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懵懵懂懂。只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路灯正照在钱唐脸上。后座书包里有我这次数学作业,老师给我打分是5,正好和我给钱唐侧脸打得分数一样。但我书包里同样还有这次发下来的语文作业,老师给我打分是“0,重写”,也正好就和我给钱唐的人品打分一样。
钱唐消失后,我偶尔再想到这件事,依旧觉得不是那么舒服。但这已经不重要。
钱唐的车老老实实地停在小区车位上,一个半月之久没有变过。刚开始我还特意去看眼,到后来也就有些渐渐忘记。其实也只是邻居加旧校友,成人的世界离我很遥远——钱唐的世界更是如此。我每天勤劳的上学和空手道,已经耗费绝大部分青春。
唯一和钱唐断不掉关联的,大概就是西中。
就在我对西中印象有所改善的时候,钱唐的母校就像她的旧校友一样,总忍不住露出我难以理解的一面。就比如说,西中把第二次理科大考又延期了。延期就延期,居然延期到元旦假期前两天才考。
那会子离期末大考也没多长时间了,所以老师干嘛还要多浪费一次纸?我坐在考场上,边等试卷发下来,边苦苦思考这个问题。
正在这时,班门开了,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叶青跑进来,坐在她原本的空座位上。我们班同学都对她如此执着地想参加考试,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吵得监考的老师直皱眉:“别闹,正在试英语听力!”
这次考外物语数四科。我英语的程度比语文略微好那么一丁点,起码单词在我努力下还认得,而完形填空和最后的作文也能蒙点。但中文就不行了!语文考试中,我就选择题好点,但阅读要分析作者用意,最后还让分析古文的语句妙用——我在卷面戳了很久圆珠笔,就只能勉强写上:我个人认为,作者写的很细腻,很到位,这描写很有生动的意味。
到了评判试卷的时候,我们班主任挖苦我:“李春风同学一直向我们展示着感情比事实更重要的原则——”
但凡我要是能听懂班主任的挖苦,语文卷面姑奶奶能再加十分的。
其实,班主任也不是没有对我努力过,他布置我一些课外阅读,让我有空可以阅读。但首先,我是没空读,又不想读。其次,班主任给我布置的都是一些外文小说和自传,那些主角名字超长,这对瞬间记忆闪光的我简直就是噩梦。再其次我不看网文,风花雪月带给我的快感没有吃东西那么高。他要留食谱大全我还能看眼。
我转过身,郁闷地问失踪良久的语文课代表:“叶青姐姐,为什么你语文学的那么好?”
“背台词背的吧。”
叶青的语文基础知识没有其他学霸扎实,但她的作文通常都能成为范文全班朗诵的那种。班主任热衷在她的作文卷面上画红色的波浪线,旁批“灵气逼人”。而我的作文卷面,一般只写着“字数着实不够”(但我在考场上已经数过很多遍,我已经尽力了)。
“而且,这次作文我抄了不少钱唐的句子。”叶青淡淡说,“我的台词经他改过不少。我记熟了,就顺便用在作文里,倒是帮了我大忙。”
我终于能够自然地把话题转到钱唐身上。
——钱唐基本是编剧业的布拉德皮特。自己很少写东西,近几年搞什么投资制作,但他有个以他名字建立的工作室,签了不少当红作者。再听说很多中老少女明星为了接他工作室的剧本,争得头破血流。钱唐目前在做首部电影——叶青说起这话的时候仰着头,非常世故淡定漂亮的样子,根本不像个高中女生。
我则是完全没有头绪的听她讲。
过了会,我挑了个最简单的问题:“他多大岁数了?”
叶青想了想,谨慎地说:“快三十了?很年轻吧。”
我想叶青理科是不好。快三十岁了,还说年轻?我感觉三十岁的人,都已经在世界上活得够久的样子啊!但钱唐还真不像,他太…一时也找不到形容词。
“他结婚了吗?”
叶青想了想,只是露出个古怪的表情:“应该没有,有的话,也不知道,他一直很低调的。呐,如果结婚,钱先生眼界应该高得很吧。”
眼界高,不如说看钱唐那样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
叶青看我一眼,有点意味深长:“肯定是的。拍戏时我们几个演员都在猜,也不知道钱先生以后娶什么样的。听说现在一个投资方的老板女儿狂追他。”
凭我的智商,怎么能听不出叶青话里有话?但我没吭声,真心挺烦这种话里有话的调调,又不是做阅读理解。
我还记得钱唐那天承诺说以后等我结婚,他要送我什么嫁妆。哼哼,我是不指望钱唐的嫁妆。但我一直猜测那天钱唐极度失态,其实就是因为他被人甩了!他也被人甩过,在我面前牛什么啊!想到这,我就很有点小开心。何况钱唐好像真的有点名气,我居然又能掌握这种名人不为人知的把柄!这秘密我可得死死憋着。
于是我憋着这秘密,一直憋到第二次大考完发完成绩。等搞完那乱七八糟的元旦班会,第二天就元旦,可以放两天假。
各科老师布置完作业,都顺口开着万年无聊的冷笑话:“作业明年交也可以。”只有语文老师说什么新符旧府的鬼话,不去理他。新年气氛很足够,全班同学都呵呵呵笑着。
我觉得自己的同学很厉害,他们都可以好好学习,喜气洋洋地回家。外面是已经是阴沉了一星期的天气,每次抬头望天空,云彩都在很吃力的移动。而天气预报昨天就嚷嚷要下雪,直到今天下午,才纷纷扬扬地落雪。全城瞬间就白了,不得不说还挺有新年气氛的。
公交车上起了层白雾,路上行人也匆匆,似乎都装满咕噜咕噜的幸福味道。
好像只有我一个人非常非常不开心。
跨年夜,我爸外地的会议还没开完,但他特意飞回家陪我和我妈吃饭。
桌上的菜蛮好吃,我最喜欢的大鱼大肉,挺好的。但说到吃饭气氛也就一般般了。我惯例地向他们汇报了自己的考试成绩,我妈关心了下我的身体,我爸问我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我早就想好了。“…我想要辆山地车,以后能骑自行车上学。”
我爸听了后评价:“又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但看他神色,大概是答应了。
吃完饭,妈妈老早就先行回到卧室休息。我依旧慢吞吞地拨着碗里的米饭和海参,很希望自己也能有我妈这份幸运,可以独自回到自己房间。
“李春风,待会你和我去路口,给你哥烧东西。”我爸放下筷子对我说。
外面的天已经漆黑,外面依旧下雪。雪花映着路灯,不太干净的飘下来,北风一吹,巨冷。
我围上围巾,再将连帽衫的帽子戴上,默默地提着袋子,跟着我爸走到了十字路口。
这是已经进行十六年的漫长告别模式。红色的塑料袋里是黄色的纸钱,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都是要烧给我哥的,我们来的十字路口已经有其他人烧过纸了,黑色的灰质映着白雪,看上去特别特别的讨厌和不吉利。
我爸亲自用打火机点火,他挺高的人,一直蹲在路口注视着那些祭物完全烧干净才站起来。最后才将一沓纸钱递给我:“李春风,到你了。有什么想跟你哥说的,想让你哥在天上照顾你的,都可以说。”
我摘下手套,将那叠粗糙纸钱接过来,重新点燃。
哥,爸爸妈妈都一直没有忘记你。我心里对哥哥说。至于我,嗯,我其实对你无话可说。如果一定要讲,那就是挺讨厌从未谋面的哥哥你。如果你没有挂掉就好了。你走了以后,作为备胎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有点不太开心啊妈蛋。
烧完纸的老爸,神情有些轻松了。他和我并排走着:“这次考试,你比上次的排名有了三名的进步。”
我先愣了下,说实话我自己都没记得自己的年级排名。
我爸接着说:“上次家长会,老师还在班里夸你理科不错。但你的文科也需要加紧努力——”
我没吭声。说实话,每次跟装和蔼状的我爸谈论我自己的事情,不管他说什么都特别让我不自在,就跟一个母猩猩朝你跳舞一样。于是我随口“嗯嗯”地应着,希望换个别的话题。正在这时,我突然看到前面有人牵着一条巨大的狗,晃晃悠悠地从我们身边溜过去。
“有狗!爸爸,你看看,应该是黄毛!挺逗的!”
我爸看都没看:“期末考试再加油。寒假你要是想特别补习语文,就跟我说。全市最好的老师,爸爸也能给你找过来——”
“知道了…”
这时候,前面的道路口又走过来一个人,居然牵着跟麻雀似的小狗,还没刚才大狗的尾巴大,在寒风里哆哆嗦嗦地跑。
“有狗!爸爸,你看那条小的——”我兴高采烈地说,但回头时却忍不住退后一步。
昏黄路灯下,我爸满脸怒色。高举着右手——明显进攻的姿态,仿佛极想抽我一巴掌,此刻正用全身的力量忍耐,慢慢地收回手。
而我只觉得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下意识摆出防御姿态。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我爸冷冷道,“什么猫猫狗狗的?跟你有关系吗?你以后想养畜生,自己工作在自己家养!你妈身体不好,你还想让她为你操多少心?”
“…对不起。”
我爸眯着眼睛瞪我,然后,他眼里的光亮慢慢暗下去。随后的态度就像冷藏室里没放盐的剩饺子。
“算了。”我爸很讽刺地说,“我还指望什么。”
唯一的好事,就是剩下的路上终于安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10.1.1
快到院门口的时候,我跟我爸说想在大街上看别人放烟火。我爸这时候已经恢复了常态,他嘱咐我看完就早点回家,接着又头也不回的走了。离零点其实还一个多小时,街上已经有人放爆竹,噼里啪啦很热闹。我安静坐在马路牙子上,感觉那声音特容易把脑子塞满。
天气特冷,脑子特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流的已经不是鼻涕,而是姑奶奶我热乎乎又宝贵的脑浆。大衣口袋里的纸巾已经快用完了,我活动下麻木的腿站起身,怏然地准备回家。
正在这时,一辆挺长的车停到我前面。车门升起,一对男女勾勾搭搭着从里面走出来。
女人穿着丝袜和短裙,上身是套亮晶晶像宠物狗一样的黑皮草。那男的估计已经喝醉了,站都不稳,一只手扶着车屁股走路。
“阿唐,原来你住在这个小区?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女人娇滴滴地说。
我本来没当回事。然而一辆车打着远光灯缓慢开过,我看到两个反光的圆镜片在男人脸上发亮。嗬,居然是熟人!顺着北风,钱唐身上酒气很浓,扶完车后只能靠在女人身上。他勾着唇没有说话,但眼睛里一丁点的笑意都没有。
…说真的,我到底是什么狗屁八字,短暂的人生中怎么总能碰到这种烂人这种烂事啊。我暗搓搓地想,准备加快脚步走过他们去。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我路过钱唐的时候忍不住侧头看他一眼。正好钱唐从女人的胸前抬起眼。我俩对视了几秒,他眉头微微一皱,我心中立刻产生不太好的预感,赶紧加快步伐。
“…特长生?”
我低头往前快步走,不好意思鞭炮声太响我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李春风?”
脚突然一滑,地上有冰,我重心不稳,得抓着电线杆子才能不摔倒,出了一身冷汗。
身后女人柔声说:“阿唐你喝醉啦!已经开始说胡话啦。”
她这么说,那人反而又不叫唤我了,身后开始传来死一般的平静。
离开电线杆子后,我又继续大步走了几步,但咬了咬牙,转身走回来。
“钱唐?”我叫他。
钱唐略微从女人旁边站直身体,他看着我,轻声说:“让你在家里等我,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冷。”
我糊涂了:“我?在家…出来…你在说什么…”
钱唐打断我,他淡淡地说:“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他身边的女人沉默片刻,问钱唐:“这位小朋友又是谁呢?”
“我的小女朋友。”
钱唐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腕。我感觉头顶的毛都炸起来,但唯一没立刻挣脱他的理由,只是因为钱唐的手和我一样冷。但你要知道,我已经在外面冻了很久。
然后,就是双方各种无厘头的沉默。我其实很不太懂得分辨形势,幸好被惩罚足够多的人都有足够眼力价。我也就陪他们默默地站着,心中骂着老天。
等那个女人翩然走掉以后,钱唐才缓慢松开我的手:“江湖救急,不好意思。”
我也不大高兴,但今天不高兴的事情已经很多,索性饶了他。于是我学着钱唐说话的腔调,怪声道:“新年快乐,再见再见。”
钱唐不由笑了笑,他脸色仿佛又苍白了一层。
“新年快乐,特长生。”他很慢地说。
我不由盯着钱唐的脸:“…呃,你没事吧?不然我好人做到底,扶你回家?”说完我又后悔了,因为钱唐下一秒又顺势握着我的手腕。倒不是占便宜,他好像真的快不行了。
“钱同学,我说,你可真沉啊…”我阴郁地看着比我高一个头,但依旧全靠在我身上的某成年人。
“唉,你不是体育特长生?”虽然这么说,胳膊上的重量轻了些。
我唉声叹气,再看了看他。
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进了钱唐的家门。
把钱唐扔到那大得惊人的皮沙发上后,他闷哼一声,说:“特长生,冰箱里有药盒和冰袋,你帮我拿过来。”
我照着他吩咐都做了,钱唐又平静地说:“怎么没拿水?”
“…然后泼你脸上是吗?”
钱唐睁开眼睛看看我,眼睛里面都是红血丝。
说实话,钱唐家和垃圾场的唯一区别,仅仅在于垃圾场是露天开放式的。他家东西太多了,简直是太他妈的多了。我以为是桌子的东西,在拨开层层的书、草稿和一个特沉的相机后,发现居然是架钢琴。厨房是开放式的(不奇怪!),屋顶上挂着各种易碎的酒杯。本来想给他烧点水喝,但根本找不到烧水壶。再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一瓶一瓶的酒和纯净水。
钱唐倒不嫌弃。他就着那冰水咕咚咕咚的喝下去,吃药的时候也毫不犹豫,跟吃糖似得。
“…啊,其实你吃的就是糖吧。”我拿起那药盒,反复又遗憾的看介绍里的长串英文,“我也想吃糖。老实跟你说,把你搬到这里来都累死我了。”
钱唐笑到沙发都在发抖,而在我变脸前,他指了指前面:“你去翻翻茶几下面,那里应该都是巧克力。”
茶几下面的确都是大盒大盒的外文巧克力,很贵的样子,而且都全新未拆封。我的脸刚才在外面冻得都已经没知觉,钱唐家有足够的糖和暖气,主人既然不轰我,我也就一时不想走,自顾自地拆巧克力。
房间里很静,只能听到我手下悉悉索索的声音。钱唐似乎耗尽精神的样子,只把冰枕放在脖子后面,闭上眼,略有些沉重的呼吸着。我边吃巧克力边打量他,这人即使酒醉都缺乏善良的表情。而吃了好一会巧克力,我觉得甜到齁得慌,也就挑了一个透明又胖胖的酒杯给自己倒矿泉水喝。正吃得开心的时候,突然发现钱唐已经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呃,你要不要也来一块?”
这家伙要不然脑子不太好,要不然就擅长倒打一耙。像现在,钱唐居然问我:“都这么晚了,你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跑到马路上去做什么?”他再乐观地猜测,“是考试没考好,比赛又打输了,所以决定打算离家出走?”
我沉默地缩了下脖子,其实钱唐那风凉话说对了一半。离家出走这事的确考虑过千万遍,但今天具体想让我离家出走的原因,我又是不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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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少发了一大段章节,都没有人说我。冥王星感到很满意。
以后我逼急了只更新一千字,你们知道这也不是第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10.1.2
钱唐估计也就随口拿我寻开心。他取笑完我后,再看向窗外:“马上就到元旦…”顿了顿,自己再说,“燃灯朝复夕。”
我嘴里是塞满巧克力没法说话,但胸口这熟悉的恶寒不会错。钱唐总是突然就冒出古话,像好端端的天气突然打起一股叫“装逼”的雷,他妈的吵死了。不过被钱唐这么一提醒,我突然想起来:“对了对了,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半。”
嗯,时间还足够。我决定在钱唐家待到十一点五十五,然后就能跑到小区门口看别人放零点烟火,再然后我就回家睡觉。
钱唐想了想:“我家有些小型烟花,你要想放,可以拿走。”
烟花?他家怎么什么都有啊。
钱唐打起精神,果然从家里搜出来一小袋烟火。除了行动迟缓,完全看不出这人喝醉了。钱唐找到的烟火,据说是什么“线香花火”,但我看了实物后非常的无语。其实就是一小捆绳子上缠着小烟花,手拿着一头,点燃另一头。姑奶奶三岁就不玩这种东西了。
“…太不给力了。”我很扫兴,“我还以为是大型危险烟火呢。”
钱唐兴致依旧很好:“不满意?那你就在我院里点了吧。”
我提醒他小区内不允许放烟火。钱唐耸耸肩,像个漫不经心的少年:“没关系,这是我家院。我乐意烧。”
没操守,够残忍,我喜欢!我扶着他走到家院子里已经快到零点,越来越多的烟火在我俩头上“嗖”地飞上去,炸开。声音很响,其实距离离我们很远。我和钱唐摸黑坐在小石凳上,点燃那很弱智的小烟花。隔着寒风,他身上依旧是阵阵的酒气飘过来,谈不上好闻。
我看着钱唐的侧脸,知道自己不了解他,也知道自己没资格评论大人的事情,但终于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电影拍完了嘛?今天为什么喝那么多啊?”
钱唐不说话,只是盯着那小烟火,片刻后从眼镜后淡淡看了看我。那眼神我懂,是“你又说了蠢话所以请你乖乖闭嘴”的意思。
我瞬间丧失好奇心:“不好意思啊,你不回答也没关系的。”
但我没想到钱唐居然拿古文打发我。“为什么喝醉?”他缓慢地说,“还不都是阿堵物。”
原本在烟火声中,我就已经很难听清钱唐的声音,偏偏他还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啊?还有,‘阿堵物’又是屁啊?”
钱唐笑笑:“现在不知道也没关系。”顿了顿,他说,“快新年了,特长生,许个愿吧。”
我诚恳地说:“我就特希望你以后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
“啧,许个能实现的愿望。”
——能实现的愿望?我的愿望全部全部全部都实现不了。一边的钱唐大概以为我的发呆是在默默许愿,又点燃了一根新的线香花火递过来。
我闷闷不乐地说:“我问你啊,你说你是编剧。嗯,那编剧写剧本,导演一定要照着你规划的剧情安排电影?”
“基本是这样。”
“即使演员知道你写的破剧情都是假的,也要当成真的东西在演吗?”
“不然为什么叫‘演戏’?”
我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有观众乐意看电视,315晚会从来不把“电视剧”和“电影”当成靶子——明明都是骗人的东西,把“假”的东西当成“真”的——为什么有人因为卖假药进监狱枪毙,钱唐就能被西中请回来做演讲?
所以我由衷地说:“其实我特羡慕你。”
“羡慕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钱唐的声音带些讽刺和好笑,烟火声越来越大,他略微加大声音,“你羡慕我什么?没有家长管?不需要考试?可以晚回家?能随便喝酒?很自由?”
狗屎,这也太小看我了。钱唐现在有的那些东西,我长大后肯定也会有。就算没有,一切也都会好起来的。
“既然这么豁达,那特长生,你羡慕我什么?”钱唐好像好奇起来,打量我。
我不说话,只是盯着手上的小烟花,光亮闪烁,像整个手指都在发痒。钱唐耐心的等着我开口,眼睛也下意识跟着我的手移动。我恶意地上下摇动小烟花,看他锃亮的镜片又开始反光,阴险又可笑的样子。
大概是喝多了酒又被冷风吹,钱唐罕见的不依不饶追问:“李春风,说说你羡慕我什么。”
吵死了,大人也这么需要存在感吗?但我的愿望根本没必要告诉别人,于是开始瞎编:“我就是…就是羡慕你身为编剧啊!写东西的话,可以随便写吧,能把假的东西都写成真的。这感觉应该挺爽,对了,”我想起来,“你刚才不是让我许愿吗?我希望你以我为主角写个剧本!”
钱唐却像是完全失去兴趣。
“这就是你的愿望?让你许个现实点的愿望。”
“这很难实现吗?难道你不是动动笔就可以写剧本吗?”
钱唐明明白白的挖苦我:“让我写东西很贵的,特长生,你出不起我的价钱。何况,外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我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