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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两银子的谢礼,对于靠海为生的渔民是笔不小的数目。那些惯常接生的女人们,每次得到的不过两对发糕外加一吊钱,这趟来每人派下来能挣四两,已经是市面上难寻的高价了。
吴大娘响亮应一声,招呼善后的加快手脚,屋里收拾妥当了方退出去。
孩子有乳母喂养,音楼太累,一面牵念一面又睁不开眼。朦胧中看见肖丞在她床边坐着,不知是擦汗还是擦泪,偏过头去,悄悄在肩上蹭了蹭。
原本以为孩子落了地,家里肯定要乱套了,可是没有,他请来的两个乳母并不离开,常住在他们家里,不单如此,周边的人也渐渐多起来,一个个精干警敏,分明和当地的土著不一样,她知道他开始动用他私藏的那些人了,一点后路都不留,那还是肖丞么?
琐事不必他操心,他又成了那个仪态万方的督主,抱着儿子逗弄,告诉他:“你叫既明——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爹盼你将来有出息,能保护家人,能定国安邦。”儿子没理睬他,吹起很大一个泡泡,“啪”地一声破了,溅了他一脸唾沫星子。
儿子眼里没有他,他转而去讨好闺女,小二生来孱弱,当爹的总是偏疼她些,接过来捧在胸口,轻声唤她:“小二啊,爹给你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安歌,安歌送好音,你瞧和你母亲的名字连上了,你高兴么?”
闺女比儿子贴心多了,小二看着他,露出牙龈冲他笑,他还没来得及感到欣慰,孩子打个嗝就开始吐奶,白腻腻的两股从嘴角一直流到后脑勺,把他新换的衣服都弄脏了。
平时那么爱干净的人,遇见两个小霸王也没法子。再说这世上哪有嫌自己儿女脏的爹妈呢!肖丞灰头土脸依旧很快乐,在那寸把长的小脚丫上亲了又亲:“我闺女真聪明,不舒服就吐出来,咱们从不委屈自己。”
音楼产后十几天,对自己的体形恢复很觉不满,之前肚子撑得太大,一时间缩不回去,站在那里还像三四个月时的情景,真着急啊!她哭丧着脸看肖丞,把一卷绫子交到他手上:“你使劲扽着那头,我得好好勒上一勒。”她把一头裹在肚子上,陀螺一样转圈,转得头昏脑胀,一下子扎进他怀里,“小二她爹,我的肚子要是回不去了,你会不会瞧不上我?”
他把她圈在怀里慢慢摇晃:“不会,你给我生了两个孩子,我感激你都来不及,怎么会瞧不上你!你是我们肖家的大恩人啊,这辈子我都要好好报答你,至于肚子,年轻轻的,过阵子自然会复原的,其实你不知道,你怀孕的时候最美了,比我头回见你还要美。”
虽然听得受用,但是心里依旧不好过:“里面有孩子你才觉得美,实心的饺子就没意思了。”
“没孩子还能有牛黄狗宝。”他笑道,“你就这么养着,我嫌弃自己也不能嫌弃你。”
“小二她爹……”
“小大他娘……”
两人一吹一唱,常在房里玩这套把戏。音楼现在自信心锐减,只有男人不断安慰才能找补回来。
小大和小二渐渐长出了人模样,安南气温偏高,小孩儿用不着包裹襁褓,就穿小褂子,两个并排躺着,扎舞着手脚,一样粉雕玉琢的小脸儿,看着能把人心看化了。她常坐在边上摇摇车,抱抱这个,再抱抱那个,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孩子能比他们家的更漂亮,先前吃再多苦,现在看来也值得了。
女人做了母亲,精力难免要分散,她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偶尔发现肖丞心不在焉,问他他总推说没什么,她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安南国君派人来,她才意识到安南他们是呆不下去了。
几位官员进了他们的铺子,站在店堂一隅四下打量,对看店的伙计拱了拱手道:“我等奉命前来拜访,劳烦请你家家主出来一见。”
后院十几个人都聚在一处听示下,肖丞睨眼看过去,低声吩咐:“你们看顾好夫人和少主,我先去探探那些安南人的口风,回来再作计较。”
他要往前去,音楼奔出来,抓着他的手问:“他们是来拿人的么?难道紫禁城里得了什么信儿,打发这里的布政使寻根底?”
他笑了笑:“大邺早就不在安南设布政司了,你放心,几个泥腿子我还应付得了。”说完抖抖袍角,转身往店里去了。
既然引起安南国君瞩目,到最后无非两种可能,来人若不是为捉拿,那就是冲着招安。
果不其然,有求于人,那些小国官员很会以礼待人,一个满揖,几乎把两手抄送到地上去,“大国上宾,莅临我安南弹丸之地,不周之处,诚惶诚恐……”
话没学囫囵,说得也不叫人动容,肖丞把礼还回去:“方某一介草民,何德何能受诸位大人如此礼遇!方某虽从邺来,不过以买酒为生,万不敢自称上宾,诸位大人如此,委实叫方某忐忑,莫不是哪里出了差池,错将方某认作别人了?”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文绉绉再行一礼,赔笑道:“不曾 ,卑职叫吴桃,隆化八年出使过大邺,彼时曾得肖大人多方照应,肖大人是贵人事忙,并未留意我等小吏,卑职们对大人却是记忆犹新,大人是人中龙凤,单凭这堂堂好相貌,要想不叫人记住也难。前几个月底下人来通禀卑职,说光华寺一位香客容貌肖似大人,那时卑职正忙于筹备出使真?,这事就耽搁下来了,昨日方才回朝,便将此事回禀我主,我主得知后大感意外,即命我等前来拜会。”说着略?一下,一个安南人,这么长篇大论真不容易,舌头调不过弯,需要休息休息才能从头再来。
肖铎心里计较,若是一味打太极,似乎不是明智之举,你否认不打紧,那人要向大邺求证,这么一来倒弄巧成拙了。需先稳住,再徐徐图之。因喟然长叹:“果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么,我离开大邺来安南,无非是想求得太平度日,没想到才区区一年,就被人勘破了。”
那吴桃奉承道:“大人何等才干,流落在这乡野间太过屈尊了,我主早有口谕,若能请得大人为朝廷效力,必许以高官厚禄,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大小琉球虽然暂时失势,却不能阻止芸芸小国对大邺这块丰泽而迟钝的肥肉的觊觎。他曾主持朝政,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熟知大邺情况,安南国君是想笼络他,让他出卖故国?
“一片好心,然而太过大意。”他微微一笑,“倭寇滋事,大邺对各属国加强监管,朝中有一批人撤出去,贵国国主不知道么?邀我入朝……不怕有诈?”
那三个官员着实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这一层,有些迷惘起来。这事的确有耳闻,里头虚虚实实也弄不清,可他不是太监吗?太监怎么娶亲,还能让女人生孩子?如果不是幌子,那就是叛逃出来的,安南人虽然不及中原人肚子那么多小九九,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肖大人高山仰止,在大邺是极有名望的人,细作这种差事,哪里用得着劳动您的大驾!”
他笑得更奇异了:“既这么,肖某再推脱未免不识抬举,但是目下儿女尚年幼,山妻也需要照顾,可否容我两年?两年后肖某出仕,定为国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到底不是押解犯人,总要人家高兴,硬来不成事。再说他这表情是怎么回事?小国的人眼皮子浅,也容易受惊吓,得回去合计合计。他们都是不做主的人,把消息带给国主,请上面定夺,反正也不急在一时。
“既然如此,就按肖大人说的回禀上去,听了我主示下,再来给肖大人回话。”吴桃作了一揖,“卑职们告辞了,肖大人留步。”
肖铎依然很有礼,站在屋角目送他们上轿,风吹动他的衣袂,飘拂翻飞,翩若惊鸿。
“福船停的有些远,安南沿海百姓以打渔为生,若是泊在这里太引人注目。”他底下人压着嗓门道,“属下买通了船厂的人,唯有停在船坞里才最安全,督主眼下什么打算?若是有必要,属下这就领人把船驶出来。”
他缓缓摇头:“暂时不能走,就算想走也未必走得脱。”边说边回身看,“孩子还太小,在海上颠簸不起,我同他们约了两年之期,两年之中总有疏于防范的时候,且将养,等养足了再走不迟。”
说实话,在外邦流浪,找到一处落地生根不容易。这些属国地窄人稀,要想不被发现,除非一辈子不露面,既然不可能做到,就注定被发现,又要一段时间居无定所,飘到哪里不是飘呢,他如今也有些得过且过了,又不稀图万里山河,只要有个地方落脚,让他能安安稳稳守着媳妇和孩子就够了。
安南国君对他慕名已久,似乎也是个极好糊弄的人,爽快地表示两年就两年,彼此都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