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

“我哭过,也闹过,可是有用吗?”唐婉缓缓呼了一口气,“到头来,我爹和我两个哥哥还是被当众斩首,我娘还是猝然而逝,我的哭闹改变不了任何事。也许这就是命,之恨,我认命了。”

“为什么要认命…”莫之恨喃喃地问出这句话,却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问自己。很多年前,她记得自己也曾这样问过娘亲,没想到到如今,她还是没有答案。

唐婉牵了牵嘴角,“因为不认命,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我也很想一死了之,可是你知道吗,我连死的勇气都没有。我是唐家唯一的一点血脉了,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到了地下我不知道有何颜面去面对我的家人。可是我活着,却也是蝼蚁偷生,那么悲伤也好,快乐也好,又有什么要紧。”

莫之恨哑然,面对唐婉的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什么。她曾经觉得自己很凄苦,可是现在看着唐婉,她们两个又谁比谁更惨一点呢?

双双沉默良久,还是唐婉先说了话。“我很谢谢你来看我,也请你替我带句话给沈老爷。从此以后唐婉的事情与沈家再无关系,请他不必再多费心思了。”

“但他那样做,你的日子毕竟会好过一些。”

“入了欢场的女子,还能有多好过的日子?就算是艺妓,别人会相信你的清白吗?”唐婉笑着摇了摇头,“我会再和老板说,我愿意像其他姐妹那样去招待客人,也请沈家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

“可是…”

“如果我还是像现在这样,吃好的用好的却什么都不用做,我在姐妹中间会更加难做人。”

莫之恨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同是欢场女子,她却什么都不必做,连老板都给她三分面子,其他女子又怎会看得过去。私下里唐婉吃了多少苦头,恐怕也是不能言说。

“好,”莫之恨深吸一口气,“我会告诉沈老爷,从此都不再干涉你的生活。”

“多谢。”

莫之恨摇摇头,“是沈家把你害成这样,你不应该谢的。”

“所以我只是谢你,并没有谢他们。我唐家会有今日,全拜顾、沈二家所赐。”唐婉仰了仰头,逼退了泪意。“婉儿人单势薄,这一世也许都没有机会报仇雪恨,但也不会接受他们所谓的‘好意’。”

“那…”莫之恨略一犹豫,“那继谦呢?”

唐婉深色一黯,低低别过头去。“请你也替我带一句话给他,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莫之恨鼻子一酸,也撇开了眼。唐婉真的太了解她,知道她来此只会为了沈继谦一人,所以要她带这样一句诀别的话回去。可其实,又怎么不表露了她对沈继谦的不舍。

“好,我会告诉他。”莫之恨站起身来,不忍再久留。“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唐婉点了点头,莫之恨走到门口又回转身来。“还有…顾梦生请我转达一句话,他真的很想见你。”

“嗯,我知道了。”

看来她还是不想见他,莫之恨冲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之恨!”这次是唐婉叫住了她。莫之恨回过头去,唐婉看着她,神情认真地说了句对不起。

莫之恨一怔,“为什么对我说对不起?”

“我知道你喜欢继谦,一直都知道。”唐婉对她欠了欠身子,“真的对不起,我始终在装着我不知道,不过以后,希望你们幸福。”

心里的酸意更浓,莫之恨摇摇头扭头就走,如果她再多待一刻一定会哭出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是她看着现在的唐婉,也没有办法不动容。

两个女子,其实都知道对方心里和自己爱着的是同一个男子,但全都不说破。沈继谦,你何其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我又换文案了…这个不虐了吧…

第十一章(上)

能不能请你看一眼在你身边的我——沈继谦默不作声,莫之恨咬咬嘴唇,将声音放到了最低最低。“还有,能不能偶尔看一看我,看一看一直在你身边的我。"

年关将近,绣坊也迎来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段,莫之恨每日都是从清晨忙到天黑,才能匆匆赶去沈园看一看沈继谦。他如今精神好了不少,只是大病初愈,依然有些单薄。

那日莫之恨从长乐坊回去,不仅把唐婉的话带到了,还对沈继谦说了句:“婉儿一介女子落得如此田地尚能够好好活着,你怎么能让自己变成这样?觉得歉疚吗?歉疚的话就好好过日子吧,留着自己的命才能让婉儿可以忌恨。”说完她就走了。

三日之后再至沈园,丫头婆子都说大少爷神奇般地肯吃东西了,甚至愿意和她们开几句玩笑话。莫之恨心下凄然,却仍能莞尔,只要他能好起来,为了谁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日她看着街上行人渐少,待铺中最后一位客人走了便准备打烊,谁知此时一辆马车忽然行至门口。那马车外头细细包裹着一层黄色锦缎,门帘与窗帘皆以白色鼠毛滚边,就连车夫的穿着打扮也非凡人。莫之恨心知马车中人必定大有来头,当下不敢怠慢,亲自出门迎接。

车夫放好踏板撩开帘子,一位姑娘缓步从马车上下来,身披考究的貂毛披风,肌肤微丰,观之可亲。莫之恨当她便是府中小姐,正要开口招呼,却见她恭恭敬敬地肃手立在一旁,心下一惊,方知正主仍在车内。

过了一会儿,马车内再次有了动静,莫之恨先看见的是穿在脚上的一对绣花鞋,银色缎面,上绣两朵并蒂莲,皆以金线挑边,就连鞋沿上都绘了细细的纹路,可见作工之精良。

再抬头,这双鞋的主人便已踏出车外了。莫之恨不知该怎么形容眼前的人,只觉得她一味的白,白得几乎不见了血色,只有一对漆黑的眼眸灵动,才叫人闻得那一丝生气。

先下车的姑娘扶着她下车,对莫之恨温柔道:“请准备一间雅间,我家姑娘不喜欢人多。”

莫之恨看着那雪白的人几乎无法回过神来,又听旁边的丫头唤了自己几声方有些尴尬地请她们进去,立刻带入了雅间里。

车夫没有跟来,吩咐小二去沏茶后,雅间里便只剩下莫之恨与她们三人。莫之恨忙指了指椅子道:“姑娘请坐吧,我这就去拿些样货来,您慢慢儿挑。”

那姑娘也不扭捏,点点头坐下,微笑道:“那就有劳你了。”

声线柔和,恭谦有礼。莫之恨对她颇有好感,便也笑了笑很快去取了样货进来。“都是新到的,这些是江宁织造,这些是松江织造,您看看您喜欢什么。或者您告诉我您喜欢什么颜色,我再拿些进来给您挑。”

“多谢。”她扭头看向站着的丫头,“素心,随莫姑娘去吧,我喜欢什么你都知道。”

“是。”叫素心的丫头应了声,便示意莫之恨与她一块儿出去。出了雅间,她道:“我家姑娘喜欢浅色,如缃色、艾绿、藕色、荼白,这些都可以。”

莫之恨愣了愣,“这些颜色会不会太素了,大过年的,不妨穿得喜气些。”

素心好脾气地摆摆手,“我家姑娘不喜欢艳丽,除夕夜能穿件儿妃色的衣裳已是大好。莫姑娘不必忧心,尽管拿我方才说的颜色就好。”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莫之恨也就不再勉强,便带着她去看合适的布料。两个人静默了会儿,她忍不住问道:“你家姑娘是身体不好吗?我看她脸色有些苍白。”

素心倒也不忌讳,点头道:“她有心疾,所以身子向来都不是很好。老爷也曾说她面无血色该穿的鲜艳些,不过姑娘不喜欢,府里人也就不勉强了。”

生得如此水灵却患有心疾,莫之恨不禁觉得有些可惜,叹了口气又问:“不知可否告知你们府上是?自然,若不方便就罢了。”

“也没什么不方便,”素心接过莫之恨手里的两匹布,低声道:“我家老爷是当今礼部尚书,姑娘在府中排字第三,所以府中人都爱唤她三姑娘。”

礼部尚书,官拜从一品。莫之恨不由得微微倒吸了口气,不是没有达官贵人来此,只是从一品的大官儿家眷,这三姑娘确确实实是头一个。

二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话,方拿着选好的几匹布进房。三姑娘正端着茶杯有些出神,听见门帘的动静才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选好了吗?真快。”

莫之恨道:“因为冬日里浅色的不多,只有这几匹,您看看还满意吗?”

三姑娘站起身走到桌旁来,细细摩挲着那匹荼白色的布,眼神温柔如水。“这匹很好看,上头银线钩的花样我也喜欢,拿回去赶一赶,过年兴许就能穿。”

莫之恨忍了忍,却还是开口道:“过年还是别穿这颜色了,看着就冷清。若喜欢浅色,这缃色的怎么也看着暖和些。”

三姑娘并不生气,微微蹙眉像是认真考虑了会儿。“也好,穿着白色过年爹又要说秽气,就拿这缃色的吧。不过这荼白的我也要了,留着过完年用也好。”

莫之恨应声说好便准备出去替她包起来,像这种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门时间定不能长,她也无谓拖延。谁料三姑娘却叫住了她,“莫姑娘,如果不忙着打烊,能不能陪我说会儿话。”

“我?”莫之恨看了看素心,见她吐了吐舌头表示并不知情,只好道:“好,您若是不嫌我粗鄙,我也没有赶客人走的道理。”

“多谢。”这已经是她进来后对莫之恨第二次道谢,“我很少从府里出来,所以不想这么早回去,如果耽误了你的时间,请多包涵。”

“哪儿的话。”莫之恨请她坐下,自己也坐到了旁边。既然她想和她说说话,总不能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那多别扭。“其实多出来走动走动是好的,我…我听素心姑娘说您身子弱,总闷在府里未必见得就好。”

“我知道,只是出来了总是容易觉得累,不过多久就又要回府休息。”三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今日能这么坦然地坐着,才央你多陪我一会儿。”

“姑娘言重了。”

“不必再称姑娘,”她真诚地看着莫之恨,“小女闺名秦诗芫,你若不嫌弃,唤我名字就好。”

“当然不嫌弃,”莫之恨笑道,“能和你交朋友是之恨三生有幸。不过你下回再来,我定要塞些颜色鲜艳的布匹给你。”

秦诗芫低头抿嘴一笑,“若真如此,我就拿它们做些衣裳穿,只是恐怕爹爹要惊讶了。”

“尚书大人该感谢…”莫之恨话出口便收住了,毕竟素心对她说的那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能让秦诗芫知道。

“没关系,出身又不是秘密。”

听她这么说,莫之恨才松了口气。“只是我以为像你这般的大家闺秀不会愿意被人知道太多,看来还是我浅薄了。”

秦诗芫摇了摇头,沉默了会儿问道:“这绣坊是城中沈家的产业?”

“是啊,”莫之恨不知她为何忽然有此一问,“承蒙沈老爷照顾,我才能在这儿打理绣坊。”

秦诗芫垂了垂眼帘,似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又道:“以前唐家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听闻沈公子为了此事伤神,不知如今好些了么?”

莫之恨心里忽然突的一下,瞬间有些提防起来。她开始有些明白秦诗芫为什么会突然来此,又热络地与她交谈,原来只是为了问候沈继谦。可是她不明白她怎么会结识沈继谦,这么些日子以来,她从未听沈继谦提过秦诗芫这个人。

“怎么了,他很不好吗?”秦诗芫追问,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些焦急。

莫之恨忙收了收心神,“没有,他现在好多了。唐家的事已成事实,伤心亦是徒劳,不如好好振作。多谢你的关心,我一定会转达。”

“不必了,”秦诗芫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说得对,过去已然过去,相信沈公子有你相伴,再难熬的日子也会熬过去的。”

莫之恨僵硬地笑了笑没有作声,她不管秦诗芫是因为什么对沈继谦如此上心,她只知道沈继谦现在需要平静的日子来过渡从前,她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

秦诗芫又与她寒暄了几句,看起来却似乎轻松了不少,最后笑着告辞时竟眼底眉梢都是释然之意。莫之恨看着她的马车驶远,心里没来由地慌张,便也立刻关了铺子赶去了沈园。

此时已过用膳时间,沈继谦回房休息,莫之恨向沈老爷沈夫人请过安后便径直去了他住的地方。

屋里点了淡淡的白檀香,沈继谦正立于书桌前,似乎在临摹什么。莫之恨敲了敲门走进去,方看清他是在画一幅唐婉的画像,心微微往下一沉。

沈继谦抬头对她笑了笑,便又低头作画。“真可惜,我没有来得及替婉儿画一幅画像,如今只可全凭记忆。”

莫之恨闻言便又仔细去看那幅画,画中的唐婉立于梅花树下,语笑嫣然,姿态含羞,比真人还要美上许多。若不是心里日日想着念着,又怎能画出如此深情之作。

她抬眼看着沈继谦的脸,逼自己收起那一丝一丝的怅然。他挂念唐婉是应该的,如果他是负心薄幸之人,又哪里值得她爱。

静默着陪他作了会儿画,沈继谦终于停下笔来,眼里有几分嘲弄。“你知道今日二叔带回来一个什么消息吗?”

莫之恨摇头说不知,心里却骤然一紧。沈世珩不会有什么好消息带给他,绝对不会。

果然,沈继谦冷笑道:“他说,婉儿明日将把她的处子之身献给她的第一个客人。你知道她选了谁吗?哈,竟然是顾梦生。”

莫之恨猛地一震,来不及消化就听沈继谦继续道:“她居然宁愿选择顾梦生也不见我!我托人去求了多少次,她一概不见,如今却愿意接受顾梦生?害她唐家灭门的罪魁祸首就是顾家,为什么她能原谅他也不能原谅我!”

他托人去求了许多次?莫之恨由惊而悲,深吸了几口气才能开口。“你觉得她那样做是原谅了顾梦生吗?那只能代表她真的很恨顾家的人。沈继谦,你难道想要唐婉以官妓的身份来伺候你吗?你愿意在那样的情况之下与她共赴云雨吗?你那样是在侮辱她。”

“我没有,我只是想见她。”

“有差别吗?”莫之恨愤然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又顿住了脚步回转身来,眼里已带了哀求。“能不能不要再找她,不要再折磨自己?让彼此桥归桥路归路好不好?”沈继谦默不作声,莫之恨咬咬嘴唇,将声音放到了最低最低。“还有,能不能偶尔看一看我,看一看一直在你身边的我。”

能不能,哪怕只看一眼,看一眼我的付出,看一眼我的等待。

第十一章(下)

委身于你之恨无悔——从蜻蜓点水般的浅啄,到唇齿缠绵的长吻,不知是谁先迷乱了谁,又是谁先燃起了一室旖旎。

莫之恨紧紧盯着沈继谦,他却只是茫然地睁大了双眼,毫无回音。还有什么时刻会比现在更让人难堪么?她掏出了自己的心,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闭上眼自嘲地笑了笑,莫之恨推开门向外走,却立刻被沈继谦跑过来拦在了身前。他合上门,直直看着她却又一句话都不说。

莫之恨觉得自己真的受不住了,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你想做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就当你什么都没有听到,你继续守着她,你让我走总行了吧?”

“我…”沈继谦背抵着门,脸上表情复杂。“你从来也没有说过。”

莫之恨苦苦笑着,“是,我是没有说,可是还有谁不知道我莫之恨喜欢你沈继谦吗?沈老爷知道,沈夫人知道,七爷知道,甚至连唐婉都知道。可是纵然喜欢你又能怎么样?我知道我们身份天差地别,我知道你眼里从来没有我,我都知道。”

沈继谦慢慢滑坐到地上,竟是痛苦之色。“可是你从来都不说,从来都没有说过。”

“你要我怎么说?”他真的成功把她逼疯了,“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与唐婉青梅竹马,我已经整整迟了六年,知道来不及了。所以我从来也没有企图破坏你们,我甚至都只能偷偷奢望我能与她公平竞争一次,可是唐家突然倒了,我也一样猝不及防。然后你就把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我还能怎么办?”她步步逼近沈继谦,“不如由你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沈继谦只是颓然地摇头,只字不吭。莫之恨张大了嘴,这样才能让她可以继续呼吸。她也恨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能潇洒地放手,她也瞧不起自己的当断不断,但只要面对他,她永远觉得自己是那么无力。

傻站了会儿,莫之恨揉揉眼睛,蹲到沈继谦身边。“告诉我,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告诉我你不需要我,让我彻底死了这条心,好不好?”

沈继谦抬眼看她,眼神里的情感莫之恨看不清。“之恨…”

“不要叫我,”莫之恨撇开眼,“如果你不能回应我的感情那就不要叫我,我真的想放过我自己。”

死一般的寂静,沈继谦就真的不再出声,连气息都那么绵长。莫之恨在心底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心痛与懦弱,嘲笑自己还不赶紧离开,嘲笑自己还在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梦。她稳了稳心神,准备站起身离开,沈继谦却忽然开了口。

“我一直都看得到你。”

莫之恨骤然看向他,心狠狠地揪到一起。

“从九岁那年开始,你在我心底,从来没有离开过。”

“你说谎。”

“我没有。”沈继谦缓缓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莫之恨的眼泪就这么下来了。

有没有说谎还重要吗?她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一句话?她等到了,可是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快乐,甚至比方才更难受更痛苦,她真的是选了一个最坏的时机来向沈继谦表明心意。此时此刻,她甚至不能确定沈继谦的这番话是不是只是想用她来麻痹自己对唐婉的爱。

可是她看着沈继谦,却做了人生中最大胆的一件事——她蓦然间吻上了沈继谦的唇。她知道自己一定是疯了,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竟也做得出来,可是她只想用这一刻的触碰来铭记。

沈继谦的身子顿时僵住,久久的没有任何回应。莫之恨在心里狠狠地再次嘲笑了自己一把,决定离开他的双唇时,沈继谦却忽然更坚定地回吻住了她。

从蜻蜓点水般的浅啄,到唇齿缠绵的长吻,不知是谁先迷乱了谁,又是谁先燃起了一室旖旎。

只是莫之恨心里是清醒的,她看着沈继谦伸手打落帷帐,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明日唐婉与顾梦生将会做的事,她没想到自己竟更先她一步。她知道自己必然又跌入了一个绵长的梦里,只是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醒来,也不知道醒来后是不是会更加凄惨。

角落里一盏烛火摇曳,莫之恨看得到沈继谦除去了二人的衣物,也感受得到腰腹处的异样,就连他沉重的喘息她也听得一清二楚。她只是想记住今晚,永远记住。

那沉腰一贯的痛楚传来时,莫之恨在沈继谦背上留下了抓痕,眼泪却全都湮没在他细密的吻里。

很好,快乐易忘,由来只有痛苦才能叫人刻骨铭心,而她亦感激上苍,让这个与她分享这份刻骨铭心的人是沈继谦。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醒来时整间房是黑漆漆的宁静,莫之恨睁着眼睛过了许久才适应。沈继谦的手环在她的腰上,呼吸平缓,该是睡得十分沉了。想起方才的一切还是会让她脸红,但莫之恨轻轻拿开了他的手,悄声下床摸索着穿上了自己的衣裳。

做是做了,可是两个人都醒来之后呢?她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沈继谦,所以她选择独自逃开。其实她真的不知道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有没有勇气这么做。不过幸好,只有这一次。

蹑手蹑脚地出了门,莫之恨没走几步却冷不丁撞倒一个人,吓得她霎时三魂去了六魄。

“谁!”她声音都抖了,眼前的人却不出声,待到她看清楚却发现竟是沈世珩。莫之恨有些心虚,一时都忘了去想深更半夜的沈世珩怎么会出现在此。“七爷你吓死我了…我要回去了,麻烦请让开。”

“你尽可以再大声一点。”沈世珩压低了嗓子,却有明显的愤怒。“喊啊,让整个沈园都知道你还在这儿,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方才做了什么!”

莫之恨顿时如梦初醒,又惊又羞,脸烫得发烧。“你怎么会在这儿?”她也压低了声音,“你…你怎么会知道?”

“随我走!”沈世珩并不说话,拉着莫之恨就往外走。

莫之恨急急地去扳他的手,“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

沈世珩回头瞪她一眼,步子却没有慢下来。“你想让整个沈园都知道吗?有事出去再说!”

莫之恨听他这么一说,又看了看前头的路,确定他是要带她离开沈园,这才放弃了挣扎随他走。上天是在和她开玩笑吗?在她最不愿意遇见人的时候偏偏碰到沈世珩。

一出沈园,莫之恨立刻甩开了沈世珩的手,疾步向家的方向走去,但沈世珩却紧紧跟了上来。莫之恨无奈只好停下脚步,“我已经离开沈园了,你也不用担心了,能让我走了吗?”

沈世珩涨红了一张脸,“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懂不懂我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要回去。”莫之恨觉得自己向来与他难以沟通,“至于你的意思,我实在难以弄明白,所以早就放弃了。”

“该死!”沈世珩低声咒骂了一句,拽起她的胳膊往前走。“太晚,我送你。”

“不要!”莫之恨奋力甩开他,“我求你,这么晚了你就回去歇息吧,行不行?”

“你也知道这么晚了吗?”沈世珩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自己方才做过什么了吗?”

莫之恨一怔,发现自己真是完全昏了头,竟然忘了最重要的事情。这回换作是她拉着沈世珩远离了沈园几步,“你究竟想怎么样,你如何会知道的?”

“我去找继谦,却看到了我不该看到的一幕。”沈世珩冷着一张脸,简直能结出冰来。

莫之恨红着脸低了低头,“你看见便看见了,做什么不赶紧离开?”

“离开?”沈世珩冷哼一声,“我若离开,此时就不止我一人知道你们的事,还会有吴伯,园子里的丫头,甚至继皓、继晗那两个孩子!你们当你们在何时何地,偌大的沈园,难道就不会有人去服侍大少爷吗?”

莫之恨被他说的无地自容,是,若是没有他,她现在真是丢一百次人都嫌不够了。

“女儿家最重要的是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沈世珩语气软了些,“你真就那么喜欢沈继谦?还是说,为了得到沈家,你做什么都没关系?”

“我谢谢你,但是不代表你就可以侮辱我。”莫之恨看向他,“我知道我刚才做出的事情于世礼不容,但是我没有半分后悔,我也绝不是为了钱财。”顿了顿,她叹口气又道:“七爷,我不是个傻子,我心里清楚得很。如果说我贪恋沈家的钱,我最应该攀着的人是你,而不是对生意一无所知的沈继谦。我选择了他,也就代表我早就放弃了其它所有选择。”

沈世珩静默了会儿,向前努了努嘴。“走吧,我送你回去。”莫之恨刚要说话,他扫她一眼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一个女子如何能够单独走在街上?我只是送你回去,今日的事,我会当没有看见,往后再也不提。”

莫之恨想了想也就不再反对,乖乖地跟着他往回走。她本来以为沈世珩抓到了她的一个把柄定会大做文章,没想到他竟愿意替他们守秘。不过想来也是,这对沈家来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传出去了对谁都无益。

可是今日…她一定会永远都记住。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H也H的文艺…

第十二章(上)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多像他们之间的感情,莫之恨一直在追一直在努力,而沈继谦只是站在原地偶尔给她一丝温暖,一丝微笑。

明日就是小年夜,店铺会关门五日,此时莫之恨正在弄年尾结帐,忙得焦头烂额。幸好张闯和吴伯也能帮帮忙,否则一天之内算清账目实在有些吃力。

算算日子,距离那一晚已经有六日了,沈继谦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没有来看她,也没有叫她去沈园。凡是沈世尧派人传了几次话,要她去沈园说账,但她也都推脱还没弄好,请沈世尧再给她几日。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沈继谦,她相信沈继谦也一样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所以才迟迟都不出现。她想要怪他,怪他懦弱,可是思来想去却还是只能笑自己。一开始她就是知道沈继谦是什么性子,爱上他的那日起也就早料到了这样的尴尬。

不过再怎么拖也拖不过今日了,沈家的规矩,所有账目在小年夜前必须全部理清并向沈世尧汇报,她今晚怎么也要再去一趟沈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