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成,我母亲的私产,将来是要交给我哥哥的!三房嫡子的名头,自然也是我哥哥的,轮不到外人。”

倨傲的声音让秦厚礼也不禁多看了秦婠几眼。秦家子孙众多,若非特别出挑,他都没什么记忆,而秦婠就是这些子孙里不起眼的一个,他对她印象还留在出阁前落水的丑事上,不过是个普通的小丫头罢了,不过今日一见他却发现她已判若两人。

“你哥哥?你哥哥死了十八年了,早就化成白骨灰烬,哪里还有哥哥!”秦老太太声音一下子尖厉起来。

“婆母!”罗氏听到这恶毒言语,不由抬头吼道,“那也是你的孙子,你怎可…怎可…”

后面的话却是吐不出来,心抽抽的疼,眼泪大颗大颗落下。秦少白忙揽她入怀,也是气得灰败着脸道:“母亲!”

“谁说我哥哥死了!”秦婠上前,从袖管里摸出曹星河的信抖开,“去岁秋我就已请掖城王曹启苏的嫡女,如今的和安公主曹星河姐姐帮助,拜托她的父亲在西北查我兄长下落,这是昨日从宫里递出的回信,我哥哥没死!”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只有罗氏从秦少白怀中挣出,扑上前抢下那信,含着泪逐字看去。

“当初我哥哥是在父亲往掖城赴任的途中被当地盗匪劫走。掖城王已派人打听并找到了当初那批盗匪的其中一人,原来当初我哥哥被劫走之后,恰逢西北几个盗匪山寨间厮斗吞并,劫走我哥的那个山寨被吞并,我哥被盗匪带离西北,辗转流离,后来被一位江湖侠士救走。”

“我儿子还在…真的还在…”罗氏一字不敢漏地读完了信,捂着唇哭倒在秦少白怀中,那信又被人呈到秦厚礼手中。

“听着不过只是传言,又无信物可证,如何作得了准?”秦老太太出言相驳。

“有证物!”秦婠抬手,手上落下一枚玉牌,玉质水透温润,“我与哥哥一母双生,出生后母亲就给我和哥哥一人一个玉牌,玉牌上有秦家徽记,这枚就是随信寄来的信物,除了哥哥,没有第三人拥有。那盗匪劫走哥哥后见玉牌值钱,便留在身边。”

秦厚礼看了看信,又望向秦婠,已为人妇的小丫头还长着孩子气的脸孔,只那眼神透着坚毅,他想起她身后错综复杂的关系——镇远侯府、大理寺少卿、和安公主,再由这些人推及燕王、郡王,甚至于皇帝…连卓北安那样的人物都要替她说话,足见镇远侯府已今时不同往日,他得顾及几分。

“也罢,若能找到秦家血脉,自是更好。我便给你半年时间寻找,若半年后再寻不到,便开祠过继吧。”秦厚礼说罢起身,一振衣袍就往外走去。今日他在后宅呆的时间够长了。

“老爷…”秦老太太还要说话,秦厚礼却已头也不回地离去,她便颓然坐回榻上,头也突突疼起。

闹了一场,什么好也没拿到,还损了颜面,秦老太太看秦少白这一家三品就觉面目可憎,气得把人赶出了园子。

外头春光正明媚,秦婠心情大好,挽着母亲与父亲并肩走着。

“把…把你哥哥的玉再给我瞧瞧。”罗氏的激动久久未能平息。

秦婠“扑哧”笑了:“信是真的,那块是我的玉牌。”

“那你…”罗氏愕然瞪眼。

“我要不拿出玉来,祖父祖母怎敢轻易相信?”秦婠吐吐舌,堂上的人都在震惊之中,一时间哪能想到玉牌的事,“哥哥都被劫走十八年,身上有什么值钱物件早被抢走卖掉,哪能留到现在。”

“你这机灵鬼。”秦少白笑骂一句,心怀陡轻。

“放心吧,既然有了消息,我们便顺着找下去,总能找着的。”秦婠十分乐观。

————

京城南郊的鱼跃湖畔几间竹舍临湖而筑,门前挂着“云庐”的木匾,苍劲有力的字迹以剑劈成,青松为骨,云风为姿,十分漂亮。

“公子,你做这东西有何用处?”梳着双髻的青衣小书童盯着地上会走会跳的小东西问道。

木头雕的兔子、鸡仔,肚子放了机关,拧好后可以自己活动。

“玩。”宁非蹲在地上,广袖迤地,转头时脸上犹带少年顽皮,“你说十八岁的小姑娘会喜欢这个吗?”

“十八岁?小姑娘?”书童眨了两下眼,“十八岁都嫁人了吧,动作快些孩子都有了,哪能叫小姑娘?”

“我不管,她肯定会喜欢。”宁非想想秦婠的脸,感觉她和地上的兔子有点像。

青衣书童眼白一翻,没再多说,外头又有脚步匆匆进来。

“公子,先生来信了。”

宁非忙起身:“老师的信?快拿给我。”

另一个书童忙将书信呈上,宁非展信看了片刻,神色渐凝。

“公子,发生何事了?”前头那个书童小心翼翼地问。

“老师信上说,有人在查我的身世…”宁非说了一半。

另一半,他没说。

查他身世的人,是秦家。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我又来不及去上课了,亲爱的们,前两章的随机红包不送了,改成本章下面24小时内评论全送红包可好?

原谅我…三月不减肥,四月徒伤悲。

第96章 兄妹

有了秦厚礼的话,秦少白和罗氏暂时摆脱烦恼,又有秦婠陪着,端安园关起门来笑声不断,外人一概不见,就连其他房的亲戚想来拜会秦婠,秦婠也只推说要侍疾不便见客,便都打发了。

有秦婠的宽慰,又知道秦望尚存于世,罗氏心情大好,虽谈不上百病皆消,却也多吃了几碗饭,觉睡得也踏实了,在屋里歇足两天,过去的精神头倒像全部回来一般。到了第四天她就嚷着要出门走走,秦少白见她兴致高昂,索性又往大理寺告假一天,回来陪妻女。

因有秦杰之事在前,秦婠便提议前往罗氏的几间铺面都走走看看,再在附近的市集逛上一逛,罗氏欣然应允。一时间套马备车,带上丫鬟婆子就出了门。

这两日天晴,春光明媚,天也转暖,秦婠将马车窗子打开,便能闻到随风而来的一阵草木花香的气息,马车先往云记去了。秦杰砸了铺子又打伤人,罗氏作为老东家也想去瞧瞧刘泉。

不一会,三人已经走到云记。

大老远三人就见云记里头坐了三桌人,这没到吃饭时间,堂间已然有饮酒声音传出。秦婠循声而望,只见着堂上坐的都是衣裳各异的人,有些看着像武夫,有些却似书生,凑在一起饮酒吃肉好不热闹。

“大小姐?”刘泉先瞧见秦婠,忙扔下手里活计迎到门前,待看清秦婠身后的人时,不由又揉揉眼,不敢置信地道,“三老爷?三太太?”

说着他就要跪下磕头,罗氏上前拦住了他,温言道:“老刘,莫客气。前头我错信了人,累你铺面被损又受了伤,今日我特特来瞧瞧…”她又抬眼往堂间看了看,“你的伤可好些?铺子呢?今日食客倒多。”

“三太太心慈,那不怨三太太。小老头的伤已无大碍,家里也平安,铺子您瞧瞧,也都收拾妥当了,正好借这当口把旧的家什淘换一些,三太太切莫自责。”刘泉一边说一边将人往里头引。

“慢点”秦少白亲自扶着罗氏,提醒她注意脚下门槛。

秦婠却好奇:“现在没到饭点,怎么就有这么多人了?”

“这些是宁公子的朋友。前两日多呈宁公子出手相助,所以今日作东想请宁公子饮酒吃肉,不想宁公子将小店包下半日,带来这些朋友,他也客气,将酒钱肉钱都提前付了,真真见外。”刘泉说着一指角落桌子,“喏,他在那呢。”

秦婠就见着宁非独自坐在角落饮酒,目光落在桌面上,似在走神。

“这位宁公子是…”罗氏问道。

“他姓宁名非,字云阙。”秦婠将与宁非认识的前前后后说了遍,连他上回在状元楼里救过自己的事也没落下。

“宁非,云阙先生?他是近日卓大人一直游说参加春闱的年轻人?”秦少白闻言不住地打量宁非,少年挺拔的姿态倒有几分松竹风骨,全然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沉敛气势。

“不管是谁,他都是你闺女的恩人,咱们也要过去谢谢人家。”罗氏拉着秦婠就往角落里走去。

宁非正在出神,心里烦躁,酒一杯杯地饮,没顾上周遭情况,不妨身后传来娇俏声音:“宁非哥哥。”他一转头就看到笑吟吟的秦婠,便甩袖站起,道:“是你?这二位是?”他目光落在秦少白与罗氏身上。

很难说清看到这一家三口时他的心情,只觉得这三人站在一起便叫他心里暖融融,似乎这几日的烦心一扫而空。

“这是我母亲,这是我父亲。今日来云记瞧瞧刘叔的伤,不想又遇上你。”秦婠回道。

“原来是三老爷,三太太。”宁非施个礼,这几天他已把秦家的情况打听得差不多,自也知道秦少白和罗氏。

“小兄弟不必客气,说来前两次多谢小兄弟出手相助小女,我与内女感激不敬,改日若有机会,也让我请小兄弟喝上两杯,聊表谢意。”秦少白拱手温声道谢。

“三老爷言重了。”宁非话却有些少,目光只是盯着秦少白。

那厢罗氏却忽颤声开口:“你…你叫什么名字?”

秦婠不禁有些奇怪,他的名字才刚不是已经报过了?正要拉罗氏的手,她却听宁非温柔的声音:“三太太,我叫宁非。”他并无不耐烦之意,相反还有几分认真,把自己名字再报了一遍。

“宁非…”罗氏嚼着这名字,不知为何眼眶便有些泛红,又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在下今年十八。”宁非规规矩矩地回答,不像前两次见面时那般不羁。

“十八岁!少白,这孩子也十八岁,你看他长得和咱们小婠儿像不像?”罗氏攥住秦少白的手,激动道,“我瞧他和你也有点像…你说他…他…”

秦婠一看坏了,母亲的老毛病又发作了。从前罗氏最思念秦望的时候,但凡看到哪家公子与秦望年岁相当,就要过去问人家姓名年纪,每每都会说到流泪,不过近年倒是不常这样了,也许是她心里也清楚,人海茫茫,红尘俗世间能遇到秦望的机会有多微渺,渐渐麻木地接受不可能遇到秦望的现实。

可今天却不知为何,她又动了情。

“碧妁,这位是宁非公子,不是望儿。”秦少白有些歉然地看宁非,一边又小声劝慰罗氏。

罗氏却只盯着宁非,越看越是觉得那眉眼鼻唇都像极当初她抱在怀里的婴儿,泪水不知不觉流下,只道:“可他真像,你看,眼睛鼻子嘴巴…好像啊…”

宁非沉默地看着他们,看着眼前衣裳华贵却掩不去满目思念哀愁的妇人,也看着双鬓已有些斑白的沉毅男人,还有不止一次被人说过与自己相像的秦婠…才刚的和乐被“秦望”这个名字打碎,他们似乎陷入经年累月积淀的悲哀中,无端端地让人揪了心。

“父亲,你扶娘回马车上歇会吧,我和宁非哥哥说两句。”秦婠见母亲已有些收不住,只得向秦少白道。秦少白点了点头,劝走罗氏,秦婠这时才向宁非歉道:“宁非哥哥,实在抱歉,没吓着你吧?”

宁非摇摇头:“令慈这是?”

“秦望是我哥哥的名字。我与哥哥一母双生,他只长我一个时辰出生,所以他为兄我为妹。我们出生在父亲外放掖城为官的上任途中,不料才出生两天就遭遇盗匪,我和哥哥也被劫走,父亲拼死只抢回了我,哥哥则落入盗匪手中,下落不明。”秦婠缓缓坐到宁非身边的椅子上,说起秦望。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与宁非说,其实他们只见过两次面,照理这是她家私事,不该说于他知,但她看着宁非这张脸,这个人,这话就再藏不住,只觉得说出来就舒服了。

“然后呢?”宁非给她倒了杯茶,推至她桌前。

“十八年,这十八年里父亲母亲无一日不思念哥哥的。从前母亲每每见到岁数相当的男孩子,就要问人家姓名年纪,总觉得那是我哥哥,父亲是个男人,虽不曾将心事表露于脸,我却见他在母亲睡着后拿着哥哥的寄名锁偷偷红眼…这几年他们用尽一切办法,能查得都查了,却始终不得哥哥下落。”秦婠吸吸鼻子,有些想哭却不得不忍住,“我也想哥哥。如果当初被救回来的是哥哥该有多好,我这么没用,老是叫他们操心,如果是哥哥,肯定会更好…”

宁非不禁想起上一回在云记里,她说过的关于哥哥的那席话——“我哥哥必是清风明月般的人物,若从文,便是国之栋梁、百姓之福;若习武,便是英雄良将、守家卫国。”

“别傻了,哥哥护着妹妹是应该,他会很高兴你如今平平安安。”宁非伸手,想摸她的脑袋,可手伸到一半却转去拿酒坛。

“对不住,你来这里饮酒作乐,我却说这些扫兴的事。”秦婠笑笑,一扫悲色,“其实我上年托西北的人帮忙追查哥哥下落,已有些眉目,哥哥可能尚在人世,我觉得我一定能找到他!”

“是吗?那我提前祝你心想事成。”宁非端起酒盅敬她。

秦婠以茶代酒饮下,道:“好了,母亲在外头等我,不和你说了,我先走一步,告辞。”

“慢走。”宁非道了一声,人懒懒倚到椅背上,瞧着俏丽的身影踏出云记的门,唇角的笑才缓缓落下,若有所思地从怀里摸出一块褪色锦布。

百家布拼成的襁褓一角,上面有金色字绣,布已残旧,那字依然鲜亮。

望。

他叫秦望。

“宁公子,还要再来坛酒吗?”刘泉过来招呼宁非,见他目光落在已离去的秦家人身上,不由叹口气,又道,“秦三太太命苦,大公子从小离散,她与三老爷膝下又无其他儿子,只剩一个大小姐,听说在家中境况艰难,人人都想从他们这里分一杯绝户羹,秦老太太逼得也紧,日子不好过。唉,这大户人家也有大户人家的难处,反倒不如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过得自在。”

刘泉说了两句见宁非不要添酒,便叹着气走了。

宁非想起那日秦婠在云记面对秦杰、冯四时强硬的态度,就像是被群狼环伺的小猫,突然间变成小老虎,牙尖嘴利撕人血肉,倒是痛快。

不愧是他秦望的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总是寂寞…

第97章 傲骨

看完铺面时辰尚早,秦少白便带着妻女往状元街去。那里的商号多为富贵人家钟爱,不是普通百姓日常采买,秦少白想替她们添几件首饰,没有比状元街更合适的地方了。

车马不入状元街,他们在街外停下,徒步过去,看到喜欢的铺子便进去逛逛。罗氏离开云记后情绪就已平复,又有秦婠从旁宽慰,罗氏很快就又展露笑容,兴致勃勃地要给秦婠挑布料首饰脂粉。

“那不是何寄吗?”从一间胭脂铺里出来时,罗氏眼尖看到街对面站着的男人。

何寄今日穿了身暗绯色捕快公服,胸口有面护心镜,手里拿着剑正向临街的商贩们问话,一转眼就看到朝自己猛挥手的秦婠,他面色一喜,向那人抱抱拳,飞快地过去。

“见过秦大人,三太太。”何寄抱剑拱手。

“不必多礼。”秦少白笑道,“有公务在身?”

“卓大人命我在此查访几件事,现已完成。”何寄答道,目光又朝秦婠望去,秦婠正对着他笑。

“说来我也很久没见你这孩子了,自你进了大理寺后就公务繁忙,也不和你母亲来看我了。”罗氏上上下下打量着何寄,只觉得才一段时间没见,他就越发高大挺拔了。

“是何寄的错,改日一定找时间随母亲去给太太请安。”何寄抹抹额际细汗笑道。

“那也不必,公事要紧。我只是有些感慨,想当年在西北你与秦婠总腻在一起,那么大点的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带着小婠儿疯玩,为了这些你没少挨你娘的揍,可你就是屡教不改,现在想想幸好有你,她也算有个哥哥。这一转眼,你两都这么大了,她这做妹妹的都成亲了,你呢?”罗氏慈爱地看他,何寄是她看着长大的,也算她半子。

闻及此事,何寄不自在地垂头,只道:“还早,不急。”

“还早?你母亲可都急坏了,听说给你找了几家姑娘都不满意…”罗氏没拿他当外人,有什么便说什么。

“娘!”秦婠见何寄尴尬,忙上前打圆场,“这些事何寄哥哥自有打算,你就别当街逼问了。不是说要买首饰?我要去‘琢品记’瞧瞧。”

“行行,随你。”罗氏闹不过女儿,被她拉了过去。

秦婠回头给何寄眨了眨眼,何寄松了口气,旁边秦少白道:“很久没与你饮上两杯了,等她们娘俩逛完,一起去味清楼喝两盅?”

何寄看看秦婠的背影,道:“多谢大人美意,何寄恭敬不如从命。”

————

琢品记是京城有名的首饰铺,金银玉及各类宝石制品皆有,款式更替得最快,工艺也精巧,深受京城各家太太小姐的喜爱,就连平头百姓也都爱在闺女出阁时买上一两件琢品记的首饰以作传家之物。

罗氏和秦婠是琢品记常客,不过往常都是琢品记的掌柜亲自送时新首饰上门任挑,不想今日她们亲自过来了,掌柜忙热情迎出柜来,又是请安又是泡茶的招呼着。

“难得出趟门,就来贵宝号看看有没新货。”罗氏与秦婠挽着,一这笑一边走进铺子。

“有的,今年春夏的新款刚巧到了,我去拿给几位看,几位稍坐。”掌柜迎他们迎到雅间里坐下后便去外面命人拿首饰。

不多时,几个小厮人手抱着三个檀木锦盒进来,盒子一一打开,金银玉器满室生辉,件件精巧,大气的大气,秀美的秀美,瞧得两个女人眼里大放光芒。全部看过一遍后,罗氏挑出几件玉饰让秦少白陪着坐到镜前试戴,秦婠还在那边慢挑细拣,她母亲有些年纪喜欢玉类的沉稳压得住场面,她却还有些孩子心性,看中的都是俏皮精巧的饰物,不拘是金是银还是其他材质,只求个巧。

何寄无所是事,在旁边看了一会,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匣中首饰上,里头有支小巧的金簪入了他的眸。他随手拈起细看,簪头的金桂簇上有只碧玉兔子,怀里抱着颗蟠桃,兔子与簪身间有机簧,簪子一动,兔子就会颤动,像要抱着桃子跳起来,生动鲜活,不知怎地让他将其与秦婠联系起来,觉得这簪子特别适合她。

他举起手,凌空隔着段距离,将簪子比在她的发间,在心里想像着兔子从她发间跃出的俏皮模样,唇角不由自主扬起,转头问道:“掌柜,这簪子怎么卖?”

“少侠好眼光,这簪子是今年新出的款,叫‘玉兔抱桃’,簪身是赤金所铸,玉兔以上好脂玉雕成,全店就这么一支,送给小娘子再好不过,也不贵,只二十五两银子。”掌柜过来介绍起簪子。

那厢秦婠听到声音转过身,也看到何寄手里的簪子,就见他听完掌柜的话变得沉默,把玩了几下簪子就放回去,目光却仍恋恋不舍地盯着簪子。掌柜以为他嫌贵,便道:“秦三太太和侯夫人的朋友,我们必是要给优惠的,若是少侠喜欢,这簪子可以便宜些,只要二十两银子。”

“不要了,谢谢。”何寄有些失神。如果是上辈子,他说买也就买了,但这辈子他不过是区区捕快,一个月俸禄有限,基本都交给母亲充作家用,他自己只剩些酒钱,加之开春以来连氏身体不好,请医延药又花了许多,他手上没有闲钱,别说二十两银子,就是二两银他也拿不出。

掌柜便没再劝说,秦婠瞧见这一幕,踱到他身边,悄悄问他:“何寄哥哥,你喜欢这簪子?”

何寄沉默地点点头,她眼眸一亮,又问:“要送给姑娘的?你有心仪的姑娘了?”

他握剑的手倏紧,瞧着她清亮澄澈的眼眸里倒印出的自己,像是他的魂魄已陷入其间,他神使鬼差地又点头:“算是吧。”

一语完毕,他脸已发烫。

何寄家的景况秦婠是了解的,连氏要强素来不肯让别人接济,在京中日子不算差,但余钱也没有太多,这二十两银子他应该有些困难,想了想,秦婠拈起那簪子递给掌柜,道:“替我包起来吧。”

“秦婠!”何寄知道到她的意图,低喝着要拒绝。

她却笑道:“难得你有心仪的姑娘,送人家一支簪子也是应该。合心的首饰和合心的姑娘一样,遇见了就不能错过。这簪子二十两银子并不贵,我先替你买下,你存到银子再还我也一样。”

何寄的拳攥得死紧,几近要把那剑折断。

这簪子,他如何送得出去?

————

春闱将近,南山书院的学子不分昼夜苦读,连日发奋之下身心皆疲,便相约往京中酒肆松快半日。天暮已降,酒肆里的书生们饮酒作诗高谈阔论,好不热闹,段谦是得了信从镇远侯府赶过来的,进门先拱手致歉:“来晚一步,还望见谅。”

“来晚要罚酒三杯。”有人拿着酒壶与酒盅就走了过来。

段谦笑着都饮了,那人又问:“这位公子是…”

“在下挚友宁非。”段谦今晚带着宁非一起过来的。

宁非朝那人笑笑,并未言语,堂间已有两三人叫他的名字,他与段谦相识已久,段谦的同窗他也认识一些,故并不陌生,入堂后便径直走到他们身边席地坐下。

“咱们段公子这是要做镇远侯府的乘龙快婿了!”席上有人打趣道。段谦因伤住进镇远侯府并非秘密,他救沈芳华的举动也尽人眼,书院里早有流言,说话这人便带着酸气。

段谦脸皮一红,道:“酒没喝两盅就胡言乱语上了。”

“镇远侯府…诶,那侯夫人不就是秦家三房的长女?”另有一人说起,又拿手肘撞坐在身边喝酒的年轻公子,“你和段谦要成远房亲戚了。”

“嘁,那是三房的亲戚,和我什么关系。”那少年公子眉头皱起,不悦道。

宁非抬头看向那少年,他年纪还小,并没参加春闱,只是跟在书院里读书,好像是秦家大房庶出的公子,名字宁非已记不得了。

“秦家三房,不就是秦寺正家里?”席间一人扬声道,“我可听说了,前几日你家里为了他们房过继嗣子的事大闹一场,连老秦大人都惊动了。最后镇远侯夫人说已有胞兄下落才将此事揭过,我记得你说过,你家原来要把你过继到三房承业,现如今怕是出了变故吧,人正经嫡子要回来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那少年猛一拍案站起,怒道:“回来又怎样?从小被盗匪抢走流落民间,也不知是做过乞丐还是跟着学做蟊贼,回来了也不过是大字不识的粗鄙者,搞不好还是个恶徒,别到最后丢了我秦家脸面,我祖父是断不会让三教九流之辈进家门,况且谁知道是真是假,我看是三房不愿家产归公,所以想了这法子找人冒名顶替,想把钱骗去沈家!再说了都已经十八年,能不能找回还另当别论,我祖父已经明言,若是半年之内再找不回,便必要过继嗣子,哼,到时候便不像现在这样好说话了。”

宁非原来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酒,闻及此言“啪”一声,将酒盅捏碎。

“不会的,侯夫人不是那样的人。”段谦见过秦婠两次,心里认定她乃温和良善之人,出言替其分辩,不过他不擅言辞,也不知他们家事,再多的辩解却也说不出。

少年刚要反驳,却见又有一人进来,靠门近的学子看到那人均都肃容恭敬站起。

“卓大人。”一个接一个的行礼声响起,酒肆里的饮酒说笑声都突然消失,气氛安静起来。卓北安年少成名,是兆京有名的人物,在场的学子无人不识他,也有许多人想拜入他门下,不过他身体不好,从不收学生,只偶尔和一众学子谈论时政要事,每每叫人折服,只可惜想见他一面不容易,所以今日他突然造访,倒让堂间众学子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