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瑜是我师父的名字,我还从没听过别人这样叫他,现下好不容易听到有姑娘这样唤他,心中竟是微有一涩。

师父收了捂在我眼睛上的手,我转过身,果真看到个身穿艳红衣裙的明丽佳人。

她的衣裳领子拉的极低,露出一大片滑腻的肌肤,甚至隐约可见斑斑点点的浅红色吻痕。

她挑眉看了我很长时间,上下反复打量,最后轻笑一声评价道:“啧啧,竟是有这般独一无二的绝色,皮肤还这样白嫩胜雪,吹弹可破…”

我被她的话惊了一跳,紧紧挨在师父身侧。

红衣姑娘见状,眼中尽是揶揄的笑。

她向前走了一步,看着我继续说道:“这张小脸长得可真是漂亮极了,还有这丰挺的胸,纤柔的腰,翘臀长腿…别说那帮臭男人,我都想摸一摸。就连走路的姿态,都袅娜的像是在故意勾。引人一般…”

她目光一亮,抬头看向师父,“容瑜公子,你近来不是很缺钱吗?听我一言,这样的倾城美人儿,你留着自己享受,倒不如卖给我们春香楼得了…”

粲然一笑后,她用手指勾过鬓间松散的发丝,眼角一挑开口道:“作为春香楼主,我愿意出价一千两黄金。”

作者有话要说:

玲珑结

“师父…”

我听了春香楼主的话以后,急忙伸手去抓师父的袖子,怕他真的会把我卖掉。

他没再避开我的手,任我拉扯他的衣袖。

师父这幅任我为所欲为的样子,诚然反常的很,叫我挠心抓肺更加紧张,生怕一个走神拽不紧他,下一瞬就被他转手卖了。

“哎呀,怎么连声音也这样娇娇软软…容瑜公子,你到底是在哪里寻了这么个宝贝?”那艳红衣裙的春香楼主甩着绣帕,半掩了柔润的唇角,眉心一点朱砂痣似是比唇色还红,一双茶色眼眸牢牢盯在我身上。

“可是嫌一千两黄金不够?这样吧,两千两黄金也可以。”她不依不饶地放出话,一扬下巴轻笑道:“容瑜公子,只要您一个应声,便再也不用为了攒钱而给领主大人卖命了。”

为领主卖命。

这五个字让我不由呆住。

眼见开出的价码还没打动我师父,楼主姑娘似是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缓缓撩起薄纱衣摆,柔白肌肤欲露还休,水蛇腰婀娜多姿地一扭,千娇百媚地晃到了我师父身边,葱葱玉指在他的臂膀上轻轻一戳,“看你长得这样俊,奴家还可以尽心尽力地伺候你一晚,保管你体会到赛神仙的爽快…你说说,这样天大的好事,可还有不应下的理?”

听完她的话以后,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师父。

师父他非但没有表现出同意的样子,反而极其冷淡地嗤笑了一声,尔后掷地有声地对她说了一个字。

他说:“滚。”

不管是什么人,总会有属于自己的尊严。

师父这言简意赅的一个字,大概是否定了楼主姑娘的技术,严重伤害了她的自尊。

被否定技术伤到自尊的春香楼主一愣,似是没听清般,脸色煞白地问道:“你、你方才对我说了什么?”

师父不曾看她一眼,只是嫌恶地拍了拍衣服,仿佛要把刚刚被她碰到的地方拍干净一般,而后缓慢牵过我的手,吐字极为清楚地再一次开口道:“我说,滚远点。”

话音落后,楼主姑娘怒极反笑。

她双眼直勾勾地瞪着我师父,唇角带笑冷嘲热讽道:“呵呵…看看你,家里养了个绝色尤物,连给她买身好衣服的钱都没有…本姑奶奶倒是不知道,怎么落魄的穷人还有你这幅犟脾气?能把腰杆子挺得直就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你可给我看清楚,现在是你站在本姑奶奶的地盘上,一两银子的进门钱都付不起,我要是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你居然还有脸让我滚?”

师父紧握着我的手,我能感到他的骨节极硬,硌的我手上生疼。

他从衣袖里缓缓掏出一个沉重的钱袋,数也没数,就直接连钱带袋子全部砸在了春香楼主的脸上。

师父拉着我走出去,我不知道他给了多少钱,只知道我们出去以后,那原本怒极的楼主姑娘,竟然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了出来,一边挥着绣帕,一边扬声巧笑道:“容瑜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同奴家计较,往后也要常来啊…”

好像有很多破碎的自尊,都是能被钱补好的。

我们走了一段路以后,师父掏出几个铜板来,在手上掂量了几下,“还有这么多钱。”

我点点头,应声接话:“反正我们也不怎么花钱。”

他侧过脸,似是深深望了我一眼。

师父松开我的手,往前一步与我拉开距离,“我带你去买衣服。”

成衣店的掌柜发现我们一共只有几个铜板以后,先是颇为蔑视地轻笑了一声,然后摸着下巴贼贼地看着我,涎水从嘴角流出,缓慢滴在了桌面上,淌出一片透亮的水渍。

我后退一步要走,那掌柜紧跟着伸手摸了过来,眼看着便要将手掌覆上我的胸,想到在春香楼里看到的种种…

我心跳变得非常快,只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他碰到,顺手抽过师父腰间佩挂的长剑,狠狠甩了过去。

就这样误打误撞地劈中了掌柜的脸。

我不知道是这把剑的剑鞘太厉害,还是我用的劲太大,他被我劈了这么一下以后,立刻鲤鱼打挺般——

直直卧倒在了地上。

“他、他…”我蹲下来要去扶他。

“他没事,待会便能醒来。”师父伸手拦住了我。

我有种做了坏事以后要立刻跑掉的慌张感,却又觉得很对不起这个掌柜,心烦意乱间,扒拉了身上松垮的衣袍,将头发揉的乱七八糟,最后还是抬脚要往外跑。

“等一下。”师父叫住我。

我扭头看着师父,却见他已经挑出几件锦缎长裙,“过来试试。”

我当即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但看横躺在地的掌柜,我脚步一顿,戚戚然答话道:“可我们这样,不就是打劫了吗?”

“不是劫,是借。”师父纠正道:“等我有钱了,会百倍还给他。”

“还是不用了,反正…反正我也不出门见人,给我买衣服,说到底也是浪费…”

“过来。”师父似有薄怒,微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语气薄凉道:“你日后,也想穿着这一身出去给我丢人?”

我还是不动。

师父挑眉看我,冷冷一笑:“化形之后,脾气倒是越发大了。”

我耳根一红,走过去拿了他手上的衣服,而后头也不回地飞快冲出了门去,生怕被人发现我狼心狗肺打劫了店主。

皎月生辉,映照当空浮云。

我抱着衣服走回家,推开门以后,却见师父已经在院子里了。

澄澈通明的月光下,师父正颇为坦然地沏着茶,他的指尖挨在杯沿,苍白恍若透明,清朗月光流转在他眼中,美如碎了一池的冰玉。

他端着陶瓷茶杯站起来,衣角被晚风吹的折在桌腿处,我瞧不清他眼里有什么纷绪,星月明辉朗朗交迭,只听见他对我不冷不热地说道:“我用那几个铜板买了这条手链。”

师父把一条麻绳搓成的手链放在了桌子上,转过身对我说道:“若是喜欢便拿去,不喜欢就扔在这里吧。”

随后他转身走进了房间,掩上房门后,窗边的烛光也尽数熄灭。

夜似乌墨重,倾轧满庭芳。

我走过去捡起那条手链,绑到手腕上以后,觉得麻草扎的有些痛,却还是不想将它拿下来。

婆娑月影从交错的枝叶间漏下,朦朦胧胧染上凋落朱漆的窗扉,我站在师父的房门前,指扣门环敲了两下。

他的声音从房内传来,依旧冷淡而疏离,兼带着些许被打搅后的不耐烦。

不过,他说的是:“门未锁。”

在我听来,师父这句话基本等同于“随便进”,分明是一种羞涩又内敛的邀请,于是我果断推门走了进去。

青铜长剑立在缺角的木桌边,迎着透窗的月光在石板地上拉出一道暗色黑影。

师父端正坐在床沿,仿佛将要睡下,他的衣领本来敞开了一大半,现下又被他伸手拉了回去,遮挡的极为严实。

我往师父身边走去,在离他大概一尺的位置停下来。

“有何事?”他问道。

我扫眼看到他的枕边露出一块金牌的边角,雕琢着繁复至极的冥纹,甚至在黑夜中泛着润泽的华光,彰显着自身的非同凡响。

在这一瞬我忽然觉得,师父身上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而这些事又好比他赤。裸的胸膛一般,都会被他严实地遮挡住,归根结底,不会让我看到。

沉默片刻后,我轻声叫道:“师父…”

“嗯。”

“谢谢你今天没有把我卖掉。”

师父听了我的话以后,侧过身背靠床柱,一袭白衣素色胜雪,边角悠闲垂地,搭上了长剑映出的黑影。

他用叙述事实般正经的口吻说:“挽挽,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两千两黄金总是少了点。”

“若是出价三千两黄金——”他语调一转,唇角勾起道:“我兴许就答应了。”

师父的这番话,再次让我想起了春香楼里的笙歌艳舞,以及那些男子对舞姬做的事。

我涨红了脸,向后退了一步,推开门跑了出去。

自此以后,师父待我要比从前严格许多,他不大愿意和我说话,常常是我叫他几声,他冷冷淡淡回一句。

我用桃木刻了一把长剑,几乎每日都在练习他教我的剑法,起初不大能上手,往后木剑折断了几把,却也渐渐顺当了起来。

折断的桃木没有丢掉,被师父拿来拼了一把弓箭,稳稳挂在墙角,从来不曾用过。

不过吃的东西…依旧像从前那样…

我都快忘记鸡是什么味道了。

师父依旧是早出晚归,有时夜里也不回来,他在我们住的地方加封了严密的结界,甚至隐去了门口的台阶。

我一直记得春香楼主所说的话,她说我师父为了攒钱,正在给领主卖命。

所以这一次连着几天没见到他的人影,我心里渐渐有些发慌,在门口徘徊了几步后,踏过门槛跳出了结界。

时值星辉灿好的明月夜,长街灯火阑珊,夜歌笙凉,我停步在春香楼前,看着攒动的人群熙熙攘攘地在正门进出。

春香楼的门前喧闹若市,华盖云集,在那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师父的身形依旧笔直而颀长,哪怕单看背影,也属他最为出众。

我想起刚刚见到他的时候,飘飞的白雪盖过了阴沉昏暗的天色,茫茫苍广的雪原中,我也是像现在这般,似是只能看到他一个。

只是现在,他甫一踏过门槛,便有身段纤弱的美貌姑娘迎了过来。

那姑娘也是十分敬业,穿着甚是风流清凉,嫣然而笑,俏媚含娇,露了一半的胸脯挨着师父的手臂,纤纤柔荑磨蹭着他的背,柔若无骨地依偎在他怀里…

然后,她踮起脚尖,亲昵地吻了他。

红纱覆迷眼,幽香情艳。

师父自然而然地揽上她的腰,身形渐渐湮没在春香楼的华幔灯影和歌舞韶光里。

一副身为熟客,长来捧场的样子。

晚风浅浅吹过,我静静站在长街的街口,抬起头望着星芒璀璨的天空,仍是一片明暗交织的素净空广。

心头泛酸,又仿佛含了一颗涩苦的果子…

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恩,师父不是男主,所以没什么好难过的

相思榭

回家之后,我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滚来滚去就是睡不着,一边念着身在春香楼的师父,一边想着依在他怀中的那个姑娘。

他们两个,会去做什么。

这个问题像是在我心中烧起一把无名火,熊熊烈烈,搅得我心绪不宁坐立难安。

我披着衣服下了床,在案前挑起一盏灯,用炭笔在黄草纸上画画,却见窗畔投下模糊的剪影,明灭绰约,摇曳着印在发黄的草纸上。

窗外,站的是——师、师父?

师父推门而入,左臂上有三道骇然见骨的刀伤,灼热的血液泱泱流出,一滴一滴,洒在裂着缝的砖石地板上。

他的手扶在桌沿,油灯一照,我才惊觉那血是红黑色的,顿时慌了神站起来,失手打翻了灯盏,棉絮捻成的灯芯熄灭,落得一室幽黑昏暗,静的令人胆寒。

我心慌意乱地问道:“你是不是中毒了?”

师父没有回答我,他右手紧握长剑,沉了嗓音对我说:“莫收东西,直接和我走。”

我点头,立刻跟在他身后,既没问要去哪里,也没问为什么要走。

此时此刻,我最记挂的只是他臂上的伤口。

夜空浮云散,明月彷徨,风声疏狂。

我走出巷口的那一刻,就看到不远处站了数十个虬髯壮汉。

他们蒙面带刀,上身打着赤膊,心口处全都纹了凶恶的猛虎,烈烈杀气澎湃滔天,似要将人就地绞灭。

师父挡在我面前,布了个结界将我罩住,他的长剑陡然出鞘,月下寒光如练,卷起怒风狂潮。

路边杂草拂动,鸟雀离巢惊啼。

为首那人一头短短的金发,眉眼间满布凶狠之色,阴沉沉一笑后,脸上横肉紧跟着颤巍巍一抖。

他的目光扫过我,随即脸色狞然地看着我师父,纵声大笑道:“你一个穷困潦倒的流亡之徒,还在家里藏了个花容月貌的美人?”

言罢,他又伸手指着我,狂声放浪地补了一句:“等兄弟们砍死那小子,就将这绝色美人从结界里拖出来,好好享用一把!”

那些壮汉齐齐呐喊,声震云霄,锐利的刀剑亮出,锋口直指苍穹。

师父快如流电地闪身而去,左臂尚在淌血,手中长剑猛然一劈,剑气落地犹如惊天雷火炸起,飞沙走石,铺天盖地。

那批壮汉却陡然将他围住,形成牢不可破的围剿之势。

金光乍现,他们胸口的猛虎纹身竟似活了一般,纵然一跃,跳脱而出,稳稳落地,虎啸震天。

刀光剑影纵横交错,撞出激烈的火光,师父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他的血流的太多,将石板染得一片黑红。

老虎比人更可怕,利爪一扫敌得过众人齐攻,看得我心惊肉跳,不想在结界里多待一刻。

“哈哈哈——”那个金发首领忽然嘲弄地大笑,在交缠恶斗中,对着我师父大声说道:“你小子算有种,胆敢封印一半灵力外出闯荡,要么是不要命,要么是太拼命!”

他这样说着,脸上的笑容更显狰狞,掌中冒出的金光四溢,“不管是哪一种,今天你注定要死在我手上!”

我没有心思去细想他的话,只全神贯注地凝望师父,忽然注意到一只异乎寻常的猛虎,它的脑门上金光熠熠,始终站在最边角处——

像是在掌控其他老虎。

我心头一动,跑出了结界。

碎石飞溅,血稠夜浓,那些人犹在忘我地厮杀,他们双目通红,招招都是宁愿同归于尽的狠厉,只顾着尽快取到师父的命,并不曾留意于我。

我跑进小巷,绕进那个住了许多年的院子,取下了墙上悬挂的弓箭。

我的御风诀学的并不好,可眼下却像是突然开了窍,凌风站在院墙之上,脚下踩着残破的瓦片,将箭矢对准那只奇怪的老虎…

猎猎长风带着那只锋利的流箭疾飞,势如破竹般深深扎入那猛虎的头颅。

老虎伏地而死,所有猛虎跟着化作粉末,夜风一吹,但余尘土飞扬。

师父见状,攻势更猛,须臾已经解决四个敌手。

“啊——贱人!!!”

一声惊喝划破长空。

那个长了一头金毛的首领瞧见了我,愤恨到目眦欲裂,他决然放弃与师父的缠斗,脚下一蹬,跃到半空,将掌中所握的长刀朝我狠狠掷了过来。

我跳下高墙,拼命向前跑,只是方才控风几乎用光了力气,现在腿软的很,并不能跑多快。

我回头,骇然发现那把刀跟着转了个弯,刀锋暴怒地朝我砍来,寒光凛冽,眼看便要将我当场横切。

然而另一把雪白的剑却倏忽竖了过来,惊起肃杀寒芒,骤然挡住了这把锐刀。

我讶异抬头,见那巷口的粗壮古树上,坐了个一身白衣的陌生男子。

他的容貌甚为清秀,白衣翩然若雪染成,腰带上系着两块精致的墨玉,在月华下闪着温润的明光。

“哎,我原本一点也不想插手的,”白衣男子慨叹一声,手扶树干打了个哈欠,“谁叫你们实在太吵,真叫人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