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来越少出门,白虎星、扫把星,这样的称谓她始终是不能习惯。桌上的饭菜,热了冷,冷了热,现下又冷了,三天粒米未进,竟也不觉得饥饿,侍婢们来劝了几回,都被她打发走了窗外的风景一成不变,偶尔有一只飞鸟经过,但仅仅是经过,没有一只思意停留连飞禽畜生都不喜欢她的家一—罂冢,名字就让人害怕。
绝了嫁人的念头吧。你若不信,再来一个,还是被你害死。留在家,不愁吃穿哪里又糟糕了呢——这是她的父亲刚刚留下的话。
七岁之后,这个被所有人都尊称为罂大人的男人,成了她的父亲。
他是罂冢的主人,有一所巨大的宅子,还有一片巨大的花圃,当然,他也很有钱非常非常有钱。她常常看到有人像求神拜佛一样在他身前卑躬屈膝,只为求到几颗“醉生散”
在那些人眼里,醉生散比金子还贵重。它能止疼,能让人忘却眼前苦楚,简直就是只有父亲懂得如何制作醉生散,每年都有定量,不会多不会少,永远供不应求。他立了规矩,罂冢上下,谁都不得擅自进入药房,更不许服食醉生散,违者乱棍打死绝不宽贷。
家中仆从不多,大都听话,跟她一样听话。父亲对下人很好,从不疾言厉色,更不克扣工钱,谁家有红白喜事,他都赏一大笔钱。他对她也好,吃穿用度,都是市面上能找到的最顶级。那些跟野狗抢残汤剩饭的经历,从此只成为偶尔惊醒她的量梦她想永远抓紧这样的生活,但她也知道,这需要付出足够的胆量。
所有人都认定她就是罂家的明珠小姐,因为罂冢里所有的仆从,都是在她来到家之后新招入的,他们从未见过真正的明珠小姐。可是,只有她的父亲跟她说—你记住,你只是别人眼中的罂家小姐,你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向旁人证明,我的女儿一直好好地活着,跟所有孩子一样正常地成长着。你能将这场戏演多久,你此刻拥有的生活就能维持多久。
她没有任何理由说不,她不敢,也不愿意。
从此,她认定了自己的身份,哪怕从此都会同一条蛇共处一室。
她要付出的胆量,也正是因为这条蛇,一条跟她的大腿差不多粗的黑蛇,就住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密室里,每当父亲得了好吃好玩的东西,总是很快地来到她房里,再去到密室父亲带来的一切,都是给这条蛇的,父亲的温言细语,知寒问暖,也都是给这条蛇的,在这个房间里,她只是多余的摆设。她吃着世上最好的食物,身子却一点一点弱下去,在来到薯冢的第二天,父亲送了她一块“长命锁”,白生生的一块,摸上去有些滑又有些涩,挂在银项圈上摇摇晃晃。
父亲说,这是礼物,戴上就不要拿下来,可保平安。她很欢喜,宝贝似的戴起来,洗漫都不拿下来,人生中第一份礼物,得来不易。可是,时光一天天过去,代表吉祥的长命锁却没能保她吉祥。
她开始做醱梦,每夜都有残缺不全、看不清面容的男女,哭泣着爬进她的梦里,抓住她的手与脚,大声地哭,大声地骂。
每次她被惊醒,都觉得背脊发寒,手脚生疼,仔细看去,道道淤青像蛇一样缠在手腕脚踝那年,她还不到八岁,怯怯地跟父亲说起,父亲目不斜视地翻阅手中书籍,只淡淡兑那是你从前的遭遇作祟罢了,让苗大夫给你煎一些安神的药便可苗大夫是谁,她没见过,又是新来的人吧,反正她多数时间都在房里休息。
既然如此,她照做了,每天喝药,可是,梦仍旧如期而至。
总是那些残缺不全的人,悲哀着、愤怒着,要把她的梦撕碎,再把她撕碎杀人偿命,不得善终—在好几年后,她终于听清他们在叫喊着什么是的,她的梦没有一晚断绝过,梦境也一年比一年清晰。她看见那些面容恐怖,缺手断脚的人,个个都穿着罂冢家仆的衣裳,有老有少她害怕极了,在梦里躲避,哭喊着说我没有杀人,为何要来欺负我?
梦里的人似根本听不懂她说的话,只重复着那一句话。
每次醒来,她的冷汗都湿透衣衫,心脏狂跳不止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离不开罂冢,离开这里,她会连野猫野狗都不如时光荏苒,她从黄毛丫头长成婷婷少女,密室里的蛇,也长大了,并且它在她来到罂冢的第三年,离开了密室。那个深夜,父亲提着一个硕大的笼子从密室出来,第二天,罂冢上下就传开了,因为家里来了一位“家神”,能保佑罂家风调雨顺的家神那条蛇,不再隐匿地生活,而是以一个最尊崇的身份,堂而皇之地住进器家最大最好的房间,父亲的房间里亲对所有人说,这是位高人领他寻到的灵物,大家要仔细对待没有人质疑,北坊这个地方,本就处处异闻,精怪之说更是家常便饭,以蛇为“家神”,也不是稀罕事。反正,蛇又不会跟他们抢饭吃抢钱花,罂大人高兴就好。
而她从未想到,她人生的转折,却由此开始大蛇搬出密室后,父亲开始热衷于做嫁衣,除了制药与读书,他把时间都花在这件事上,还请了有名的裁缝来罂冢教他。有时候,她经过父亲的房间,会从窗口看见父亲捧着嫁衣喃喃自语。
那时她还未到婚嫁之年,只隐隐觉得,若这是给她的嫁衣该多好。
父亲做嫁衣的习惯一直保持下来,每年都做一件。可她始终没看到有谁穿上它。
直到那个下着大雨的深夜,已经习惯于被噩梦惊醒的她,突然听到外头一阵嘈杂有人在呼救,有人在斥贵。
她披衣起身,出门去看,却只瞧见几个家仆的背影,背影中间夹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空气里传来隐约的哭泣。
那红衣裳,不是嫁衣么她心下好奇,小心翼翼地跟了出去雨太大,遮掩了她的行踪,也模糊了前路,家仆们从后门出去,等在门外的,有顶轿子,还有两个道士打扮的人。这两个人她是见过的,近几年常出入罂冢,每次离开时,父亲都会给他们不少银两幸好雨大,轿子走不快,她才能一路跟到那座不知名的荒山上。
她躲到树丛后,见轿夫们将个五花大绑身着嫁衣的陌生女子扔下来,又在道士的指挥下用符纸围住女子,之后道土们又怪模怪样地影来跳去,口里喊着什么神王娶亲之类的话,不多时,一顶赤红描金的大轿子被轿夫们抬出来,落地后,众人迅速离开,只留红轿跟那女子然后,她便看到了她这一生之中见过的,最恐怖的一幕一条巨大的黑蛇从轿子里冲出来,一口吞下了那个女子。
这是疯了吗,怎的会有人将这样一个大活人送给一条蛇当食物?!
她失声尖叫,眼前天旋地转醒来时,她已然躺在自家床上,床边,父亲正静静地看着她。
“爹…有…有蛇吃……吃人……”她吓得哭起来,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平静地说,“明珠只爱吃穿嫁衣的姑娘,她不贪年一个就足够了。”他顿了顿,眼里涌起少见的慈爱:“身为父亲,不该连这一点愿望都不满足她。
她呆住,屋外仍是大雨滂沱,隐有雷声。
爹,你怎么了?”她用力坐起来,语无伦次,“那个……那个是一条蛇…怎么会是明珠,我才是明珠啊,你的女儿!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她打倒在床上。她捂着脸,清醒了不少,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你忘记我的话了?”他的脸上没有怒气,却更让她胆寒,“你一生的时光都是拿来演戏的。你不是我的女儿,她才是。”他起身离开,走出一步,又停下,回头道:“你方才所见之情景,每年都会重复,是保持线默还是四处张扬,随你喜欢。”
他的背影消失很久之后,她的身体依然颇抖,她抱紧被子,紧紧缩成一团,没有人比父亲更了解自己了,她的虚弱、怯懦,以及对过去那段不堪生活的畏惧,一切一切,都注定了她的线默。
可是,他为何要说一条蛇是自己的女儿?!
她得不到答案。
日子就这样继续下去,罂家的财富在父亲的经营下越来越丰厚,罂冢有“家神庇佑话也渐渐传于市井,“神王娶亲”这件事也如他所言,每年都在重复离开罂冢的念头,萌生于她认识高公子之后。
那年她十七岁,被噩梦折磨了十年,却还是生出了一副好相貌,只是比一般姑娘少了几分血色,那恰到好处的几分病容,反而激发出异性怜香惜玉之心高公子的父亲是一位名医,那日随着父亲来罂冢买醉生散,偶遇在凉亭中读书的她男少女,一见倾心。
不久之后,高家请了媒婆上门,父亲没有反对这桩婚事她心中狂喜,不只为遇上了可以托付终身的意中人,更为可以在不久的将来彻底离开罂冢,离开这个所谓的父亲能娶到罂家小姐,高家也十分欢喜,定下婚期早早开始准备。
父亲对此事从未过问,只在一个午后,突然来到她房中,问:“你果真要嫁高公她心头一慌,跪下:“求爹成全!
他扶起她,叹了口气:“我成全你,可他们未必成全你。罢了,这都是你的命。
她不解:“爹,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他转身离去,不做解释。
月后,高公子暴毙家中她用了很多天才让自己相信,她喜欢的人死了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意外,包括她自己直到第三位与她定下婚约的公子死于意外,她才惊觉这一切都不是意外她去问父亲,父亲却只对她说了开头那段话。她这一生时光,都注定要留在罂冢,演一场莫名其妙的戏吗绝食的第四天,婢女们硬灌她喝下几口粥,不谙内情的她们还哭着劝她,说日子还长,小姐你得留着好身体,才有机会遇到真命天子啊。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们的好意,她的生命已经陷人了没有未来,没有转机的阴影里,她没有勇气靠自己走出罂冢,她是父亲一手养出来的戏子,除了扮演他的女儿,她没有别的谋生方法。
她像一摊死水一样活着,不笑、不怒、不说话,终日在池水边或者凉亭里发呆,谁喊她都得不到回应,下人们也无奈,只得由她一个人待着。
所以那天,她一时眩晕跌人池水时,没有一个人发现。
她本能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单,她突然希望永远不要有人发现她沉入了水中。
但是,袁三郎把她拽了上来。他来给罂冢送牛肉,从厨房出来时见天气不错,故意绕到这边看看风景她浑身湿透,哆嗦着,袁三郎赶紧脱了外衣给她披上,他本就不善言辞,姑娘面前是局促她认识袁三郎,经常给罂冢送新鲜牛肉的穷小子袁三郎也认识她,几年前第一次见她从廊桥上经过时,他问身旁的小厮那是谁,长得跟仙女似的。
小厮白他一眼,那当然是咱家的明珠小姐,你这个癞蛤蟆远远看看也就罢了,她可不是你能念想的人。
他当然不会,他就是觉得她好看,多看几眼就很满足如果不是这个意外,他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出现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她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不重,却把他打懵了明珠小姐…我……我做错什么了?”他老实地问“你拉我做什么!”她皱眉。
不拉你,你就淹死了。”他怯怯道。
她冷笑:“淹死才好呢。”
他嚅嗫了半天,才壮起胆子问:“明珠小姐,你是不是不高兴她看着这个傻小子,反问:“如果有人因你而死,你会高兴么?
“不高兴。”他摇头,“不过我会给他们念经的,我爹说,给死去的人念经,他们魂就能安息,可能还会去极乐世界哪!我爹杀牛的时候,都会给牛念经哪!”
给牛念经……她一愣,突然笑出来,这个笑,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自己还会她一笑,他觉得全世界都亮起来了。
“明珠小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他情不自禁地说,“你要是天天都笑,该多好。
可我几次瞧见你,都觉得你在难过。你别这样啊,几位公子的事,我也听说过,可那不关你的事啊她顿时被戳中痛处,深吸了口气,说:“你既知道我是会害死人的白虎星,还不离我远远的!”
他慌忙摇手:“我才不信什么白虎星黑虎星哪!明珠小姐,你好好活着,总会有人来娶你的!”
她眼眶一热,却故意板下面孔:“莫再胡说八道真的!”他急忙道,“我爹说过姑娘十八一朵花,不娶回家是傻瓜!
“我已经二十有一了。”她又忍不住笑了,“回去吧,好好送你的牛肉。
她起身,扯下外套还给他他呆呆地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心中默默说,若是能天天见到明珠小姐的笑容该多好可那天之后,他再也没见到她,送牛肉的小子与罂冢的大小姐,一生只有一场相遇大约是落水后遭了一场风寒,她本就居弱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常常卧床不起,除了锦衣玉食不离不弃,相同的噩梦也锲而不舍地陪伴了她十几年。
体稍好些后,她搬出了原来的卧室,新的房间里只有桌椅与经书,她开始每天都抄《地藏经她也渐渐地不怕梦里的人了,梦境里,她平静地坐在角落里,局外人一般看着他们诉、谩骂,终于有一天,她敢于开口问他们:“你们是谁他们仍是听不见,老老少少挤在一起,悲愤地喊叫杀人偿命,不得善终!”“小姐变成了蛇!她是怪物,你也是怪物!
怪物!你这个怪物!
她大汗淋漓地醒来,脖子仿佛被人箍住一样难受,长命锁压在心口,像有千钧重令她不得解脱。她突然讨厌起这个玩意儿来,她不需要长命,一点都不需要。她拽住长命锁,用力朝下拉,谁知刚一用力,心口便一阵刺骨剧痛,她差点背过气去,一松手痛感便消失了。她缓过气来,越想越不对劲,又拽起长命锁,结果疼得倒在了地上这块长命锁,似乎跟一块肉似的,已经用肉眼看不见的方式,长在了她的身体上父亲到底给了自己一份怎样的礼物?
她木然地坐在地上,梦境里的声音渐渐大起来——小姐变成了蛇!
小姐变成了蛇?!!
众人面面相彪。
且不说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从罂小姐断断续续的述说里,我们倒是听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这个罂大人,将一条蛇说成是自己的女儿,并且多年来以神王娶亲的名义,将无辜女子作为食物送人蛇腹。
就凭这一点,但凡心怀正义者,都不会放过这条蛇。
李扣子没做错。
面对罂小姐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辩驳,他只是听着,偶尔微微扬起嘴角,不知是不屑于争辩,还是根本不在乎这些往事是否依然被守口如瓶。
“你不否认,我就当她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我冷冷看着他,“人命在你眼里,还真是不值钱。
“值钱,每个姑娘都花了我许多银子。”他笑。
没有后悔,没有愧疚,连一丁点歉意都没有……一个人的灵魂要扭曲到什么程度,才能把人性践踏成这个样子。我得花多大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要动手宰了他!
“你杀我,还是不杀我,李扣子的结果都是相同的。”他依然微笑,“你们总爱说杀人偿命,我若该死,李扣子不也一样该死么她只是杀了你一条蛇!”石姨怒斥,“还是条吃人的蛇!”
杀的,是我的女儿。”笑容消失在他的嘴角“爹!”罂小姐绝望地喊出声,跪到他面前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哽咽着,“十六年,我虽非你亲生,但十六年相处,纵是猫儿狗儿也该有些感情,在你眼里,我当真连猫狗“你只是我找来的戏子。”他冷冷拂开罂小姐的手,“可最后你还是演砸了戏子她愣住,眼泪被冻在框里,越悲哀,越哭不出来。
不管你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不曾恨过你。曾经,我最羡慕的不是别的孩子有肉吃而是他们有家有爹妈。”她垂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着,“我不是一个好戏子,因为我从来没有扮演过你的女儿,而是真的想成为你的女儿。话音未落,她眉头一紧,一口鲜血吐出来“你别再说了。”我赶紧扶佳她,双手触碰到的每个地方都已感受不到体温,她偎在我怀里,轻得像一片时会飘走的枯叶。
她像是听不到我的话,无力地抓住心口上的长命锁,笑:“我以为这是你给我的祝福,我好高兴,什么时候都舍不得拿下来……等我想拿下来时,它却怎么都不肯离开我拿不下来的长命锁?
我低头看去,锁片洁白如昔,刻在面上的如意云纹生动流畅,不过一块常见的长命锁。我伸出手去,可指尖才刚一碰到那锁片就缩了回来,被针刺到的麻痛顺着手指流过。
我皱眉,迅速以两指夹住锁片,稍一用力,锁片便从中间碎裂开来,不出我所料股浓黑之气嗖一下从碎开的锁片里窜出来,正要四散开去时,被我一把收人掌中凉到发酸的诡异感觉从我掌心窜到脑门,视线瞬间模糊,眼前一切都被扭曲成说不出形状的暗影,哭声、骂声不绝于耳,忽远忽近突然,混乱的一切像被谁撕开了一个角,光线透过来,越来越亮。
砰!一扇房门被猛地推开,脸色发白的婢女尖叫着朝外跑。
“何事如此惊慌?”三十来岁的男子正从走廊另一头而来,拦住了婢女那是……年轻时的罂大人?那时的他,英俊挺拔,正当盛年。
婢女吓得哭出来,指着身后的房门语无伦次道:“明珠小姐!蛇!明珠小姐是蛇!
胡说八道!”他大怒,抓住婢女一道往回走,“跟我回去看清楚!
房门之后,是装饰考究华丽的卧室,一看便是女儿家的卧房。他扯着侍婢往里走刚刚绕过屏风,便见到另一个昏死过去的婢女,倒在大床附近,手里端的药汤洒了一地爹……”床上乱作一团的锦被上,一个六七岁的姑娘痛苦地趴在上头,腰部以下,竟是覆满鳞片的蛇身,尖尖的尾巴无力地摇来摇去。最可怕的是,蛇身还在继续往上蔓延,此刻已经长到了肚脐他五雷轰顶般呆住,婢女哭叫着跪下:“奴婢也不知怎的,方才来送药时,明珠小姐就是这般模样了!
“明珠!”他跑上去一把抱住女儿,把自己的脸用力挨着她的脸,“没事的,爹在这里,没事的“爹,我好难过,像有火在烧我!”小丫头紧紧搂住父亲,哭成了泪人,“我是不是要变成蛇了?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你才刚过七岁生辰,还要活很久很久呢,你不是说还要穿最漂亮的嫁衣,当最漂亮的新娘么!”他更用力地抱住她,仿佛只要这样,就能阻止她的变化。
小姑娘的手指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呜咽着:“我当不成新娘子了…爹,我当不成了……说话间,她的眼皮渐渐耷拉下来,抱住父亲的手也慢慢松开,蛇身眼看着已到了她的胸口……当得成!当得成!”他拼命亲着女儿的额头,“爹答应你,我的明珠一定会是世上最好看的新娘子!你不要睡过去,不要睡!
突然,一阵黑烟誊起,包裹住整个大床,再散去时,他怀里只剩一条黑色的蛇,小孩大腿般粗,缠住他的胳膊,嘶嘶地对他吐着信子。
“明珠小姐……”婢女瘫坐在地。
他像被人抽走了魂魄,任由这条蛇在他身上游走,脸上渐渐浮出怪异的笑容,喃喃:
“原来是真的光线暗淡下去,越来越黑,直到淹没了整个场景我倒吸一口冷气,还没回过神来,眼前又亮起来。
宽敌的大厅里,几桌酒菜热气腾腾,他坐首席,十几二十个仆从拘谨地围坐一旁为首的管家模样的老头躬身对他说:“大人,只有三人要离开,其余的都愿意继续留在罂冢伺候大人跟…呃,小姐。
他点点头,四下环顾一番,平静道:“三天前的事,大家都知晓了,家门不幸,明珠蒙难。你们害怕,我理解,所以不强留。不论是打算离开的,还是愿意留下的,念在我平日不曾薄待过你们,只求你们对明珠的事终生守口如瓶。”说罢,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道:“喝了这杯酒,我便当你们答应了大人放心,明珠小姐的事,我们绝不跟人透露半分!”管家老头叹息,抹了抹眼泪,“可怜见的,我是看着明珠小姐长大的!夫人临去前一再嘱咐我们要尽心照顾小姐,可如今小姐遭了这么大的罪……大人,你一定要想法子帮帮小姐!
他叹气,拍拍老管家的肩膀:“只要我在,明珠就会好好活着。
老泪纵横的老管家举起酒杯,席间所有仆从也都端起来,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场景突然碎裂开,再聚找时,已经不是刚刚的大厅,灰黑墙壁的阴暗房间里,一个颇大的四方池子里正翻腾着冒着异味的黑色汤水,他站在池旁,用力将一具尸体推进池池子旁边的地上,挨个躺着刚刚还在跟他喝酒表忠心的仆从们。
阴影重新聚拢来,残缺不全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朝我涌过来。“杀人偿命!不得善终!”他们尖锐而绝望地叫喊着我定定神,捏紧左拳,喝了一声:“灭!”
“妈!妈!你发什么呆呀?
未知的小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还有石姨跟聂巧人的脸,我用力眨眨眼,面前还是刚刚的场面,罂小姐还躺在我怀里,而我一直保持着左手握拳的姿势。
“我发呆?
对啊,起码愣了三秒钟哦!”未知说,“谁喊你都没反应。
我还当你中邪术了呢!”石姨拍了拍心口,“幸好没事。
所以,这就是真相了?
我把只剩半条命的罂小姐交给石姨,走到罂大人正对面,也盘腿坐下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我,准确说是一直盯着我的拳头他们还在罂冢吧?”我与他对视,“你也是蠢,留一两个做帮手替你掩埋尸体也好啊,自己干多累啊。
他不作声这样死去确实冤枉。”我慢慢松开拳头,一丛黑色的火焰状气体在我掌心跳动你倒是做得干干净净,连怨毒都藏得这么好。”
他冷笑,仍不说话。
这是何物?”聂巧人疑惑地看着我手掌上的玩意儿,“是那长命锁里的?”说罢他从地上拾起一块长命锁的碎片,仔细辨认一番后,皱眉道:“是人骨。”他又将碎片翻过来,眼神一变:“背面还刻了符文。”他将碎片递给我:“你看看。”
不用看了,那是吸取并禁锢怨毒的咒文。”我目不斜视,一直死死看着罂大人眼睛,“我不管你从哪里学来的邪术,事实是你还真挺有天分,一开始连我都被瞒过去了。没人会想到,你会把控制怨气的工具放在自己‘女儿’身上。你不怕杀人,却怕那些怨毒给你招来麻烦那长命锁究竟是何玄机?”石姨大惑不解,“你手里的又是什么?”
+六年前,罂大人为保守一个秘密,毒杀了罂冢内所有仆从,并将他们的尸身用他的法子处理了一番,藏在了罂冢的某个地方。数十条人命无辜枉死,免不了怨毒横生未免这些无形之物惹来高手注意,他以邪咒刻于人骨之内,再雕成长命锁模样给罂小姐贴身佩戴,于是,罂冢内所有怨毒都会寻着器小姐而去,可以说她被这个玩意儿变成了活生生的收纳怨毒的容器。有活人的生气包裹,除了小姐会饱受怨毒之害外,只要长命锁不破,再有道行的人也不会觉察到罂冢内的异样,再加上一个仆从造反逃匿的谎话,要瞒住真相实在太容易。”我看了看石姨怀中的罂小姐,其实我并不希望她知道长命锁的真相,那无疑是往她遍体的伤痕上再洒一把盐,但我还是得说出真相,“身中怨毒之人,不但自身受损,时间一长还会影响他人,女不得有夫,男不得有妻,若定秦晋之好付方必死于非命。别问我缘由,怨毒深重起来时,就是这么恶劣众人沉默。
罢我的话,罂小姐却比我想象中平静,竟然还笑出来:“原来是这样……”她翕动着苍白的嘴唇,问我:“为何我摘不下来…“只有施术者本人,或者比施术者本事更大的人,才能解开。”我心里隐隐难受着抱歉,我们遇见得太晚了她摇头:“这是我应得的果难怪罂冢里没有一个旧人……世上竟有这般毫无人性的禽兽!”石姨听得暴怒气得发抖,“究竟什么秘密要赔上那么多人的性命我迎着所有人迫切的目光,说:“真正的罂小姐,在七岁那年变成了一条蛇,也就是罂冢后来的家神’。然后,诚如方才的‘罂小姐’所言,她成为了替代品,鱼目混珠,更彻底地隐瞒了这个秘密大人的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大家目瞪口呆,包括假的罂小姐,她喃喃:“这怎么可能…好端端的人如何能变成蛇!这不可能“不可思议。”聂巧人摇头,“莫非中了妖术石姨什么都没说,脸色变得特别难看想不到这些玩意儿还会跟你告状。”罂大人看着那一团小小的怨毒,终于开了口它只是一团气,说不了话。”我朝手掌吹了口气,怨毒散去,“但它有记忆,即便散乱,也还是能看出端倪。你用尽方法让一切消失,可你一定不明白,爱与恨这种东西并不随着死亡而消失,我们的情感总会以别的方式留下来,不论时光如何前行,它们直都在。
“对,留下来,你说得很对。”他眼里突然有了光彩,“我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留我想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话。”我叹气,“也难怪你喝不了我的茶你可知我为何要给女儿起名明珠?”他忽然问我,眼底泛起久违的温柔,“我娘子笑话我太俗气。可我想不出比这个更能表达出我心意的名字,她就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我还记得她第一次对我笑的样子,第一次喊我爹的样子,她穿过的鞋子,衣裳,我都给她留着。我想等她出嫁时再把这些送给她,告诉她只要跟她有关的东西,爹都不舍得扔掉,然后一定要等她上了花轿,我才能哭出来。”他的目光越过我,投到遥远的记忆里明珠爱漂亮,最喜欢红色的衣裳,我说姑娘们出嫁时穿的衣裳是世上最好看的红衣裳这个小傻瓜就天天闹着要长大要当新娘子。她娘走得早,所以我更要好好守着她,把她娘的那份起算上,我们的掌上明珠,要一辈子都好好的。
在他说出今天最长的一段话后,房间里突然沉默得厉害。
“因你而死的每个人,也曾是别人家的掌上明珠。”我望着袅袅香烟后,这个男人还沉在往事里的脸,“你送到她腹中的每个穿嫁衣的姑娘,也都是会当新娘子的人。硬要留住已经过去的人跟事,除了把自己拖得浑身伤口,你什么也留不住,你我都不是时间的对手。”我指着他的心口:“十几年心血,机关算尽,埋没良心,你除了留下两颗蛇牙,还有什么?
他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捂住那个匣子,眼睛涨得通红,突然恶狠狠地蹬住我:“都是那个李扣子!不是她,我的明珠不会死!她会继续长大。她不贪心,她一年只进食次,她不乱吃东西,她只爱穿嫁衣的姑娘!其他时间它都乖乖待在器冢里,待在我身边从不伤害任何人无可救药,说的就是他吧,这一身罪孽,无处安放。
罂小姐强撑着从石姨怀里坐起来,艰难地挪到他面前,“你放了李扣子他怒视她:“你拿什么资格同我哀求她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咬牙道:“杀死明珠的并不是她胡说!”他怒斥,“我前前后后查得一清二楚,连她本人都承认,你还妄想为她开脱?”
“你们的行事之处位置隐蔽,山路又曲折,你却从未想过李扣子为何会那么顺利地埋伏在那里。”她的呼吸已经很困难,“是我啊,是我去找到李扣子,是我告诉她罂冢的家神’每年都要吃一个姑娘,是我请她除掉这个孽障…你知道么,在她之前,我辗转找过好几位捕蛇人,可他们一听到罂冢家神’,就说再多钱也不敢对它下手,是传闻这条蛇已成了精怪,二是惹不起财雄势大的罂大人……只有李扣子,只有她敢。
又是个意料之外。
罂大人张大了嘴,全身剧烈抖起来,指着她:“你说的可是实话?
“你对我太放心了。”她笑得特别苦,“你习惯了我对你的依附与顺从,习惯了我的弱小与怯懦。十六年时光,我确实是这样过来的,我并不知你给我的长命锁是催命符,只知自己的生命不会太长,既然一生都在当戏子,我也想在尽头到来前,尝一尝当戏子之外的事情罂大人的眼睛一片血红,他呼一下跳起来扑向她,双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聂巧人果断地拽开他,我跟石姨赶紧把罂小姐拖到一旁。
“你们都是凶手!唐家那对母子也是!”这男人身上残存的理智与风度已经荡然无存,他在聂巧人的挟制下像个疯子一样喊叫,“害死我女儿的人,还想嫁人当新娘?做梦!她要死,她的夫君也要陪葬!”喊着喊着,他又开始怪笑:“你们去找啊,快去找啊!李扣子在等你们、她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我要看着她活活饿死,嘿嘿!
场面略为混乱,石姨急得跺脚,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我则迅速在脑子里计算李扣子被抓走到现在已经过了近六天,以她的身板儿,仅仅不吃饭不喝水没有其他折磨的话,乐观估计顶多能撑到七天。
天时间,如果一天之内我们找不到她,凶多吉少要是这里也有虫人就好了,这帮见钱眼开的妖怪,没有它们找不到的人。可这里是鱼门国,我没有多余的支援“你既然能从怨毒里看到死者们的记忆,就不能也去看看那个疯子的记忆么?”石姨突然想到了一个她认为的妙计你以为我是神么?只要摸摸他的头就能知道他的底细?”我皱眉道,“他跟鲁正不同,鲁正神志不清,对外界是没有防备的,所以我能用探魂之术窥得其记忆的片段而这个男人本就心思深沉,执念又重,现下又正是癫狂之时,就算我真进得去,也要耗费大量时间在那个虚无又危险的世界里与他缠斗,还不一定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石姨额头上冒出冷汗,回头扶住罂小姐:“你想想,你父亲最有可能把扣子藏到哪里?你是唯熟悉他跟罂冢的人了!
罂小姐无奈地摇头:“我确实不知,若我知晓扣子下落,老早就设法相救了。我害了她最开心的还是罂大人,他不停地笑,我们越着急,他越笑得厉害:“找啊,快去找他算准了我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李扣子,才会如此有恃无恐,他甚至算好了结局那便是就算我们知道了一切真相,也只能眼看着李扣子死掉,他不怕死,是因为他已经了无遗憾…唉,老妖怪居然被找人这件事难住了…我速调人手过来,只要人在罂冢,断没有寻不到人的道理。”聂巧人道。你找多少人来都没用,他这样自信,说明我们根木不可能循正常途径找到李扣子,哪怕你把器冢翻过来。”我摸着下巴思索,校尽脑汁地把自己代人到他的世界里,如果我是他,我会把人藏在哪里…五子机默默到我身边,间:“你们要找一个很难找的人?
乎又忘记了他的存在,摸摸他的头:“是的。你不是一直在听我们说话吗?
找到那个人,那个人就不会死了?“他又间。
对的。”我耐心道。
他看了围大人一眼,忽然走到他跟前,仰起头问:“伯伯,你讨厌那个人?所以要那个人死掉?
对!”他被聂巧人制住,动弹单不得,只能对着五子棋阴侧侧地笑,“真是个聪明的娃娃。你记住,只有抹掉让我们生气的人,我们才能活得快乐。
五子棋皱眉想了想,又走回来问我:“那个人很讨厌么?
真不知这孩子为何突然问这么多问题,我耐着性子道:“那是个姐姐,有人喜欢她有人讨厌她。但你得记住,抹掉别人从来不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法子,不管你有多讨厌那个人。”我不能由着那个疯子乱救小孩。
五子棋转了转眼珠,转过头去对着罂大人说:“那么,伯伯你抹不掉那个人了,因为她不会死。
这是什么话?
五子棋低下头,伸出双手,口里默默念了几句什么,一道白光自他掌中而现,亮如星河,瞬时化为一柄雪白弯弓,式样古朴简单,连一条花纹都没有。
未知跟浆糊第一个叫出来,再没有比徒手变出一柄弯弓更神气的事了,何况这个人还是他们的小伙伴。
看来,你身边的小娃,不管亲生与否都天赋异禀。”聂巧人认真说道石姨诧异地看着五子棋:“娃娃,你弄一柄弓出来做什五子棋握紧弯弓,右手搭在弦上,扭头看着石姨跟我:“你们见过那姐姐?
我们点头那就集中精力念着她的名字,想着她的模样,把手放到我肩头。”他如是吩咐神情安然自若,全无小孩子的稚气。
我跟石姨对视一眼,分别将手放到五子棋的肩膀上,照他所说,闭目默念着李扣子的名字,想着她的样子,那个第一次见面就拿点心砸我的野丫头,我印象可深呢。
五子棋吸了口气,突然发力拉动弓弦,再一松手,一道斑潮彩光箭一般自弦上射出,在半空中化成一只蝴蝶的轮廓,在屋子里盘旋了几圈后,不紧不慢地飞出了窗口,最后停在离窗口不到十米远的空地上,又飞升到离地七八米的地方后,化成一个光点,消失不见。
弯弓消失在五子棋手中,他脸色路见苍白,一手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一手指着窗外蝴蝶消失的地方:“人在那里。
众人面面相觑,我们的眼力一个比一个好,可那里除了空气,哪里有其他东四?
可是,罂大人的笑却停住了,一晃而过的紧张被我看在眼里“娃娃,你确定人在那里?”石姨跑到窗前,又跑回来,“你可不要寻我们开心!
不会错的。”五子棋说。
我迅速将罂大人与我对峙时的所有场面都过了一遍,发现这家伙打坐的方向一直是对着窗外,而且这么冷的天,他不关窗户…他还不止一次表达出要看着她死去的意思莫非,他真的一直在看着李扣子他看得见,我们看不见……他受伤的左眼,突然变成了我的焦点。
我快步走到他面前,对聂巧人道:“把他抓紧了你要做什么!”他怒目而向,双手动弹不得就出脚来踢我,结果被我一脚踹到盖上,整个人跑了下来,我趁机出手,一把社掉了他左眼上的纱布。
一个黑洞,从纱布下漏出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不是得了眼病,而是没了一只眼睛。
没记错的话,敖炽揍人是家常便饭,但很少要别人的性命。但很多年前,他曾经斩杀过一只熊妖,原因是它将捉来的活人以“目牢”之术囚禁。所谓目牢,便是拿自己的眼睛做引,用咒力在任何他选中的地方造出一块“牢房”,地上、空中,甚至水下,都可以。在施术者眼中,这是一间随他意志而生的实在的牢房,可以进出自由,随时观赏但旁人眼中,这间牢房是不存在的,至于关在里头的人,除非咒术被破,到死都无法离开,不论如何挣扎喊叫,外人都是听不到的。但是一且咒术成功,施术者拿来做引的眼也就废了。敖炽说,会拿这种法子来囚禁别人的家伙,不是疯子,就是连自己都不放过的狠角色,不杀恐留大患那这个男人是哪种?他既是疯子,又比谁都清醒,想留住最爱的女儿,却用了最狠毒的方式。
幸好,我还记得敖炽是怎么破咒的,而且现场也正好有破咒的材料,遂赶紧拉了浆糊跑出门去,回来时,我手里托着一个汤圆大小的泥丸子,成分很简单,泥巴跟浆糊的童子尿——来不跟众人解释、我对准大人的我眼,将泥丸子一巴掌拍了下去。
他叫一声、一缕灰烟从在他左眼上的泥巴里冒出来。
同一时间、石姨惊叫一声:“扣子!
方才还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半透明的房间,不到十平方米的空里,两条锁紧紧扣住倒在地的李扣子,一件华丽至极的嫁衣挂在她的正对面,红得,乍跟一看却像个塑女子、默主视着跪在眼前的人,寒意顿生。
真是会选地方我飞身跃出窗外,刚一触到房间、整个空间便失去了支撑,半透明的墙壁瞬间消失、我赶紧托住坠下的李扣于、平稳落地。不远处,躺着那件嫁衣,粘了泥巴,孤零零、脏兮兮。
赶紧探了探她的鼻息,虽然微,但好歹是活下来了、本就瘦小的人,脸颜都去了,嘴昏干得裂出了血口子。
石姨疯子似的扑出来、一把抱住她、一会儿喊她名字,一会儿听她心跳,又是哭又七手八把她抬回房中,先倒了一小杯水给她喝下去,见她呼吸稍微顺畅了些,才又倒了一杯水让她喝。第二杯水时、她已然有了知觉、微微睁开眼、抬起手抱住水杯,大口大口地国一慢点慢点,别急、小呛着!”石姨红着跟睛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是没事。
未知从完里出一块柱花糖给我:“给姐姐吃,我觉得她肯定很饿了。
糖来得真是时候,我将它尽量掰碎,递到李扣子面前:“吃吧。先吃一块糖,级会儿再进食费力地坐起来,看我眼,接过糖一口塞进去皆大欢喜的结局啊只有一个人使使地坐在地上,捂着左眼,指着李扣子:“你为何还活着……为”说着,他跟神变,突然从地上弹起,疯狂地朝这边扑过来。
啪!聂巧人一掌劈在他的后颈上。
“他已经闹得够久了。”他吁了口气,看着趴在地上的罂大人。
罂小姐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李扣子身边,咚一声跪下来。
罂小姐?”她的声音还很虚弱,“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