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不成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服侍柳夫人了,端茶倒水跑腿传话都要做。”

只是不知道柳夫人…她只怕也不在这世上了。

“不用担心,夫人很好,就算你倒洒了也不会怪你的。”

二丫头拎着壶走过去,唐柱他们三个一起看她,看得她觉得手脚一起发颤。

夫人面前的杯子只有一半水了,二丫头战战兢兢提着壶续茶水虽然心里还是怕,但是手却没再抖,稳稳的倒了八分满,便放下壶,站到一边。

阿福微微一笑:“嗯,二丫头很能干呢,学了两天已经会倒茶了。”

二丫的脸顿时就红了。

唐柱他们三个不像刚才那样只顾着吃了。

相比二丫的进步,他们三个实在…嗯,有点拿不出手。

唐柱已经停下来,铁生还在啃一块糕饼,吃的两手是渣。

刘润走进院子时,就看到这么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庆和这小子居然想起来把这三个半大孩子带过来给阿福李信解闷作伴,倒也算有心了。

“刘润哥。”庆和和他打招呼。

刘润向阿福一揖:“见过夫人。”

“又没外人,别瞎客套了。”

阿福极度担心他是不是去取那山洞里的东西了,不过现在看来他并没有去。

让她松口气。

和刘润谈过后,阿福觉得王美人留下的东西只怕是烫手山芋——她若是直言索取阿福一定二话不说派人送还。可是眼下这情势…只怕送还了东西,麻烦也不能了。

阿福并不害怕,她只是担心。

他们在明,那些人在暗。

为了权势,什么事都会发生。

阿福自己经过那段地牢生涯,已经对这些有了一定的免疫。可是,她揽紧怀里的李信,她绝不能忍受身边的人受到伤害。儿子,丈夫…还有…

她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

阿福想过,如果王美人留下的东西,真的对她至关重要,帮助很大

那阿福绝不打算还给他。

王美人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她如果更加强大了,对他们来说只能是越发危险。

涉及到权势,没有道理信义情分可讲。

她们是有旧交,王美人曾经对她还算不错,没打没骂,还指点过她写字和读书。

但是现在,动辄就是你死我活的生死算计,绝不可以心软。

正文 七十四 较量二

阿福让瑞云拿了一对小坠子给二丫头。她注意到这孩子已经穿了耳孔了。那对银耳坠上镶着小小的珍珠,并不值多少钱,可是做的极漂亮,在阳光下仿佛稀世珍宝一样熠熠闪光。

“夫,夫人…”

二丫头捧着耳坠有些结巴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收着吧。”阿福笑着摸摸她的头。

小丫头激动的脸发红。

阿福想想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

想不起来了。

日子总是一天天的过,人们能记住的,只有那些特别欢快和特别悲伤的事情。如果这两种都没有,也许一年的时光也不能在记忆中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唐柱他们几个瞅了空子,拉了二丫头在树后面说话。

“我没有挨骂挨打,紫玫姐姐很和气。”二丫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副耳坠,只觉得说话也有了底气:“你看,紫玫姐已经教我怎么做事情了。”

她看着瘦小,其实已经八岁多,按虚算,已经十岁了,又经过一段流浪吃苦的时光,是要懂事的多。她问唐柱他们:“你们的规矩学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给信皇子殿下当差啊?我可听说,好像有人要送伺候的人来,到时候你们要还是做不好事情,那怎么办?”

唐柱下了决心:“我们一定做得好。”

狗子却忘不了那对耳坠在阳光下的光亮,他扯扯二丫头的袖子:“哎,让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好像是不乐意不情愿,其实二丫头也想显摆一下。哪怕再小,女子都喜欢珠宝这种东西。

二丫头摊开手,让他们又看看。树荫下面耳坠没那么亮了,小粒的珍珠有一种温和润泽的感觉。还是很好看。

“这能换多少个馍馍啊…”

“呸,你就是个吃货。”

二丫头有点紧张,又攥起手来。

张氏把李信抱去哄他睡午觉,刘润跟在阿福身后,听见她小声说:“我还以为你去取那个箱子了,心里一直悬着。”

“你怎知我没去?”

阿福讶异的回过头来:“你,你去了?”

“嗯,我从后山那条地道走的。”

阿福觉得心里就像一颗石子投进深潭,扑的一声响之后,便陷入不可测的深水中,不上不下的。

“那…你,取着了?”

“嗯。”刘润说:“东西我还没看,箱子我放在很安全的地方。”

阿福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深吸气:“我不知道这是对是错…”

总感觉那时候她藏起来的像是潘多拉的盒子,里面装的是不可知的灾难一样。

而现在,那个盒子是不是快要打开了?也许…会由她自己打开?

“别害怕。”刘润扶着她的手臂,低声说:“不用害怕在,该害怕的不是我们。”

阿福苦笑:“恶人当然会害怕,可是被恶人惦记也不是好滋味。”

“他们得不到东西,就不敢怎么样。”刘润说:“若是得到了…”

那说不定就要想办法杀人灭口了。

阿福叹口气。

“夫人想好如何处置那位婉秋姑娘了吗?”

唔?

阿福想,刘润是不是搞错了?

这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和那个危险的箱子比起来,这位婉秋姑娘算是哪盘菜啊?

啊,不!

阿福忽然想了起来,她的表情先是愕然,然后变得严肃。

刘润知道她明白了。

“如果说庄中有探子,她的嫌疑最大。”

但是…阿福想说,没有证据。

不过,这可不是一个讲证据的年代啊。

“我们后山的小院并没有被搜寻翻找过,按说,那里不该被放过。若是内奸出在原来山庄的人里,那知道小院的可有数个。但是现在的情形,说明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完全不知道小院的事,不然一定也会泄露那里的秘密。”

这么看来,婉秋的嫌疑最大。

但只是嫌疑,并没有真正抓住她的把柄。如果她是内奸,她向谁传的信息,怎么传的?她…还会做什么…

阿福怔怔的看着刘润,关于处置两个字,她一点也不陌生,可是之前都是旁观,听闻,她自己可从来不曾下过“处置”的决断。

刘润一看她的表情就醒悟过来,这事儿压根不该问她。

“放着她吧。”

刘润正要劝说她不要心软,阿福摇摇头:“要是她不在庄里,可能那些人还会想别的办法,再派人来,或是…那倒还不如放着她,盯紧一点…”

刘润点点头,微笑着说:“嗯,聪明,这也是个办法。”

阿福瞪他一眼:“你别说的好像你是我长辈似的,口气这么老气横秋。”

到了午后天气越发闷热,连树林里的蝉都不叫了。紫玫看了眼天色:“只怕等下这场雨不小。”

天是铅灰色的,屋里像是到了掌灯时分一样黑黢黢的。

没看到闪电,只听到远处隐约的闷雷声滚过。

风似乎一下子就起来了,屋后的花树和竹篁被吹的声响极大,不必吩咐,庄里人已经把该收的都收了起来,门窗紧闭。风卷着砂粒砸在窗上门上啪啪响。

紫玫在外屋把收起来的衣裳整叠起来,二丫头在一旁给她打下手。

“像这样的衣裳裙子是可以叠起来的,不过这种就不行了,须得挂着才行,或是平折了放进盒子里,不然就会起皱,就穿不得了。”

瑞云从廊下经过,一滴水珠擦着她的鼻尖落在地下,在石板地下溅出一点圆的水渍。

她两步迈进门,雨已经下起来了,打在屋檐屋瓦上啪啪的响,声音渐渐连成了一片。

“夫人好像…不大高兴?”

“一下雨,城里的信就送不来了。”紫玫把茶盘递给她:“夫人哪天都得看了信才踏实啊。”

瑞云就小声笑:“王爷和夫人…嗯,当真恩爱的很。”

紫玫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小丫头,你懂什么恩爱不恩爱的,快端茶进去,夫人睡醒了口干。”

瑞云掀帘子进去,小世子还睡的沉沉的,阿福已经醒了,揉着眼坐起来。她披着头发,看起来整个人还显得有些稚气,真不像已经嫁人生子的妇人。

正文 七十四 较量

刘润把那箱子打开,再揭开上头的油布。阿福把东西包的异常精细,没生潮没长霉,也没有落一点儿灰。

可见她一直是个很细心谨慎的人,进宫前就是这样,瞧这东西放的,轻重有序精细整齐,就能看得出来。

她当时一定又饿又怕,却还能耐心把这些收好。

刘润遥想当时阿福是个什么样子,不过他想起的当然是阿福刚进宫时的样子,穿着蓝红两色的宫女衣裙,圆圆的脸儿,看起来一点儿不显得聪明。

这箱子就在地道出口的那一端的洞口处藏着,洞口外面斜着不远就是一道瀑布。他们当时在那地道里来来回回探了那么多趟,唯独没在那边出口留意。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就藏在那里。

而阿福当时居然把东西放在那里,这不知该说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这东西还是该落在他们手里。

里面的东西码的井井有条,用最上面是布包起来的一匝书信,刘润将这个郑重拿开放到一边。这可是顶要紧的东西,回来还得一个字一个字的掰读。书信下面是一个盒子,掂一下份量,应该是首饰之类,上面有扣,不过并没上锁。刘润没有打开,也先放到一旁。

下面是两片木刻的经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这东西拿到外头去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只怕价值连城。

刘润看着背面,这是宫里头的东西,他在德福宫见过,太后也有这么类似的几样木雕和竹板的经文,这些已经年深日久,都是有名的。

王美人进宫后没有多久,又离开了皇宫,这其间还经过天哲元年的宫变…大概就是那次宫变之后离开的。

再下面还有两个纸卷轴,一些零碎。刘润把东西一件件清出来。

来山庄里搜寻的人,就是冲着这其中的某样东西来的。

那些人就算不是王美人的人,也必定与她有密切关系。

王美人与王家——

刘润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这件事,也许他们原先预想的,还要沉重复杂。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刘润把东西收起来,推开门朝外看。大风扑卷着雨水吹进来,他撑起伞在雨里走,越走越快,进了院子到了廊下收起伞时,才看到几乎大半身体都让雨水打湿了。紫玫听到动静推开门看了一眼,惊讶的说:“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看这一身湿,快进来。”

刘润没动,紫玫看他一手拿着伞,脸色发白,神情怔忡的呆站着,心里微微发慌,推门出来,轻声说:“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有。”刘润定定神,摇头说:“没出什么事。”

紫玫并没放心:“你是不是要见夫人?”

“不是的。”刘润又撑起伞朝雨里走。紫玫没来得及叫住他,雨极大,一转眼就看不清人了。

紫玫嘀咕了一句奇怪,转身进了屋。

上午还热极了,这会儿屋子里却显得阴冷,阿福恍惚听到开门的声音,问了声:“谁来了?”

“没人。”紫玫不愿阿福为这事儿担心,应付了一句:“刚才风大,刮的门帘碰响的。”

刘润走出院子,步子慢下来,越来越慢。

他想起从前——很久之前,久到他已经要忘记了,那些童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