离奇的黑,睁眼看时,眼前竟是满架的葡萄,在刺眼的太阳下嘟噜噜耀着紫光。伽蓝兴冲冲将葡萄塞进嘴里,还没品出甜味,手腕便被一个人扯住。

这个人在他耳边总是吵闹:“佛奴,快来,带你去看好东西…”

伽蓝只觉得胸口涌起好大的不耐烦,却乖乖跟着他,走得是那样心甘情愿。

“看。”

一只手直直指向前方,伽蓝便顺着望去——奇花异葩中,一对长生树枝叶婆娑,半掩着一间建在树中的阁楼,根生于屋下,枝叶交于栋上,将木屋牢牢包缠着。

伽蓝只听见自己噗嗤一笑,便甩开那人的手,欢呼着爬进树屋,笑眯眯躺下听蝉鸣恣肆汹涌如海,载他沉浮。阳光隔着树影变成刺目繁星,晃得伽蓝双目迷离,他索性闭上眼,等习习微风将鼻尖上的汗珠吹干。

“怎么样?这里好玩吧?”那人在他身侧重重躺下,震得木板一颤。

伽蓝闭着眼不答话,惹得那人轻轻叫唤:“佛奴?佛奴?”

伽蓝还是闭眼装死,嘴唇却忽然被堵住,狠狠压着,反复研磨。他疯了一样挣扎开,想怒瞪那登徒子一眼,梦境却在刹那变换…一辆驷车在旷地上绕圈,四匹黝黑的大宛名驹喷着粗气耸动背脊,拉着马车颠簸疾驰;铁蹄声振聋发聩,车上伽蓝拉紧绥缨,危危立在车舆右侧,心里发憷,但他知道那个人正在背后盯着他——死也不能退缩!

他深吸口气,鼓起勇气抛开车绥,咬牙往地上跳,可脚尖刚一落地伽蓝便失去平衡,他重重跌在地上,膝盖传来一阵剧痛。

伽蓝霍然睁眼,发现只有自己躺着,四周人喧马嘶,篝火余烬已被战马铁蹄踩灭,几支明晃晃的火把划过他眼前,膝盖上传来阵阵剧痛,是一名晋国士兵正在用皮靴踩他:“死狗,快起来!”

第三章 酡颜

伽蓝仓皇坐起,四下寻找红生。时值拂晓天色将明,他迷迷糊糊起身在薄雾中张望许久,这才发现主人正在远处跟个将领模样的人谈话。

原来红生没伽蓝睡得沉,早在一有动静时便起身察看,取出文牒与长官通上话,才知道自己是碰上了一队前往安陆的晋军。

伽蓝费好大劲才挤挤挨挨穿过大队士兵,走近红生时,正听见他们的对话。

“叶将军是从夏口来?”红生随意攀谈,眼中滑过一丝兴味。

两人之前已互通了姓名,那叶将军点头笑道:“正是,在下先期领军前往安陆驻扎,等候大军会合。却不知王爷要往夏口去…”

“哦,我要往长沙郡拜谒母家,顺路去夏口看看罢了。”红生嘴角笑意一浮,朝霞恰在这时映上他白玉似的脸,金金红红皆在他眼波中流转,说不尽的妍丽动人。

叶将军愣了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爷,”伽蓝觑空插身上前,揖道,“小人睡迷糊了,现下这是怎回事?”

“呵,你倒睡得死沉,也不怕被人当逃兵锁了去,”红生对叶将军笑道,“这是我家仆。”

叶将军打量了伽蓝一眼,微微一笑:“王爷说笑了,这年头逃兵虽多,却哪有此等体面不俗的人物。”

“大人谬赞,”伽蓝漫不经心一礼,偏头催促红生,“爷,咱们也该上路了。”

未及红生回话,叶将军倒抢先一步开口:“王爷若是不急,不妨与在下一同用罢朝食再走。”

他们有一见如故到这地步么?红生莫名其妙的转转眼珠子,婉拒道:“将军太客气了,今日不过萍水相逢…何况天色才将破晓,朝食得等到巳时…”

——实在懒得陪你浪费时间。

“今日军中牙祭,我们烹牛。”

“既蒙叶将军盛情,再推却就是我的不是了。”

好不要脸的改口!一旁伽蓝抬头望天犯死相,被红生狠狠瞪了一眼,他在仆人面前低声咬牙道:“你若不满,下顿你给我烹牛。”

伽蓝赶紧作小服低,唯唯诺诺道:“王爷英明!”

红生这才满意,谦谦雅雅被叶将军引了走,客气道:“只是我主仆二人无勋受禄,合适么?”

“王爷放心,这点小事在下还做得了主,谁敢闲话?”叶将军笑得更是殷勤。

伽蓝跟在这二人身后,扯了扯嘴角没做声。

这年月牛肉很稀罕才能吃到,何况出门在外,平空碰上此等美事简直是奇遇。红生被奉为座上宾,当真耐下性来跟叶将军闲扯了两个时辰,这才挨到炙牛肉上席的美妙光景。

叶将军亲执鸾刀为红生烤肉,席间还有鹅炙、肉酱浇饭、包着猪网油烤的鹅肝,真正大快朵颐。红生一边猛嚼一边接过叶将军递来的秫酒,皱皱眉道:“我不善饮,可有茶水之类?”

“吃炙肉哪有喝茶的,”叶将军呵呵笑道,“这是酿造一宿即成的甜醴,王爷但饮无妨。”

这半年红生相当排斥饮酒,但此刻吃人嘴短,也只得将信将疑接过喝了一口:“怪道人说南方丰饶,连醴酒的味道也比别处厚些。”

“当然,这可是拿整个夏口军屯里最好的春秫酿的。”叶将军微笑道,若有所思的睨着红生。

“承将军美意。”红生客气道,仰头一饮而尽,愈觉甜醴香浓、入口滑美,便忍不住又想去斟。

“王爷客气了,”叶将军用匕首挑了块炙牛肩送进红生盘中,冷不防道,“王爷可以直接唤在下德宣。”

红生怔了怔,不认为与他已熟到互称表字的地步,因而有些尴尬,当下未置可否,只干笑虚应了几声,便移目四顾,佯装寻找伽蓝。

当其时伽蓝正卷着袖子混迹于行伍之间,啃着一根牛脚拐骨。一瞥眼见红生在找他,便抛下一盘赌局噌噌跑到主人面前,殷勤问道:“爷找我?”

红生笑笑,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嘱道:“别跑远。”

伽蓝点点头,若有所思盯着红生。只见他不知不觉喝得面颊绯红,更衬得唇齿鲜妍,原本白皙的尖脸此刻像一片桃瓣似的轻薄嫩红,眼波一勾笑靥便泛出光晕,如春花饱浸了雨露。

伽蓝暗觉不妙,瞄瞄红生杯中,刚想提醒却灵机一动——这招倒是没试过,也许有效?

想到此伽蓝便只是乖乖应了红生一声,就退到他身后侍立。一会儿红生吃着吃着又回头找伽蓝,叫他下去自吃,别傻站着。

伽蓝笑着应了,拈了几块牛肉拿胡饼夹着,跑远去吃。他转到一处帐后坐下,从一个很偏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红生的背影,这才放心。

伽蓝舒服的靠着帐篷躺下,一边嚼饼,一边仰头眯着眼望天,心想王爷这半年对人甚是防备,今天忘情贪杯,许是跟昨日得到的消息有关——就像昨天王爷的画,《洛神赋》哪里仅是寄托对美人的思念,当年陈思王被自己哥哥一再打压,怨愤更多应是对自己前途与抱负的绝望吧?王爷也是如此,力图掩饰,此刻的纵饮却使他露了破绽——

只希望这酒可以浇灭他胸中块垒…想到此伽蓝已是觉得口中味同嚼蜡,低头瞥了眼手中胡饼,很是轻蔑的将它丢远,喂了营中饿狗。

这厢席上红生先还能谈笑,喝着喝着便两眼混沌,雾蒙蒙似要滴出泪来。他忽然觉得不对,可警觉已敌不过酒水强大的后劲,于是慌忙起身道:“恕我不恭,我…我先告退一下。”

伽蓝回头望时,恰看见红生匆匆从席上跑开,他赶紧起身追上去,远远的跟着。

红生刚开始跑时还张皇四顾,想找到伽蓝赶紧告辞离开,哪知跑着跑着心便抽疼,似乎酒热让他身子轻了,再勒不紧心口——过往所有压抑的情绪此时都翻涌上来,顶得他喉头发哽。要命的是这哽咽也压不下去,努力试了试,结果酸水溢了他一腔。

不能在人前失态,再不能在人前失态!红生只有这一个念头,当下伽蓝也顾不得找了,只踉踉跄跄的飞奔出晋军营盘,扑进林莽藏身。

一阵头晕眼花,他急急抱着一棵树稳住身子,乍然的停顿却使他胃袋一翻,控制不住的呕吐起来——直吐得泪水夺眶而出,等回过神时,已是哽咽得再停不住。

红生哭得脑壳发胀,两耳蒙蒙也听不清自己哭声,索性放任自己撒酒疯,捂住唇边哭边嘶喊着:“我这是到了哪里…我算是到了哪里…母亲——哥哥——兰…”

眼前林木乱晃,像天地间设下的罗网——就是没有出路。为何他会在这里,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他多年付出的艰辛,怎会只收获这丧家犬般的耻辱。

“司寇正刑明辟以听狱讼,必三刺。有旨无简不听。附从轻,赦从重…凡制五刑,必即天论…凡听五刑之讼,必原父子之亲…”红生将额头抵在粗糙的树皮上,喃喃念着过往所学,“…意论轻重之序、慎测浅深之量以别之。悉其聪明、致其忠爱以尽之…”

他没忘,他一点都没忘,可,现在还有什么用呢?

红生悲极反想笑,想嘲笑落魄的自己,就像曾经嘲笑别人一样——雨天上街无伞、飞奔摔进泥泞、回家茅屋漏雨、连月天不放晴——多么滑稽!

“呵呵呵…”红生歪歪倒倒笑起来,冲树挥了一拳,也因此身子受力缓缓后仰,躺倒前喉头却猛地一哽,哇一声从嘴里喷出一滩黑血。

难受得浑身直哆嗦,红生将身子紧蜷,脑门正叩在树干上,往下蹭出一块血痕。

昏沉沉间一个人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念着:“好了好了,现在没事了…”

红生因了这话,身子一松,果然觉得心口轻松了许多——那怀抱也温暖,使他发觉自己久已筋疲力倦,便阖上眼恹恹睡去。

伽蓝低头望着怀中红生,叹了口气:好了,内伤总算发泄出郁结来,总算能好了…

他将红生抱回军营,正碰到迎上来的叶将军。叶将军看见伽蓝怀中的红生,笑道:“没想到王爷酒量甚浅,不过是酿了三遭的薄酎,竟醉成这样。”

“三遭的薄酎已够劲了,王爷的确不善饮,”伽蓝冷冷道,“烦将军赐予醒酒药。”

叶将军耸耸肩,摊开手:“军营里哪会有醒酒药。”

伽蓝无法,只得抱着红生向叶将军跪下:“烦请将军看顾我家主人,小人去去就回。”

叶将军赶紧躬身扶住伽蓝,双眼温温盯着他答道:“你自安心去吧,我扶王爷进营帐歇着。”

第四章 藤黄

伽蓝匆匆离开军营,直奔山林中寻找解酒草药。五月草木葱茏,不多时他便发现一丛葛藤,藤蔓缠着树恣肆生长着,点点紫花缀在枝蔓间,还未全然盛放。

葛藤花是解酒良药,伽蓝识得。他卷起袖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葛藤丛中,在交缠的枝蔓间一朵一朵耐心的收集葛藤花。

“嘶——”葛藤枝叶上生满黄色硬毛,刺着伽蓝的脸颊,又疼又痒。

真是恼人!伽蓝举袖蹭蹭瘙痒的脸,想拨开交缠的藤蔓,却越忙越乱,最后手腕反被葛藤缠住,差点挣不开手。

眼看衣兜里藤花还不盈一把,伽蓝心头有些来火,却只能无奈的吮了吮发痒的手腕,跟着往地上狠啐了口吐沫——该死的葛藤!

这该死的葛藤…

伽蓝怔住,蓦然回忆起过去——他也曾奢靡过,酩酊时,满目是千钟葡萄酒的赭红色,皆在琉璃爵中晃荡…醉眼惺忪,他躺在一张极大的软床上,四周是绛紫色流苏纱罗帐,金银鉴镂香炉里烧着集和名香,香烟袅袅氲进纱帐,熏得人眼前雾蒙蒙。一个人把他往床内撵了撵,俯身抱住他,将口中葛藤花汁度进他嘴里,浅浅呛咳一声,伏在他耳边轻道:“佛奴,佛奴,听得见么?我与你之间就是这二字——葛藤,葛藤…”

纠纠缠缠,无尽时。

伽蓝闭着眼睛,任那人用舌尖将浅紫色花汁绘了他一身。

“韬,你的心我全知道,你也该知道…被这扎人的葛藤纠缠住,该是多恼人的烦事。”

“何况你我,不该有情、只能有恨,这是十五年前便定下的命数,只是你不肯看透而已。”

“又或者你已看透,却独独不肯放过我…”

伽蓝望着衣兜中细碎的葛藤花,茶褐色眸子里极温柔的光,是他自己也从未明了的情愫。

这厢叶德宣抱红生进帐,将人往榻上一撂,替红生脱去狼藉的外衣,又小心清理他额头上的伤口,帮他仔仔细细包扎好,最后还十分体贴的喂他含了点鸡舌香。

忙罢叶德宣微微一笑,替红生撩开腮边半长碎发,上下打量他清俊醉颜,拍了拍他脸颊由衷叹一句:“还真像。”

一样的漂亮、一样的烂酒量。

当下也不多言,叶德宣对端水盆出帐的小卒吩咐道:“在门外守着,不许放人进来。若是那仆人来了,安排他到别处去休息。”

“是。”

待军帐帘子一落下,叶德宣嘴脸一变,立即转身去翻红生的包袱。

鼓鼓囊囊的包袱一被打开,只听哗的一声,数不清鸡零狗碎的东西从包袱中倾泻出来,叶德宣傻了眼,再动手想把包袱收拾回去,已是不可能。

“该死,这包袱是怎么扎的?”叶德宣是个粗人,挠挠脑袋,索性横下心翻找起来,“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去掉笔墨纸砚、钱袋家什,衣服寝衣都展开抖过,仔细摸摸,也没有夹层;还有一卷画轴,展开看,绘的是《洛神赋》;其余通关文牒之类,也没甚问题。

怎么会没甚问题呢?

叶德宣捡起地上衣服抖开找了,最后瞥了眼榻上红生,起身检查他的鞋袜衣衫。

不该没有问题的,他心道。因此抽开红生衣带,非要看个明白。当素白亵衣半褪,叶德宣看见红生背上已愈合的浅浅伤痕,更像印证了自己想法似的嘴角一挑。

他就知道这个王爷不简单!

当下伸手往红生腰间摸去,却被人扣住手腕。

“别碰他,”伽蓝淡淡瞥了眼昏睡的红生,低声道,“他不喜欢这样。”

叶德宣大惊,发现自己虽是习武之人,一时竟也挣不开,只得无奈的望了眼帐外,气恼的问:“你怎么进来的?”

伽蓝嗤笑一声,讥诮道:“你也别怪罪谁,外面那小卒已经够尽职。”

于是叶德宣才低头看了眼自己——骑跨在衣服半褪的红生身上,真够暧昧的。

“我说,”迅速权衡做色狼与做宵小的利弊,叶德宣咬牙道,“你当真大胆,敢坏本将军的好事。”

毕竟食色性也,色狼到底还是狼,盗窃就当真是鼠辈了。

伽蓝差点被蒙过去,待看到地上狼藉的包袱时,好歹人已冷静下来,便反问道:“将军到底在做什么好事?能否为伽蓝解惑?”

叶德宣语塞,尴尬得嘴角一抽,狠劲甩开伽蓝的桎梏,翻身跳下榻:“哼,当真要我挑明了问?”

叶德宣盯着伽蓝,手却撩起红生半长的头发,冷笑道:“这王爷做得好好的,怎么把发髻给剪了?”

伽蓝面色一冷,僵立不语。

“王爷早是行过冠礼之人,剪得这样狠——不该是自己剪的吧?怕是被别人剪的?”叶德宣撇撇唇,继续道,“虽然他只说要往长沙郡拜谒母家,但我其实知道——因为我曾听…长沙公说,他有个姑姑嫁了燕国慕容氏,生过两个儿子,却是再未与他家有何往来。如今天下异动,燕国王爷平空出现在晋国境内,还是这派可疑模样——我岂是那样的傻瓜,还好生款待他进我方军营?”

伽蓝沉默了一会儿,坐到榻边帮红生穿好衣服,两眼望着红生并不回头:“我与主人已离开燕国半年之久,不知天下大事,也不想沾惹将军口中说的什么异变。这次前来晋国是秘密之行,将军也看到我家主人这样子…他很可怜,燕国也难容他。”

叶德宣亦非恶人,想想红生的头发和身上的伤痕,有些动容:“那他来晋国做什么?投奔长沙公?指望长沙公帮他挽回劣势?而且手中不带半点筹码?未免太天真。”

“将军您刺探不出什么来的,”伽蓝笑着接话,“就像您说的,王爷手中真没半点筹码——若说有,也就是那么点血脉渊源了。可是在王爷眼里,离开燕国才是必须的,至于为何选择来晋国,只能说,这微小的血缘有时能决定很多。”

叶德宣低头想了很久,末了抬起头来说:“也罢,我且信你说的话。只是我警告你,王爷此去长沙,最好只是探亲,可别被我知道他撺掇长沙公去做些有的没的来。长沙陶氏这些年经了不少风波,已是元气大伤,再不能出任何差错。”

伽蓝笑笑,自然不会将话说满:“将军,小人只是一介僮仆,哪里做得了主?”

叶德宣一愣,上下打量着伽蓝,啧啧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你倒是在哪里学到的贼把式?派头大得能压过主人去。”

伽蓝嘿笑,解开衣兜,露出一大捧葛藤花来:“将军谬赞,还劳将军指派个人,将这葛藤花捣成汁给王爷醒酒。另外,既然我们要前往将军的驻地,熟门熟路的,不如将军好人做到底,再派点人马引我们去。”

叶德宣竖起眉毛,斥骂道:“死羯奴!我去向谁借这般大脸面,还能专门调遣人马做你们向导?”

“小人相信这点小事将军还做得了主,谁敢闲话?”伽蓝以牙还牙道,“何况小人知道,这夏口城,兵家军户世代聚居,全城老少彼此都熟识,到时候提起在军中与我家主人醉饮狎玩的叶将军,谁人能不知?”

叶德宣面颊一抽,咬牙道:“很好很好,你倒威胁我。”

“小人不敢…”

“不用不敢,我吃你这套!”

红生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宽阔舒适的牛车里。他撑起身子,正好看见叶将军站在车外与他道别。

伽蓝端立在叶将军身边,毕恭毕敬,嘴角却含笑。

红生揉揉额角,嗫嚅道:“叶将军,你太客气了。”

“哪里,与王爷这萍水相逢的缘分,对在下来说却是弥足珍贵。”叶将军桃花眼温温盯着红生,眼神竟像全神贯注似的,看得红生颇不自在,“何况我本就要遣人送信至夏口,顺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