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我攥紧了袖口,哑声道:“都让开,我要去朝容殿找容瑜长老。”

“若是容瑜长老愿意见月令大人您,又怎会落得今天这般?大人还是莫要为难我等,逼我们与您动手。”黑室使者拱手抱拳,继续说道:“笞刑已经是冥洲黑室最轻的刑罚,受过三百杖笞刑后,只需卧床三年,便可完全复原。”

“卧床…三年?”我抬手放飞一只信鸟,那信鸟朝着师父所在的地方疾速飞去,刹那消失在碧天云影中。

“等一个时辰,”我把手心的汗擦在裙摆上,强作镇定掏出一小袋地瓜干,“如果容瑜长老不来,我就随你们进去。”

日影在斑驳的宫墙上渐渐淡了下去,树杈上的乌鸦不知啼了多少声,我手里那把地瓜干早已吃完。

黑室使者再次躬身行礼,恭敬道:“大人,我们已经等了两个时辰。”

“我知道了。”我喃喃答道:“走吧。”

刚踏入冥洲黑室的正门,潮湿腐败的气息和浓稠的鲜血味就扑面而来。

幽暗深广的长廊中,昏黄的灯影漏了满地,两侧都是天山玄铁锁死的牢房,痛苦至极的呻。吟声和惨叫声从那门缝中溢出来,令人心惊胆颤,毛骨悚然。

手提血灯的黑衣侍女打开一扇铁门,引我走了进去。

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油灯,房内无风,可那盏油灯却在晃荡,曲折的光影折在房屋中央的铁床上,将粗糙的铁锈映得更红。

月令鬼玉牌再次悬空,周身围绕着一层黑雾。

黑衣侍女欠了欠身,对我温言软语道:“等到三百杖结束,鬼玉牌上的惩戒令便会自行解除,重新回到您手中。”

两个壮汉提着一桶赤椒油走了进来,油水滚沸,冒着骇人的白气。

几个黑室使者站在门边,其中一个双手捧出笞杖,掷于油桶中转了几圈,再拿出来时,那干硬的笞杖就沾满了辛辣的沸油。

我窒住,指尖已然凉透。

“这是容瑜长老特意嘱咐的。”一旁的侍女解释道,一边还向我展示长老令上的文字,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直到第一杖重重打在我背上,我还不相信师父会这么对我。

杖责三百下,他大概是想直接打死我。

受刑时原本要趴在铁床上,但我执意要靠在墙边站着,我和行刑的使者两相僵持了一会,那位壮汉最终还是同意了。

倒是一旁的侍女再次开了口:“恕我直言,最多第二杖以后,您就站不稳了。”

第二杖下来时,我双手都按在坚硬发冷的墙壁上,背后痛的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后背,双腿也仿佛悬空了一般,完全使不上力气。

果然站不稳了。

我面对着惨白的墙壁,想到从前等师父回家的时候,门边的墙也是这么白,只要他一推开木门,我就会又跑又跳地扑上去,高兴的不行。

但是每一次、每一次都会被他拽着脖子后面的毛直接扔飞。

后来我化形,即便九尾狐天生一副好皮囊,化形之后必然倾城绝色,他仍旧不会多看我一眼,和我说的话越发的少,回家的次数也越发的少。

那日的朝容殿,我送师父的瓷瓶碎了一地,换不来他一语置评。

我终于明白,也许他不仅不想理我,不喜欢我,甚至还很讨厌我。

第三杖过后,汗水从额头滚落,我疼得快要晕过去,然而周围的一切却突然安静了。

黑室使者手拿笞杖在油桶里搅弄的声音没有了,侍女小声计数的声音没有了,行刑者沉重的呼吸声也没有了。

我转过身,看到他们这些人全部恭敬地跪了下来。

“属下见过君上。”他们谦卑伏地,行着大礼,异口同声地说道。

天山玄铁制成的铁门边,夙恒神色平静一如往常,他的身后站了几十位冥臣,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他跟到这里。

而后我想起来,大概今天是君上和群臣巡视冥洲黑室的日子。

夙恒拉过那扇铁门走了进来,经过千锤百炼的坚硬门框陡然碎成残屑,纷纷扬扬散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归字谣

入夜时分,晚风静郁,宫灯明辉通透。

我趴在白玉高床上,脸埋在柔软的云棉枕头里,闷声道:“我可以自己上药。”

等了一会儿,仍旧没听见任何应答,我把脸埋得更深,又叫了一声:“君上…”

结果君上抽掉了我的枕头。

我的脸一下撞到了床垫上,后背的伤口一扯,顿时疼得眼泪汪汪,而后听到夙恒低低道了一句:“你若执意自己上药,怕是比现在疼上百倍。”

这话尚未说完,他着手解开了我的衣裙,然而背后伤口处衣服沾着血肉,轻轻一扯都是难言的痛楚。

我蹙眉忍着,却感觉素纱衣裙被褪至腰际,后背全然光。裸,脸颊又是一阵滚烫。

他的手指微凉,刚触及我的后颈,就让我禁不住浑身一颤。

“这么敏。感。”他嗓音低哑道。

我听了夙恒的话以后,耳根如有火烧,却还是忍不住出声问他:“今天…门外有那么多冥臣,你直接把我抱走了…”

“无妨,挽挽最重要。”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沿着我背上的伤痕涂抹药膏,那药膏渗入伤处,激起一阵沙沙的钝痛。

我攥着蓬松的被角,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天晚上只能趴着睡吗?”

他的手指一顿,“很难受?”

我咬唇,感到难以启齿,半晌后切切低声答:“胸…压得有点疼…”

“还好只挨了三下。”他忽然出声道。

我静默了半晌,方才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的月令鬼玉牌…好像还在黑室里。”

话音才落,夙恒就将鬼玉牌放在我面前,“顺手带回来了。”

纱帐外华灯明灿,照得那块玉牌泛出柔和的浅光,全无之前黑雾缠身的狰狞模样。

我凝眸看着那块鬼玉牌,声音微微低涩地问:“这上面的惩戒咒也被你解开了吗?”

他淡淡答道:“以后也不会再有。”

眼睛里好像有了迷蒙的水意,缓慢凝成模糊不清的泪光,为了不让他看出来,我侧过脸闭上了双眼。

过了一会儿,夙恒拿来一只枕头,约摸是方才那个云棉枕的两倍大,枕芯填满了柔水草,触感不软也不硬。

而后他扶起我的肩,将这只枕头垫好。

待他缓慢地松开手,我的下巴已经抵在了枕头上,后背没有了火辣辣的刺痛,胸前也不再有压迫感,一时竟然舒服得紧,忽地来了一阵困意。

夙恒抬手放下床帐,灯影摇曳,锦帐流光。

他低头吻了我的脸,修长的手指挑开我耳畔的长发,语声低缓道:“睡吧。”

这日半夜发了场噩梦,我从睡梦中惊醒时,额头冒汗,后背凉透。

转过脸看到躺在身边的夙恒,我想也没想就钻进了他怀里,背后的伤口似乎扯开了,疼的我倒抽一口气。

夙恒伸手搂紧了我,“做了噩梦?”

我在他硬实的胸膛蹭了蹭,答道:“梦到好多狼怪在追我,它们的牙齿又尖又长,跑到哪里都没有光,地上都是狼群吃剩的死人…”

我鼻尖一酸,总结道:“好可怕。”

“别怕。”夙恒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心头一动,仰起脸亲了他一下,窝在他怀中软声说:“你真好。”

黑夜沉沉无边,安静到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

夙恒一手按住我的肩,一手勾起我的下巴,倾身吻了下来,舌头伸进我的嘴里,细致交缠得我喘不上来气。

到了第五天,后背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摸上去还有一层未掉的痂。好在作为一只九尾狐狸精,伤口处从来不留疤。

日暖生烟,晨风清凉,窗外菩提枝叶随风摇摆,飒飒作响。

乾坤殿的书房内,我坐在夙恒的腿上,专心致志看他给我手碎山核桃。

满筐的岐山百年核桃,每一个都长得很好,只是外壳极其坚硬,任我如何用锤子砸都敲不开它。

夙恒随手拎起几个,那些核桃滚在他指间,硬壳簌簌碎成几块,纷纷扬扬落在了桌面,递给我时就只剩下了核桃仁。

我接过核桃仁,心底溢出一阵五体投地的崇拜感,只觉得他即便是在碎核桃上,也有着绝非我等可以望其项背的深厚功底。

我一边吃着核桃仁,一边将那些核桃壳堆在一起,渐渐就堆出一座壮观的小山。

夙恒剥核桃的手一顿,转而双手搂着我的腰,“后背还疼不疼?”

“好像一点都不疼了。”我答道:“那日他们同我说,如果挨了三百杖需要卧床休养三年,结果我受了三杖,没想到…今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我把核桃壳堆成的山拢了拢,听到夙恒又问道:“可有别的地方难受?”

我耳根微烫,最终还是诚实地答道:“胸有点涨…”

核桃山堆得不够稳重,底盘圈的太小,上面又积压的太多,我的话尚未说完,它便整个轰然倒塌。

就是在这个时候,夙恒的手从我的衣领口划了进去,隔着肚兜握住一方丰满的柔软,缓慢而极有技巧地揉捏。

我伏在他宽阔的肩上,忍不住轻声喘息,他的薄唇贴着我的耳朵,低低问道:“舒不舒服?”

我轻吟一声,并未答话。

这种感觉我从未有过,只觉得浑身酥软,口干舌燥,还想…

还想要更多。

不等我回答,他忽然手劲加大握了两下,低声呢喃道:“果真是只狐狸精,一手握不住。”

我仰起脸看他,那双浅紫瞳色的凤目美得惊心,对视时仿佛要被摄去魂魄。

我的心里却蓦地有些酸,小声问道:“你有没有对别的姑娘…做过这样的事?”

初生的朝阳璀璨,绯色明光透窗照进来,缓缓充盈了满室。

“没有。”他手中动作停了下来,缓声答道:“只有挽挽。”

我双颊一红,却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扑进他怀里得寸进尺道:“过去、现在和以后,都只有挽挽。”

夙恒执起我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跟着道了句:“我只有挽挽。”

右司案抱着公文进来时,大概正是看到了这么个局面。

厚厚一沓的公文重重跌落在地,发出沉闷的重响,比方才核桃山坍塌时的声势大得多。

我听见响动转过身,见到右司案怔怔地站在门边,脚下散落了一沓公文。

我趿了鞋子,要从夙恒的腿上跳下来。

夙恒反而搂紧了我的腰。

我挣脱不掉他的手,干脆坐在他的腿上,把案前那摊核桃壳重新堆起来,想用它们挡住我的脸。

冥洲王城设有左右司案两个职位,专职于辅佐冥君的公务。

我刚来冥洲王城时,正是由右司案教导的规矩礼法,现下看到右司案一脸怔然的站在门边,我十分想躲去墙角里蹲着。

“属下参见君上。”门口的右司案终于回过神来,跪地行了个礼。

右司案大人原本是天界在位多年的某个星君,凭借博古通今和清守律令而远近闻名,众所周知,他的文韬武略和墨守成规都是看家好本领。

在教我规矩的时候,右司案常常严肃地重复一句话:“行必端,冠必正,不知礼,无以立。”

而他本人也确实践行了自己的这句话。

据说右司案在冥洲王城为官数百年,每日恪尽职守,从来不曾迟到早退过,无论路上遇到的风多狂雨多大,他的衣服总是端端正正,表情总是庄重又深沉。

有一次,风花雪月四令中排名第二的花令新纳了一房俊秀男宠,然而当她在大门边与男宠激吻时,却正好被不小心路过的右司案大人看见。

右司案大人当即对着花令和她的男宠严厉万分地教导一番,事后还以务工不正这一条,直接一本参到了主管务工的杜宋长老手里。

花令因此事被扣去了一年的俸禄,又因为她家里有不少男宠要养,于是不得已四处借债,一时让此事广为人知。

此时此刻的右司案已经捡起了落地的公文,他双手捧着公文走过来,将它们整整齐齐叠放在檀木桌上,然后站直身体,后退三步,抱拳躬身不再发出一语。

我起初以为他被这入眼的晴天霹雳炸懵了,后来反应过来他是怕我听到什么要秘,在向君上密音传信。

我等着夙恒和右司案悄无声息的沟通结束后,右司案大人语重心长的以死直谏。

然而直到我等到右司案抬脚出门,他都没有表现出,他是如何对清规律令爱得深沉。

我转过脸望着夙恒,“他真的走了吗?”

夙恒意有所指,却是高深莫测:“最近右司案变了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蠢作者心力交瘁地瘫倒在地上_(:зゝ∠)_

没有收藏QAQ求戳收藏嘤嘤嘤,你们看毛球马上就要被拿下了但是师父还不知道这是多么带劲的剧情!(好苍白)

QAQ小天使们你们不要放弃我收藏只有1是怎么回事,蠢作者快要哭的厥过去了TAT

碧云深

我后背的伤完全好了以后,夙恒送了我一盆狄萍花。

狄萍花世间少有,生来七色,枝叶狭长若莹玉,花瓣纤弱如蝶翼,无论白日夜晚,花叶都泛着七种颜色的浅光。

狄萍花什么都好,却只能开在菩提树荫下,离开菩提树的时间超过一日,便会枯萎凋谢。

我转遍了整个冥殿,选了一株最高最茂盛的菩提,将那盆狄萍花挨着粗壮的树干放下。

自此,我白天夜晚都待在冥殿,也经常跑来后院看这盆花,时不时给它浇水施肥,狄萍花非常给面子,花叶根茎都越发繁茂,甚至又结了几个花骨朵。

今日我刚从冥殿出来没多久,便遇上了花令和雪令。

花令最近又纳了一房俊俏的男宠,眼下正在新鲜的劲头上,无论去何处,她都会把那位男宠带在身边,虽然不至于当街激吻,但是由于情到深处难自已,还是会在墙角互摸一番。

花令和她的男宠在墙角摸到难分难舍的时候,雪令就捧着一小把瓜子嗑着,他背对着花令和那位男宠,抬头看着明澈如洗的天空,身影孤单又寂寥。

我走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毛球!”雪令眼中一亮,唇角上挑噙起笑,“好久不见,这段时间你跑去哪里了?”

还不等我回答,他又开口道:“我去摘月楼找过你几次,始终不见人影,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碰上了。”

花令从男宠的怀抱中抽出空来,轻笑一声移步到我身边,蔻丹红指甲挑过自己微微敞开的衣领口,眼波俏媚地瞥了我一眼,对着雪令说道:“挽挽去哪里用得着和你说吗?又不是刚会走路的小孩子,去哪里都要大人操心。”

她柔若无骨地撞了我的肩膀一下,然后歪着脑袋凑过来,倚在我耳边吐气如兰道:“挽挽,你说,我这样回答对不对呢?”

“对。”我答道:“花花说的话听起来就很有道理。”

花令闻言巧笑嫣然,柳腰轻轻一转,忽然闭上双眼,仰躺着向后倒去,直到快要摔到地上时,那位俊俏的男宠才奔过来横抱住她,让她结实地横进自己的怀里。

然后花令睁开双眼,和她新纳来的男宠心有灵犀地相视而笑。

我呆然看着他们这种新奇的玩法。

花令娇笑一声,捶了一下那男宠的胸口,又一次站直了身子,向前迈了一步,侧过脸看着我说道:“挽挽你看,这是我新近寻来玩的男人,玩了几天觉得还有点意思,挽挽觉得怎么样?看着可还喜欢?要不要来我的凝花阁,我们三个一起过几天快活日子?可不比跟着你那喜怒无常的坏师父好多了…”

言罢,她又挑起柳眉,媚声媚气地问我:“对了,听说容瑜长老现在可是剑道巅峰,怎么样,在那方面可是也精进了不少?”

我正在想花令所说的“那方面”是指哪方面,雪令就怒斥了一声。

“你又胡闹。”雪令挡在我面前,对花令说道:“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在王城的宫道上,你现在衣衫不整,钗头散乱,还这般口无遮拦,若是给右司案看见了,不知会被罚去几年的俸禄。”

雪令收拢了袖口,俊秀的脸微红,幽幽补了一句:“到时候,无论你同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借钱给你了。”

“哎呀呀,好端端的,你提右司案干什么?”花令扶着松散的发髻,柔润的红唇一抿,眼波百转千回道:“再说了,上次若不是我一时大意,又怎会被右司案那块执拗的石头撞上?”

她说着说着,便歪倒在男宠的怀里,一边调笑一边继续说道:“身居高位的右司案大人,除了模样好了一点外,真是找不出一丁点可爱的地方,比起我家里那些个善解人意的宝贝儿…”

“你们在路边干什么?”

这冷冷一声,让花令雪令和我,皆是浑身一抖。

这世间最惊悚的事,莫过于在背后说人坏话,而那个人却突然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