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殿下怎么好象不大高兴?”

杨夫人您老人家真是长了一双慧眼…阿福的头低下去,没出声。

“说吧。”

阿福琢磨,就算自己不说,杨夫人马上也可以问佳蕙,这也不是一件不能说的事。

“临来时,三公主和殿下说了句话。或许,殿下是因为这个,所以有些牵挂。”

“什么话?”

“三公主说,太后似乎有意在年后为殿下…指婚。”

杨夫人也沉默了。

隔了一会儿,杨夫人才说:“知道了,你回去吧。不当说的话不要乱说。”

“是。”

阿福当然不会乱说,先不说这事儿还没确定,就算确定了,也没有底下人议论的份。

她回到屋里,杏儿和蕊香,还有小宫女岳春和瑞云正围着炭盆说笑,地下扔了一地的花生瓜子壳,还有桔子皮之类,阿福从屋外进来,暖烘烘的热气往脸上一冲,眼睛顿时觉得有点模糊,连忙眨了两下。

“阿福姐你回来了。”

杏儿急忙倒了杯热茶端过来:“外头可冷不冷?快快,跟我们说说大宴上的热闹。”

其他三个人也都笑着帮腔,个个一脸好奇羡慕。

阿福倒挺羡慕她们,不用当差,自己姐妹几个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可有多自在?

刚才那场盛宴…要让阿福形容描述,她还真是说不出来。

“阿福姐,你见到皇上了吗?皇上长什么样儿?”瑞云好奇的问。

“皇上啊,远远看见一眼。”

“快说快说。”几张嘴叽叽喳喳的吵嚷起来。

“嗯,很威严…”阿福发现自己的词汇量实在贫乏:“就是远远看一眼啊,我也没看清楚。”

“哎呀,再说说嘛。陛下有多高,嗯,眼睛是什么样的?说话…是什么样儿?”

问的人懵懂,被问的人一样懵懂啊。

阿福真想抱头疾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就那么远远的瞄一眼,能说出什么来?

吵吵攘攘一会儿,岳春比较有眼色,打圆场说:“阿福当了一天差,一定累了。咱们在屋里又烤火又吃喝,坐了这么半夜我还累的不行,更何况她?岁也守过了,咱们回屋睡去吧。虽然是过年,可是要是明天当差瞌睡了,夫人也不会纵容的。”

这样一说,蕊香和瑞云也就顺势起来,要帮着收拾打扫。杏儿说:“这个不能扫,是福气财气,一扫就扫没了,就留着吧。”

杏儿送她们出门,阿福一头扑在床上,累的一动也不想动。

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乱码,改之。。。

正文 十六 指婚

“阿福姐,起来,这脸也不洗脚也不洗怎么睡?”

阿福嗯了一声,没动

“再晚也没有热水了,就这一壶,咱俩一块儿洗了吧。”

阿福硬撑着爬起来,杏儿让她先洗脸,阿福也没推让。她脸上不用脂粉,洗完水也不脏。洗脚的时候两个人就一个盆儿洗了。阿福脸生的圆润,脚也是一样,圆圆白白的,看起来就象两节剥了泥去了皮的胖藕,脚趾肉也多,杏儿的脚瘦,两个人四只脚踩在一个盆里,互相踩踩搓搓,杏儿说:“人说脚肉有福呢。”

“做鞋费布才是真的。”阿福说:“小时候娘就抱怨我,都是作鞋,妹妹要只费两尺布,我就得多用出一大截来。”

“这才好。”杏儿说:“我们村里老人说,人生下来,该吃多少该用多少那是天定的,手脚脸盘儿长的比别人丰润,那就是有财有福之相。阿福姐,就冲这脚,你也肯定是富贵命。”

阿福也听人这么说过,不过没往心里去。

还有什么富贵命?不过是个宫女。

刚才听说的那消息,阿福倒是一点都没想跟杏儿说。这一说,得扯出多少话来,阿福现在累的恨不得一觉睡死别再醒来了。

况且,告诉了杏儿,也就等于告诉了蕊香,这两位脾气相投,无话不谈。蕊香可是个大嘴巴,话说,不用一天,太平殿里估计就都知道了。

阿福倒回床上,长长的呻吟了一声,觉得自己的下半身都要散了,杏儿又挤了过来,把炭盆也挪到床前头。

“阿福姐,你累了?”

“嗯…”比平时站的久,又紧张,阿福糊糊的。

“你说,过年的恩赏,我们会不会也…”

阿福隐隐约约听见她又说了话,只是根本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就已经沉入梦乡。

正月初一,这头一天却不象后世一般能大家都能睡个懒觉,连固皇子也是一大早起来,得去德福宫请安说话。就算平时太后体恤固皇子不方便过去,但是新年头一天,满宫里所有人都要去,他当然也不能免。

阿福站在廊下时佳蕙走过来:“发什么呆呢?”

“我想…要是能睡个懒觉,就好了。”

“呸,真是个懒丫头。快进来。想睡懒觉?别说咱们这辈子是伺候人的命。就是被人伺候的,又有几个能睡懒觉的!”佳蕙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小声说:“就算太后娘娘,除去病了不算,一年到头,哪天不是卯时即起的?”

阿福吐吐舌头,跟她一起进去帮忙。

这倒也是…这年头的女人,除了青楼瓦舍里那种经营夜间生意的,还真就没有一个能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

想跟上辈子那样,一觉睡到大中午,真是…咳,兴许只能做梦时幻想一下了。

佳蕙细心嘱咐阿福他们几个好好伺候,跟随固皇子去德福宫,要细心照应着,喝茶,用点心,进膳,该注意什么都交代了。阿福一一记下,固皇子披上斗篷出来,步辇也已经齐备。

饶是阿福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德福宫里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还是一下子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各位夫人,美人,皇子,公主,还有命妇们,她们带的下人…和昨晚的大宴又不同,怎么说那也是官方活动,皇帝也在,这会儿皇帝不在,可以称为家庭聚会——好吧,这个家庭,是太大了一点儿,难为太后要记住这么多人脸人名。

说实在的,太后也不容易,身为太后,除了生病时,连个懒觉也没得睡。

大概这个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梦想,这辈子是没法儿实现了。

固皇子和哲皇子一席,还有昨天阿福只匆匆见了一面的嘉皇子和端皇子。信皇子跟他母亲待在一起。

阿福一眼看到,三公主正坐在太后身边。剥了半个橘子,正你一瓣我一瓣的吃的热闹。

对这位三公主,阿福心里感觉很复杂,总是觉得她和自己来自同一地方,是同伴,又觉得…她与自己距离甚远,她是天之骄女,自己只是路旁野草。

太后召固皇子,拉着他手说话。虽然保养的好,但是上了年纪的人和年轻人说话时,那种自然流露出来的姿态——嗯,老气横秋。

阿福就站在固皇子身后两步远,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

太后又招了手,女眷里有一位贵夫人缓缓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身葛紫的裙装,额前戴着一枚小手指肚大的明珠。一个看起来很腼腆的女孩儿跟在她身后,穿着一身银红衫子,面庞小巧,脸上看起来红通通的,有点儿的甜美青涩。

“来,见一见,这是会阳候夫人,这位是其阳候的掌上明珠。”

那两个女子一起裣衽施礼:“殿下有礼。

固皇子似乎有一点意外,不过礼数周全的微微转过身:“夫人有礼,请不必客气。”

那位会阳候夫人但笑不语,太后却招手让她女儿上前来:“青沅也长大了,上次见她,好象还没灯台高呢。”

会阳候夫人笑着说:“太后说的是,这一年她是长高了不少,人也显的瘦了。”

太后笑着,一手拉着那位青沅小姐,一手又牵起固皇子:“你们小时候见过面的。那会儿青沅进宫来和你三妹妹作伴,你身上又不好,也在我跟前,那会儿我们还没迁到德福宫来呢。”

固皇子点了一下头:“是,孙儿记得,那时候太后还在住在文华宫,那里的花园不及德福宫大。”

“嗯,一转眼儿,小孩子都长成少年人了,岁月不饶人啊。”

不知道固皇子有没有感觉,阿福都看出来了。太后的意思没有任何遮掩,就是在做媒啊!

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阿福家的街坊胡婶子就爱好这个,开始还是替人从中说合说合,后来家也不理了,整天走街串巷的,专业说媒。

阿福的预感分毫不差,尽管当事人双方——固皇子和那位青沅姑娘一句话都没说,可是太后和会阳候夫人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她们露出那种心照不宣的笑容,好象彼此都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和满足。青沅姑娘垂着头一语不发,固皇子在开始的局促过后,落落大方站在那里,别人的投注目光是善意,是恶意,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嗯,不知道这位青沅姑娘怎么想的。可是阿福觉得…

她挺幸运的。

真的。

这时代的女人,嫁人是头等大事,所嫁非人,那么会一生不幸。如果嫁的是个好男人,懂得照顾,体恤妻子…

固皇子虽然眼睛不是很方便,可是嫁给他,这位青沅姑娘一定会幸福的。

阿福的预感半点没错。还没出正月,太后已经作主,将会阳候的家的三女儿贺青沅指给了固皇子。

佳蕙私下里和阿福说,这位青沅姑娘她也知道的,脾气很好,很安静的一位小姐,谦和娴静。佳蕙说:“太后果然是很疼惜我们殿下的,这是门好亲事。会阳候和候夫人也都是宽厚的人。”

阿福点点头,也觉得心里放松不少。

未来的主母是个好脾气的人,总比是个夜叉星要来的好多了。她宽厚了,下面的人才能轻松些,过的好些。

杨夫人的表现对此也十分欣慰,虽然婚期未定,但是杨夫人已经忙碌起来了。即使是一个普通人要结婚,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是皇子。定亲的手续又长又繁琐,各种礼节把人绕的头晕眼花。

阿福捧着一匣新书进屋的时候,固皇子正坐在窗前。立春之后,天气一天天暖起来,屋里却还烧着炭盆,暖融融的热气迎面扑来。

阿福轻轻把书放下:“殿下,书局的人又送了新书来。”

“唔。”

要是往常,固皇子一定会先问是什么书,今天却没有问,阿福再斟茶来,固皇子忽然出声:“她…是什么样子?”

阿福并不觉得意外。

固皇子心里一定不象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宁静。结婚是人生大事,从此以后,生活就与从前完全不同了。

阿福有点紧张,坐了下来:“青沅小姐…她比奴婢高些,人很苗条。嗯,皮肤白皙…”

固皇子要知道别人的长相,大概只能用手指试探着摸索,要了解那个人,只能通过语言交流。但是既然没有机会让他去探索青沅的长相,也没有过什么语言交流,当然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看着脾气很好,人一定也极好的…和殿下一定处得来。”

“是么?”

固皇子的神色好象并不欢喜。

阿福觉得嗓子发干,也想不出什么祝福,或是夸赞的话来了。

她并不觉得高兴。

刚才,形容青沅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舌头象长刺一样,微微发疼。

佳蕙推门进来,阿福转头看,她脸色发白,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

“佳蕙姐?”

佳蕙象是被惊醒一样,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刚才,有人来报讯…”

“什么事?”阿福紧张起来。看起来不象是好事。

“贺小姐,病亡了。”

正文 十六 指婚二

阿福转过头,她看到固皇子安然的坐在那里,一动也没动

他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儿,阿福都以为他一定没听清佳蕙说的那句话的时候,他轻声问:“是什么病?”

“说是…肠症。”

隔了一会儿,固皇子说了句:“知道了,你去吧。”

佳蕙向阿福使了个“要仔细当心”的眼色,缓缓退出去。

阿福看着固皇子,他平静的说:“不是说来了新书吗?都是什么书?”

阿福把匣子打开,把里头的书一本本拿出来,念出书名。

“莳花集?那是什么?”

阿福把那一本单取出来,先放到固皇子手上。

“挺厚的。”

“里头应该写了一些种花植草的事情。殿下要听吗?”

“念吧。”固皇子托着书,阿福伸手去取。

不知道是谁没有拿稳,书掉下来,落在椅子边。

固皇子的手握着阿福的手。

“殿下…”

“许多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