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夫人和哲皇子…
一旁两个上了年纪的掌事宫人,替李馨将盖头蒙了起来。海兰和另一个宫女扶着李馨朝外走,下了台阶,在门口上了步辇。
刚才还满满当当的屋子,一下子就空了。
阿福挽着李信的手,他们从另一个方向走。
李信好奇的问:“嫂子,嫁人是什么?”
阿福摸摸他的头:“嫁人…就是姑娘长大了,要到旁人家去过日子,从此就算是别人家的人了。要孝敬公婆,服侍丈夫,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李信听不大明白,只是,看着步辇远去,喧哗渐悄,再回头看看空荡荡的枫溪阁,小小的心灵中,似乎感觉到出嫁并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三姐姐好像没离开,可是又好像…已经不是过去的三姐姐了。
李信紧紧扯着阿福的手,小声说:“嫂子,你会不会去嫁人?”
阿福一怔,身后紫玫她们也笑了。阿福说:“我已经嫁过人了,我嫁给了你哥哥,所以你才叫我嫂子啊。”
孩子毕竟还好,这关系,或许他还要再过两年才能弄明白。
李信的确没明白,不过他弄懂一件事——阿福不会离开。
这就已经让他变的重又欢喜起来了。
阿福替他抹汗,轻声说:“走,我们去前面观礼吧。”
正文 七十六 生变 四
阿福一眼就看到了李固。
身旁人纷纷让出路来,让阿福牵着李信顺顺利利走到他身边去。
“热不热?”
阿福看见他脸上有汗意,众目睽睽之下可不好掏手绢出来给他擦。
李固挽着她的手,阿福在他身旁坐下来,李信也爬上阿福的膝盖,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小下巴抬了起来,非常有皇子气势。
嗯——真是孺子可教。知道什么场合能撒娇,什么场合必须稳重。
阿福没有刻意教过他,但也许,这孩子在这方面不用教。
他是皇帝的儿子。
四周很多人,阿福差不多都不认得。但是没关系,她也用不着去认识。那些人会在和她目光相接的时候露出笑容来,热情的,讨好的,有礼的,淡然的…
他们可以坐着,而更多的人只能站着等待观礼。
阿福看见了几位后宫的女眷,靠前一点位置那里坐的那个穿着一身浅绿的,却是很久没见过的,阿福都快将她忘记了的吕美人。
呃,她看起来比当年…显得娴静去了,全没有刚进宫阿福见她时那种有些不甘平凡又无法出头的样子。玉夫人和王美人都不见来,也许是不来了。
阿福四下看过,轻声问李固:“皇上没来吗?”
“父皇有要紧的事。”
那也就是说皇帝不过来了。
乐声起,人声渐止。
穿着一身红装的三公主李馨和另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男子一同走了进来。
阿福的目光从三公主身上,移到那位驸马萧元的脸上。
他…
阿福有点恍惚,李固似乎发觉了什么,转头问她:“怎么了?”
阿福只要看着他就觉得心境平和踏实:“没事。这位萧驸马,我好像…见过。”
大概是认错了。
外面骄阳似火,太阳快把石头都晒化了,宾客们也有些浮躁,不过,在看到新人进来的时候,一瞬间却静得很。
阿福想,这大概是因为看到精彩的人物,所以本能的会静气凝神屏息吧?
那个长的实在好,身段好,相貌更加不用说,阿福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比他生的更好的人。清朗俊秀不用说,他也是一身大红,头上的纱帽镶着珊瑚和明珠,可是珊瑚也没有他的嘴唇那样红润好看,明珠也没有他的肌肤那样圆润白皙。
阿福忍不住想——不知道李馨摘下盖头来,夫妻两个谁更俊俏美貌?呃,这想法是荒唐了些。不过阿福想,李馨这位驸马,虽然还不知道他别的长处,单这相貌,李馨嫁他是绝对不亏,男貌女貌相得益彰。嗯,就像歌儿里唱的,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不过,身后有人小声议论,窃窃私语里有句话钻进阿福的耳朵。
“生成这样…真是妖孽…”
阿福想回头去看,又忍住了。
有的时候,听到什么也得当没听到,看到什么也得当没看到。
可是,阿福真的觉得,这个萧元,有些面熟。
长的这样出色的人,应该不会轻易淡忘的。但是一时却又真的想不起来。
她转头想问李固,刚说了句:“你知道…”马上想起了自己的荒唐来,又住了嘴。
李固怎么会知道这人长的像谁。
“怎么了?”
“没事。”阿福想,大概是天太热头都晕了,她小声说:“驸马倒是一表人才。”
李固脸上露出笑意。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累了?那礼成我们就走。”
阿福的手指在袖子下面轻轻挠了下李固的手心。
她想起自己和李固的喜事了。
其实,严格的说,她和李固没有办过婚礼。那天只有杨夫人海芳紫玫她们在,没有别人。阿福也没有穿红妆坐轿子,更没和李固拜天地。
可是李固的温柔体贴弥补了一切。
他给了她一块盖头…
不止是一块红盖头那样简单。
每次一回想起来,阿福都不觉得那天的经历给她留下了遗憾。
她只觉得幸福。
李固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知道她这会儿心情多半很好,含着笑握住她的手指不让她再继续捣蛋。
堂前一对新人,李馨与萧元已经站在中间。
阿福注意到萧元的位置比李馨朝后,虽然不是特别显眼,但的确在位置上次了一些。
女子虽然要出嫁从夫,但是公主尚驸马,和寻常人家大不相同。
司仪唱礼,两个人拜了下去。
阿福只觉得感慨。
也许…李馨是将自己的婚事也当作了一种手段吧?为了达到她的目的,婚姻也可以拿来利用。
可是,阿福还是希望她可以得到幸福。
拜高堂的时候,皇帝没来,但是中间案上平放着一幅黄绫,阿福猜想那大概是赐嫁的圣旨。现在她看到这种东西就本能的戒惧,李馨她们便朝这副黄绫行礼。
最后是夫妻对拜,礼成的时候,外面的鞭炮声喧天匝地的响起来,震的人耳朵里嗡嗡的响。阿福看着李馨和萧元两个人一身的红衣,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红色看起来…让人觉得心惊肉跳的。
或许是她想太多了。
没见到玉夫人和王美人,阿福多少松了口气。
在发现了那夹布中的秘密之后,阿福是怎么也不想在此时此地见到王美人的。是畏惧,还是心虚?阿福都说不好。
她愿意见宫中任何一个陌生人,也不想见到王美人。
山庄闹贼的事情再没了下文,阿福却并不怎么放心,她就像那个等着楼下扔第二只靴子的倒霉鬼一样,总觉得心里放不下,似乎等着再出点什么事情来,才能真正安心。
李信规规矩矩的吃东西,一旁宦官用包银木筷替他将菜挟进小碟子里,李信每样只吃一点点,绝不像在山庄里一样逮着阿福做的手擀面就狠狠的吃一大碗下去,把小肚子撑的滚圆圆的。
转头看,李固也是这样吃饭。
阿福也只是沾了沾嘴,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她只觉得又热又累,一品夫人额首饰衣裳加起来恐怕有十来斤重,这个天气里面,压的人实在吃不消。
“你在这儿歇一会儿吧。”李固说:“停一停,消消食,咱们这就回去。”
阿福寻思着她才没什么食可消的,根本没吃下什么东西。
她的目光掠过李固的肩膀看向门口,刘润捧着一个长形的包裹进来。
“你拿的这是什么?”
“是海兰刚才送来,说是三公主给夫人的。”
阿福点点头,东西接到手里,大概已经猜出是什么东西了。
她把上面包的布揭开,里面是一具琵琶。
阿福有些出神。
李馨为什么要把这个送她呢?
是觉得她是个知音吗?还是这样东西对她来讲意义不同寻常呢?
话说,阿福现在对保管东西实在有些心理障碍,上次保管东西,就保管出一份传位遗诏来,这次保管东西…
“海兰说,三公主请夫人替她好好保管此物。”
阿福点点头,保管就保管吧。李馨总没那个本事也弄出一份圣旨啊遗诏啊的东西来。
“走吧。”
阿福朝李固点点头,又朝趴在回廊那里看花的李信招招手:“阿信快过来,咱们回家去。”
李信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回家。”
刘润匆匆走来,脸色凝重。
“王爷,夫人,宫门已闭。”
阿福的脚步一顿,李固问:“何事?”
大概是因为焦急,刘润的嗓音微微沙哑,声音很低:“玉夫人死了。”
天气极热,庭院里吹的也是热风,阿福觉得脸上像罩了一层橡皮一样,微微发麻。
她搂紧身边的李信。
玉夫人算是李信的仇人了,阿福还曾经想过,李信懂事之后,知道了丽夫人的事情,会不会像李馨那样心中充满仇恨与不甘,失去他的童真和快乐。
“…她身边的宫人进屋时,玉夫人已经断了气…是被人蒙住了口鼻,然后乱刀斩死…血流了一地…”
天热的很,阿福却打个寒噤。
“宫门已闭,禁军内卫正在四处搜索…”
李固点下头,对阿福交待一声:“你们先歇息,我去见父皇。”
阿福叮嘱他:“你要一切当心!”
她心里惶惶然的,这一日的喜庆喧闹,都让人有一种虚浮的不真实的感觉。阿福甚至觉得,今天出事简直是注定的。
她第一个就想起李馨。
玉夫人的死,和她有没有关系?对她有没有影响?
玉夫人…那个如盛开的美丽花朵似的女子,竟然凋谢的这样快。这样突然。
李固一走,阿福才迟一步觉得惶然。李信挨在她身边一动也不动,仰起头有些担心的看着她。虽然他还不懂得大人刚才说的什么意思,可是一个死字,他听见,他也知道。
死…就是永远也见不着了。
就像他的母亲——李信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她是个很美的女子,身上有好闻的香气,说话的声音也好听。
可是她是什么样子,李信想不起来了。
即使在梦中,他梦见了母亲,也只能看到一个穿着艳丽衣裳的,虚无缥缈的影子。
对他来说,身边的阿福更加真实,更加重要。
“嫂子…”李信抬起手来,用衣袖替阿福擦汗。他的袖子上绣着金线蟒纹,那稍硬的线脚摩擦着阿福的脸颊,有些微微的刺痛,也让她回过神来,不再像刚才一般,如一尊化石。
“别怕,没事儿的。”阿福摸摸他的脸:“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她安慰李信,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