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润从院外进来,婉秋正朝外走,刘润侧身到一旁,婉秋有意示好,朝他笑着说:“刘宦者从哪里来?”
刘润像是没听见一样,转身走了。婉秋被晾在那儿,手揪着帕子,深吸了两口气,才朝回走。
刘润先逗了下小李誉,对阿福说:“昨天玉夫人是不必说了,你知道不知道,王美人为何也没有来?”
阿福摇头:“她也病了不成?”
“她有孕了。”
阿福意外之极,话都说不出来。
王美人可老大不小了!怎么着,也得三十五上下了吧?虽然保养的那样好,可是…
这个时候三十来岁的女人还怀孩子的可是不多。
皇室经过离乱之后也的确人丁凋零,王美人这身孕…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阿福回过神来:“有多久了?你怎么知道的?”
“东苑行走的几位太医官那里传出来的,消息自然不假。”
阿福低声说:“真是想不到。”
“是啊,”刘润附和一句,不过他却接着说:“可不是件喜事。”
阿福有些疑惑,刘润解释说:“王美人虽然不是王家的正枝,但是毕竟姓王。前一位王太后还在人们的记忆中未曾淡出,现在又出来一位有孕的王美人。你觉得,有心人,会心中踏实么?”
可不是。过去丞相王滨一系的人虽然夹紧尾巴做人,但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威势犹在。还有现在隐隐冒出头来的以曹姓高姓两位为首的武将…
只怕后宫和朝上,都要不太平了。
“夫人也不用担心,总之与咱们王府一时还没什么关碍。在宫中要平安生下孩子,孩子再要平安长大,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王美人这时候怀孕…实在是祸福难料。”
阿福想到刚出去的那个婉秋,隐约有点头疼。
这个难题也得尽快解决了。
虽然说不怕她,可是毕竟放在庄子里总是难以放心。
小李誉抓着刘润的一根手指想朝嘴边放,阿福把他抱开,叹口气:“真想离这些人这些事儿远远的,不知道右安郡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
“王爷是不可能离开京城的。”刘润说:“而且现在也不是离开的时机。”
“我知道。”
权势这东西让人又爱又恨,沾上了边就无法抽身离开。
李固现在做着的事,他处的地位——还有现在京城与东苑的形势,都决定了他不能够后退,更不要说远离这些,到右安郡去。
就像逆水行舟一样,不进,就是退。
你不想着伤害别人,别人却时时记得想谋算你,踩低你好爬上去。
正文 七十七 盛夏 三
生生死死,有时候就在同一刹那发生。
让人不知是悲是喜。
阿福抱着李誉,身后刘润牵着李信的手,踏进了知易宫。
知易宫前面也有一片浅池,水光粼粼,映在廊下,墙上,让这古老的宫苑显出几分亮色来。
阿福想起云台,那里也有浅池。
似乎皇帝总对水偏爱。或者是因为,皇帝自认为龙,是龙,便离不开水。
回廊近来重整过,上面的花鸟山水以颜色重新描过,可是并不显得特别鲜明,院子里的铜灯熠熠闪亮。穿过一扇扇门,殿里比外头暗许多,阿福抱着儿子下拜行礼,皇帝说:“起来吧。”
皇帝站了起来,走到阿福近前,伸出手。
阿福把儿子递了过去。
皇帝抱孩子可不是太熟练,大概他没抱过孩子,搂的紧紧的,唯恐失手。
皇帝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阿福记得上次见他,鬓边还没有白发。
李誉醒了过来,脑袋在皇帝怀里一拱一拱的。
糟,他饿了。
皇帝用手指头在他唇边点点,他就啜住了,吮的啧啧有味。
“看样儿是饿了。”
皇帝笑呵呵的把他还给阿福,目光转向一旁的李信。
李信站的规规矩矩的,他对这个“父皇”心中只有敬意和畏惧,生不出亲近来。
外面的暑气离得很遥远,殿里那种老旧的压抑慢慢包涌过来,让人不敢大声喘气。
皇帝没和李信说什么,也许他也不知道和这个疏远的小儿子说什么才好。
对于不懂事的小孙子可以尽情亲近,又抱又夸。对于曾经宠爱的女人留下的小儿子,皇帝却很沉默。
“识字了吗?”
李信小声回答:“嫂子教我数数,也认字。”
皇帝看了阿福一眼,阿福只是乖乖的低着头。
“好好的。”
皇帝的注意力终于从李信身上离开,可是他还是不敢松气。
皇帝问起李固,阿福谨慎的答:“前日就回京城去了,想来事情挺忙,入了夏人瘦了些,可是精神挺好。”
皇帝点头说:“好。你们先去吧,没事的话就常过来走动。”
阿福他们行礼退出来,阳光重新照在身上,感觉刚才在殿里那么短短的时间,漫长又难捱。
要是李固也在,阿福还不会这样紧张。
李信扯着她的裙角:“嫂子,我想…想…”
刘润把他抱起来,看他小脸儿都憋红了,小声说:“我带你去。”
李信急忙点点头,再不去他要尿裤子了。
可怜的孩子,一定是太紧张了。
高正官迎上来,他穿着紫袍皂靴,神情语气显得亲近又不失分寸。
“夫人请随我来,三公主等了您一会儿了。”
“有劳。”
阿福已经看到李馨了,差一点没有认出来。
李馨穿着织锦的衣裳站在那儿,梳着华贵的高髻。
“嫂子。”
“你干嘛在这里等,热得很。”
“我怕来晚一步,闲人就多了,说话也不方便。”她探头看看在阿福怀里不安份的乱动的小李誉,小家伙儿肚子饿了,却不知道他娘为什么还不给他吃奶。
李馨推开门,吩咐人上茶。
阿福坐下来给儿子喂奶,小家伙儿饿急了,吸了一口就呛着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还想喝,阿福急忙替他拍背。
李馨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拨浪鼓来,咚咚的摇了两下。李誉太饿,根本顾不上理她。李馨也不失望,笑着说:“回来你给他带回去玩吧。”
“你在宫里哪来的这个?”
“让萧元在外头买的。”
阿福怔了一下:“萧驸马他…”
李馨明显不想提起,笑着说:“他呀,就是个壳子骗骗人。”
“你和他怎么认识的啊?”
“自然有热心的人做媒,又在父皇那里吹枕头风啊。”李馨笑容明艳:“反正我总要嫁人的,嫁谁不是一样。”
可是高英杰呢?你已经把他忘了吗?
阿福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李馨伸过手来逗逗李誉:“噫,小家伙儿,好吃吗?你什么时候才会说话啊?”
李誉对于这个不断骚扰他的女人采取了无视策略,只顾吃自己的,啥事不管。
阿福笑着说:“等你自己也生了孩子就知道啦,小孩子长的很快的,一开始整天睡,现在每天已经会醒一两个时辰了,还会和你玩。”
生孩子?
李馨神情微变,但是阿福没留心,李誉吃着吃着就睡着了,阿福抱着他轻轻拍抚。
“三姐姐在屋里吗?”
阿福怔了一下,李馨脸上露出一个带着讥嘲意味的笑意:“是五妹妹吗?进来吧?”
五公主啊,阿福对她印象可不深。
她不似三公主那样受宠,原来在宫中的时候也是静静的没人注意。
五公主是个娇小玲珑的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不比李馨小太多。她五官精致,眉毛画的细细弯弯的,笑的时候颇有种超出年纪的妩媚风情。
“啊,嫂子也在。”
“五公主好。”
“嫂子别这么客气。”
阿福和她完全没说过话,陌生的很。不过好在五公主转过头去问李馨:“三姐姐没和驸马在一起啊?”
“你到底是找我还是找他?”
五公主被噎了一下:“姐姐,小妹也不过就是顺口问问,姐姐用不着跟刺猬似的见谁防谁吧?”
这话怎么听着这样别扭啊,一点不像姐妹…阿福倒觉得,有点像…咳,情敌。
阿福觉得自己这个想法荒唐,五公主还是小孩子。
可是再看看五公主的神情,阿福又有点不确定了。
五公主咬着唇,眼神有点哀怨。两片薄薄的唇涂的红红的,玉坠子在耳朵上晃摆时带出像水滴一样的光。
天气明明燥热,可阿福却觉得有点凉意。
话不投机,李馨三言两语将她打发走,转过头来说:“李芝和我脾气最合不来,她像她那个娘。”
“她母亲…是何美人吧?”
“嗯,是啊,年纪也不小了,整天涂着那样厚的粉,脸刷的像墙一样…”
阿福又想笑,又要忍:“别说了,当心人听到。”
“谁爱听到谁听到。”李馨说:“她们做那些事情就不怕,偏我说两句就怕了?”
阿福小声说:“五公主她…”这话她实在有些问不出口。
“嗯,没错。”李馨在盘子里翻找,拈了一粒糖渍青梅吃:“一开始见着人她就看上了,可惜排排坐分果果,她排在我后头,很不甘心。背地里还跟人说,我为什么不和我母亲弟弟一起死了呢,说我命硬,别人都死了就我没事。”
阿福几乎被呛的咳起来。
这…后宫的女人都复杂,连这些小公主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正文 七十七 盛夏 四
阿福心里忍不住犯猜疑,可是怎么也不能问出来。
玉夫人的死,和李馨有没有关系呢?
李馨心中是仇恨的,只是阿福不能确定她的仇恨是不是对着玉夫人。
李馨应该没有那个魄力和机会在自己大婚的那天去杀掉玉夫人。她身边人也没这可能的。
阿福这样想着,心里踏实了很多。
刘润跟着李信的后面进来,两个人的脸都让太阳晒的红扑扑的,李信看到李馨,疑惑了一下,然后才笑着扑了过去:“三姐姐!”
李馨笑着搂住他,两个人抱在一块儿,李馨拿帕子替他擦汗:“去哪儿疯了?看这一头汗。”
“从池子边儿过来的,池子里有鱼。”
“下次别在大太阳下玩水。”李馨捧着他的脸:“小心把你的脸儿晒掉皮了,疼哭了你才知道厉害。”
阿福朝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把怀里的李誉放下,瑞云过来替她将衣襟拢好,又整了下发髻。外头宫女传报:“驸马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