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果然是极珍贵的宝贝。
他就是这样捡到了慕挽。
那日他与她初见,本着诓她好玩的心理,骗她做了自己的徒弟。
上古时期的百年大战中,九尾狐一族沙场惨败,几乎死了个干净,唯独王室留了一点血脉,几只毛还没长齐的幼狐崽子。
九尾狐一族化形以后必定绝色,九尾狐王族的姿容又比寻常的九尾好看许多,然而究竟好看到什么地步,千百年来却没什么人亲眼见识过,只是听闻三十六重天的上古仙尊幼时曾瞻仰过九尾狐王后的风姿,到了年老时仍然忍不住题诗一首尽表悼念。
若是家里能藏一个这样的绝代美人,想来定是一件妙不可言的美事。然而数百万年过去了,九尾狐的数目合该更少了,少到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个种族已然不复存在。
若是想把慕挽卖掉,容瑜应该往西走,去整个冥界最大的黑市。慕挽显然是九尾狐王族的后裔,化形后的姿容必属绝佳,九尾狐一族向来护崽,她的父母却不在身边,很可能已经遭了什么不测,整个三界恐怕只剩下这一只九尾。
在西部黑市上,这样一只九尾狐能卖出多少钱,这个数实在难以算得清。
然而最终,容瑜却抱着慕挽去了东边的傅及之原,甚至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这个念头冒出的那一瞬,容瑜自己也觉得讶然。
漫漫长路上,窝在容瑜怀里的慕挽简直乖极了,九条尾巴蓬松又柔软,一身雪白的皮毛也柔滑如绸缎,容瑜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九尾狐都像慕挽这么乖,但她确实一点也不敢麻烦他。路上他喂她吃干馒头,她一声不吭地吃了,吃完还舔一舔他的手掌心,粉嫩的小舌头沾了半点馒头屑,一双乌黑水润的眸子里却隐有委屈。
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脑袋,眼下手头紧,他卖不起别的东西喂她。
那日在雪山前,容瑜把仅剩的碎银全部赏给了店小二,他满心以为自己进山寻宝,会得到稀世难寻的宝贝,隔日去了黑市便可赚大发。然而稀世难寻的宝贝找到了,他却不想卖了。
更何况他也不是真缺钱。
容瑜在冥洲王城的长老一位上坐了许多年,却依然是所有长老中资历最浅法力最弱的。他当初九死一生才拼到这个位置,却依然得不到其他长老的认同,长老院中偶有闲言碎语传进他的耳朵,各种编排出来的段子,什么版本都有,他表面上没当一回事,心里却一直记挂着。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修习法力比往日更加卖力,为了早日达到法道巅峰的境界,几乎把自己的命拴在了裤腰带上。
冥界幅员辽阔,分为八荒十六洲,各地领主都臣服于冥界君主,按律缴税并呈递奏章。而冥洲王城正是位于整个冥界的正中央,占地广袤宫殿巍峨,是整个冥界的人心向往之的地方。
冥界上下皆以君主为尊,却极少有人知道,当今在位的夙恒冥君,乃是容瑜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这件事,这么多年以来,始终是容瑜心头上的一根刺。
容瑜幼时同父亲住在山谷中,彼时的至轩冥君当着他父亲的面掳走了他的母亲,那时他目瞪口呆地立在屋子里,难以接受自己看到的景象,嗓子像是哑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再后来,容瑜的父亲带他来到了冥洲王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容瑜却记得很清楚,那一日恰逢冥界的灯元节,冥洲王城灯火阑珊,美得如梦似幻,至轩冥君牵着他的冥后站在高不可攀的城墙上,和蔼地望着他的子民,他们的身后是宏伟的宫殿,是绵延七十里的万家灯火。民众呼声愈高,且愈加热烈,容瑜和他的父亲却只是呆呆地望着冥后,一旁的路人说:“冥后殿下是天界第一美人,嫁到冥界后素少对外露面,这次灯元节若不是看在夙恒少君年满百岁的份上,也不会来城墙上放许愿灯…”
另一个路人笑着应和道:“可不是么,冥后殿下自然是疼儿子的。”
容瑜紧紧拉着他父亲的手,父亲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容瑜的手心却出了薄凉的汗。城墙下民众的欢呼声盖过了一切声音,唯独他和他的父亲是这场盛典里的局外人,灯元节的绚烂烟花点亮了苍茫夜空,在天边绽出一朵又一朵的艳色花火,很多年后,容瑜依旧记得他父亲隐在城墙阴影下的侧脸,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有状似平静却声调不稳的一句话。
他的父亲告诉他:“容瑜,你不要怨恨你的母亲,也不要怨恨至轩冥君。这是我犯下的错,是我抢了别人的妻子…虽然你的母亲不再记得你,但是你的父亲一直以你为荣。”
容瑜的父亲去世的那一日,初夏水塘里的粉荷浅浅开了新蕊,游动在荷叶下的鲢鱼偶尔碰到花梗,碧绿的荷叶便要斜掩一方垂影。
容瑜在塘边捞了两尾鱼,起身去唤他的父亲容安。
庭中桑树漏下晨间微光,刚好盖在容安的脸上,他的手里捧了一卷书,阖着眼帘仿佛睡着了一般。容安还是天界蜀山大弟子时,常因相貌清俊而被人夸赞,那时他抱书坐在藤椅上,袖间兜了半点晨色,仿佛仍是一位不曾沾染十丈软红尘的天界散仙。
那时容瑜的年纪尚小,他花了很长时间来认清一个事实,久病不愈的父亲已经去世,再也不会醒过来同他温和地说话。从此寻遍广阔无边的冥界八荒十六洲,也找不到一个亲人了。
许是因为慕挽也没了爹娘,容瑜看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教她剑法时便从未藏过私。但她尚未化形,仍是一个狐狸毛球的模样,并没有能握剑的手,至多也只是背一背剑谱,摇着尾巴软软地叫师父。
是了,她最喜欢坐在他面前,双眼清亮亮地看着他,摇尾巴伸出柔软的狐狸爪子,嗓音娇娇软软地叫着师父,他摸摸她的耳朵,就是不肯抱她,心想这九尾狐怎么这么喜欢撒娇。
容瑜在傅及之原租了一个带院子的小屋,带着挽挽住在这间屋子里,容瑜和慕挽分住两个房间,因为容瑜不喜欢狐狸毛沾上他的衣服。
挽挽半夜时常做噩梦,甚至哭出声音,有一次哭得格外伤心,床单也湿了一大片,不过那把狐狸嗓子又甜又软,即便哭声也不至于招人厌烦,容瑜却蹙眉坐在挽挽床前,一言不发地等她醒来。
挽挽醒来瞧见他时吓了一跳,一双清澈的眸子还蕴了水意,容瑜倒不忍心斥责她,只低声训诫道:“以后别做噩梦,做了也别哭。”
她低头仿佛听了进去,眼泪却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滴在雪白的狐狸爪子上,似是难过极了。容瑜觉得她一向懂事乖巧,又很会撒娇惹人喜欢,却唯独在吃和睡上需要板正,因此并没有缓和神色哄她,反倒是冷下脸走出了门。
自此他再也没听见她半夜哭出声,便以为她不再做噩梦。其实噩梦还是会做的,只是挽挽学会了无声地哭。
容瑜自封一半内力,远离冥洲王城游走在冥界十六洲,他将提升武学法道放在所有事之前,一门心思地试图成为法道巅峰,又因为城主手下的亡命之徒常要舔着刀口过活,时常能遇到绝境逢生法道精进的机会,容瑜便隐没真实身份成了傅及之原都城城主的手下刀客。
容瑜也会将所见所闻传信给冥洲王城的大长老,信中内容涵盖颇广,包括城主干下的阴私勾当,还有领主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大长老待容瑜一向宽厚,也允他在傅及之原继续生活。
在傅及之原的日子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刀口舔血落一身伤,伤好后反思错处总结剑法,调理内息法力增进,一切都进行地很顺利,唯一令容瑜烦心的就是挽挽。
挽挽显然很喜欢吃,一提到吃鱼吃鸡双眼就亮晶晶的,狐狸尾巴也止不住的摇,这幅有了鸡和鱼就这般高兴的模样,让容瑜心烦意乱地想,是不是只要有谁捧来烧鸡,就能把这只好骗又贪吃九尾狐拐走了?
容瑜因此严厉限制挽挽的吃食,给她找来了很多书,亲身亲历教她如何修法,想把她教导成法力中等的水平。
天冥二界法力越往上越不需要用食物果腹,法力中等只需月余进食,想来就不会对鸡和鱼那般执着和感兴趣了。
然而容瑜并不知道挽挽哪怕到了法力巅峰还是会喜欢吃鸡吃鱼。
容瑜也不知道院子里的井水是活水,他甚少用水桶打水,这种事一般都是挽挽做,挽挽叼着井绳打一桶水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好在桶小水不深,却总是能打上来几尾肥鱼。没过多久挽挽又长大了些,知道如何绕开坚固至极的结界,偷跑去后山摘野果吃,因她自小就长在森林里,能轻易分辨出什么果子好吃什么果子不能吃,因而填饱肚子还是很容易的。
但她最想吃的还是鸡。
可惜后山没有野鸡,容瑜又只给她吃干馒头烫白菜,挽挽吃白菜时便想象自己在吃鸡,有时会吃得很委屈。
挽挽年满五百岁化形的那一日,容瑜在城外被一只枯树精缠住。那枯树精面如俊秀少年,手指却枯如耄耋老翁,颤巍巍地勾了他的衣带和长剑,布下九曲回环阵,竟是要对他行不轨之事。容瑜勾起唇角,俊朗的眉眼满含了讥诮,破阵后逮住枯树精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只打得那树精满脸淤青,一口一个好汉饶命,这才慢悠悠回了家。
他在门口听见挽挽惊叫出声,踏进她房门的那一瞬,终于得见传说中美色三界无可敌的九尾狐狸精。
她抬头看着他,一双妙目依然清澈明亮,修长莹白的双腿仿佛白玉雕成,纤腰楚楚让人看着便想搂住,及腰的长发黑润且浓密,挡住了胸前两团挺拔饱满的丰盈,然而挡住了还可以联想,容瑜稍稍联想了一点,鼻血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容瑜状若无事地转过身,面色仍然不冷不热,话也说的冷冰冰,其实心里仍想继续看…他踏遍冥洲十六周,从未见过这样国色天香的倾城美人。
九尾狐狸精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往后要护的更紧些,才能防止旁人觊觎。
月下小院,花香素浅,容瑜沏了一壶木叶茶,端起杯盏看向正在晾衣服的挽挽。
挽挽洗好衣服晾在了院子里,收拾完东西便回屋睡了,临到门口时,她想到了什么,退回原地对容瑜道了一声:“师父也早点休息。”
容瑜并未答话,思绪却随她飘远,倘若他忍不住碰了她,大概会沾上瘾吧。若是当真上了瘾,武学法道可会荒废,眼下他正处于逼近巅峰的瓶口关头,最好不要出什么岔子。
于是他开始有意疏远她。
【番外】渡岚音(下)
天冥二界的法道深奥无穷,分支繁多,根据它们各自的特性,可以粗略分为咒文、阵法、剑道、杀式和术数五种,专精一个就能称为法道巅峰。
容瑜自小擅长剑道,先是得了他父亲的真传,后来又拜师在蓬莱仙岛的岛主门下,成年后混迹于冥界三大仙剑门,成功杂糅各家所长。在此期间,他吃了很多苦头,也遭过很多难熬的罪,曾有几次下手颇狠地将自己逼到命悬一线的境地,才学了一身好本领,也因此得以跻身冥洲王城,从众多高手中脱颖而出,一步一步坐到长老的位置。
但因容瑜的资历太浅,法道也谈不上巅峰境界,长老院很少会给他派任务,对于容瑜而言,长老这二字几乎要等同于闲职。他从来不是安于现状的人,没过三日便向大长老告假,自封了一半法力,拎着一把重剑出了远门。
幅员辽阔的冥界共有八荒十六洲,容瑜很少在某处停留太长时间…直到他在雪山上捡到了挽挽。
他每日在外出生入死,回家时身心都有些疲惫,但想到家里有一团雪白的狐狸毛球正坐在门口等着他,心里又总有些不知所谓的满足。
不过每逢他进门,挽挽总喜欢跳到他怀里,可他身上沾了浓烈的血味和煞气,而她年纪尚小,连人形都化不出,那些煞气势必会呛坏她的嗓子,因而每当挽挽扑过来,容瑜便拎了她的后颈毛扔飞,如此十几次之后,她果然再也不扑他,只是睁大水汪汪的双眼,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九条毛蓬蓬的狐狸尾巴也摇得小心翼翼。
挽挽化形之后,容瑜有意无意地冷淡她,与她擦肩而过也不会说上一句话。然而他的梦里却常有她的身影,他在梦中吻她的额头,伸手搂着她的腰,她被他抱在怀里,叫了一声师父,嗓音很轻,也很模糊,提醒他梦境再美也是虚幻,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并非实景。
容瑜有个浅眠的习惯,每日最多休息两个时辰,他醒来的时候,挽挽一般还在睡觉,他便提了剑坐在院子里,一个人沏一壶茶,天边一轮明月高悬,月下茶盏半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慕挽每日洗衣服打扫房间,给院子里的花草修剪枝叶,还学会了缝补衣服,她在剑道上提升得尤其快,偶尔提了本书坐在窗边,将书本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很久以后才翻一页,也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在发呆。
容瑜依旧早出晚归,近来琐事太多,他很少花心思放在挽挽身上,也没注意到门口的青石台阶碎了一块…
更不知道夙恒已经来过一次。
屋外多了些来自冥洲王城的暗卫,隐藏手段高到了一定境界。
在傅及之原的这些年,容瑜帮城主大人解决了不少棘手的麻烦事,日子一长自然得到了城主的信任,交给他的任务也逐年增加,容瑜渐感吃力,却少有怨言,毕竟他一向擅长迎难而上。
城主十分感动,不由得对容瑜更加器重,甚至想收他做随从,隔三差五装作不经意地在他面前提一提,每日都在热切地盼望着容瑜的回复。
可惜容瑜散漫地拒绝了城主的邀请,并且推辞说自己做刀客只是为了攒钱,且一向放荡惯了,守不住城主府上的规矩。
城主面皮一僵,勉强回了个通情达理的笑,打着圆场道:“也罢也罢,你的能力这般出众,无论是在本城主手下做随从还是做刀客,都让本城主很受用。”
城主这番话说得宽厚,心里却暗暗冷笑一声,认定容瑜落了他的面子,势必要弄点苦头给他吃。
恰逢余珂之地的少主绛汶来城主家里做客,绛汶少主与这位城主交情匪浅,只因那城主时常搜罗窈窕美人送给绛汶,那些美人大多柔媚俏丽,行止间风姿娉婷,楚楚动人,很得绛汶少主的眼缘。
念及这位城主喜好珍奇古玩,绛汶偶尔会用古玩作为回礼,那日他带了一套质地纯净的仙窑玉瓷杯,坐在上座端起一杯碧灵茶,漫不经心地听着城主的抱怨。
城主道:“我手下有个刀客,就住在城北的寒衣巷,整日干着拿钱卖命的勾当,不过攒了几个小钱…呵,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绛汶笑了笑,饶有兴趣地问道:“哦,他做了什么?”
“少主何必在意那宵小之辈的作为,我向你提起他,只是因为另外一件事。”城主低哑一笑,凑近了几分道:“少主有所不知,那宵小在家里藏了个倾城绝色的美人,真是一等一的勾魂尤物啊,可惜我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形容不出那美人有多漂亮,那脸,那身段…啧啧,简直绝了!”
城主其实根本没见过慕挽,这番话委实是他信口胡诌的,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误打误撞蒙对了实情,只一个劲地煽风点火:“那小子心思也真多,在家门口布了条条道道的结界,唯恐旁人瞧见他家美人…”
见绛汶不动声色,城主咽了一口唾沫,续道:“这么个千年难遇的绝色尤物,配那个亡命之徒委实可惜了些,不如让少主带回余珂之地,好好疼一疼呐!”
容瑜确实在家门口布了许多结界,城主想惩戒容瑜,又解不开那些结界,只好托故求助于绛汶少主,然而绛汶对美人以外的东西都不大提得起兴趣,城主以为自己这番说辞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城主想,只要等到结界一开,惊动容瑜再将他拿下,刀子一抹杀了他,再说那美人不知去向,想来绛汶少主也不会怪罪自己的。
绛汶轻笑一声,手中折扇转了转,云淡风轻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不费一点力气,又想教训那个人。”
城主嘿嘿笑出声,双手捧起白瓷茶壶,十分体贴地为绛汶续上茶水,“那小子狠起来也是个不要命的,我的手下他几乎都认识。我也是不方便出手,又想把绝色美人献给您,我这心里啊,可不急的就像猫抓一样…”
绛汶放下茶杯,没有再接城主的话,他虽然不喜欢这种油嘴滑舌的腔调,却到底还是把那个尤物惦记上了。
但他也嫌自己动手麻烦了些。
傅及之原和余珂之地的交界处,有一块荒坟地近来频出怪事,绛汶自那地方经过一次,只觉得坟地上魔气冲天,偏生的坟地阴气本就重,竟是将那魔气掩盖了许多,叫人不能轻易辨认出来。
魔气这样重,又总有人失踪,不用想也知道,那块地上必定有什么了不得的魔怪。
除此以外,近来有个金虎帮总喜欢在余珂之地的边境小城作恶,向夜市的摊主店主收缴高额“入帮费”,如果店主摊主拒不交钱,就会被金虎帮众人暴打一顿。
绛汶得到的消息称,近日金虎帮的帮主来到了傅及之原的都城,常在都城内的各色花楼里流连忘返,是个下手的好机会。
于是绛汶出了一笔钱,买通容瑜去做一件事。
取了那位帮主的性命,并将尸首埋葬在余珂之地和傅及之原交界处的坟地里。
绛汶少主开价很高,容瑜觉得这件事并不难,在他眼里,金虎帮不过聚集了一些乌合之众,城郊那块坟地更没什么大不了,于是收了银票当场应下。
容瑜装作熟客混入春香楼,等那帮主与花。楼姑娘*尽兴后,手起刀落结果了他的命,并且腾云去了荒郊那片坟地。
不久后,金虎帮众人发现帮主被害,一时群情激奋,众而盟誓要为帮主报仇雪恨,他们选了帮主的亲弟弟暂代首领,根据帮主死后残余的气息,一路追杀容瑜。
金虎帮的人原本以为将要迎来一场恶战,却发现从坟地出来的容瑜已然身负重伤,当下将计就计,尾随他去了寒衣巷。
容瑜把挽挽带了出来,打算领着她连夜返回冥洲王城,慕挽出现的那一瞬,隐在暗处的绛汶少主展开手中玉骨折扇,微侧了脸看着身边随从,颇有兴味道了一句:“城主倒是没诓我。九尾狐狸精,果然尤物。”
容瑜并不知道暗处有多少人,他拔剑与金虎帮众位过招,身上伤口痛如撕裂,却强撑着一口气硬拼,转眼又发现那首领大怒之下连挽挽都不放过,正准备一刀杀了她。
他心口一凉,险些握不住剑。
一直在看戏的绛汶以为,现在正是英雄救美最好时机,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确保自己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温润模样,方才捏了法诀准备出手。
化成墙瓦的暗卫们俯冲而下,利气冲散了魔刀的煞气,这些暗卫是冥殿暗卫营表现最出色的暗卫集合,受夙恒冥君之令,尽力保护慕挽的安全,哪怕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挽挽无论如何都不会出事,想要保下她的人太多,然而动手最快的,却是观战许久的雪令。
挽挽来到了冥洲王城。
她成了风花雪月四令之一的月令,主管人间固有执念的魂魄。
容瑜从昏迷中醒来时,慕挽刚好去了凡界,容瑜在床榻上坐等了半日,没瞧见挽挽的半个影子,他忍不住问了问侍者,问得结果后继续沉默无言。
原来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内,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
许是因为忍了一口气,挽挽回来后他对她就没什么好脸色,那只狐狸精夜不归宿却闪烁其词,容瑜心中有怒也懒得多言,直接让她去冥洲黑室领罚。
再后来,容瑜干了不少事,却没有一件能成功挽回那只狐狸精。
此时恰逢一只死于百年前的魔道凤凰借助灵力重新复活,那凤凰本名湘灵,是天界排的上名号的高位仙女,后来不知发了什么疯,一夜之间屠杀百十来位神仙,收服冥界西南一带狼妖族,一举堕入魔道。
湘灵把重生的魂魄托在了芸姬身上。
芸姬是蓬莱仙岛岛主的女儿,也算是容瑜的同门师妹,容瑜少时受过蓬莱岛主的恩惠,于情于理都应该帮着看顾芸姬,他确实很尽责地看顾她,也想凭着一己之力解决湘灵。
这多少有些不现实,毕竟湘灵也算是一位魔道尊主。
早在当年的傅及之原,容瑜便曾认真地思考过,等所有事告一段落后,就把挽挽狠狠办了,他们可以生一窝狐狸崽子,为九尾狐族延续香火的事业添砖加瓦。
然而等所有事尘埃落定后,慕挽嫁给了夙恒,成为冥界地位尊崇的冥后,容瑜所期盼发生的那一切,永远只会在他的梦里出现。
婚礼开始那日,容瑜以身体不适为名告了假,独自一人坐在朝容殿的院子里,他温了满壶酒,不知不觉喝了一半,庭前杏叶零落,远处乐声悠长,他回想从前的那些事,自嘲般低声一笑,笑里带着酒气,又依稀念起挽挽曾对他说过,师父永远是我的师父。
但也只是师父。
漫天皆是色泽明艳的彩霞,琉璃宫墙上点缀着浅金色的合欢花,冥君的婚礼排场自然盛大,容瑜一手扶了酒杯,缓慢起身回了殿内。
他在心里念了挽挽二字,初春风凉,他一身白衣站在门边,举杯饮尽剩下的半壶酒。
【番外】满城阙(上)
草野风动,带着煞气的妖云遮挡了冷月星河,在暗沉无边的苍穹中陡然化开浓烈的血色,血光通红如万里彤霞烧成的火,烧的天地之间仿佛混沌一色。
滔滔战鼓声起,猎猎疾风隐入苍茫雨幕,魔族与诸神的大战似要一触即发,三十六重天的关圣帝君提剑立于城墙之下,刻在剑锋上的银纹染尽了尚未干透的新血,他的背后是天界蓄势待命的精锐兵马,身侧却站了一个头戴斗笠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衣袍宽松,身形窈窕至极,手中握着天宫阵符,语声和缓从容道:“帝君大可放心,我们九尾…啊,我是说我一向说话算话。”
泠泠雨雾缥缈,烟波迷蒙似要洗净长空,斩仓星君上前一步,拱手抱拳插话道:“苑夏姑娘,你若是能破开这个五行八卦的玄术,莫说给你十株万年灵芝,一百株都不是问题。”
苑夏姑娘偏过了脸侧目看他,诚意十足道:“多谢星君大人的好意。不过我们一开始商定的是十株灵芝,给我十株就算是践约了。”
言罢,她松手放开阵符,关圣帝君才注意到她的手指莹白恰如仙界美玉,那漂亮的手指捏了禁术催动符诀,霎时一阵阴风卷过苍茫大地,天外忽有万顷碧波翻涌,似是惊涛骇浪游移在九天之上,敛尽满目猩红的血色。
雨势渐微,乌云的缝隙中陡现熹微晨光,高有百尺的鬼都城墙上,魔族首领自知大势将去,面色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青灰,魔族近来大肆屠戮凡间众生,行止多有狂放嚣张,他早该料到触怒天界的下场…却不想这下场来得这么快。五行八卦的玄术本是魔族密不外传的禁术,且与天道仙法全然不同,连此次带兵的关圣帝君也只能静观其变,魔族首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城下那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红衣女子,竟会破解玄术的法道。
三日后,天兵大获全胜,魔族的都城不复存在。
关圣帝君乃是天生天养的高位神尊,生来无父无母且沉默寡言,不怎么会说话,也很少和人打交道,但心里又很感谢苑夏姑娘的鼎力相助,甚至除了感激之外,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但因他数万年来都是孤身一人,只偶尔同文昌帝君下棋喝酒,而文昌帝君本身也是个不解风情的,两位帝君各自打了数万年的光棍,于情之一字上都没什么造诣。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关圣帝君假装在苑夏的军帐外独自散步,因为装得很像,他自己都快相信了,这样无声地转了几圈后,果然将苑夏姑娘引出了帐门。
天际月色昏暗,苑夏仍然戴着一顶斗笠,帝君行步到她面前,指间挂着一只沉甸甸的乾坤袋,因为很久没有说过很长的话,关圣帝君不得不安静了一阵,打好腹稿方才开口道:“这场战事结束得很快,天界兵将也折损得少,捷报已传回三十六重天。多亏了你的帮助,这是你应得的酬劳,请收下。”
苑夏接过乾坤袋后,从中挑拣出十株万年灵芝,又把袋子还给帝君,客气地推脱道:“多谢帝君美意,暂时只用得上灵芝。”
乾坤袋里装满了仙果和食材,每一个都是关圣帝君亲自挑选出来的珍品,在满袋子山珍仙果的对比下,万年灵芝只算得上普通。
然而苑夏不愿意收,帝君自然也不会勉强她,他收回了乾坤袋,正准备想点话和苑夏说,就听见她压低了嗓音道:“近来多谢帝君关照。”
她轻咳一声,煞有介事继续道:“我昨晚夜观星象,掐指一算发现归家之期已到。俗话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关圣帝君默了默,低声打断道:“昨晚没有星星。”
苑夏抱着满怀的灵芝,依旧镇定从容道:“多谢帝君指正,不过就算没有天界星象,我也真的要回家了。”她转身进入帐中,关圣帝君跟了一步,在她身后道:“明日辰时我要回天界面见天帝,你能等我回来再走么?”
苑夏郑重其事地应和他:“嗯,我等你回来再走。”
关圣帝君唇角噙了笑,又因不善言辞,一时找不到好话来应答,语声沉缓答了一句:“我两个时辰后回来,你等我。”
次日天色微亮时,苑夏揣着满兜灵芝踏上了回家的路。
她昨日的确答应关圣帝君要等他回来,但她又不确定关圣帝君回来后会不会放她走,她自幼熟读九尾狐族的禁法书,精通于解开各种玄术,却在法道武学上没什么建树,出门在外的这些天,她的心里其实也很没底。
长道漫漫,山路崎岖,悬崖边藤萝丛生,在岩石上挂满碧绿枝蔓,不久初霞褪色,天边日头渐高,苑夏摘下戴在头上的斗笠,背靠山石数了数了兜里的灵芝。
她半低着头,因为觉得有些热,左手握着斗笠给自己扇风,动作并不风雅,却难掩姿容绝色,尤其那双仿佛盈满了秋水的美目,似是能轻易勾走看客的神魂。
近旁有一朵彤云乍现,仙气倏尔缥缈,红底绣花的锦鞋蓦地出现在苑夏面前,苑夏心头一颤,睁大了双眼抬起头,却见面前有个完全陌生的面孔,也勉强算是一个标致的美人。
不过苑夏的“勉强”乃是相对于她自己而言的,作为一只纯血的九尾狐狸精,承袭的又是王族血脉,她自化形以来就有一副几乎完美的皮相,又因时常照镜子端详自己的脸,苑夏看美人的眼光就变得异常挑剔,旁人眼中世外天仙般的美人,在苑夏眼中可能就是勉强标致。
那位勉强算得上标致的仙女忽而轻笑一声,目光中含着意味不明的杂色,自我介绍道:“我是三十六重天的湘灵上仙,本形是一只三万多岁的凤凰,天外天的奕和仙帝是我的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