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想才有可能。”

莫之恨挑挑眉,淡淡道:“那就当我不敢想吧。”沈世珩不接话,她又笑了笑道:“不过,你说的这句话对你很适用。”

“或许吧,我喜欢挑战和尝试。”

一阵冷风袭来,再加上车速本就快,莫之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呵,说来好笑,我记忆里很多美好的回忆似乎都与雪天有关。”

“现在也算吗?”沈世珩渐渐放缓了车速,似乎注意到了她方才的寒颤。

莫之恨点点头,“算啊,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路上又和你没有争执,也算是美好的回忆了。”她顿了顿,又道:“其实你不必管我,尽管赶路就是,我不怕冷。”

沈世珩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清了清嗓子。“谁说我是怕你冷,我自个儿觉得冷了不行吗?”

莫之恨撇撇嘴不与他争辩,这人真是奇怪,被人道谢就这么难受么,非要撇得一干二净。偏偏此时沈世珩又补充一句道:“不过你要是冷得紧不如进去,别一直在这儿冻得直发抖。”

莫之恨忍俊不禁,挑眉看着他,咂了咂嘴。“怎么就这么别扭呢,承认你是关心我会死吗?我说七爷,你也只不过长我三岁,为什么非得端个架子把自己整得像不惑之年似的。”

“我…我乐意不行?”沈世珩微微撇过头去,可惜月色太淡,莫之恨看不见他的脸色已然泛红。“你要在外面坐着就坐着,别多话。”

“又来了,方才还是你说不嫌我吵,让我说话的。”

“我…你管我。”

“好好好,不管你。”莫之恨笑着摇摇头,忽然问道:“七爷,你有梦想吗,你的梦想是什么?”

沈世珩皱皱眉道:“我的梦想是什么你不是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吗?”

“就只有得到沈家的一切吗?”莫之恨专注地看向他,“除了这个呢,你没有别的梦想了?”

沈世珩沉默了会儿,看她一眼,声音略低了些。“如果此生有幸,我愿觅得佳偶,能与她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你一定会如愿的,”莫之恨长舒口气,“七爷,你是个好人,将来也会拥有你想要的东西,觅得佳偶并非难事。”

“未必。”沈世珩看着远处,神色间有些许怅然。“有些事有些人,也许终生不得所愿。不过你也说了,这只是梦想,实现固然好,不能实现,也就是个梦罢了。”

“我怕梦醒,所以不敢做梦。”

“是吗?所以,难道你没有梦想。”

莫之恨低下头去,“我有,可是你不会相信。”

“不妨让我猜猜。”沈世珩凝神看着前方,嘴角似有几丝苦笑。“你不求荣华富贵,但求能与继谦离开长乐城,江湖垂钓,以此终老,是不是?”

莫之恨一震,惊讶地忘了抬头去看沈世珩的脸色。她实在料不到,一个她以为最不可能了解她的人偏偏猜中了她的心思。

江湖垂钓,以此终老,这就是她最大的期盼。

她其实根本不想嫁入沈家,她只想与沈继谦永远离开长乐城,隐居世外,安生度日。长乐城里有太多太多的牵绊,也太多太多的难关,唐婉、秦诗芫、顾家、商场…这些全都横亘在她与沈继谦之间。只有离开,他们两个之间,才有可能永远。

但为什么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不是沈继谦,而是沈世珩。

日夜兼程赶了两天多的路,年初六傍晚,马车终于驶进了江宁城。这回沈世珩反倒不急,而是找了间客栈落脚。莫之恨问他为何不赶紧去织造坊,他道:“路上该急,这会儿却急不得。不能让对方觉得我们是非求他们不可,否则他们很容易坐地起价,我们岂不大亏?先去洗个澡休息休息,晚膳过后我们直接去织造坊老板卢承业府里拜会。”

莫之恨觉得他言之有理,不仅又觉得自己浅薄,便听话地回房好好泡了个澡,多天来的疲累也随之一扫而空。

晚上好好吃了一顿祭足了五脏庙,他们二人方打听了地址去登门造访。卢府的家丁只是稍稍问了几句,看他们衣饰不凡,就立刻进去通传了。没过多久,一位中年男子随他一起走出来,浓眉阔口,看样子像是主事的。

沈世珩微笑着对他抱拳,“卢老爷好久不见,记得上回在长乐城里相见,还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

卢承业哈哈笑道:“是啊,两年多不见,七爷愈加气宇轩昂了。”他说着看了看莫之恨,“这位是?”

莫之恨不知要如何介绍自己,就听沈世珩道:“这是我大哥的得力助手莫姑娘,沈氏绣坊的事一向由她打点。”

“原来是莫姑娘,失敬失敬。”卢承业欠了欠身,“来,二位请进。”沈世珩点点头,率先走了进去,莫之恨便也立刻跟上。她很明白沈世珩的意思,首先要让卢承业觉得他们在沈家有着很高的地位,他才会好好地与他们商谈。

寒暄了几句后,沈世珩这才不紧不慢地切入正题,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道:“卢老爷,你这是成心要我们沈家难堪呀。”

“卢某怎么会?”卢承业忙道:“江宁织造与沈家一向交好,这么多年的生意做下来,何来道理要你们难堪。实在是人手太紧,来不及完工,七爷要见谅啊。”

“是吗?”沈世珩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浅浅笑道:“宣德五年中秋前夕,沈家急需五十匹雪纺白锦,江宁织造在十天内赶工送到;宣德九年,沈家定的两百匹锦缎在运送途中不慎落崖,江宁织造在十二天内重新送到;宣德十年,沈家临时加定一百二十匹湘绣,江宁织造竟在六天内就送到。卢老爷,你还要我继续举例吗?”

莫之恨听他一一报着这些数,心中更添佩服。他确实做了许多准备,相比之下,她真的是什么都不懂。

卢承业脸色有些发白,吞吞吐吐道:“这…这回情况特殊,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不想再与沈家继续做生意了。”沈世珩看他一眼,继续把玩着茶杯。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沈家是江宁织造最大的顾客之一,卢承业自然不能丢了这笔生意。“七爷你真的要见谅,我…我…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啊。”

沈世珩扯扯嘴角,并不说话。只听卢承业接着道:“跟你实话说了吧,这回…这回是周老太爷的主意,我也是没法子。”

周老太爷?莫之恨眨眨眼,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却也顿时觉得头疼。真是一锅粥,沈家、顾家、唐家、秦家还不够,眼前又冒出来一个周家。

第十三章(下)

以命相搏的机会——好!老夫给你们一个机会。日落之前如果天降大雨,我要她像当年芝儿一样跪在雨中一天一夜!你们若做得到,我就放沈家一条生路。

卢承业的话一出口,沈世珩的笑容即刻僵在唇边,脸上立马阴云密布。“你是说…周勤良周老太爷?”

“正是。”卢承业一脸为难,“周沈两家的过节,七爷心里肯定比我清楚。以前周老太爷远在密州,就算有些什么吩咐我也可以打个马虎眼,可年前他老人家举家搬来江宁,我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就别为难我了。”

沈世珩沉着脸不说话,莫之恨碰了碰他,低声问道:“那周老太爷是何方神圣?”可沈世珩只是皱皱眉,莫之恨撇撇嘴,只好询问地看向卢承业。

卢承业看看沈世珩,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才咽了口唾沫道:“周家是密州城的首富,祖上曾经是开国功臣,爵位也是世系的。这两年虽然不如从前风光,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周老太爷不管在哪儿都还算有些影响。”

莫之恨不解,“那您也不至于这么由着他们吧,在江宁城里,谁还不得给您几分颜面?”

“莫姑娘有所不知。”卢承业叹口气,带有一份无奈。“卢某早年曾受过周老太爷一个大恩惠,就算是用我这条命也不足以报答,所以…”

“我明白了,”莫之恨看他也不大想说下去,便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不过周家与沈家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

“这…”卢承业打哈哈道:“这你还是问七爷吧,周、沈二家的事卢某也不好多说。”

“这都十几年前的事了,难为他还一直记得。”沈世珩冷冷开了腔,“周七小姐的死根本与我们沈家无关,他到底何时才能想明白。”

“周七小姐?”莫之恨越听越糊涂,“她又是谁,已经…死了?”

沈世珩呼口气,忍着火气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原来,早年周、沈二家都从同一处定购锦缎,但某一年刚好两家皆临时赠订了货,织造坊因为先应了沈家,所以就推了周家的请求。谁知周家七小姐也是个牛脾气的主,硬是淋着大雨在外头站了一天一夜求老板帮忙。后来这忙虽然是帮上了,但周七小姐回府后便染了严重的风寒,没熬几天就去了。

那家织造坊当然不会有好日子过,周老太爷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另得老板一大家子以莫须有的罪名满门抄斩,而对沈家的冤仇也就此结下,一直在寻着机会报仇。

“这事儿还真是棘手。”莫之恨捏了捏眉心,“其实按我说,周七小姐的死真与沈家没什么关系,从头到尾你们也不知道她曾冒雨求过。但现在怎么办?”

沈世珩握紧了拳头,捏的骨骼声声作响,过了会儿方放松道:“我去求他。”

“你确定你是去求他,不是去打他?”莫之恨怀疑地看着他。

沈世珩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微微摇了摇头。“我是那么鲁莽的人吗?我们现在有求于他,我不会那么笨去打他,低声下气些就是了。只是,”他说着看向卢承业,“卢老爷,如果我能说服周老太爷松口,你这儿能不能在五日之内将货全都赶出?”

“不瞒你说,其实货我都有,就是沈老太爷压着,我不能不照办。”卢承业道:“只要你说服了他老人家,我立刻把货给你。”

“好,那劳烦你再派人帮我送张拜帖去周家,我明日一早就登门造访。”

“我也去。”莫之恨忙道:“卢老爷,拜帖上可别忘了写我。”

“你去做什么?”沈世珩放柔了声音,“我是去求人,你在客栈等我的消息就好。”

“就因为你去求人我才一定要跟去,”莫之恨上下打量他几眼,“我猜你这辈子肯定还没求过人,让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反正多个人多分照应,我要去。”

沈世珩难得的好说话,闻言只是笑了笑,就对卢承业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莫之恨一脸镇静地看着他,心里却是七上八下。那什么周勤良肯定不是好对付的主,她非要跟去,其实也是怕沈世珩吃了亏。虽然她自己也不见得精明,但两个人总好过一个。

第二日辰时刚过,莫之恨与沈世珩就寻去了周府。周勤良悠闲地坐在前厅品茶,看见他们两个进去了非但没有起身相迎,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

沈世珩脸色有些难看,莫之恨拉了拉他的衣袖,怕他发作。他看看莫之恨示意她放心,对周勤良躬身抱拳道:“周老太爷安好,晚辈沈世珩,特来拜访。”

周勤良此时才懒懒地扫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哼道:“不敢当,老夫何德何能,竟能得沈家七爷亲自登门拜访?”

“应该的,”沈世珩欠欠身,“您是前辈,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岂有过门不入之理。不过也请周老太爷您给行个方便,不要为难了我们。”

“怎么,老夫有为难你们吗?”周勤良眯眼打量着他们,尽是嘲讽之意。“老夫如今两耳不闻窗外事,何来闲心管你们沈家的闲事。”

沈世珩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但依旧忍耐道:“既然如此,那么请您和卢老爷打个招呼,让他把手头的货如期交给我们。”

“卢承业?”周勤良笑笑,“他的生意哪儿轮得到老夫插手,对不起,老夫爱莫能助。如果你们今儿来是为了此事,那么请回吧。”

沈世珩一皱眉,声音冷硬了些。“周老太爷,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虽然晚辈对当年的事情不甚清楚,但也略有了解,晚辈能够理解您的丧女之痛。不过事实上,令千金会发生那样的事沈家事前并不知情,这么多年过去了,您就不能看开些吗?”

“笑话!”周勤良也收起了笑,“我害死了你爹娘然后再让你看开些别责怪我,你做不做得到?哼,送客!”

“且慢!”莫之恨忙开了口,对周勤良颔了颔首。“周老太爷您好,晚辈莫之恨,是沈氏绣坊的掌柜。晚辈与七爷都能理解您心里的痛楚和埋怨,所以今日登门也是想请求到您的谅解。不瞒您说,您此次压下的一批货沈家等着救急,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开口求我?”周勤良冷冷哼道:“老夫没什么可与你们说的,请回!”

沈世珩握了握拳,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火气平心静气道:“我今日来了就不会无功而返,您说吧,您要怎么样才肯罢手。我跪下求您,这样可以了吗?”

他说完即刻下跪,莫之恨吓了一跳,忙下意识地跟着跪下,压低嗓子道:“七爷不可,男儿膝下有黄金。”在她印象里甚至从未看见沈世珩如此低声下气地说过话,更不要说向谁下跪求情了,看来他真的很重视沈家的生意。

周勤良不为所动,“你跪吧,你就是跪上整整一夜,老夫也不会改变心意。”

“那您究竟如何才肯给我们一个机会?”沈世珩道:“只要您说,能办到的晚辈一定竭力去办。”

“好!”周勤良“啪”的将茶杯放到桌上,站起身来指着天道:“你要机会是不是?老夫就给你一个机会。日落之前如果天降大雨,我要她像当年芝儿一样跪在雨中一天一夜!你们若做得到,我就放沈家一条生路。”

“可以,但是由我来跪。”沈世珩爽快地答应。

周勤良不依,“不行,你是男子,身体自然好,那还有意义吗?老夫如今将一切交给上天,如果上天肯给你们一个机会,不管她能不能挺得过去,老夫都可以既往不咎,就当此仇已报。”

“好,如果下雨,我愿意跪求原谅。”莫之恨按住了沈世珩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我相信天可见怜,日落之前如果下雨,还请周老太爷遵守约定。”

“那是自然。”周勤良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拂袖而去,似乎认定了如今艳阳高照,上天不会给他们机会。

“为什么答应他?”沈世珩立刻扶着莫之恨站起来,语气里似是责备暗含关切。“现在是什么天,正月里在雨里淋上一天一夜,你不要命了吗?”

“你现在不应该担心这个,你应该担心如果不下雨的话,我们还能怎么办。”莫之恨揉了揉膝盖,蹙蹙眉头叹了口气。“我看得出,这已经是他的最大让步,除了这样,他不会给我们别的机会了。”

“那我宁愿不要这个机会。”沈世珩拉着她向外走,“沈家没有错,何须以命抵命?更何况你是沈家的什么人,就算要死,也不该由你去。”

“你别冲动。”莫之恨在庭院里停下来,不肯再走。“第一,现在天气这么好,会不会下雨还是未知数,我们答应了他也只是权宜之计。第二,就算下雨又如何,我身子一向很好,淋场雨算不得什么,你又知道我一定会以命抵命了?”

沈世珩撇开眼,“总之,不该由你来犯险。”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什么?”

“我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莫之恨重复了一遍,柔声道:“朋友家中有难,我难道不应该为他两肋插刀吗?如果你觉得我不够资格来替沈家做点什么,我真的很失望。”

“扯哪儿去了,”沈世珩拧着眉,“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不肯让你这么做。”

“我知道。”莫之恨笑了笑,正色道:“我只想问,你想不想沈家渡过难关?”

沈世珩脸色暗了暗,“我当然想。”

“那就行了。”莫之恨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了,有这个闲工夫阻止我,你不如去做三件事。”

“哪三件?”

“想想如果不下雨怎么办,祈祷天快下雨,以及为我祈福,但愿我不会淋出病来。”

沈世珩冷着脸却仍是忍不住微微笑了笑,轻轻点了点莫之恨的脑袋。“你啊…”

莫之恨转过身去,笑容却渐渐垮了下来。她愿意为了沈家这么做,可是心里又何尝没有担心。其实她的身子能好到哪儿去,只是不那么弱而以,但这是唯一的机会,她不能放弃。

她在想,如果她因为这样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沈继谦会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吗?为了他以后能过喜乐平安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

为毛最近评论骤减…毛人冒泡了…

那猫科四姐妹捏~兔兔、小龟捏~好多人捏~一直霸王的捏~都开始霸王了么

内牛满面啊。。。

忘了放一个群号~

45268373

里面毛人,是个闲置已久的号,不如用来给乃们讨论之灌水之~

敲门砖:文中任一喜欢的人名~

第十四章(上)

宁愿我不懂——有些事情她不说、不想不代表她真的没有感觉,只是那些心思,说破了又能如何?她宁愿是自己的错觉,也宁愿装一辈子的傻。

也许真是天可见怜,正午刚过,明晃晃的太阳竟被远远飘来的一大片乌云遮了个严严实实,眼看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莫之恨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蹦起来,满是兴奋之情。“真的要下雨了!七爷你看见没,你看见没!”

沈世珩却远没有她来的开心,仍是难掩忧色。“你…你再穿一件?”

“还穿?”莫之恨上下看看棉鼓鼓的自己,好笑道:“就算我愿意也已经穿不上了,瞧瞧,我已经裹了两件棉衣。快走,我们去周府。”

不由分说,莫之恨拉着沈世珩就往外跑,一路向周府而去。才到半路,豆大的雨点果真颗颗砸了下来,瞬间雨势倾盆。沈世珩皱皱眉,一把拽住了莫之恨,“别去了,我们想别的办法。”

“啊?你说什么?”大雨的声音淹没了沈世珩的话语。

“我说,不去了!”沈世珩提高了音量,几乎吼道:“我们回去想别的办法!”

“你明明知道没有别的办法!”莫之恨被雨水淋得有些睁不开眼,“你要是真的不想我病就别浪费时间,快跟我走!”

话说完她又提步向周府跑去,沈世珩看着她渐远的身形闭了闭眼,睁开眼时的神情已像是决定了些什么。

一路奔进周府庭院,莫之恨扑通一声跪下,冲里头喊道:“周老太爷,天降大雨,希望您信守诺言!”

沈世珩很快赶到,竟也是并肩跪在了她的旁边。莫之恨一惊,忙推他道:“你做什么!你快起来!”

沈世珩面色平静,“要跪一起跪,沈家的事,没理由要你一个人担。”

“我不需要你陪着,我也不是在逞能。”莫之恨继续推他,想要他赶紧站起来。“可万一我会大病一场,你也病了的话谁来照顾我?我还想好好回长乐城去,你快起来!”

“不必多说。”沈世珩似是铁了心,“我不是为了陪着你,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沈家若能度过此劫,我今日不会白跪。”

莫之恨蹙眉看着他,咬了咬嘴唇还是忍回了心里的话。有些事情她不说、不想不代表她真的没有感觉,只是那些心思,说破了又能如何?她宁愿是自己的错觉,也宁愿装一辈子的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气温也在慢慢下降,但依然风雨不停。莫之恨跪得双腿已经麻木,整个人不住地打着哆嗦,嘴唇泛白。就是穿上了数件棉衣又有何用,被雨淋得湿透,只会让身子更重更湿罢了。

沈世珩身子到底好些,虽然也冷得发抖,但面上尚有血色。眼下夜幕降临,若雨还不停只怕会更冷下去。他看看脸色苍白的莫之恨,狠狠心将她拉着站起来。“我们回去!”

“不…不可以。”莫之恨牙齿打颤,恨不能整个人缩作一团。“我们已经跪了这么久,现在…现在放弃的话就是前功尽弃。只要再坚持几个时辰,沈家就有救了。”

“那么你呢!”沈世珩利索地解下外面的披风顶在两人头上,“你已经快撑不住了,你相信我,一定还有别的法子,松江织造那边也许会有好消息。”

“也许,就是说不一定。”莫之恨咬咬牙推开挡雨的披风,“你披上,你还是那句话,如果我病了,你不能一起病倒。”

“但如果你死了,黄泉路上至少有我相伴。”沈世珩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莫之恨浑身一颤,神色间却掩饰得极好。“你说什么?雨太大我听不清!别说了,我不想前功尽弃。”话说完她挣开沈世珩的手重又摇摇晃晃地跪下,再也不看他一眼。

她听见了。

可是她能怎么样?

如果有些话沈世珩这辈子只有勇气说那一次,就让她当作没有听见吧。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的全部心思就已经给了沈继谦,而今她的整个人也已托付于他,她没有后路可以退了。沈世珩不过一时冲动,他还有大好的人生要继续,她可以选择的,只有听不见。

沈世珩微抿着薄唇看着莫之恨,眉头慢慢慢慢蹙紧,但是许久之后又缓缓展开,最终化为唇边一个极浅的苦笑。

“好,你跪,我不拦你,也不陪你。”沈世珩蹲下,轻轻托住她的下巴,将她转向自己。“莫之恨,记住现在所有你为沈继谦做的事情,记住你自己是个商人。除了要他赔给你一辈子的幸福,他无以为报。”

“他会的。”莫之恨强迫自己微微一笑,然后看着沈世珩站起来转身而去。她知道自己未免有些残忍,可是她是对的,如果不可能,她就不能给对方一个假的希望。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夜,她在周府里跪着,而沈世珩灌了自己许多酒后,也在周府外头整整站了一夜。她忘了爱情是可以强迫自己放弃,但却不能忘记的。

天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渐渐亮起来,下了一夜的雨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慢慢停了。莫之恨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意识不清,唯一能支撑她的只剩脑海里沈继谦那一抹阳光灿烂的笑容,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为了他撑下去。

只要她撑下去,沈家就有救,沈继谦就能平平安安。

只要她撑下去。

周勤良终于从屋子里悠悠踱着步子出来,看到莫之恨还跪着时眼里不是没有惊讶的。他皱了会儿眉,遥遥指了指她道:“好,老夫说到做到,这次就再给沈家一条生路,从此再不计较。”

“多…多谢。”莫之恨的嗓子已经完全干哑,面无血色。可是她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她终于可以不再撑下去…眼前一黑,莫之恨彻底失去了知觉。

许多许多回忆盘根错节,拼凑成无数的枝丫,缠绕得莫之恨无处闪躲。九岁的沈继谦,十五岁的沈继谦,微笑着的沈继谦,难过着的沈继谦,熟睡时的沈继谦,还有…还有一直站在沈继谦身后的唐婉,一直冷眼旁观着的七爷,他们逼得她无处可逃,逼得她想极力从梦魇中醒来。

可是她醒不来。

这个梦里,她一直在努力地追着沈继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追赶他,他却只是偶尔回头等一等她,看一看她,就又远离。他似乎总是有话要对她说,可是每次她都隔得太远,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而当她极力地靠近了,他就不在了。

告诉我,告诉我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