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屋外有人提灯而入,“应天府的李主簿醒了。”

卓北安立刻往外走:“走,过去看看。”

秦婠忙将卷宗放下,将满心惊涛骇浪收拾,跟上道:“我也去。”

卓北安没有阻止。

————

李品直挺挺躺在床上,双手双脚都敷了层碧莹莹的药膏,没有敷绷带纱布,被火灼伤的皮肤焦黑渗水,看着吓人。屋里有股怪味,混和着草药的气息,冲鼻而来。秦婠揉揉鼻子,看着那吓人的灼伤阵阵难受,卓北安上前两步,站到她左上方,将目光挡住,低头轻声道:“李主簿,可能说话?”

“啊…可以…”李品的嗓子经火燎之后沙哑难当,不过幸而他被救出得及时,头面无碍,只是四肢在逃命过程中受了伤。

“本官乃是大理寺少卿卓北安,来问应天府文书库失火一案,你莫慌莫怕,一切有本官在,本官必将纵火行凶之人抓住,还你一个公道。”卓北安见李品听到“失火”二字时陡然激动地瞪眼,喉咙里也发出混浊痰音,不由安慰他,又朝旁边人使眼色。

立刻就有人拿着干净的帕子沾了水按到他唇上。

“你慢慢说,别急。”卓北安坐到秦婠搬来的椅子上,柔声问李品,“李主簿,失火当夜,可是你一人在文书库值夜?”

“是…”他嘶哑缓慢开口,“文书库惧火烛,日夜都有人当值,那夜恰是我值守,我记得清楚,我巡完库房,已确认无火险隐患后方锁库回值夜房内小歇。那夜不知为何,我觉得人特别困倦,昏昏思睡,可是腹内又绞痛难耐,约是白日吃了井水湃的瓜,故而我睡不安稳,烦躁非常,几次起夜去茅房。最后一次起夜回来,我正好撞见有人鬼鬼祟祟从文书库里出来,而文书库内正火光大作,我心一急,就嚷了起来,岂料那人跳过来就往我后颈砸了一下,我便人事不知,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你晕过去后被人拖回了值守房内,文书库的值守房与文书库连在一起,若是失火很快就会蔓延入值守房,那夜恰逢本官命人暗中潜守应天府,故才及时发现异常,将你救回。”卓北安回答他。

如此说来,已十分明显,纵火之人连李品都不放过,想杀人灭口,所以才将人又拖回值守房,到时候只说是他当值时玩忽值守,引发大火,便罪状全消。

他会昏昏思睡,定是那屋里有什么被提前动了手脚下过药,倒是那害他腹痛的瓜反救了他一命。

李品心中洞明,不由忧愤难当地握拳:“想我李品在应天府尽忠职守数十年,不该啊不该…”

“你可看到凶手模样?他身量外貌如何?”卓北安又问道。

“没有,那人蒙着脸,不过他眉骨上有道细长抓痕,是新伤,此人身量高大,与大人差不多高,不过要比你壮实。”李品回忆起来。

“文书库的钥匙都掌握在谁手中?”

“我和陆大人各一把,别人手上都没有。”

卓北安沉吟着点点头,陷入思忖中,那厢秦婠有些疑惑,不禁道:“如果此人想将卷宗毁去,偷走便是,何必要纵火,反倒闹得人尽皆知呢?”

“姑娘有所不知…”李品嗽了两声,回她,“文书库内放的是这几十年兆京的各大案子卷宗,稍微久远一点的卷宗,没有半天时间都难以翻出,若有人想遮掩旧事,便是找卷宗都要花上许多时间,也就我在文书府负责文书数十年,或比其他人熟悉些。”

“李主簿在应天府负责文书有这么长时间了?”秦婠看着李品花白的头发,心头一动,看向卓北安。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卓北安看透她的心思。

秦婠忙道:“李主簿,对不住,还要烦劳你一会。我想问,你对二十五年前庆喜庄的乔义、林氏小女这两桩案子,可有印象?”

“二十五年前…庆喜庄?”李品露出茫然的目光,似乎在艰难地回忆着。

秦婠满含期待地盯着他,卓北安拉了张椅子放在她身后,道了句:“坐着问吧。”秦婠屁股才挨凳,便听到李品开口。

“二十五年前的事,我怕是记不清了…”

秦婠失落地垂眼,却听他继续道:“不过二十五年前,那可是我刚刚调到应天府的头一年,那时陆大人还不是府尹,上任府尹姓刘,委任我做了文书誊录之职,这一做就是二十年。那年京中没发生什么大案,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城外庄子上的疯子伤人案,好像…那庄子就叫…庆喜…”

————

是夜,露水沉重。

镇远侯府内一片死寂,原本亮着灯的院落如今皆黑灯瞎火,鬼影不见,宛如空院。

沈浩初被人带到丰桂堂,开门的是徐嬷嬷,除了她之外,丰桂堂里没有其他人。

“让你见了她,你可要好好考虑我的话。”

带他进丰桂堂的人狞笑着将他推进丰桂堂里,门再度关上。

沈浩初看到倚卧榻上,喘着粗气、两眼混浊的老太太。

“老太太,侯爷回来了!”徐嬷嬷哽咽地趴在老太太耳边道。

听到此语,老太太睁大眼,眸中混浊有瞬间的清明。

“祖母,孙儿不孝,回来晚了。”沈浩初上前几步,单膝落地,却叫榻上跌跌撞撞冲下的老人抱个满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太太已是老泪纵横。

“祖母,如今,可否告知孙儿,当年之事?”沈浩初任老人抱着自己,缓缓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唉…

第154章 是非

夏日屋中闷热,烛色下秦婠额前和鼻尖都冒起细密汗珠,但她没察觉,仍专注地听李品说话。

李品声音嘶哑,像喉咙里含了柄刀,说两句话就要抿点水,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叙述。

二十五年前的事,回忆起来太遥远,所以他说得也非常慢,边想边说。

“那年是旱年,京城外的几个庄子几乎颗粒无收,佃户们日子不好过,为了应付进行和主家的税租,好些人都动了歪心思,所以那年京城里外偷盗抢特别猖獗,忙坏了衙里的捕快。我依稀记得,这庆喜庄就是这些庄子里收成最差的一个地方,地贫人穷,事还最多,几次三番来官府闹说庄上出了个疯子,神出鬼没的逮人就伤。”

说话间他咳嗽两声,旁人便又给他点水,叙述中断,秦婠忽然觉得有些许凉风吹来,她转头一看,却是卓北安不知几时让人拿了把蒲葵扇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一大半的风都扇到她这里来。

“热。”卓北安面不改色地解释。

秦婠收回眼——真是和沈浩初一模一样啊,偶尔的口是心非里有他不予外人知的骄傲和温柔。

她想沈浩初了,那人回了沈家,眼下也不知如何。

“庆喜庄的人报案说那疯子生得样貌丑陋,没有人样,他们管那疯子叫夜叉。夜叉藏在草丛里,专挑落单的人下手,打完就跑,又狠又快,闹得庄上人心惶惶。衙里的捕快在庆喜庄见到被打伤的农人,果然都头破血流地躺在家里,几位师兄弟们就在庆喜庄附近的山野树林里搜捕起来,可搜来搜去,并没找到他们说的夜叉,打算回去复命,可庆喜庄的人不让,说师兄弟们无心办案,敷衍了事,放任疯子伤人,就将他们堵在村口,闹了好大一场。我还记得,他们村里那领头闹事的人姓乔。”

乔…

“乔义?”秦婠试探道。

“不记得了,大概是这个名吧,那村里也没几家姓乔的。反正那人最爱煽动人心,挑弄事端,仗着年轻力壮惹事生非,别说是应天府的兄弟们,就是他们主家…好像是镇远侯府…也曾吃过亏。这庆喜庄地贫,收成年年不好,收租子时就年年闹,都是这人带的头,不是聚众闹事就是打人,学着京中那起地痞无赖拉帮结派,着实叫人头疼。”

“那后来呢,那疯子抓到没有?”秦婠问他。

“没有。师兄弟们在庆喜庄呆了三天,前前后后都搜过,就是没找到他们说的夜叉,反而惊动了侯府的人。侯府派人过来解决此事,将几位师兄弟好声送走,后来也不知怎样就将那事压下,约是许了银钱吧。倒是师兄弟们回来后说,那庄里的农人太张狂,尤其是那刺头儿,谁知道那些人怎么受得伤的,也许是想趁着大旱装可怜从主家手里骗点财物,才说了个子虚乌有的夜叉出来。”

所以,没人相信有个叫夜叉的疯子。而自从那场风波之后,庆喜庄安生了一段时间,可不料还没一个月,应天府的冤鼓又被敲响。

“这回报案的是那刺头儿,衙里好些人都认得他。他满面凶狠地冲进衙门,一身蛮力谁都拦不住,刘大人看到他也是头疼,就让师爷问话,我做笔录。不想这回,他报的竟是…他那未过门的媳妇遭人淫辱之案。堂上的人都傻了,女人被奸/污那是奇耻大辱,律例虽有对犯案者的刑罚,可到底事涉女人清誉,很少有人来报案,何况还是未婚夫。”

秦婠头略垂,卓北安代她问出:“你可知此案过程?是哪家女子被害?又是如何被害的?”

“是庆喜庄上一林姓农户家的幺女,年十七,打算挨过这旱年就与刺头儿成亲,说是两人打算南下另谋生路,可惜出了这样的事,也怪可怜的。说起这案子,也玄乎。那林姑娘是在去栖源庵拜菩萨回来的路上遇的事儿,栖源庵是附近唯一的尼姑庵,也由镇远侯家供养,平时不对外人开放,不过庵外有个月老石颇为灵验,庆喜庄的姑娘都爱去那里求个姻缘。林姑娘是与两个同村姑娘一起去的,结果在回来的路上齐齐被人敲晕。另两个姑娘醒转后发现她不见了,便跑回村里叫来村民一起找人,结果却在山林里发现昏迷不醒的她已经被人…”

“好了。”卓北安及时打住他接下去的言词,又问起,“后来呢?”

“后来,乔家见出了这事,打算退亲,林家人觉得此事有辱家门,就想逼那失节的姑娘自我了断,她上过一回吊,被那刺头儿给救下。刺头儿倒是想娶,不过父母不让,他又一心想给那姑娘讨个公道,就来了衙门。”

寥寥数句,却是血泪过往。

秦婠怔怔的,想,若那人真是三婶…

————

夜暗得深沉,去很厚,一点月光也未透出。

丰桂堂上有股腐朽的气息,檀香缭绕也烧不开这股陈年的味道,像沉淀着岁月的阴暗,都在这里发酵。

老太太的声音和她的面容一样苍老,缓慢:“从山不发疯的时候,很乖,像个大孩子。我去看他的时候,他会给我背诗诵文。他不笨,也读书识字,和你们一样。教过的字他一次就能记下,读过一遍的文马上就能背下。我常想,如果他不是生而残疾,那沈家的门楣也许就该由他撑起。”

徐嬷嬷给沈浩初倒了杯茶过来,轻轻放在桌上,然后用衣袖按了按眼。

沈浩初一言不发地听。

“那时候佛骨塔还没有上锁,也没有那根粗长的铁链,他还能在庵里走走看看,我知道那孩子很想出去,可是我这做娘的,只能给她方寸自由。大旱那年,庄上传来消息,说是庆喜庄有疯子伤人,我隐隐觉得不安,就与侯爷赶去栖源庵,看到从山蜷缩在角落里,身上沾满血。侯爷大怒,将庵里看管他的人一通责骂,方知是从山偷偷逃出庵去闹的事。”

老太太口里的侯爷,自然说的只有她的丈夫,第一位镇远侯。

“侯爷自去料理此事,我便留在塔里和从山说话。”

她记得,她问从山可有受伤,从山抬头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娘,那姑娘真美。”

他的口齿不清,可她却听懂了他的话。

她永远都记得沈从山那时的眼神,像是绝望里生出的花,有了光亮。

纵然在黑暗中呆了半辈子,哪怕再绝望,人心对美或许都有向往。

“娘,她分了我半块馍馍,你看,在这里。”他从怀里掏出捂到发毛的馍馍给她看,他不舍得吃,只想藏着。

她问他,人家为什么要分他馍镆。

他把脸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呲着牙说:“娘,她救了我。我想出去看看外面,想和他们玩,可他们骂我丑,说我可怕,用石头砸我,拿树枝扔我…娘,很疼…”他有些惊慌,很快又笑了,“然后她就出现了,把他们都赶走…我藏在草丛里看她,她生得真美,是我见过的除了娘以后最漂亮的姑娘,她说别怕,坏人都走了,还分了这个馍馍给我。”

“娘,我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她…”他重复着“喜欢”这个词,在尚不明白男女感情为何物的稚嫩心里,一遍遍重复着喜欢。

老太太叹了口气,开口:“如果他是个正常的孩子,有一天他跟我说他喜欢上一个姑娘时,我想我这做娘的会很高兴吧,那意味着他要成人了,该成家了。可他是从山,永远都不可能长大的从山,我从来没想过给他找媳妇,我想我不能害了别人家的好姑娘,我自己的儿子,既然他不能给我养老送终,那就换我护他白头,给他送终吧,可他却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他问她:“娘,我能不能再见见她,我会乖乖的…娘,我求你…”

那年他才十九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她记得她没能回答从山这个请求,因为侯爷怒气匆匆地进来,指着从山的鼻子骂,说他不可能再出去,让他死了这条心,这辈子只能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塔里,再也不能出去,说已经叫人打了条粗沉的铁链过来,要拴住他的脚,锁住他仅存的一点自由和尊严。

她劝不住侯爷,只看到从山默默缩进角落,捧着那块馍馍呆呆地看,什么都不争。

“后来,佛骨塔就上锁了。那根铁链铸了一个月才铸好,送到栖源庵要给他铐上时,他却突然发起狂来,把身边的人都打伤,然后跑出庵门,遇到了那个姑娘…”

这一回,便没那么温情。

受了刺激的沈从山,不再是乖巧的孩子,他更像个野兽,愤怒而暴躁的野兽。

“他把那个姑娘带走了,等到被人发现时,什么都晚了,晚了…”

————

“后来呢?”秦婠今晚说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后来”。

“后来…后来林家人亲自到应天府销案,说是误会,已经给那姑娘订了门新的亲事,其中发生了何事,我也不清,只知按上头的意思写卷宗。那刺头儿也不来了,没多久,就传来他犯事的消息,被抓到应天府时整个人像从血里捞出来一样,只有那眼睛,看得人贼冷。再往后,没两天就判了他一个流放,押去西疆了。”

李品说着说着,眼皮有些打架,看着像撑不住的模样。

“那他们的家人呢?”秦婠忙又问道。

“不清楚,听说那姑娘嫁了户好人家,给了林家一笔银两,林家人拿到银两后就搬走了,再没出现过。至于乔家,乔义犯事被抓时,乔父为了阻拦官差办事被打了一通,当晚就走了,剩个寡母和幼妹,没多久也相继病故,算是绝了户吧。”

李品已然将眼睛闭上,话到最后声音已弱。秦婠见状也不好再问,转头看向卓北安,卓北安起身,把蒲葵扇递给小厮,道了句:“出去说吧。”

二人便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屋外很黑,只有两盏灯笼发出些微光芒。

秦婠心里很乱,她已能将乔宜松与沈家之间这根线串上,然而…孰是孰非谁能说得明白?黑白善恶永远都是浑浊的水,没有界限。

“秦婠。”卓北安突然叫她的名字,用和当初沈浩初一模一样的严肃语气开口,“弱、哀、贫,这世间众苦,都不能成为一个人手持屠刀为恶的理由,律法无情,方能治世。”

秦婠如遇当头棒喝,心中那混乱被他的声音一点点安抚。

“你和他…”她苦笑,“果真是同一人。”

卓北安淡道:“不一样,我只是你的北安叔叔。”

秦婠长吐口气,振作一夜未眠的精神:“北安叔叔,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召人,抓陆觉。”

————

大理寺内的过往已经结束,可沈老太太的回忆却仍在继续。

到底时间已久,很多细枝末叶她已想不起来,恐怕再过不久,她都要忘光了。

“事发之后,庆喜庄的人炸了锅,而我在佛骨塔里重新见到逃回后被铁链锁住的从山。”

他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一边哭一边问她。

娘,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她扬起手,想给他一耳光——那岂是做错了事?那是毁了人家一辈子。

可她到底下不去手。

“后来,那姑娘的未婚夫闹上了官府,说要查清凶手报仇雪恨。侯爷不能让这件事被人发现,也不能让从山曝光,当初可是冒着欺君犯上之罪瞒下的孩子,怎么也不能因此而害了全家性命,所他出面打通了官府,将此事压下,可那姑娘的未婚夫婿不甘心,偏要追究到底,甚至已经查出了些蛛丝马迹。没办法,侯爷只能下了狠手,治他一个罪,叫他流放西疆,他家人也因此事横死病死,一个不剩。”

“那姑娘呢?”沈浩初问道。

“侯爷行事心狠手辣,本不想留着这个后患,是从山…”老太太眼眶通红,想起沈从山跪在自己膝前磕头的模样。

他也不知从哪儿听说自己做的事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于发疯似的闹,直到将她闹来,他跪在她面前,说:“母亲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不往外去,求母亲救救她,她真的很好…很好…”

他不擅言辞,经常重复同样的字眼,以证明他心里重要的人事物。

他磕头,磕得额头血肉模糊,斑驳了地上的砖。

这辈子,从山只求过她两件事,一件是求她放他出去看看,另一件,就是救那个姑娘。

“他真的很喜欢净秀,可他也真的害了她…她是从山这辈子唯一喜欢过,记挂过,并且对不起的人,我问自己,能不救吗?不能啊。为了从山,我也要把林净秀救下来。”

老太太声厮力竭地说出一个名字。

林净秀,那是三房林氏的闺名。

可谁知,那救,却是另一场灾难,整整二十四年的囚禁。

作者有话要说:我天,一章居然写不完…

六一儿童节快乐!!!!!!!!!!!!!!!!!!!!!!!!!!!

第155章 从溪

一场大火虽被及时救下,然而应天府的衙役们仍旧有些人心惶惶。这场火来得莫名其妙,灭得也莫名其妙,只留下狼藉一片的文书库。眼下文书库内众人正忙着收拾凌乱的文书,灯火已亮了一夜,陆觉竟亲自坐在文书库外监察着。

衙役们忙了整夜,才有人前来禀告。

“陆大人…”

陆觉正看着天色,天还很黑,可更鼓已经敲过五声,天亮不远了。

“大人?”

“何事?”陆觉回神,估坐一夜,他眉宇间有丝倦怠。

“卑职们已将文书卷宗都整理妥当,库内被大理寺带走的,是宣乐六年到宣乐十五年间的卷宗。”下属回答道,“还有李主簿…我们要不要…”

陆觉指尖扣着椅背,摇摇头:“让本官想想。”

眉心间却有丝忧急悄然爬上。

“大人!大人!不好了,外面…”有衙役急匆匆地跑来,神色慌张地开口。

“放肆!”陆觉的亲信怒斥来人。

那衙役心神一凛,方行礼道:“回禀大人,外面来了好多人,将咱们衙署围起了。”

陆觉拍案而起,沉道:“随我出去看看。”

————

应天府的大门之外,已围了十数名手持火把衙役,都是大理寺的人,正与应天府的人对峙站在府衙的大门口。秦婠站在卓北安侧后方一步处,额上挂着薄汗,双手在袖中悄悄攥着拳头。

“害怕?”卓北安见她一双眼眸紧紧盯着应天府衙的门,连眨都不带眨,淡淡开口。

秦婠摇着头:“只是有点紧张。”她能不紧张吗?两辈加起来,她也没见过这阵仗啊。

许是觉得有趣,又或是为了安慰她,卓北安低声笑了,火光之下眉雪眼霜皆融,化作十丈春/水,绵绵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