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八娘笑笑不语。

桃花又说:“娘子,你说细君什么时候能嫁给我爹呢?”

买点好吃的就能答应嫁过去?卢八娘看着不知人事的桃花,“你问细君不就好了?”

“细君不肯说嘛!”

“那是她还没有想好。”

“噢,是这样。”

但其实,细君这时候已经想好了。没几天她找了个个机会对卢八娘说:“娘子,我答应桃花爹了,就请娘子为我指个日子吧。”

卢八娘看着笑容明艳,略带些羞涩但又努力掩盖的细君,有些奇怪地问:“这么快就想好了?”

“嗯,想好了,池郎君不是个过日子的人。”细君说:“这次他随着郎君去京城前,娘子赏了每个护卫千钱,他什么也没带回来,听说都用在花楼里了。桃花爹不但给我和桃花买了吃的,还给我带来一只银簪,我爹也是这样,只要有了钱,一定给我娘和儿女们用,就是没钱,哪怕贩私盐也会想法子去弄钱给我们,所以我娘一辈子都不后悔嫁给他。”

细君确实是个明智的人,她的思路和卢八娘还很合拍。卢八娘点头道:“都是山庄里的人,婚事我会让管事帮你们办好的。桃花爹那边没有什么人了,他自己就能做主,你给你父母写信,待他们同意后就定日子。”

“娘子,成亲后我还想在你身边伺侯。”

“那当然好,你们几个跟我时间久了,我也不愿意换人。”

这边的事情说定了,但池梁毕竟是司马十七郎的师兄,卢八娘还是亲自向司马十七郎转述了细君的话。然后体贴地问:“细君这样想,也不好勉强,不若我们拿钱在外面给他聘个好女孩吧。”

司马十七郎原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懂了细君的思路,好在他是个很讲道理的人,想了想说:“先不必了,师兄要是一直这样,哪家的女孩跟着他也过不好日子。以前师傅说他,我还不以为然,如今可见师傅说的都对,以后再发给护卫的钱,师兄的那份直接送到师傅那里给师兄攒起来。”

然后他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是该管管师兄了,他手里有钱马上就进花楼里用光这毛病得改过来!”

司马十七郎年纪不大,但是复杂的生活环境使他早早地成熟起来,他又是个素有雄心壮志的,言谈举止间已经隐隐有了上位者的威严和责任感。

卢八娘自然按司马十七郎的意思吩咐了管事,又示意身边的人透露给池家父子这是司马十七郎的主意,但她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思忖。

转天见到池师傅,见他脸上多了些愁苦,人更沉默了,池梁倒没什么,还是整天笑嘻嘻的,转而对如玉献起了殷勤。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加更!

第十九章 上恶当十七郎受伤识大局卢八娘议政(一)

没几天,皇上到了避暑山庄,司马十七郎开始着急,他每天都盼着吴平派人来找自己,唯恐错过机会,打猎肯定不去了,每天只在庄子里跑跑马、射射箭,又差人在山脚下守着,终于等到了吴平派人约他相见。

这一天,司马十七郎一早仔细打扮了一番,淡青色的绸缎外衣,腰间束着玉带,配着同色的玉佩,一身的衣服简单低调而得体,又恰到好处显出青年人的朝气,和身为皇孙的非凡气度。

司马十七郎自己说的也好,卢八娘调查到的也好,都说过十七郎的相貌与皇上有几分相似。卢八娘看着眼前如桧如松的人,觉得皇上见到这样的皇孙,定然会升起欣慰之情,他们想谋个出身的目标不难达到。

为了表示重视,卢八亲自送司马十七郎出了庄子。看着几骑人马远去了,才慢慢走了回来。她心里倒没有什么太担心的,就算是这次不成功,还有很多的机会。有过丰富经历的卢八娘并不怕挫折,没有挫折就没有成功。

卢八娘吃了午饭,正准备午睡,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司马十七郎这么快就回来了?这说明事情不太顺利,她重新穿好外衣走了出来。

跟着出门的几个护卫形容狼狈地抬着司马十七郎进来,一早上丰神俊朗的人现在满脸青肿,全身上下到处都是血污和泥垢。见到卢八娘,他勉强笑了一下说:“我不要紧。”又对要把他抬到正屋的护卫们说:“不要进东屋,送我去西屋。”

东屋是卢八娘日常起居的地方,而西屋则布置成了书房,主要由司马十七郎用。司马十七郎知道卢八娘最受不了不洁,所以才这样说。

卢八娘自从看到司马十七郎后脸顿时完全苍白了,摇摇欲坠,桃花赶紧扶住她,此时她也大声嚷着,“别把郎君送进东屋!”

跟着一同出来的奶娘、细君等人赶紧打开正屋西面的帘子,将人放到了榻上,早已有人请了安老先生过来看。

卢八娘本来就受不了这种血肉模糊的场景,她被桃花扶着坐了下来,用手狠狠地在自己的身上掐了一下,以免自己晕过去。她的毛病这些护卫们都不知道,现在怎么也不能把人丢到属下面前,否则以后就难管理他们了。她镇静了一下问:“伤重的先下去包扎,谁的伤最轻留下说一说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吴平将司马十七郎约到了避暑山庄下面的小镇上等侯,司马十七郎如约进了一家酒楼,结果他们坐下没多久,没等来吴平,却来了一群人说司马十七郎调戏了他们家的娘子,扔下这样一句话就动手打人。

对方早有准备,又是对着司马十七郎来的,十几个人一起上来,司马十七郎措手不及,吃了不小的亏。一直跟在他身侧的池梁和平安自然要拦在前面,都受了伤,特别是平安,他本不会功夫,伤得最重。

这次跟去的护卫是陈勇,他带着几个人原等在外面,闻迅而至将司马十七郎护住了,但也没占到什么便宜。闹事的人并不是普通的街头混混,手下功夫相当了得,人数又是他们的数倍。

好在卢八娘的护卫们都是经历了无数次拼命斗狠的人,每人都不是白给的,凌厉的杀招用出来后,把对方逼退了,而司马十七郎也怕再出什么事情,赶紧叫大家回了山庄。

结果就是所有的人都活着回来了,伤最重的是一个护卫,丢了一只手,其次是平安,他为了保护司马十七郎,曾伏在他身上被人硬生生地踩断了一只胳膊,再次就是司马十七郎,那些人的目标就是他,第一个也是冲向他,手臂和腿上被瓷片划破了好几处。

陈勇身上也有刀伤,但却没有下去疗伤,而是留下向卢八娘汇报当时的情况,又说:“我与这些人交手,觉得他们本意并不是想杀掉郎君,而是想将郎郎君破相。在我带人进去时,见那个头领拿着一块茶壶的碎片想划破郎君的脸,其实他身上有削铁如泥的匕首,却没有拿出来用。”

“我们上去就下了杀手,那些人才拿出武器来,而且也没有恋战,见不能将郎君怎么样了,马上就走。看他们的功夫,若是上来就下杀手,郎君他们三人可能逃不过去,至少平安肯定会送命,可最后不过是断了一只手臂而已。”

怎么一回事卢八娘心里已经有数了,听了陈勇这番说明后就更加明白,她点头说:“你赶紧回去疗伤,再好好休息几天。”

虽然出师未捷,但这个结果卢八娘并不太吃惊,万事顺利不过是梦想罢了,事实上没有谁比她更能认清想成功没有那样容易。现在毕竟没出人命,而且司马十七郎也没有毁容。

毁容可不是一件小事,在这个重视相貌的年代,人们甚至认为长相英俊的人品行才会端正,司马十七郎如果被毁容,也就是绝了他的仕途了。

可对方第一次没成功,那么以后就不会有成功的机会了。

卢八娘的手下,只要是因为公事受了伤,都有高额的补偿,丧失劳动能力的还有终身的退休金,这些事情早有一定之规,她吩咐下去,又叫过桃花爹和徐进,“出了这样的事,庄子的安全要加强了。”

桃花爹上前问:“是不是再调进来些人手呢?”

“也好,再调些人过来,一定要加强巡视,特别是夜间。”京郊之地,又在避暑山庄附近,原本非常安全。可今天的事情是谁做的,卢八娘心知肚明,刚刚对方没有下杀手,想来也不敢杀到山庄,但还是不能不防范。

“娘子,你赶紧先看看郎君吧,郎君毕竟是皇孙,与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粗人不同。”看安老先生出了屋子,陈勇感动地劝着卢八娘,娘子见郎君浑身是血,却没有先去看他,而是先将所有的人和事都安排好,确是巾帼英雄,真不枉大家跟娘子做事。

卢八娘笑笑说:“郎君我自然关心,对你们我也是一样。”吩咐陈勇去休息后才进了西屋。司马十七郎身上的伤已经包扎得差不多了,最严重的是左腿,伤口很深,出了不少的血,还有就是一些小伤和青肿,眼下也都上了药。虽然身上从头到脚都是伤,但却没有性命之忧。

卢八娘想躲过的就是包扎的时刻,到处是血和污秽,她没法忍。现在看到脸上带着两块青肿的司马十七郎,她将目光移到他重新换好的干净衣服上,“疼得很吗?”

“我从没调戏过别人家的娘子,你能信得过我吧。”司马十七郎没有回答她的关心,而是担心地看着卢八娘说。

所谓调戏别人家的娘子,不过就是一个借口,以卢八娘对司马十七郎的了解,他不会做这样不名誉的事,而且她还派人一直跟着,了解所有的情况,“我当然相信你。”

“是十三郎!”司马十七郎放下了心,依旧没有去想自己的伤势,而是继续谈起了这次事故,“我听到人群中有他的笑声。”

“但此事决不是他一个人策划,应该还有一个幕后者。”卢八娘平静地说。司马十三郎那样一个蠢材,怎么能指使得动这样多的人来帮他做事,而且目标如此明确呢?如果今天没有卢八娘的护卫们,司马十七郎虽然会保住性命,但永远不能出现在朝堂上了。

“应该是母妃。”司马十七郎艰难地说。虽然对齐王妃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但是承认嫡母想害自己,于司马十七郎仍是违背了他的正统思想,非常之不愉快。这个时代的庶子,就是与自己的生母感情很深,但也会真心认为嫡母才是母亲,更不用说忤逆嫡母了。

“我们确实大意了。”卢八娘赞成他的结论,齐王妃所谓的贤良,也决不能容忍庶子脱离她的掌控。尤其是对娶了卢姓女,有了得力的妻族,还想谋个出身的司马十七郎,她要趁事态还没有到不可控制的时候阻止,眼下这个机会恰恰好,司马十七郎不在府里,出事也与齐王府不相干。若是坐等司马十七郎有了出路,再想打压就要难得多。

“可是我没有被毁容,总有一天我会全部找回来的。”司马十七郎咬牙说道。他当时见到对方一心想划破他的脸,心里已经全明白了,一个脸上有伤疤的皇孙是不可能面圣的。

卢八娘不禁佩服他,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青年,心志如此的坚韧。说起来他们确实是一路人,为了实现目标不怕一些的牺牲,也只有这样,才能成功。于是卢八娘也一样平静地说:“我也认为齐王妃最大的失误是没有将你弄死,以后她不会再有机会了!”

“吴平欠我的,我一定要讨回来!”司马十七郎不可能去恨他的嫡母,于他那是大不孝,于是把恨意全部集中在吴平身上,他的脸扭曲了,看上去很恐怖。卢八娘却没有怕,她非常赞同,“有仇就一定要报!”

“等我伤好了,就去找八皇叔,请他帮我引荐,见到皇祖父。”司马十七郎拉着卢八娘坐在他身边,“八皇叔原本性子就好,对我们这些人从不摆架子。在十四郎成亲的时候,我们见一面,可能是因为我娶了你,他对我很和善,还笑着与我说了半天的话,让我有事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上恶当十七郎受伤识大局卢八娘议政(二)

卢八娘在出嫁前对皇家的情况很下了一番功夫研究,做了不少功课。

八皇叔是皇上的八子,也是皇上活着的儿子中最小的,卢八娘只知道他比司马十七郎大五六岁,生母是陆氏女,在宫中地位寻常,也不是很得宠,娶的是也陆家女,与陆家五郎虽然不在一房,但也属于很近的亲属。这人在皇子间并不显眼,既不是齐王一派,也不是鲁王一派,而且他一直因为身体不好,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王府里养病,很少出来,许多人都不大注意他。

但卢八娘在分析皇家的每一位成员时,并没有忘记他,毕竟有病不同于残疾,是可以好的,而且,是否真的有病,卢八娘这个怀疑主义者不会轻信。

只说八皇叔已经注意到司马十七郎了,就说明他对外面的事情非常关切,司马十七郎娶的卢氏女只是有了面子,在实质上是没有太多帮助的,真正重要的是卢八娘是孟氏除孟白的血亲。而在公众面前,孟白对他这个表妹非常关爱,拿出不少的东西为她添妆。

“八皇叔的身体倒底怎么样?”卢八娘沉吟着问。

“我也没见过他几面,但听说从小就弱,大约是胎里带的。他的的几个儿子也都夭折了,只养下了两个女儿。”司马十七郎提到八皇叔,其实也有安慰卢八娘的意思,其实那一天他是与八皇叔第一次说话,他并不能确实八皇叔真的能帮自己面圣。但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会儿,“那天见到八皇叔,倒觉得他好象没有平时大家说的那样体弱。”

难道八皇叔真的就如她先前所分析的,是一只隐藏的黑马?经过多年的韬光隐晦,在皇上一年比一年老了,齐王和鲁王的分争已经白热化的时候,他准备走到幕前了吗?而且他为了拉拢新崛起的孟氏,对司马十七郎抛出了橄榄枝?卢八娘沉吟着说:“当然可以试试,而且,对八皇叔,你结交时,更需小心谨慎。”

眼下齐王和鲁王为了储君的位置争斗不休,两位王爷对朝中的大臣和诸位皇子们也都尽力拉拢,而大多数的人都有一定的倾向性。在卢八娘看来,目前保持中立的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而且越是处于皇权中心的高层人士,能做到这一点就更难。

八皇叔无疑就是其中的一个。

司马十七郎听了卢八娘这样一句话,马上敏感地问:“你是说?”

卢八娘点点头道:“储位虽然未定,但我认为八皇叔很有可能。”

“你不相信父王能继承大统?”

“我认为皇上肯定不会立父王为储君。”

“什么?”司马十七郎震惊地叫了一声,若不是他受了伤,肯定从床上蹦起来。

“郎君,你还是先好好休息,这些话我们以后再说。”

“不,我没关系的,娘子,你说。”司马十七郎急切地追问着,“我现在哪里能安下心来休养呢?”

也好,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推断说出来,应该会让司马十七郎印象深刻吧,恰好齐王妃的所作所为反倒给她找到了这么个合适的机会。

司马十七郎一直对齐王府心存幻想,他从骨子里信奉三纲五常,对齐王是一片孺慕之情,与齐王妃维持着母慈子孝的局面,今天的打击正是让他与齐王府离心的好时机。

卢八娘冷静地为他分析,齐王基本没有可能当上储君,当然鲁王也是一样。对于皇权的争夺,身在其中的人往往不能看清形势,可是拿几千年皇权争斗作为自己成长的教材的卢八娘却清楚地明白,皇上若是对齐王和鲁王中的任何一个满意,就不会有今天的局势。

这种局势一直持续下去,就更令他们不可能成功。试想,不论哪一方成功,另一方都会遭到严重的报复,齐王当权,不会再容得下鲁王,反之亦然,还有依附他们的朝臣。

“你觉得皇祖父能承担得起在他的身后,他的两个儿子互相残杀吗?能承担得起朝中的两的两大势力完全失衡吗?皇祖父唯一的出路就是在这二人之外选一个继承人,这个继承人能够保住两个儿子的命,也能保住朝中稳定的局面。”

司马十七郎怔住了,但他越是深思,越觉得得娘子说得对。他佩服地看向卢八娘,“娘子的见识真是不同凡响。”但同时也为齐王忧心,“父王还没想通这一点呢。”

“正是皇祖父不想让父王认清这些,父王才没有认清。”卢八娘说。如果不是皇上做出了只在齐王和鲁王中选一个的样子,又给了他们俩人希望,事情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

“确实,是皇祖父。”司马十七郎说完后沉默下来。天家无父子,让年青的司马十七郎接受下来还是有一点障碍,这不同于他认清齐王妃的真面目,他对他的父王和皇祖父还是抱有很大的希望。

“也许最初皇祖父想在你父王和鲁王间选则一个人作为皇储,可是随着事情的演变,才变成了这样,皇祖父也有他的无奈。就是如父王,他未必不知道母妃要对你做什么,可是他就是知道了也不能阻止,因为他有着太多的人和事要顾及,只能牺牲你。”

“保住你的性命,这大约是他的底线。”卢八娘说完后直视着司马十七郎,“这些话我一直不想说出来,可是你受了这样重的伤,我觉得自己不能再隐瞒。”

“娘子,”司马十七郎紧握住卢八娘的手,“结发为夫妻,相爱两不疑。这些话只有你能对我说,只有我们是真正的一体。”

这正同卢八娘的想法一致,结成夫妻,他们就结成了利益共同体,共同去面对将来的一切。尽管卢八娘不想让司马十七郎握住自己的手,因为他的双手上因为有伤,包着布条,让她很不愿意接触,但还是没有显露出来,而是微笑着说:“刚刚疗伤时我没有进来,是怕自己受不了,郎君介意吗?”

“我知道你,所以才让他们把我抬到这里。”司马十七郎也笑笑说。

卢八娘岂能看不出司马十七郎现在心里正上下翻腾,今天他受的刺激可不小,就安慰他说:“我让细君和如玉过来照顾你,她们都是我身边信得着的人。

“你只叫一个过来就行,自己身边也留一个吧。”

“不用,有桃花呢。”卢八娘说着站起身来,“郎君好好睡上一觉,等醒了,心情也就好了。”

司马十七郎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他身上的伤口疼,心里也疼,硬撑着与卢八娘说了半天的话,早就挺不住了。

卢八娘又去探望了其他受伤的人,落实了给他们的补偿,亲手送去了补品,她对手下的人从来都是这样的关心,也使他们愿意为她卖命。然后她彻底地洗浴一番,躺在床上静静地思考,“齐王妃一击不中,还有什么手段呢?她手下能有多大的实力呢?齐王对此又知道多少呢?而且在京郊,她又敢做到哪一步呢?”

第二天一早,卢八娘正在梳洗,细君已经又过来探看,说:“郎君说若娘子梳洗好了就请过去。”

卢八娘插上首饰后进了西屋,在西屋门前她停住了用力揉了揉眼睛,这一夜她睡得很好,去见受伤的人之前心里多少有些内疚,更重要的是她想让司马十七郎认为自己一直在担心他。

于是司马十七郎就看到一个眼皮红肿、眼睛里似有泪光的卢八娘,他原本因为娘子只在睡前来看看他就回房去了而有些不甘的心马上就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娘子只是不能见不洁的东西才无法亲手照顾自己,而且,娘子不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不识大体的人,在这个时候,她要顾着整个山庄的安全,听说昨夜还亲自去慰问了巡视的护卫们。

如今娘子在众人面前一如既往,其实,背后她不知会怎么心疼自己,昨夜一定没怎么睡,而且还偷偷哭了,看眼睛就能知道了。于是他忍着身上的疼痛笑着说:“我习武多年,受伤是常有的事,这点小伤并没什么,过几天就全好了,娘子千万不要担心。”

卢八娘当然不担心,昨天她已经问过安老先生,司马十七郎的伤确实不要紧,都是些皮肉伤,疼痛是免不了的,但养上一个月就会没事了,不会影响到她的前程大计。但她自然不会这样说,而是微笑着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烧呢。安老先生说总要再过一两天才能退烧,所以药一定按时吃。”

正说着,细君和如玉送汤药过来,卢八娘使站了起来,让出了她的位置,看着如玉一勺勺地喂司马十七郎吃药,自己拿了一个装果脯的匣子等在一旁。

司马十七郎希望自己喂他喝药的打算卢八娘不是不知道,可她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前世妈妈病了,那时她太忙,无法亲自照顾,也是请的护工。再说,她没有把握能将药从碗中完全喂进人的口中,说不定会洒得到处都是,最根本的是,她不习惯近身照顾别人,也不想习惯。

第二十章 愚忠孝人子尊父母冷心肠贵女拒再嫁(一)

司马十七郎一面喝着药,一面看着卢八娘,娘子肯定是从来没为别人喂过药,就像她从来没有缝补过衣服一样。于是他将药喝了后,就张着嘴看向卢八娘,果脯总应该由八娘亲手喂给他吧,虽然他本不想吃。

卢八娘已经将装果脯的匣子递到司马十七郎的手边,他手臂受伤不能端着药碗,但拿个果脯总没有什么吧。可看到司马十七郎的目光,她不觉得心软了,笑着挑了一颗自己最爱吃的梅子放进了他嘴里。

司马十七郎本来就不喜欢果脯,尤其是梅子,吃着这颗酸酸的梅子,觉得比刚刚药的味道还要难以忍受,可毕竟是娘子亲手挑的,于是吃一颗后,他又张嘴要了一颗。卢八娘则以为他喜欢梅子,于是又挑一颗最大的喂给了他。

在外人看来,卢八娘是个端庄大方、极为体贴的人,其实这不过是她对自己的包装。她在一个本子上记了很多人的生日、他们的喜好等等注意事项,方便自己表现出适度的关心。对于司马十七郎也是一样,她便将他喜欢梅子这个信息记在了心里,准备回去后写在本子上,然后又喂给司马十七郎第三颗。

还好,细君在一旁说:“娘子,梅子是个收敛的东西,郎君受了伤,还是不要吃太多为好。”

“还有这样的说法,”卢八娘赶紧说:“那就不要再吃了,等你伤好了随便吃。”

司马十七郎酸得皱起了眉,马上赞同道:“赶紧将果脯拿走吧。”

喝过药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吃饭,卢八娘陪着司马十七郎说话,“身上还疼得紧吗?”

“不要紧,”司马十七郎示意细君和如玉退下,拉着她的手说:“我是有话想对你说,母妃决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些天我们一定要小心。”

卢八娘赞同道:“我们又想到了一处,只是她会怎么做呢?再派人到山庄捣乱?散布你与别人家娘子的传闻?到皇祖父面前说的你的坏话?”

“母妃很注重名声,也要面子,”司马十七郎说:“她虽然想毁了我,但也不会做太过格的事,特别不会公开做什么。”

“你还称她为母妃?”卢八娘直接地问:“你是不是觉得父王做不了储君也很可怜?甚至还想帮他?”

“我想了一夜,快到早上才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司马十七郎本就受了伤,可昨天他心灵所受到的冲击并不亚于身体的伤,他脸上本来就有数处青肿,倒是看不出什么,但一双眼睛却布满了血丝,“皇祖父不管将皇位传给哪一个,我也总归是父王的儿子。”

“至于母妃,她毕竟是我嫡母,我还能如何?总不能忤逆吧。”

从小就受这样的教育,司马十七郎的很多观念是不可转变的,卢八娘对此早有充分的认识,虽然在心里暗笑他迂腐,但也知道,这样的迂腐,对自己有不利的一面,也有有利的一面,就看自己怎样使用了。

将来自己也是要做嫡母的,也是要靠这些理念去压制庶子,于是卢八娘理解地点点头。

“可父王不能登上大宝,我想得到王爵就更难了。”司马十七郎长叹一声,然后又说:“你一定会说若是父王登上皇位,我也很难封王吧。”

正是这样,对司马十七郎来说,想封王爵,还不如早日在现在的皇上面前表现呢。皇上已经年近六旬,虽然一直没传出患病的消息,但实际情况是什么样的,卢八娘和司马十七郎是根本不可能打听得到,他们的时间很紧迫。“我想我们必须要尽快地谋得出路,但首先要养好伤。”

不用说,这样的话非常对司马十七郎的心思,而且卢八娘用的是“我们”,将他们完全放在了一起,于是他将卢八娘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唇上,轻轻地吻着。与一个脸上受伤的人亲密接触,卢八娘满心不愿意,但毕竟是夫妻,她总不能摆出一脸的不高兴来。

早餐后,卢八娘实在不想忍下去了,她不愿意闻着伤药的味道,陪着受伤的人,便提出让司马十七郎好好休息,把他扔给了细君和如玉,自己以布置庄子里的事务为借口出去了。

山庄里的节气要比外面晚上一些,小湖中的荷花还没有完全开放,但一朵朵粉的、白的、红的花骨朵也很怡人,还有那碧绿的叶子,一张张地辅在水面上,站在小桥上,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尚没有晒干的露水。

杏树、桃树的花早就落了,树叶间藏着很多小小的青青的杏子和桃子,只看一眼就让觉得口中直冒酸水。

一种不知名的蓝色野花在树荫下展开它小小的花朵,虽然不够艳丽夺目,但细细看上去,竟然有一种幽静的美…

卢八娘一处处地看着,就是不想早些回华清院。虽然知道她应该回去陪伴司马十七郎,而且司马十七郎是那样的盼着她回去,可她就是不想。

她心里非常明白,如果伤的是自己,司马十七郎一定会衣不解带地守在一旁,他对自己的好,卢八娘并不是感受不到,不用说别的,只那种痴痴的目光,就含着青年男人的无限爱慕。

卢八娘懂得了,对于男人来说,第一个女人也一样是特别的,尤其还是心爱的女人,在新婚时情浓时,男人对女人真能付出很多,很多,最起码司马十七郎是这样表现的。但卢八娘始终提醒自己记住的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份情就会淡了,没了。就像母亲曾对自己讲述的她和父亲的事情一样。

所以尽管卢八娘仅有的良心提醒她,她应该对司马十七郎的感情加以回应,就算是虚情假意,现在的她也应该坐在司马十七郎的床头,与他说些闲话,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陪伴着他。

可卢八娘真心不愿意。把一切都看得太清的坏处就是,她早就不会爱任何人了,就像有的人说的那样,她患了“爱无力症”这里的爱不是单指爱情,而是所有的爱。她最深的感情不过是信任,她信任桃花、信任奶娘、信任她的护卫、信任司马十七郎,可要她拿出爱来,关心这些人中的一个,在床头陪着生了病的他们,都不可能。

前世的磨练,她能在任何时候,做出最得体的表现,但装模做样的关切,只能持续一小会儿工夫,再长了,实在是烦。说到底,卢八娘就是个极端自私的人。

别人那里都好办,她只要露上一面就行了,可是司马十七郎则不行。卢八娘烦躁地扯下一片藤萝的叶子,不小心被蔓上的细刺扎到了手,她低头看去,并没有出血,只是皮肤上添了一道红痕。

桃花已经拿着她的手指轻轻地吹着,“娘子,都红了呢,我们回去上点药吧。”

“我们去安老先生的院子里拿些药。”卢八娘举着自己“受了伤”的手指说。她不想回华清院,以此为借口,到安老先生那里一趟,再坐着说些话,然后回去,刚好就是吃午饭的时候,让细君和如玉喂司马十七郎,自己在一旁吃过,然后就可以午睡了。

卢八娘刚转到小路上,就见一个管事跑了过来,“齐王府的陈姑姑前来拜见娘子。”

“陈姑姑?拜访自己?”卢八娘心里转了一转,正好,她想看看齐王妃想怎么样呢,于是吩咐道:“将陈姑姑送到临水阁,我也马上过去。”

卢八娘只要出了内院,总是衣饰得体,因此她不必再回去换衣服,而是直接向临水阁走去。陈姑姑不再是在齐王府里傲慢的模样,她并没有敢自行落座,而是恭敬地站一旁。见到卢八娘进来,赶紧上前行礼。

卢八娘在主位坐了,拿出卢氏贵女的派头来,先是嗔着管事们,“母妃身边的陈姑姑来了,你们竟也不认识,还不赶紧给姑姑搬个脚凳,请姑姑坐下!”

看着管事们搬来比大家坐的椅子矮的脚凳,让陈姑姑坐下后又道: “怎么上这样的茶,将孟表哥上次给我的好茶给姑姑泡来尝尝!”

折腾了半天,卢八娘才笑着寒喧道:“如今外面正热着,陈姑姑可是辛苦了!”说着看了看天色,“午饭要早些备上,我们庄上自产的菜蔬极为新鲜,又有各种的野味,姑姑一会儿尝尝。若是觉得哪一样好,我赶紧收拾些献给父王母妃。”

马上又将管事叫过来吩咐午宴,“烤一只按孟家祖传之法养的乳猪,将上次猎来的活鹿杀一只做炙鹿脯,还有庄子里的鱼…”

说了半天,只是一句正事也没问。卢八娘看到陈姑姑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双手在衣角的一处反复揉辗着,就知道她心里已经忍不住了,只是强撑着而已。要知道她一早赶过来,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而晚上还回避暑山庄向齐王妃报告,焦急着呢。

卢八娘继续笑吟吟地解释:“本来过几天我们就要回王府,可是十七郎身子有点不舒服,本也想派人去母妃那里说一声呢,恰好姑姑来了,就请姑姑帮我们告个假吧。”

“这倒没什么,”陈姑姑觉得眼前的卢八娘子与在王府里有很大的不同,并敏锐地觉出眼下的卢八娘心情很好,在庄子里住得很舒心。司马十七郎受了重伤,可妻子却一点也不难过,甚至有些无动于衷,这很说明问题了。想到这里,她决定不再迂回询问,而是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十七郎这个孩子,就是不稳重,以前就喜欢与别人家的小娘子拉拉扯扯的,听说昨天就因为这个在外面和几个人打了起来,结果还出了点事,闹得人尽皆知。”

陈姑姑说着啜了一口茶,偷眼看了一下卢八娘,见她没了刚才的神采,一声不吭地低头听着,再接再厉,“王妃听了不停地叹息,八娘子这辈子是被十七郎误了。王妃也后悔,当初还是她提出两府联姻的呢,原以为成亲后就十七郎能懂事点,谁知道他竟又开始惹事了!”

“王妃想了一夜,总不能让八娘子就这样忍下去。”陈姑姑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给卢八娘,“八娘子这些日子被十七郎用去的嫁妆,王妃会都补上的。”

卢八娘打开手中的文书,原来是一份和离书,司马十七郎与卢八娘的和离书。在这个时代,男方的父母是有权替儿子写和离书或休书的,所以,这份由齐王签字同意的和离书,只要卢八娘在上面签了字,再拿去官府备案,就会成为一份有效的和离文书。

第二十章 愚忠孝人子尊父母冷心肠贵女拒再嫁(二)

原来齐王妃的打算是这样。把自己从司马十七郎身边弄走,司马十七郎失去了臂膀,很难出头了,不但不得罪卢家,而且还能博得不知情的人的赞美,以为她宽容善良。不得不说,这是个不错的计划。但,齐王妃怎么能肯定自己会同意呢?

“卢八娘子这样的人,嫁给十七郎真是被辱没了!”果然陈姑姑见卢八娘竟然没有一丝的反对,就接着说道:“崔家有一位郎君叫崔嵘,是七房的嫡子,丧妻已经一年多了,王妃深知他品性高洁,就让奴婢去问了崔七夫人,崔七夫人和崔郎君都对卢八娘子非常满意,只要八娘子同意,就可以离开十七郎,嫁入崔府。”

虽然知道这个时代和离并不少见,女人和离后再嫁也平常,但毕竟不是主流,齐王妃的计划,还是让见多识广的卢八娘惊异了一会儿,为了利益,这些人真开放。齐王妃的整个计划已经清楚了,不仅要打压司马十七郎,而且还要将有着孟氏血脉的自己嫁入崔家。

如此一来,齐王妃取得的结果不只是收拾了司马十七郎,而且还能将刚刚崛起的孟氏与崔氏联系到一起,加强齐王的势力,并挖了原本与孟氏是姻亲的卢家的墙角。真是一石三鸟!卢八娘本就对齐王妃很是敬佩,如今她的景仰又上了一层楼,她一定会好好学习齐王妃的!

这个完美的计划也算到了卢八娘的感受,在齐王妃看来,卢八娘是在知道孟白的存在之前迫不得已嫁给司马十七郎的,当卢八娘知道自己身份提高后,她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所以齐王妃一出手,卢八娘肯定能同意。崔嵘与司马十七郎相比,孰高孰低还不明显吗?

崔家也确实曾是卢八娘嫁人的目标,可是自从她把目光放在了王妃、甚至皇后之位起,她就不再把士族放在眼里了。但卢八娘却带着些犹豫的语气说:“我的事情需要祖父做主。”

卢相能同意卢八娘改嫁,但应该不会同意改嫁崔嵘的,他这个身份提高了的孙女完全可以再拿出去嫁给更需要联姻的人家!

陈姑姑笑着说:“八娘子,初嫁由父母,再嫁就由自己了,和离后,你就可以自己做主。听说你也见过崔家郎君一面,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与娘子郎才女貌,非常般配呢!”她放低的声音,“崔郎君见过娘子一面后就仰慕得很!”

卢八娘低着头,沉默很久后才说:“让我想一想吧。”离开了临水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