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宁端详了须臾,沉吟道:“做得像不难,一天的工夫够了。但模仿他不是易事,对于真正的左赢,我们都太陌生。”
“足够了。”扶襄以笔尖细化了儿处,“夜色中,顶着这张脸潜入南苏府遭人察觉,而后落荒而逃,不需要惟妙惟肖。”
“你要嫁祸左丘家?”腹语是,阿襄要报复左丘无俦?太好了!
“云王应该不知道左赢的真面目。”否则当前的风口浪尖之下,疑心作祟、眼里不容一粒沙子的云王岂容一个罪臣的执事在自己眼皮底下装神弄鬼?
“那又是为了什么?”扶中毫不掩饰自己满面的失望。
“南苏开认得左赢,为了明哲保身,己明言知会对方卜心避嫌,左执事还如此明日仗胆地找上门去,南苏开很难举双手欢迎。”
扶宁瞳仁莹亮:“你想给南苏开找点麻烦?”那厮也非善类,她兰使大人绝不反对给点教训。
扶襄唇间的笑弧也泄出一丝顽皮,“南苏开认出了左赢,必定会跟上去质问明白,而若左赢潜入的是逯炎家的宅第,这情形便热闹了不是?”
“主管风昌城畿边防务的是逯炎家的双生家主,若是由南苏开去寻麻烦,必定分扯去一半精力,而两大世家的动作又势必引起云王的注目……好,好,想想就好开心呢。”扶宁“咕咕”的怪笑声又开始发作。
“左赢由阿宁来扮,我则去左丘府走一趟,若是能查出左赢的行事部署当然最好,若不能,至少使地不去碍你的事。”
“好呢。”扶宁点头点得意味深长,“如此分工我自是没有半点的意见,但阿襄啊,客本兰使大人忠告,旧地重游,切忌沉湎过去,一个不慎流下泪来,那真个是纱窗目落见黄昏,全屋无人见泪痕呐。”
这番揶揄,扶襄懒予回击。
但当晚,她进入左丘府,在无灯无声无人的夜中穿梭游走,在亭台楼阁的顶间驻足停留,未阻挡得住那个男人的身影强势欺入,一双紫色的瞳光紧迫笼罩,似似喜,似恐似恨。
“瞳儿,你留在这里,这里的所有,本王都可以与你分享。”
他说过这句话的罢?是在一个倦怠的午后,她在长榻上昏昏欲睡,他躺她身后,手指挽绕着她一缕青丝,道。
雕栏玉,砌应有在,只是朱颜改。
左丘无俦,你不会甘于被欺至此,待你重整山河,你的天地你的世界将不再仅是凌驾于这栋左丘世家的巍峨,你我之间将更如参商,再谁交逢。
你留在这里,这里的所有,本王都可以与你分享……
若重回那时,她一定会问,那个“所有”里,可包括了——
你的专心。
“梁贞得手了。”
无为山苑的夜空, 一抹流星样的浅光稍纵即逝。藏身树顶的两个人目力都是最佳的,准确捕捉到了这点变化,扶宁向邻树上的同伴打个手势——
是梁贞的信号。
嵇辰的藏身地点己被顺到寻到。
扶襄微颌燎首,扶宁会意,打开别在腰间的竹筒,一丛萤火虫般的光亮冉冉升空。两道倩影随即闪离树间,直飞无为山苑。
两日前, 扶襄夜探左丘府,把左赢房内所有与无为山苑有关的资料洗劫一空。此刻恰值山苑警备换防的子时三刻,潜入当趁早呐。
“不归湖湖心的归宁岛。”防备最弱的东墙之外,梁贞灌木下伏卧如蛇,睹到夜中行近的人影,掠上前。
扶宁静心忆了忆,道: “由此墙翻入,越过一片花田,由绯弼门进,沿着一条长廊一直向前,廊尽头是拦月桥,由桥入岛。”
粱贞不禁眄她一眼。
扶襄先掷出一粒石子探路,细聆声息,而后跃若灵燕飞天,湮入山苑墙中。
粱贞怔了证,紧随其后。
沿路上,巡逻的卫兵随处可见,或是明暗交错,或是擦过头顶,一刻钟后,三人到达拦月桥。
桥上空无一人。
“瞬哥将哨卫放倒了。粱贞走在前端,闪入第三个桥洞。
等候的赫瞬道 :“岛上有三队哨卫,一百余人。嵇辰的寝处在岛上东南角上的一楼北间。”
扶襄旋踵,“赫公子与阿宁在此接应,遇有异样立即发信号,粱贞公主随我走。”
“为什么要如此安排?”粱贞问。
“我们中我的轻功最佳,你的轻动次之,关键的是,嵇贞公主见了你不会第一时即高声呼救。”
粱贞再无口语,惟有紧步随上。
接下来的一切似半俱依照料想的发展,卓越的轻动使得两人未遇任何惊险了进入嵇贞寝间,灯下凝思的越国公主在一眼见着姐姐的面孔时亦的确没有尖声惊叫。
扶襄至其身后出指点了穴道,顺到将公主运送出岛。
意外发生在无为山苑之外。
十里外的白家岗,梁贞不忍见自己的瞬哥负着昏迷的人奔走,遂叫停诸人,解开了公主定道。
“如此的话,瞬哥和我一左一右架着辰儿走即可……”
“这是在哪里?”睁脾只见乌黑茫茫,嵇贞惊惧厉呼。
“辰儿莫怕,是我。”梁贞握住亲妹的小手,道。
嵇辰侧耳 ,“姐姐?”
“是我,我来带你走。”
“走去哪里?这里是哪里?是无为山苑的哪里?”
“辰儿被宽心,你己经离开无为山苑了。”梁贞柔声宽慰,“我要把你……”
嵇辰倏地跳了起来,两手急惶惶摸扑,“为什么要离开无为山范?你为什么要把我带离无为山苑?”
嵇贞黛眉颦锁,道:“你受云王所迫,联手诬陷左丘无侍,如今你的利用价值己经没了,形同弃子,云王……”
“你知道什么?”恁一声尖厉的反斥,嵇辰的俏丽五官在夜能视物的四人眼中己近乎狰狞 ,“王上与我之间的事岂是你能知道的?王上答应我,只要我能忍过半年,便要接我进宫靳守!而且……而且明日就是他每月来看我的日子,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把我带到这里?你简直……”
将越国公主这番激昂陈辞给截断的,是粱贞的手。
这记掴出的耳光既狠且重。
梁贞打亮了火摺,一张脸阴艳宛若出土的女鬼,声音森冷 :“我初见你时,虽觉你有些单纯,但毕竟是从宫里那种地方出来的,至少还晓得此自保之道,所以我才敢离开凤昌。这么多时日没见,你没有长进不说,觉愚蠢到这个地步!”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嵇贞掩着痛肿的左面,泣声颤问,“因为我许身云王?你自己还不是与逯炎家的兄弟纠缠不清! ”
“是呢,我也不是清白的,有什么资榕说教?”梁贞冷笑,“但我这样的人,却没有愚蠢到对那样的人用了心!请问,你爱上云王了么?要与他长厢厮守么?他是许了你王后之位还是贵妃之荣?他每月来着你,是如何对你柔情蜜意山盟海誓?
还是无论说些什么,话题最后总会回到越国,以观望你这个己经用来扳倒了第一世家工具有没可能再榨取出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嵇辰美眸怒瞪 “你在说什么?”
“如此恼怒,难道是被我说中了么?你从宫里出来,宫里男人的嘴脸还见识得不够?如今竟然还在相信宫里男人所说的话?你……”
“粱贞公主。”扶襄走了出来,“目前我们所在地仍在无为山范的警戒区内,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嵇辰一惊: “这是……扶襄的声音?扶襄也未了?”
“不止。”扶宁娇笑,“奴脾也在呢,公主殿下。”
嵇辰切咬银牙,“你们伙同一气,究竟是何居心?”
扶襄淡道: “无论是何居心,令姐有一门话说对了,公主殿下在云王的心中,似乎不具任何分量。”
“放肆,你凭仟么……”
“我们到了风昌城时,在茶坊听见一刻传间,不久之前,上羿将军的爱女被云王以贵妃之礼娶进宫中的消息。这个消息,他可曾告诉过你么?”
嵇辰身子软晃 :“你信口开河! ”
“娶上羿将旱的女儿,概因上羿将军握有西北十万大军的兵权。同理,会亲近公主,因为公主可以助他压制左丘家。”
嵇辰一径地摇首,道: “你们什么也不晓得,王上他对我……他对我…… ”
“无为山苑内并不止公主一位娇客。”赫瞬也凑言道,“在南苑的凉西阁内,住着阙国的公主,是当今阙王的幼妹,
听说己有了身孕 ,云王差人定期由宫内运送补品过去。”
这到药下得委实过猛,越国公主面孔愕白,颓然委地。
“给我站起来!”梁贞俯眸冷叱,“是你自己愚蠢,如今摆出这副心碎情伤的模样给准看?”
扶襄扫了眼四遭, 暮然欺近, 点中越国公主昏穴 ,拉其娇躯掷到赫瞬肩头,“走!”
“阿襄?”
“有人就在附近……”
四人不敢停留纵身疾掠。
“难怪会让家王中招,扶姑娘不好相与呢。”草从弱微, 劲衣壮汉矗然立起,遥望黑暗中的人影,叹道。
扶襄 四七、胜败无常各盘算(上)
云国收复白光城。
白光城此战,与其说是左丘无俦的神机妙算,不如说是嵇释的大意失荆州。
云军对白光城的攻伐屡屡受城头云国百姓挟制,不得不徒劳往返。这中间两军也时因越将对云左右两翼的出外偷袭多有交锋,并有越国军队偷袭延兴城消息传出,惊动云军上下。
林林总总,越军可谓占尽上风,嵇释俨然胜券在握。就是在这个当口,距越国边境百里处的万石城陷入云军包围的军情递上越军帅案。
云军主帅左丘无俦城前攻伐的同一时刻,云军副帅左丘无倚带领精兵一万穿越越国边境,奔袭万石城。
云国主副二帅唱得的这出双簧,令越军将帅陷入被动。
万石城乃越国此战的粮草军需囤积之地,一旦落入敌手,意味着几十万兵士口粮被夺,冬衣无着。后果不想自明。
论勇论谋,左丘无倚在云军中仅次左丘无俦,庞氏兄弟曾有联手败其手下的遭遇,除了嵇释,越军帐中谁也不具必胜把握。明知此乃左丘无俦的调虎离山之计,也无法置之不理,对城中诸将严加部署之后,嵇释率领两万兵士前往援救。
嵇释走后的两个时辰,云军发动攻城。
负责坚守城池的庞氏兄弟依照主帅吩咐押上了云国百姓,然而,这一次的百姓却闭紧双唇,任是百般威逼千番的利诱也不唱一声。
越国是将高寿怒火勃然拔出腰上佩刀便向一人脖颈劈下。
健在这时,一只响前携着峭厉哨音破空而至,携走佩刀,钉入城头石墙,箭尾颤颤,力道威猛,除自天生神力的左风之手。
“家主令下,杀!”伏跪于地的几名百姓陡然跃起,个个袖内闪出厉刃,取向身后越军兵士。
这一拔百姓,竟是云国兵士所扮?庞三一怔,随即发现端倪,道:“不,这些人不是普通兵丁,这等身手,应是左丘无俦的精卫!大家小心!”
而与城头异变相呼应的,是来自城下的攻城号角声。
“守住城头,不得救一个云军上来!”鹿三河下命。
然而,没有了父老乡亲们的歌谣压在心头,积蓄了多日的愤怒与体力尽数爆发,云军宛若去了枷锁的猛兽,开了闸门的洪水,势不可挡。
一个时辰后,白光城回到了云国版图。
破城前的一刻,为了保存主力,庞氏兄弟不得弃城而逃。
那一方,万石城下,嵇释也扑了空。
左丘无倚的确是到城下来了一遭没错,但在越国援军到来前,隐退进了千巉岭,沿着预先侦测的路线,撤回云国境内。
古有关羽大意失荆州,今有嵇释轻忽丢白光。
千巉岭下,白光城撤下的残兵败将与主帅带领的两万人马会合。
“元帅,我们何不就此杀了回去,趁云军立足未稳,夺回白光城!”有部下热血沸腾道。
“不妥!”庞三江截然否决,“云军如今士气正盛,此时前去,等于是将我军儿郎送入虎口!”
“但苦放着这等的奇耻不辱不管,我军的士气又何在?”
“胜败乃……”
“莫争了!”嵇释断喝,“这等关头,无谓的内讦只会自乱阵脚,尔等都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这一点也需要本帅提醒么?”
诸将登时汗颜:“未将知错。”
“三江,率一营工兵选择有利地形!王将军,命人清点当前人马,而后率二营长枪兵、弓弩兵前往万石城押来足够一月食用的粮草。”
“元帅是要在这千巉岭下安营扎寨么?”
“正是。”夕阳下,嵇释眺望峭拔的山脉险峰,眼尾内的寒芒隐隐现现,“这道山横跨越、云两界,以险峻著称多年,最适宜决一死战,对罢?”
原本,他便无意将人力心力耗费在守护一座区区的白光城上,左丘无俦既然那般想要,他便半卖半送了。这座千巉岭,将是世子殿下为左丘家主精心挑选的葬身之地。
宿敌的此番惦念,白光城内的左丘无俦毫无所觉,这一刻,他行走在街头巷尾,率一众亲卫亲手张贴安民榜。
“元帅,这等琐事交给他们做了即可,您为何不率我等一鼓作气追歼敌军?”有部将不解。
左丘无侍冷道:“越军盘踞此城多日,百姓受尽蹂躏,此乃身为军人的耻辱,若不能安抚百姓,我们夺回这府城池又有何意义?”
“朱将惭愧。”诸将愈发心悦诚服。
扶襄 四七、胜败无常各盘算(下)
白光城一役之后, 双方皆进入休养期,云、越边境暂告平静。
但即使是暂时,双方的君主也对这份平静全无耐心。
越军千巉岭驻营后的十日,越王御笔亲临的问责书抵达。问责书中,将三城一镇丧失殆尽、奋战数月的成果付之东流的责任尽归王帅的运筹失利,责令主帅反省自悔,呈书请罪,以观后效。
嵇释阅过王书,双手举过头顶,供奉于香案之上,面色肃穆地沉吟片刻,摒退左右,帐门深落,亲卫值守阶下,言道“闭门思过”。一整日不茶不饭,有部将来到门前,俱被厉内一声低沉的“退下”喝退。
在这一日,这一时,千巉岭的某处山洞内,风尘仆仆的万书寅拜见主爷。
“五万兵马在野牛岭内还能坚持上多久?”
“禀元帅,预藏在山中的粮草,再有半年也不必担心。加上岭内物产丰富,地形开阔,日子并不难过。而且在潜进岭前已将方圆百里的百姓以悍匪作乱之状吓离,并无风声走漏之忧。”
“将士的情绪可有异样?至今已有半年,应该有人怀疑你当初进口所用‘奉王上之命训练伏击奇军’的理由了罢?”
“按元帅吩咐,饷银按期双倍发放,每隔一月便将从各人家人中预先收集来的家书递到每人手中,每百人中便安插一人为属下眼线,每日上报兵士言行动向,至夸一切安稳。”
嵇释不吝赞许,“果然,这件事也只有行事周密的书寅做起来最为稳妥。”
“属下谢元帅看重。”
“王上对当下的战局想来是不满意板了,继问责书之后必定还有更为严肃的事情发生,你在宫里的人可有消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