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愣地瞅着那个突然离自己这般近的影子,唔,是个。那影子却像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变故一般,依旧不紧不缓地径自往前走着。“嗳?”一急,下意识地抽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袂。

他的衣袂沾了夜露,有些凉,一截背影默然立月色清辉下,白裳清寒,好似本来就是月光的一部分。有些晕沉,手上使不出力,便一直攥着半截衣袂,把整个胳膊的重量都吊他腕上,却执意没松开手。

良久无言。

那影子缓缓回过身,淡如月潭的眸子不知落了哪里,神色看不分明,的视线里糊成白茫茫的一片。扔拉着他的衣袖,举起执酒壶的手自己头上敲了敲,喃喃不知所言:“白慕…是看见这里,才要走的?”

身子摇摇晃晃的,酒壶敲额上,也不觉得有多痛。耳朵也不大好使,听不清他究竟有没有应。只觉得私下悄寂,偶尔有清池边传来的锦鲤出水声,有小虫撩动花叶的窸窸窣窣声,却听不出来他开口了没有。

一只手从掌心里抽走酒壶,似轻声讽了一句的酒量,又侧过头,兀自饮了一口。掌心没了酒壶空空落落的,重心也不大稳,往下跌了一跌,又撑着他的手腕勉强站稳。头抬起来,正撞见他微抿一口放下酒壶时的侧。他的唇有些薄,润过酒液后泛着朦朦胧胧的淡泽,不比平日里的清冷寒凉,好像隐约散着酒的甜香。

喝醉了的都有特权。一是杀不犯法,二是就算有指责说确实犯了法,也可以狡辩说自己其实不犯法。至于喝醉了的为什么都没趁着喝醉去杀,一定是因为他们醉后没有如这般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个杀的良机。暗自佩服了自己一会儿,觉得不能浪费自己的天赋。于是用空落落的拳头又捶了捶脑袋,想把自己再敲清醒一点。不想却越敲越浑。

罢了罢了。撑着浑成一团的脑袋往前又走了一步,觉得没什么力气,又往他身上靠了靠。他这才俯首,眸光淡淡地落的脸上。靠了会儿,好容易有了点力道,便往上踮了踮脚。他低下头来的动作正迎合了,又努力踮了踮,方便地寻到他的唇,不加考虑地凑了上去,像蜻蜓点水般,轻染几分他唇上的凉意,再抽身离开。

这个动作极花力气,连扶住他的力量都耗尽,听天由命地往下跌了跌,却突然被支着胳膊抱起来,晃晃悠悠地立稳。身体软绵绵的不像自己的,连笑也软绵绵的:“喂…觉得讨不讨厌?”

他喑然。

半晌,“默认是讨厌,还是不讨厌?”

仍是静默。

有些恼:“那是讨厌了?”

花叶撩动的窸窸窣窣声益发清晰,看不见的鸟雀蒙夜色里传来清亮的一声啼叫,再没有了下文。一截云雾如轻薄的乌纱,飘飘然渺渺然,自月下缓缓浮移。

万物阒寂。取走他手里的酒壶,随意找了块凸起的石头坐了下去,抬手喝了一口,不再紧盯着他的眸子。脑子像被酒液糊住了,混沌又烦躁。索性往石头上一倒,侧枕着自己的胳膊,沉着眸子作最后的试探:“…那,那不讨厌呢?”

悄寂许久。以为他今日打定了主意不准备说话,便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睛,干脆想顺着困意睡一会儿。

却阖上双眼的那一刻,听到一声淡漠低沉的“嗯”。清淡得微不可闻,却没有往常的生冷寒凉,这般轻的一个字,竟也能让听得出几分郑重。

以为是出了幻觉,睁开眼滚了两圈眼珠子,又觉得不像。困意这时占了上风,遂满意地嗫嚅一句,便沉沉睡了过去。好像是自己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黏风里,道:“挺好的。”短暂地一顿,声音揉成了面团子,渐渐放低,“也觉得,不怎么讨厌。”

昏睡前好似有谁的笑影面前虚虚一晃。那笑里有讥嘲,有调笑,有溺爱一般的温和,有寂寥萧索的黯然,和凉凉的、如夜露一般冷清又和润的目光。

这一夜如真似幻。

梦醒时分已自己的房中,喉咙里还残留着醒酒茶的味道,不知是何时灌下的。待起身穿过卯时三刻的晨光,毗邻的厢房门口踌躇了半日应不应敲,却只有一个仪清迎过来,手捧一只通体雪白的灵鸽。

怔怔道:“…白慕呢?”

她笑得温和有礼:“回上仙,昨夜怨灵封印又有异动,尊上连夜赶去枉死城了。”

“…那他还回不回来?”

仪清恭顺地低着头,道:“此回封印异动牵扯进了枉死城地底的狱渊,来势汹涌。阎王爷已派去鬼兵镇守枉死城,需尊上主持局面。事成之前,怕是不会回来了。”

狱渊,封印着魔龙夕城的地方。皱了皱眉。灵宝天尊道是若银翘触到这一层,则必死无疑。这里头的复杂,必得回紫微垣后,向爹爹一询方能获悉。

心里布着阴云,又莫名有些失落。虽说蓬莱仙岛时,白慕他便立场鲜明,显见得不让去枉死城。不愿依他,坚持追到了酆都,却依旧最后一步被遣回了紫微垣。这本来无可厚非,可临行之前他便不告而别,便教不太高兴。

不高兴归不高兴,面上还是得把礼数圆过去。向仪清道了谢,拎着那只白慕留下的灵鸽回了屋子。据说一个红鸾星动的女仙容易患得患失,突出表现忽喜忽忧,忽而高兴忽而恼怒。这种症状持续久了之后,就有一定风险产生虐待动物倾向。

作为一个刚刚确认自己动了凡心的女神仙,醒来时曾万分纠结过,要如何面对白慕。没想到他连让面对他的机会都没留下,实是令发指不可原谅。

扯着一脸懵懂的灵鸽君思忖,究竟要如何宰了它,方能是个解恨出气包治百病的宰法。这样思忖了半日,觉得一个的智商不够强大,于是决定本着团结就是力量的原则,把鸽子提进了凤凰的牢房。

几天没有见过肉的凤凰十分感动。当然,他十分克制地双手交叉摆胸前,装模作样地冷哼一声,企图掩饰他的感动:“不要以为一只肉鸽就能让本座原谅。再不把大爷放出去,本座就把也烤了。”

肉鸽君被扔下地,无辜地走了两步,眼神甚清澈单纯。

指着步履蹒跚的肉鸽君,道:“怎么看出来它是只肉鸽的?紫微垣豢养的仙禽数不胜数,品相这般好的信鸽也是少见。是有多饥不择食?”

被肯定了生价值的肉鸽君扑腾了一下翅膀,眼里噙着一汪泪,回头深情地瞧了一眼。

灵兽之中,仙禽本来便是观赏性物种,即便是如来尊者座下那只一振可飞十万里的金翅大鹏,也只不过是好看的同时,学了一点业余技能,以增加观赏价值。因此,作为一只可以送信的实用性仙禽,肉鸽君对自己的生价值给予了高度肯定,大概还感到深深的骄傲与自豪。

但不得不说,对于能千里传音万里观心的神族而言,送信这个技能实是——百无一用。

同情怜悯地瞅了瞅肉鸽君。它似乎感受到了对它的嫌弃与鄙视,默默地又低下了头。

凤凰听说这只鸽子不是他的盘中餐,眸子不易察觉地暗了暗:“鸽子不用来煮,还想用来作甚?”

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多日无处宣泄暴力倾向的凤凰来了兴致,拽过灵鸽打量了会儿,忽然蹙起了眉头:“阿姒?居然真的是阿姒。白慕怎么把它给了。”

“什么阿姒?”叠起眉心,狐疑地瞧着他,“怎么知道这只鸽子是白慕的?”

凤凰扯过鸽子的一只腿,指着上头的一道金纹给看:“阿姒是他亲手养大的灵兽,原身是一只金翼白羽鹤,陵光神君问他讨了万年都没讨到。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下了封印,来充一只信鸽。”

凝神瞅了瞅那道金纹,果真有灵力流动的痕迹,惊叹了一句“果真”,忽然又觉得哪处出了差错。拧着眉心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寒着一张脸,盯住凤凰:“为什么会对他这般了如指掌,连一只小兽都一清二楚?”

第三十章

凝神瞅了瞅那道金纹,果真有灵力流动的痕迹,惊叹了一句“果真”,忽然又觉得哪处出了差错。拧着眉心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寒着一张脸,盯住凤凰:“为什么会对他这般了如指掌,连一只小兽都一清二楚?”

早很久以前,便揣过这个疑问。凤凰放着银翘和尘月两朵桃花不要,偏偏追着白慕喊打喊杀,这里头必有蹊跷。但当事实摆眼前,巴掌大的心肝还是抖了一抖。

凤凰却丝毫没有察觉的异样,依旧饶有兴致地摆弄着阿姒,满不乎道:“这有什么,本座知道的事情多得是。”

他低头专心致志摆弄一只白鸽的模样甚天真可。私以为他再这么天真可地对着白慕一路追杀下去,实不是什么好事。此事不能急于一时,耐心地拍了拍他的肩,道:“这只鸟就给玩了,明天跟着回紫微垣罢。”

凤凰全身上下最卓著的优点,便是好骗。因此对他说道,阎王爷是如何如何地痛恨他,要把他弄出这间鬼屋子是多么多么地不容易,只能借着紫微垣的名声把他带回去。这个理由是这般这般地漏洞百出毫无逻辑。

但凤凰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信了。

十分欣慰。第二日随文曲师父回宫时,心情也没有那般不痛快。抱着果子踩云头,历过数千凡世,飒飒罡风吹散九天烟霞,自南天门往后,蒙蒙云雾外三清层峦隐约叠起,久违的景象熟悉又陌生。

此时此刻,文曲师父漾着个满意的笑,摇着折扇立前头。凤凰护着手里一只羽翼光洁的灵鸽远远坐一边,不知想些什么。眼瞧着紫微垣愈发地近了,拽了拽文曲师父的衣袖,诚恳地请教道:“师父,您老觉得把个魔族氏搞回去,爹爹会不会打死?”

文曲师父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依帝君的性子,必然是会的。”

手一抖,险些把怀里的果子扔下云头:“师父!”不带这么看着徒儿送死的那!

果子惊恐地往胳肢窝里钻了钻。

文曲师父把果子扯出来顺了顺毛,漫不经心地抚慰:“无妨,帝君要惩处,还未必是为了此事。”

“…”

文曲师父不愧是爹爹的心腹,料事如神这四个字上从未失手。等到们一行按下云头,踏入紫微垣的宫门时,方领悟了这个道理。

三清乃无上之天,自有一股飘渺清肃之气,紫微垣又为众星之主,掌天经地纬,役雷点风雨,率日月星辰以律四时。四时之理,最为虚无缥缈,因此紫微垣的宫门也颇应和此理,一道银紫流霞刺透云烟,如彩练当空,又如瀑流轻下,朦胧间拢了薄雾,隐九天光华之后。

少时常觉着,这道银紫宫门,是紫微垣唯一称得上灵动韵致的物什。只可惜当年生养此处,并不觉得刻板无聊,如今尝遍了间与地府的鲜头,才发觉这里头的了无生趣。

不知是懒得管无关之,还是近几年养出了一副慈悲心肠,爹爹出乎意料地友善,命宫安顿了果子和凤凰,只将一招去问话。久无住的茗馨殿更了套衣裳,做足了礼数,才揣着个紧张忐忑的心去紫极正殿拜见爹爹。

紫极正殿是爹爹的议事之所,从前紫微垣时,也只有犯下大错时,才会正殿领罪。一顿训是免不了的,一顿罚也是少不了的,痛苦就痛苦领训和领罚时都得跪着。紫极殿铺的玉石砖冰凉冷硬,泛着寒气,常常跪得膝盖冻伤,那疼的滋味至今还能回想起来。

拢了宽袖护腰前,折了裙沿铺地,才徐徐跪下。上座坐着的神君宝相庄严,一袭紫袍云纹古朴,衬得那张肃然的脸愈发威严正气。是了,爹爹从来都是公私分明,乃至甚少有“私”的时候,这般严厉板正的模样,倒也熟悉。

不等爹爹问话,清了嗓子,低头道:“绾儿私下凡间三年有余,有违天条,爹爹若要将绾儿打入诛仙台,绾儿心服口服。”方才更衣时问过司墨,道是这三年三界宴席常常有,爹爹一直宣称告病卧床,应是本着家丑不可外扬,打定了主意替隐瞒,此罪多半是私了。于是这番话特意说得离谱,名为请罪,实为威胁。

爹爹神色沉笃,铁面上瞧不出分毫情绪,声音厚重威严:“看是越来越不知规矩。”

“绾儿不敢。”头又垂了一垂。

“罢了。”爹爹沉厚的声音略带不满,吩咐道,“这几日的茗馨殿里思过,不得外出。等收了的凡心,随去莲观池走一遭。”

猛地抬头:“莲观池?天帝他老家又要纳妃了?”

“这一回是他们天家的三子,少泽。皇子殿下特意与提起,要届时赴宴。”原来急忙把召回来的不是爹爹,居然是少泽这个混球。

说来少泽与曾入过同一个学宫。那时候仙界子弟都须到天家办的学宫里进学,后来大概由于各宫都热衷于给自家子弟开小灶,纷纷以行动对统一教育表示了反对,学宫也就没能开下去。因此少泽与年幼时堪当狐朋狗友之首,一起做了不少混账事,长大之后却只偶有相见,不复当年形影不离,说来也是件憾事。

少泽能记挂,自然令有些受宠若惊,便有一问:“少泽竟也要娶妻了?是哪家的女仙?”

爹爹对的刨根问底一向懒于回答,只简短答道:“赤狐族的族长,尘月。”

尘月?!大吃一惊:“赤狐族乃是妖族。神族与妖族速来不睦,天帝他老家是怎么容忍这么个妖族的媳妇的?”何况,何况尘月她不是喜欢凤凰吗?!

“上清大帝布下乾坤卦,算到神魔二族千年以内必有一战,仙界式微,谋求外援乃是不得已之策。”

天上的老神仙大多刻板迂腐,自命清高,不屑于与妖类为伍。这一回天帝为拉拢一个妖界氏族,竟不惜用上让少泽娶妻这等急于求成的下下之策…看来这魔龙传承,必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才罢休。

安宁了数万年的仙界,怕是快要不太平了。

忽然想起一事,今时今日神魔之间的矛盾恐怕比往日更胜一筹,那凤凰…“爹爹,带回来的客…”

爹爹的神色忽然微微一闪,神情依旧严肃板正:“他自入魔道,却还有救。紫微垣的教化对他有益,便让他住下罢。”

入魔便是入魔,还有能救的道理?何况凤凰那厮,非之不救,而是其之不自救。腹诽了几句,好爹爹并没有表露出要打要杀的意思,最多给凤凰灌两本经书,大抵伤不到害处。于是草草揭过,伏下头细心听爹爹的训诲。

清规戒律念了一筐,条条严谨刻板,膝上的刺骨冰凉渐渐麻木之后,便有些昏昏欲睡。唯一记得清楚的,是爹爹说,天命自有机缘,若能顺应天命银翘知晓自己身世前加以阻止,或其后加以感化,皆能化解戾气。只可惜天运如此,并不是天道所择的化劫之。

强打精神,只听到此处,觉得甚内疚愧悔。其后甚么造劫养劫之理,甚么化劫应劫之能,皆囫囵吞枣地听了进去,没多会儿便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忘了个干净。

听到日落西归,广寒宫的清辉洒东天,这一天才算完。

茗馨殿禁足了三日之后,便有些熬不住。

茗馨殿里的安宜香熏得满室椒兰苾香,袅袅引瞌睡。着了一袭凤影清裙,百无聊赖趴案上,逗弄鸟笼里的阿姒。司墨时时刻刻守一侧,好似怕这只鸟笼里的鸟飞走了似的。将手上最后半块桃花糕喂了阿姒,用一截竹签戳了戳它白净无瑕的肚子:“说,们是不是都很可怜?”

这些日子闭门思过,本想召果子来陪伴,却被无情地告知,果子它天赋异禀,被文曲师父抓去他开的私塾听课了。咬咬牙,忍了。

找不着果子,退而求其次,让司墨把凤凰那厮给带来陪逗逗闷子,却被再次无情地告知,凤凰他也天赋异禀,被扔进汤谷水里炼体去了。

忍无可忍,这个世界居然已经扭曲到连凤凰都能天赋异禀的地步,不是刻意与作对是甚么?忿然回了殿内,重新坐案前,瞅着正天真无邪地进食的阿姒,忽然对它产生了深深的嫌弃。用竹签戳了戳它的脑袋:“白慕也忒不会变化了。要是变成个鹦鹉该多好?”至少还能聊以解闷。

阿姒抬头茫然地看了一眼,突然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光团来,笼司墨身上,立时令她软绵绵地睡了过去。那团银光重新飘了回来,聚面前,从上而下垂成一卷纸笺的模样,幽幽浮转出一行白字:“施五行咒。”

瞟了一眼昏睡过去的司墨,鬼使神差地照做。阿姒果然“嘭”地一声长高了半个头,成了只白羽彩翼的鹦鹉。瞠目结舌地看着冲不停叫唤“桃花糕,糯米团,芙蓉酥,糖葫芦…”的阿姒,感到世界一阵深深的恶意。

能用阿姒来传递信息的,不是白慕还能是谁?

又惊又怒地吼道:“居然能听到说话!!”

那光幕结成的纸笺上白色的线条流转,最终凝成一行新字:“不要瞪眼睛。唔,这身衣裳不错。”

!大!爷!他他他他他,他居然还能看得见的样子?!

第三十一章

正惊恐地想着,这几日阿姒一直身边,那晨起更衣梳妆,入夜沐浴安寝,岂不是都…白日里仿佛劈下一道紫电,劈得扶着几案摇摇欲坠。那厢阿姒的身上却镀了一轮金光,身形渐渐透明,飞出了笼子。

恍惚回神,伸手去拦,抬手时阿姒却已以一身白羽彩翼的模样,缓缓飞出了窗户。半隙的窗户透进一道微光,逸入紫微垣终年不散的袅袅云雾。那一缕光投进殿内,正落案上搁着的一本《紫微术法图鉴》上。

墙角的司墨依旧昏睡着,没有醒来的迹象。的目光紫色封皮的古书上顿了几秒,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此等好时机,怎能不趁机开溜?

近日禁足茗馨殿中,潜心钻研了一阵紫极咒的解法,却发现此术一旦种上无药可救,唯一的解法便是紫极蛛还蛰伏掌心时自断一掌,以绝后患。但早最后一次见到白慕时,紫极蛛便已有盘踞颈项之势,自然不能用这等自伤八百的法子。

退无可退,他却丝毫不意,乃至文曲师父酆都时,也并未接到他求医问药的消息。方才那千里传讯的法子看似简素,实则极耗灵力,他却尽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对这等性命攸关的大事只字未提。

被紫极咒折磨得焦头烂额,不禁感慨,喜欢上一个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实是件头痛的事。而如今这么头痛,一定是因为喜欢的眼光有问题。

思及此处,幽怨地摘了朵花间小径上独出一枝的紫薇花,紧赶几步向前。嗯,当们头痛的时候,正确的选择该是——找一个同样会头痛的聊一聊。思来想去,觉着还是得找一找那只无所不知的死凤凰。

羲和的日宫三清之东,扶桑映日,炎火成渊的至阳之地,即出汤谷。日出于汤谷,落于虞渊,朝夕相生,汤谷与虞渊实际上是同一个地方,一方能焚灭万物的灵池。数十万年前远古众神们聚一起聊天,觉得一个池子有两个名字,不易辨识,决定化二为一。经过激烈的两轮投票,汤谷因其易于辨识便于书写,赢得了选举,成为了这方灵池唯一的名字。

据传,凡只需饮一瓢汤谷水,便能洗尽凡髓,得道成仙。但文曲师父说,那都是理论上的事情。现实中,就算是灵力低微的幼年神仙,也会被汤谷水灼伤,凡恐怕刚喝一口,就要被烧成灰烬。

因此,当听说凤凰正汤谷之底修炼时,很是吃了一惊。

蔚然成林的扶桑木遍了满地,花落漂浮,踏着一地桃色的扶桑花,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如熔岩一般的汤谷,两手抵着脸颊呼道:“凤凰!凤凰!”

冒着热流的池水居然翻涌不止,中间显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像是要将什么吞并入腹一般荡开一个圆形的口子,掀起层层波浪。一只赤羽金翼的凤凰破水而出,半空中盘旋了几个来回,才缓缓一颗参天的扶桑巨木下停下。

疾走两步跟过去,才发现这只金光闪闪的玩意儿果然是凤凰,并且近看之后不但金光闪闪,而且伤痕累累。赤红如血的凤羽略有些黯淡,布了几处焦黑,像是一块烤焦了的血糯米糕。瞅了瞅奄奄一息的凤凰,联想了会血糯米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化为原形的凤凰一双凤眸更加凌厉,伏地上凶狠地瞪了一眼。掩嘴收了笑,觉得此举确实有些不太厚道,讪讪道:“还是烧焦的时候比较顺眼。”让十分有食欲,咳。

凤凰摆出一张“不可食用”的表情,执著地盯着,眼里满是怒火。

这色荏内厉的凶恶模样由一只焦凤凰做出来,便十分有小果子的风范。幸灾乐祸了一会儿,愈发觉得好笑又可怜,于是蹲下来顺手摸了摸它的头。

烧焦的凤凰固执地偏开头,躲开的手。捉弄心起,偏偏把它的头拽了回来,慈爱地替它顺了顺毛,笑吟吟道:“躲什么嘛?”

凤凰凛然眯了眯眼睛,忽作声,声音凶狠隐忍:“再敢乱摸,老子啄死。”

原来烧焦了的凤凰,还是可以说话的。

缩回手,愣了一会儿,唔,一时兴起,险些忘了正事。遂清了清嗓子,道:“咳,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凤凰不满地斜睨着眼,似乎还沉溺被当成灵禽的恼怒之中:“紫微大帝太不厚道,要杀要剐岂不痛快,偏让老子修仙是个什么劲?”

扑哧笑出了声:“爹爹也忒宅心仁厚,见着谁都想赏个仙缘。凡有一句诗,叫‘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怨的便是仙家孤寂。连凡都嫌弃当神仙,何况一个魔族。”

凤凰抖了抖首羽,昂首道:“本座是昆仑冰下火炎池中孕出的凤凰,乃天地所生,不受三界六道之管辖。仙道魔道,还不是任本座选择。谁跟说是魔族了?”

阴阳初判时,远古众神皆由天地所育,此后三界开辟,各族繁盛,神仙也就大多由凡与妖族飞升而来,少有幸运者如,则天生神脉,由仙界神祗诞下,自出生便入仙籍。如此之后,天地日月的华泽供养三界世,不复当年,由天地所生的灵体也已有数万年未有耳闻。

惊叹道:“古籍里说,凡天地所生必律天地。像天君他老家,玉清大帝元始天尊,以及云游八荒的几位上神,哪个不是呼风唤雨的尊神?天地生的时候…是怎么想的?”而且,拥有这种的得天独厚的仙根,凤凰这厮竟然,竟然选了入魔?

入魔之后再洗尽魔髓重入仙籍,却是个不好受的活。

凤凰丝毫不理睬扼腕痛惜的,颤颤巍巍将自己化了个形,从一只烧焦的凤凰,变成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模样,不仅满脸焦黑,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破烂烂的,随处可见撕裂,露出猩红的血肉。那表情却是满不乎的,双手交叉盘胸前,冷着脸,像个斗气的孩童。

那怄气的模样下,脸色却还是煞白煞白,想必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用最后的力气也要把自己变出个形来。

十分钦佩地想,世上总有两类不怕死。一类明知自己行将就木,却若无其事得没有看得出来,例如白慕。另一类明明谁都看得出来他命不久矣,自己却浑然不觉,例如凤凰。

认命地叹一口气,道:“这一身伤受得真是时候,过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