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那场攻战,对方似有所察,已不再放箭上来。”左风答。
左丘无倚哂道:“毕竞是嵇释,不同普普。”
“我军庠存,以敌军每回两个时辰的攻击算,至多能应对三次了。属下已下令敌军再来,以滚木、礼石为首选。”乔乐道。
“不必吝啬,东军来攻时,尽管使用。”
“这……”
左丘无俦暂时不欲替下属解除疑惑,反而举剑问道:“本王的这柄无俦剑好用么?”
“元帅的剑乃世间难求的宝器,无坚不摧。亏得有它,那些刁钻怪木方能伐得如此毫不费力,只是委屈了它。”
“不委屈,能在瞬间让恁多奇木为我军所用,它居功至伟。”左丘无俦一 笑,“委屈的是你的精钢剑,至今它尚在充当斧头之责。”
刹那,左風、乔乐等人明白了主子这几日来的部署用意所在,心头当即大亮,“原来,王爷是想……”
“想到了就好,去看看,到目前,已有多少可用?”
“是!”乔正飞身而去。
山下,庞三江正深以为疚。
“元帅,若非末将做事不够周密,也不会教那云巡军发现行综,致使粮草未能焚毁,才给北幸人以顽抗之机。”
嵇释面含山间微风般的浅笑:“本帅不是说过,在盗弃敌械,烧敌粮草中若仅有一项可为,前者为首选么?那可是向以戒备森严闻名的云军呢,你能如此顺利完成那一步,已属不易。况以左丘无俦的缜密,既选了这山为营,便不会将粮囤放一处,烧粮除了打草惊蛇,并不能切敌要害。”
“云军粮草充足,山上又不乏水谏,敌军依恃着这险恶地势,咱们要攻,并不易取。”
“不易,亦不难矣,因为石有尽,木须伐,而其箭翎想必也即将告罄。依照四周空气的湿润程度,今日晚山间必气风雾,你率人佯攻,声势虚张,以引起箭矢为目的,切记不可再向山上发监。明日天光将亮未亮时,再如此来上一道,对方箭翎怕也就耗得差不多了。若明早攻时见其来箭式微,佯攻当化真攻,趁势直达峰顶。”嵇释语音朗朗,丰神皓俊如月。
“末将明白!”庞三江欣然领命。
下山狮,上山虎,机关各出,不知鹿死谁手?
三十五、平分秋色乃双雄(上)
天色初透黎明,辇鼓声响彻兴平山谷,震动得向来寂沉的大地随之激扬,尘土吸引,地动山摇。
“元帅,云军冲下来了!”
嵇释稍怔,打马上前,眼见恶山峻岭中,云国黑色军团宛如洪流卸闸俯冲而下,与己方攻山的红衣兵士交汇,战事已起。
“云军用的是什么?”庞三河惊叫。
嵇释凝目细望,但见云兵士每人手中握有长约六尺、顶端尖利之物,可挑可刺,非枪非棍。
“难不成云军的兵器械也有另存之处?”庞三江呆了。
“不会。”嵇释笃定摇首,“若非兵械尽失,左丘无俦又岂能迁营峰顶,任我军围困一隅?”
“可是他们所用的那些是什么东西?”
“这三日可以做不少事情。”
“三日?”庞三江眼珠瞪凸,“三日里能做什么?”
“别人是不可能,但若是左丘无俦……”嵇释轻挑一眉,“三江不好奇那到底是什么么?”
“属下去拿一个下来! ”庞三江会意,身子飞离马鞍,向那半山战场纵跃过去。
而当静王世子将部将抄获之物持在掌内时,春风拂熙的面色微变。
“……咱们去了,是为了伐那山南峰的木头,卖给镇上的大户做家具,一截丈余木头就能卖二两银子,那木头结实得很,普通斧头砍不动,咱们是用……”
是它么? “三江,用普通兵士挎刀砍过来!”
“呛”然一声,竞似金属交鸣之音,木杖除了多上一道白痕外,毫无折损。
“这是什么奇怪东西?”庞三江诧然大叫:“看起来是木头没错,怎么会不怕刀砍?”
嵇释抽出腰下佩剑“鱼肠”砍下,削得尖利的顶端虽应声而断,犹有一股抗力回弹到腕上。
奇木,的确是奇木。
“元帅,这……”
“这便是那两个本土汉子所说的奇木,他们进山就是为偷伐此木。”早该想到的。能使生性懦弱的越国平民不惜犯险也要进山窃取的物什,必有蹊跷所在。彼时他竟未将丝毫注意力放在这处上,如此疏失,不可原谅。
“鸣金收军,弓箭手断后!”
“元帅,越军退了。”
左丘无俦倚石假寐,一对紫色魅曈隐在密长睫毛之下,闻言挑唇:“意料之中。”
“咱们不该趁此直追么?”
“山下有对方六万人马。如今我军有器可执的仅有两万,且远不如他们使惯的朴刀好用,你以为咱们的儿郎真是铁做的不成? ”
“还是坚守此峰?”
“去清点一下,此战抢回敌方多少器械。”
在属下应速离之后,左丘无俦倏指抚上釗柄,“下面,该劳动你我的筋骨了。”
能 让军神拿来劳动筋骨的,唯战斗而已。
是夜,一骑千人精兵,闯入了越营帐。为首之人,形傾江海骇浪,剑洒霹雳,怔怔难动,亦有几分不解:元帅何以容其脱逃?
他们不解,是因未知。他们的主帅,适才因猝迎对方突击,以掌格鞘,虽凭藉丰沛内力得成,但肉掌与乌金所制的钢猛剑鞘相抗,虎口已然开裂。
他心里明白,也明白左丘无俦必定已知:这场白刃相接的单打独斗,胜负已分。
三十五、平分秋色乃双雄(下)
越军攻顶之战卷土重来。这一次,不再吝惜箭翎,飞矢劲镞擦过幽阒天际,密麻麻注向峰項云国守军。
山上。
“元帅,对方的火矢将我军四围的草人尽给燃起了,已有几百兵士受了火伤!”乔乐来报。
“将滚木、树枝泼以酒或油,连上那些起火草人,还馈给山下。”来而不往非礼也,左丘无俦对嵇释又多了三分欣赏。若换了另外任何一人,受他昨夜那场袭击,斗志必受重挫,他曾屡试不爽。而那越国世子反斗志弥坚,世人拿他与自己并论,其来有自。
“是!”乔乐去传达主帅之命。
登时,火光汹涌,顺山滚滚而下,将黎明之前的黑暗夜空映若白昼。
攻至半络的越军士遭遇火栽,阵型頓乱。
山下。
“元帅,敌军以火易火,我兵士儿郎伤亡惨重,该当如何?”
嵇释剑指至高峰顶:“命令兵士原地择地隐蔽,调用弦弩手,射程放远,加大硝磺用量,本帅要云国人无栖身之地!”
“得令!"
山上。
“元帅,山下射来重弩,把林子燃着了,营帐已遭殃央!”
“将起火的林木伐了投到山下。”左丘无俦紫眸精熠,“命有兵器可用的兵士随时待命!”
“遵命!”
山下。
“元帅,山顶起火了!”
“传本帅号令,总攻发起!”
“是!”
山上。
“元帅,越军发起了总攻号角。”
“阳将军率无器可执的兵士原地坚守,随时关注山中战况,待见得地上有落刃,随时命人下去捡拾。手中有兵器可用的兵士尽随本帅下山,所有将领,必在第 一时间内找准对方将领,替我兵士挡住可削木器的利刃!”
“属下听命!”乔乐杨剑疾呼,“云国儿郎们,为夺回我云国土地,护佑我云国妇儿,冲下山去!”
当左丘无俦与嵇释再度打上照面时,各自战袍上已教鲜血染透。此时,言语已成多余,在透天的烈烈火光之下,两人两骑,遥遥相对,剑身悬滴鲜红,四目噬含 残虐,直若两尊死神抵临凡尘。
四遭鼓声未绝,杀声不歇。两匹稀世坐骑似是都感应到了背上主子的心念,几在同时各扬頦嘶鸣。而此一声亦触发了各自主子的战弦,两条矫影疾动,一时马上交斗,一时当空盘旋,两剑相击时灼灼火芒四溅,剑气相逢时沙石枝叶橫飞,又是一场白刃对决。
那厢庞三江也正与人交手,错马回旋时放目四望,颇感不妙。他既为副帅,必有几分为帅之道,看得出这云军愈战愈勇,且山上似乎有增援不断,而己方兵士士气已见不支了。如此情形下对越大军甚为不利。
“报——”忽有越嘈骑举旗驰来,找到了副帥马下,“报副元帅,延平城被攻!”
庞三江大惊,命道:“速速鸣锣!”
军中锣声为收兵之令,军令如山,纵算身为主帅,也不得违背。嵇释连用三剑,迫对手身形稍退,自己则回落鞍上,拉缰向己阵营驰去。
“强弩手上,护卫元帥!”庞三江断喝。
十余弩手强弩齐发,保得主帅未受背袭。只可惜得是,左丘无俦的无俦剑将十余弩镞如数奉回,还进了发者心口。
“元帅,不追么? ”部将全部带马凑来,个个喘着粗气,齐问。
“莫追了,我军兵士毕竞手无寸铁,若激起对方誓死反扑,我军必吃大亏。”左丘无俦目送嵇释去远,还剑入稍。此一役,他算不得胜,而嵇释也没有败。
“但若放嵇释攻援延平城,副帅会是他的对手么?”乔乐问道。
就在昨夜,元帅突袭敌营的同时,副帅左丘无倚领五千兵马前往延平城。
“副帅此去本来就不是为了攻城掠地,虚张声势,解这厢之困罢了。”若非如此,此战结局未卜。
“左风带一队清点我军死伤人数。乔乐带二队打扫对方遗落物资。阳将军带两队人设法绕到原我军扎营处的峰下深涧。”
阳将军,乃原营中副帅阳开,恭首问:“敢问元帅,到深涧做什么?”
“找回所失兵械。”
诸人恍然顿悟。恁多兵械,对方来时不过两百余人,除了丢到那涧下,怎可能使之一夕内全部消失?元帅早已料着,但彼时时间紧迫不容搜寻,眼下敌军兵退,时机来了。
三十八、从长计议亦从容(上)
“据本公子得到的情报,你是五国混战争时期产生的孤儿,并不知来自哪一国哪一家,这也是你对越国没有死忠之心的因由罢?不,应该是你们扶门四使都是 如此。若果本公子没有认错,这位美貌的姑娘应该就是扶门兰使扶宁。”
扶宁嫣然:“虽然是事实,但被人当面称贊美貌,本姑娘还是会害羞呢。”
“而这一位,不论风度与外貌都仅次于本公子的少年,当是扶门竹使扶岩了。”
扶岩挑了挑眉。
“兰使扶宁,最擅长收集情报,眼线遍及各国,在你的情报薄里,各国上至王室权贵,下至江湖派系,一无遗落,不知道木公子可在里面占上了一号?”
“轻尘公子,三公子中最神秘难解的一位公子,一年里有一半以上的时间会失去综影,为了找你这一半以上时间的行踪,本姑娘没少花费工夫。”
“兰使大人可得到了结论?”
扶宁双手托颊,颇遗憾地喟了声:“是得到了一些端倪,还没来得及向掌舵呈报,扶门发出了对阿襄的追杀令,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冉轻尘眼尾觑向另旁一人:“竹使扶岩,武功奇高,精通暗杀技,传说扶门的暗杀组成员全部出自你的训教。本公子一直很想知道,如果本公子和你过招,几招内可以打败你?”
“阁下既然点到了我与阿宁,是也将我们二人也囊括进你的合作范畴了么?”扶岩问。
冉轻尘笑道:“有一点我很奇怪。外间虽不知扶门四使的真面目,但四使的名声早已传遍各国,被誉为暗谍界的传奇。能有这番作为,必然是经受了炼狱般的冶炼,却为何舍弃得如此轻易?二位为何在闻知扶门对悔使下了暗杀令的那一刻起即选择了与悔使共进退?”
眼前三个人冠在各自名前的姓,不过是一个谍报机构的名,彼此毫无血缘的羁绊,何以为彼此做到这个地步?
“看来扶门内部也被轻尘公子安插了人进去,阁下的暗部实在能干。”扶襄替左右两入各布了菜,“请问阁下的问题与你所说的合作有关联么?”
“我需要确定我的合作者是否值得信赖。”
“我还以为合作者只需基于共同的利益。”
“共同的利益自然是第一要件,但合作者的操守也是本公子亟待了解的。”
“操守?”扶宁掩口娇笑,“轻尘公子还是位道德家么?”
“不如换个说法,三位的同进同退又是基于什么样的共同利益?”
“或许是……”扶襄觑了觑左边精致无尘的侧颜,睇了睇右边纤美绝伦的半脸,抿唇微笑,“起初是为了互相取暖,取着取着,就成了习惯。”
冉轻尘忖了忖,接受了这个说法,“这样一来,我对我们的合作更有信心了呢。”
“轻尘公子也有信心不足的时候么?”
“没办法,几位都是高人,本公子远没有自信到可以令几位俯首听命,合作者对承诺的信守与否便成了本公子最需要合作者具备的操守。”
这个说法,扶襄也愿欣然接受。扶门的暗杀不会停止,而他们的逃亡需要一个有还击之力的落足处。叶国的经营被左丘无俦打断,而冉轻尘伸出的这只合作之手,对他们来说是个新的机会。
“按轻尘公子的打算,打算如何走合作的第一步?”
“首先,扶姑娘须与本公子完婚。”
三十八、从长计议亦从容(下)
浩荡的公子美婢组合离去,吩咐店中伙计撤下残羹剩菜,呈上饭后清茶,三人促膝团坐于窗下小几旁,一谈别后时光,二论轻尘公子。
“我和岩逃出扶门已经有三个月了呢。说到这,阿襄你留在各处的标记实在有些杂乱呢,我和岩走了不少的冤枉路,费了好大番周张才吃准你来到了双国镇。”扶宁好是娇嗔。
扶襄赧然,将近一年来的行走经历从头说起,只在提及左丘无俦时三言两语简略过去。所谓芒刺在心,其当如是,纵使刻意的忽略,也难抵它伺机而动的痛楚。
幸好,她已与家人相逢,得以片刻的柄息。虽然,尚有一人缺席这场团聚。
“阿粤她……仍决定留在越王身边么?”
“我们三人被关起来没有几日,越王便将阿粤接了出去,后来再也不曾见过。”扶岩道。
扶宁神色间有几分沮丧,更有几分忧忡,道:“我们的联络暗号是四人共知的,阿粤会不会……”
“不会。”扶襄断然道。
“可是她对越王……”
扶岩摇首道:“阿粤对越王最痴情的时候,也不曾将我们在王宫布置的暗线透露出去,现今这个时候更不会将自己的最后一丝退路给切断。无论怎么说,她都是闯过扶门最严苛的训练经历过一场又一场残酷考炼的菊使,不会丧失了这点清醒。”
“好呗。”扶宁挑眉,“你们两个都这么说,我也只有选择相信阿粤,暂且不去修改联络暗语,只等阿粤来与我们会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