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小蝉跑到你手上喽,你摸摸,小蝉凉凉的吧?”
玩着玉蝉,喝着蜂蜜水换了衣裳,阿福又让人拧了巾帕替他擦了脸,脖子和手,信皇子终于不再口口声声喊着要找母亲,李固受了这个启发,喊了佳蕙来让她去开库房取自己小时候的一些玩意儿来,像布老虎之类的,因为装在箱中,到现在依然保存完好,但是也不能立刻给孩子玩,须要洗晒整理,不过还找出一些木刻的玩具来,小猴子小马小狗之类,这些用干净的布擦过倒是可以马上就拿来逗孩子。有只圆圆的木球上面刷着彩漆,在地下滚动时发出骨碌骨碌的声音,信皇子靠着自己两条小短腿站起来,摇摇晃晃冲那只木球就追过去了,海芳和瑞云急忙追上去怕他摔倒。
呼…太好了,总算是不哭了。
李固也送了口气,转过头轻声说:“衣裳…很舒服。辛苦你了。”
阿福怔了下才想起新汗衫的事情,看着他已经穿上了,外面套了件天青色的对襟常服,刚才一翻忙乱也没系带子,雪白的汗衫没有半点赘饰,领口处阿福用银色的线抿了一道细万字纹,与外面的天青色常服相叠衬,看起来整个人简洁素雅。
阿福伸手替他理了一下头发,睡了午觉起来头发有些散乱,可是满屋的人却都手忙脚乱,也顾不上替他整理。
那只木球又被信皇子推的朝这边滚过来,正好在碰到李固的木屐时停下。
信皇子摇摇摆摆的走过来,额上出了一层亮晶晶的汗珠,脸红扑扑的像只大苹果,别提多可爱了。
麻烦什么的,阿福现在不去想。
只是…孩子真是世上最可爱的人啊。即使是哭闹不休的时候,也是一种甜蜜的烦恼。
不过信皇子的母亲…
丽夫人只怕凶多吉少。
阿福看着这孩子的目光里充满自己没有发掘的怜悯。
在这里说不上谁是恶人谁是受害者,后宫的女人们都是这样的,为了一个目标相互倾轧。丽夫人落到现在的境地固然可怜,但是之前被丽夫人打压陷害的其他人…她们就不可怜吗?就算今天玉美人春风得意是胜利者,可是花无千日红,她能保证自己能得宠多久?
后宫的生存法则,真的很残酷。
信皇子蹲下去想捡拾木球,可是球被他的手指一碰,朝椅子后头滚了过去,信皇子的手没抓住球,倒是把李固的脚抓个了正着。
李固给吓了一跳,小孩子的手抓到没穿布袜的脚上,有点痒,不过信皇子却似乎觉得这只脚比那彩色的木球还有意思,抓着就不打算放了。
李固笑嘻嘻的把自己弟弟从脚边捞起来,胖胖的,软软的,带着股奶香味儿…唔,不对,什么东西打翻了?从肚子到腰到腿,热乎乎的感觉一下子蔓延开来…
“你这坏小子!我这刚换的新衣裳你居然给我尿上了!”
阿福一看,可不是!信皇子刚才喝的蜂蜜水估计一点没浪费,全浇在李固身上了。
“不要紧不要紧,这童子的尿,是去病的药。浇一浇也是去霉气的。”
佳蓉急忙张罗拿衣裳来给李固换。李固闻着自己身上也没什么难闻的气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走到屏风后头,阿福替他把湿了的衣裳换下来。外头信皇子又开始追逐那个木球,瑞云她们看护着,阿福侧转过头望向外面,隔着一层纱屏隐约的人影。
李固忽然轻轻握住她正在忙碌的手,低声说:“我们也生一个吧?”
正文 三十七 关于误会
这个世界上,有钱有势的人,除了不能买日月时光真情生命,大概都别的东西都能买来。
但是…咳,这个,生孩子嘛,当然不是摆在店铺里,男娃女娃各一箱,有黑有白胖瘦不同任人挑选的。
阿福一声不吭,把手里的衣带系好。
“一个不够,嗯,男孩也好,女孩儿也很好。我们各生一个…不过,只有一个的话,没人作伴,不如,各生两吧?”
阿福觉得嗓子发痒…努力压制,咳嗽了两声。
不是骂他异想天开,这位是她丈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时代的丈夫,同时也是掌着衣食财产大权的领导。
当然了,阿福知道,就算自己劈头盖脸给他一顿好骂,李固肯定是不介意的。
但其他人是一定介意的,不但要介,还要大介特介!
阿福系好衣带,还是没忍住,伸出两指,隔着单衣夹住他腰上一块肉,轻轻一扭——
很好,李固嘴角那充满希冀的梦幻的幸福的微笑,一下子就扭曲了。
很好,胸口舒服多了。
阿福想,不能讲理的时候,暴力也是很有用处的。当年看大话西游的时候,春三十娘叫过奶妈痛扁一顿,再回过头来时那叫一个神清气爽身心愉悦啊。
李固被扭了一把倒一点不生气,转而和阿福一起琢磨,为什么皇帝要把信皇子安置在太平殿,打算安置多久的问题。
“也许,等对丽夫人的处置一出来,信皇子就会托给别人照料了。”
但是,不可能再由丽夫人来照料。
不是亲娘,那这孩子…
阿福转头朝外看,信皇子追着球,咯咯笑着。
他已经沉浸在这短暂的快乐里,暂时忘了他的母亲,他的乳母,他所生活的熟悉的宫殿…
阿福越来越觉得,这宫里面看起来特别华丽尊贵体面的皇子公主们,其实,好像还没有她活的轻松快活。
她看着外面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突然…已经开始舍不得。
舍不得把他送到旁人手里去,舍不得他离开母亲的羽翼,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在这个人吃人的宫廷里活下去。
他的哭闹,带来的麻烦那些都想浮云一样风一吹就会散去。
但他的笑声,清脆的像流淌的泉水一样,萦绕在耳边,久久不会消失。
一直到晚上,阿福都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里。
可能这种感情,是女性的天性吧?
虽然信皇子不是她的孩子,甚至,抱来只有短短一天,阿福已经开始觉得,自己喜欢他,不舍得他受伤,不愿意听到他啼哭Qī.shū.ωǎng.,想让他开开心心过日子。
但是这个孩子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被收养的孤儿啊。
他也是皇子,他是李固的弟弟。虽然他的母亲被关进内府,现在生死不明。
阿福叹口气,又翻了一个身,还是睡不着。
李固轻声问:“不要胡思乱想了,快睡吧。”
“你都说了胡思乱想…也就是我自己没法控制啊,那些想法总是会往脑袋里面钻。”
“别想了,想也没用。”
李固之前没和信皇子亲近过,哲皇子也和他不亲热,偶尔来一趟,因为他性子喜欢安静,而哲皇子静不下来,所以李固根本也不知道兄弟应该如何相处。
好吧,就算知道,信皇子这么小的孩子,用兄弟相处的办法也套不上去。
那就是个小孩子。
李固白天抱着他的时候就在想,这个孩子…是弟弟。
但,如果阿福生下他们的孩子,那…不管是男是女,也一定这样软嫩天真,可爱透顶。不,也许比这还可爱乖巧。
一想到这个,李固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两边咧,他自己虽然看不到,但是他想,说不定就像听到书上写的那样,嘴巴要咧到耳朵根了。
男孩儿的话,他就教他读书,教他练剑。女孩儿的话,就由阿福来,教她女红,教她厨纫…总之,李固简直等不及了!他们会围着他甜甜的喊爹爹,会揪着他的衣襟撒娇,有什么高兴的事烦心的事都和他说,他们是和他,还有阿福,会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们会相亲相爱的在一起生活…
他想要个孩子,现在就想要!
可是兴致勃勃的给自己树立了目标,并且想立刻开始为之努力的固皇子殿下,在禄山之爪要伸出去的一瞬间,忽然想要一个他从来没想过的问题。
他的眼疾,会不会…也延续到孩子的身上?
他的手伸出去的时候是热的,但是放下来的时候,温度却已经降下来了。
阿福并不知道身旁这人在想什么,一天的疲倦,终于让她沉沉入睡了。
可李固,却在他日与夜并无不同的黑暗世界中,苦苦思索那个问题。
他以前没有问过太医这方面的事情。
可是他简直迫不及待的想要这天亮起来,然后马上去把太医院中最高明的太医传来,把这件事情彻彻底底仔仔细细的问个清楚!
早上两个人起身之后,进来服侍的人已经见怪不怪。
朱淑人没精打采?这不奇怪。
皇子殿下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这更不奇怪。
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咳,只有来回话的杨夫人十分隐晦的点了一句,要李固保重身体…那个,适可而止…
李固压根儿没听出来她的暗示,就算听出来了也绝不在乎,他梳洗过头一件事就是传太医!
杨夫人吃了一惊,以为他身体不适:“殿下…哪里不适?”
须知太医院的太医们也不是个个全才,有的外伤接骨拿手,有的看内症擅长,有的看儿科老练…自然,宫中女人多,看妇科的太医也有许多位。
李固愣了下,让杨夫人彻底把事情想到了另一个方向去了!
什么病不能坦率说?头痛腹痛腰痛风寒或是…那些都是可以一句话就说出来的,或是,干脆就说,请某某太医来就好。
可李固他迟疑什么?杨夫人立刻在心里下了一个论断。
隐疾!
李固以前可没有什么隐疾,杨夫人完全明白清楚!那,一有了房中人,就冒出来的隐疾,还能是哪方面?
杨夫人脸色一变,让端茶进来的阿福倒也吃惊不小。
向来镇定从容的杨夫人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殿下放心,我明白了,我这就去,这就去!”
杨夫人简直是步履匆忙的急急而去,平时仪态端庄,现在却惶惶难安。阿福纳闷的紧,再看李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怎么了?”
“没…没事。”李固扶着桌角,慢慢坐下来。
“没事。”他又说了一遍。
没事才怪。
正文 三十七 关于误会 二
朝食之后,一位太医跟随杨夫人而来。
大概为了保密,杨夫人没让别人知道这事,特意打发了海芳去的,请的是一位她认为可以解决李固烦恼治疗他的隐疾的太医,而且他们没走惯走的宫道,从昌平门绕了一个圈子,从西边侧门进来。
进门后杨夫人立刻打发海芳去做别的事情,自己领着太医来找李固。
这位太医…唔,阿福抱着信皇子,正指着廊下鸟笼里的凤头鹦鹉逗他,看到来的人穿的是太医院的品服,怔了一下,把信皇子交给一旁的紫玫,嘱咐她一句:“好生看着信皇子,我去去就来”
李固身体不适么?
怪不得他一早上无精打采的。
不过,来的怎么不是相熟的常来请脉的那位太医呢?
阿福心中不安,她跟着到了门前,刘润却在回廊拐角扯了她一下。
“你拉着我做什么?”
刘润脸上神情有点…怪。
“刚进去的那位,是常太医。”
“嗯,”阿福向那边看,其实已经人已经进了屋看不见什么了。
刘润看起来很想问她什么问题又不太好张口的样子。
“怎么了?有事啊?”
“没有。”刘润松下她手:“我还要去…”
他松开手,阿福反而扯着他袖子了,有些忐忑的问:“那个太医,治什么的?你认识不认识?”
刘润摇头:“只是面善,没说过话,想来不是什么…大病,或是殿下想换个太医看一看。”
阿福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但是转眼看到杨夫人守在门外头,顿时一颗心又揪了起来!
竟然不是佳蕙守在外头,也不是海芳…
而是杨夫人自己!
阿福只想马上就冲过去,去揪着那个太医问一问,李固到底是得了什么重症,需要如此严防戒备?
可是刘润手一翻,又把她拉着了。
“你还是…不要过去了,太医看完症走了,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殿下。再说,杨夫人站在那里,你现在过去了,也问不着什么的。”刘润抿了下嘴唇:“再说…殿下和你这么亲近,同食同宿,他有病没病,病的轻重,你不是应该最心里有数吗?”
阿福又勉强镇定下来:“是啊,他…看起来也不像有病的。”
这话只能起个自我安慰的作用。
也许,是身体内部的病,从表面上看不出来。
也许是什么急症,发作的又快又烈,早上没事,晌午就会咽气…呸呸,什么咽气!乌鸦嘴!
好在,这种度日如年的煎熬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就开了,那位常太医点头哈腰的出来,刘润是什么眼力,一眼就瞧见他袖里揣着硬实的鼓包,想必是得了重赏。杨夫人有些关切的凑上去和他低声说话,那位常太医笑容古怪诡异,却好像没和杨夫人说什么,直直的朝外走。阿福犹豫了一下,她这时候想的是:她的疑问,是去问常太医,还是去问李固?但是只犹豫了一秒钟,她就转身朝屋里去了。
而刘润却快步绕过了回廊,守在月圆洞门处,等常太医摇头晃脑的从他身旁经过,一把扯住,把他就揪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