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见她?……可以吗?”辰星恍然如梦,只觉耳朵里,眼睛里,全身所有的毛孔里都在震撼,发出嗡嗡的声音。他或许做梦也想不到,还有这一天的存在。

“去吧,了她的心愿,了你的心愿。”道君轻声说着,七彩的袖子一挥,辰星脚下顿时出现一团祥云,将他缓缓托去轮回道上。

“你,死后是没有轮回的。因为你没有人的魂魄。我只告诉你这些,希望你能安然回来。”

道君说着,谁料非嫣一把抱住他,“好道君!让我也去看看吧!我好想知道轮回道是什么样子的!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不捣蛋!”

“胡闹!胡闹!”道君拗不过她,干脆展开袖子,把一干人全送去了轮回道,然后自己身体一纵,居然也跟了上去。

“为了不出意外,我要跟着你们。唉,今天这事要被阴间王知道了,我又要被怪罪!”他狠狠瞪了一眼非嫣,她也不说话,只是扯着他的胡子对他甜甜的笑,笑到他都没了火气,只能由着他们去。

第十五章

轮回道上只有虚无,一旦踏足其上,周围的一切都变做了黑暗,只有脚下的小路无限蔓延。辰星犹豫了很久,才缓缓往前走去。等在前方的究竟是怎样的答案?他此刻已经不知道自己渴望的结局是怎样的,但是,只要等再看她一眼!再看一眼!

他渐渐加快脚步,每向前走一步,脑海里就会掠过一付过往的情景。火红的头发,少年一般清亮的嗓音,北方曼陀罗城宽广无垠的苍茫天空。眼前仿佛降临幻境,风雪肆虐,好一片冰天雪地。

辰星深深吸了一口气,远远的,传来一阵妖娆的丝竹乐声,七弦,胡琴,鼙鼓,短笛。忽高忽低,时强时弱,好像一只若有若无的手勾住他的心口,一点一点把他往前领。如果没记错,如果他没有记错,这首曲子就是将他打入无间地狱的送魂曲。

辰星的心跳陡然加快,眼前风雪加剧,他不顾一切地拨开,快步向前走,脚底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喘息间雾气弥漫。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魂萦梦绕了那么久的,所追求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能让自己心安的一种想法。最后的最后,她的一句话,令他神魂俱灭。

相处那么久的欢乐时光,或许他从前一直不认为那是快乐。他求的,是理想之外的结果,过程的一切,都没来得及品味。她欢喜叫嚷的模样,皱眉大喝的模样,沮丧失落的模样,他都没当回事。想从她身上得到一种得不到的结果,就好像蒙着眼睛诉说寻找光明的过程。他错了,一直都错了。

“曼、曼陀罗……”他喃喃说着,风雪喧嚣着陡然破开,黑色的曼陀罗花朵盛开在他眼前。是她妖娆舞蹈的模样,衣袖挥动间,风回雪舞。辰星眼中忽然充满了泪水,是他伤害了她!招惹了之后再随意丢弃,发觉她被杀之后一个劲为自己找借口,迁怒给其他人。他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无法承受事实,遭到拒绝之后就胆怯地退开,发觉自己被她恨着,就选择逃避。

她那样一个人,承受了许多不该由她承受的经历。那一天,为什么默默地看着她走呢?

辰星陡然停下脚步,路,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一扇巨大的,没有边际的门。门紧紧锁着,前面站了一个人。他的心跳声,在这一个瞬间停止了。那人缓缓回头,静静看了他半晌,露出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亲切的笑容。

“辰星,你来了。”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

“奇怪,都走了那么久,为什么还没到头?辰星不是一直在前面的吗?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非嫣探头四处张望,周围只有黑暗,而脚下的路根本看不到尽头,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她低头撅嘴看着道君,“道君,你又耍我!这条路根本不是曼陀罗的轮回道吧?辰星是不是从什么岔路绕过去了?”

道君白了她一眼,“胡说!轮回道上怎么可能有岔路?你又不是那人心中想见的人,当然到不了尽头!辰星现在一定是去尽头见她了,我们只有在这里乖乖等待的份。”

“怎么这样!那你不早说!”非嫣跺脚不依,“害我那么期待,还想看看轮回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清瓷看了看周围,轻道:“原来这里就是轮回之所,我死了之后,也会走同样的路么?投胎之后,还能有前世的记忆么?”

道君干脆坐在祥云上,摞着胡子沉声道:“按道理来说,所有生灵死后都会走这条路。这条轮回道还有一个别名,叫做弃愿桥,通常来说路走完了,前世的心愿也了,魂魄会受到轮回门内荧光的洗涤,重新回到初生时的单纯洁净。不过,轮回的结果是怎样,就不是阴间人能说了算的。”

“那是什么意思?”非嫣瞪圆了眼睛小声问。

道君接道:“很简单。这个叫做曼陀罗的少女死后不想做人,那么轮回道就自动通向六畜轮回。当然,口是心非的人在这里是派不上用场的。明明想做人,却因为各种原因欺骗我们,这也是没有意义的。轮回的时刻到来,轮回之门开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有一点,神可以选择做妖仙,做人,或者做畜生。但妖只能选择继续做妖,人也只能选择继续做人或者畜生,没办法做妖神。也就是说,一旦选择做了人,以后就再也无法变成妖仙。先告诉你们一声,省得死了以后一时冲动,到了后世再后悔。”

“可是,曼陀罗不是说了不想做人?六畜轮回还有十年时间才启动,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等十年?”非嫣觉得不可思议。

道君摇头,“倘若她心愿已了,就会进入轮回之门,至于转世投胎那是后面的事情。轮回门内没有时间流逝,一刹那,或者一万年,在那里都是相同的。能不能找到转世后的人,那就看辰星的造化。”

那就意味着,此次见面之后,说不准日后就再无相见的机会?大千世界,人海茫茫,过个上千万年,该如何把那个人找出来?

镇明叹了一声,极目望向看不到尽头的轮回道。辰星,你打算如何做呢?

“等等!那里是不是有人过来了?”非嫣眼睛尖,突然发现远处走来一人,不由大叫起来。众人也是一惊,纷纷凝目望去,却见那人慢慢走近,黑色的披风,嘴角有些俏皮的笑意,不是辰星是谁?!

众人都愣住,辰星笑吟吟地走到面前,奇道:“哎呀,你们也过来了?一直在等我么?”

非嫣急忙踏前一步,急道:“辰星!……你见到……她了么?怎么样了?”

辰星挑起眉头,露出雪白的牙齿,显然笑得十分舒畅,简直就像变了个人,就是在麝香山做神的时候,也没见他如此神清气爽的模样。他点了点头,“好啦,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我也终于放心,接下来……镇明,你们不是要去太元山么?我与你们一起去!看看热闹也满有意思的。”

“那个……到底……”非嫣见他故意不说,不由有些着急,却也不敢逼问。

辰星微笑着回头望向尽头,轻道:“我送走了她,进了那门里面。她心愿已了,这条路马上就要消失了,还是先离开吧。”

到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能说,不过那样也好,也不需要说什么了。他们看了那么久的对方,还有什么是一定要说出来的呢?她的心思,他已经全部明白,自己的心思,她一定也不会忘。

辰星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金色的小铃铛,那是曼陀罗一直挂在腰带上的饰物。他笑道:“至少留了一样东西给我,以后就是去找她,也有凭据了。还有十年,等她转世之后,我会带着信物去找她。就这些啦。”

道君做出祥云,众人纷纷跳了上去,眼见脚下的路颜色变浅,渐渐化作无数小光点,然后消失无影。道君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金铃,不由奇道:“这不是实物,恐怕是她用尽毕生的妖力化出的信物吧!”

辰星默默点头,静静看着属于她的轮回道缩短消失,轻声道:“只有遇到她的时候,铃才会响。她总说自己是没什么用的半妖,却在最后做了一个铃铛。没关系,我会等的。抱歉道君,我恐怕会一直保着自己的命,以后再不会来阴间了。我要等她转世,多少年我都会等的。所以,我不会死。”

道君点了点头,“至少你二人都选择了自己喜欢的结局,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生在世间的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所以,你也一样。”

辰星勾起嘴角,笑得欢畅。每个人的幸福都是不同的,至少现在的他,已经觉得无比幸福了。

“那么我们就回去了,道君。”非嫣下了祥云,笑吟吟地说着,“谢谢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帮我。道君……爷爷。”

道君吹起胡子,瞪了她一眼,“死丫头居然敢叫我爷爷!我有那么老么?!快走快走!以后也别来了,阴间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只适合生离死别。想快活的话,还是去人间吧!你家汉子短期内是死不掉的!他本事大着呢!”

非嫣挽住镇明的胳膊,对他做了个鬼脸,“他就是死了我也不许他投胎!我可不要那么辛苦去找他!镇明,回去赶紧把敛魂术教给我,我也用什么莲花池水柳树给你做身体!”

镇明哭笑不得,教给她?那可是玩命的事情,万一给他做一个歪七扭八的身子,以后可别想见人了!他摸了摸非嫣的脑袋,转身对道君说道:“那么,告辞,道君大人。”

众人转身就走,道君突然在后面笑道:“那个漂亮丫头,死后愿不愿意留在阴间做下一任道君?你身边的妖仙也可以留下来。”

众人都是一惊,齐齐望向清瓷。她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死了之后再说吧!”她轻声说着,“当世不言身后事,总要先活个够本,再说死后的事情。谢谢盛情,告辞!”

道君默默看着他们的背影,总算结束了么?麝香山的神仙们。接下来,该轮到谁?

****

正月十七,曼陀罗城急报,城北城东发生大规模暴动,到目前为止,半座城脱离太元山控制。曼陀罗城主同日在行宫内失踪,完全放弃对曼陀罗暴动的制裁。情况紧急,暴动领袖叫嚣,责怪白虎将暗星雪藏,指责他利用暗星做了神界之王,乃是逆天行事。领袖扬言,推翻暴政,凡人作主。

同月十九,落伽城急报,城主两日前在行宫内失踪,宫内上千守卫一夜之间失踪,行宫如同虚设。群龙无首的落伽受到曼陀罗城的影响,纷纷摇旗自组民愿队,北上行动愈加迅猛。情势目前暧昧,有大坏的趋势。

同月二十,西方王城关闭四方所有城门,拒绝任何外来者,扬言不受太元山控制,自成一家,城内上下百姓皆拍手称快。

同月,宝钦城……无异动。

“唰”地一声,白虎神色阴森地将面前的这张公文撕个粉碎。果然如此……他想,果然如此!当初将暗星召唤出来,他已经料想过这个后果!数千年下来,早已习惯顺从神界安排的凡人,突然遭遇暗星的蛊惑,宣扬了所谓的觉醒,一直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暴戾终于爆发。

他利用了这种爆发,顺利地推翻了麝香山。人心中的狂野欲望一旦被唤醒,便难有消灭的一日。暗星是他们在黑暗中的明灯,教会他们什么叫永不满足。他曾想建立了神界之后,慢慢安抚他们的暴动,但……还是不行么?倘若没有人最近暗中做了手脚,那些愚民怎可能齐齐暴动?!

后面安排的人到底是谁?谁能让那些原本已经被安抚大半的人重新燃起暴乱的血液?教会他们掠夺,杀戮,顺从内心深处最血腥的愿望。教他们永远无法在安宁中生存,永远不知道满足……是谁?

心中早有答案,但他却不愿意去想。白虎紧紧攥着碎成一团的公文,用力一抛,碎片全部落入案前的火盆里,火舌一舔,尽数成了灰烬。

殿外忽然有人急急奔来,跌跌撞撞地冲进殿内,大叫道:“太……太元王!”

白虎皱起眉头,森然道:“大殿之内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太元山的神官就是这种德行?!”

那人大吃一惊,赶紧伏去地上再也不敢说话。

白虎冷道:“什么事情?”

那人抬头,却是专门服侍澄砂起居的室宿,她颤声道:“回……回禀太元王,暗星大人恢复了神智,已经能说话了,一直叫着您的名字……”

什么?!白虎猛然站起,由于动作过猛,案上的茶杯都被撞得摔去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确实能说话了?与平常没有差别?”他低声问着,只觉情况诡异之极。术刚刚解开没有几天,她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恢复神智。莫非,她果然是假装的?!

“那个……还是有些不同……但属下不知如何形容……”室宿越加慌乱,话也说不清了。

“没用的东西!”白虎怒叱一声,拂袖而去。

恢复神智了,意味着什么?与最近神界的暴动有什么联系?她该不会以为一切都可以由她掌握了,所以得意忘形吧?!白虎快步走着,心底波涛汹涌。该怎么面对?直接当作敌人,还是先看看情况?

还没到后院,他就已经听到女宿在里面大声说话的声音,“暗星大人!现在是冬天,如果要出去也请披上披风!白虎大人马上就来了,您难道不在这里等他吗?”

白虎用力推开门,大步走进去,就见澄砂笑吟吟地抓着女宿手里的披风看个不停,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袍子,光脚踩在地上,好像也不觉得冷。见女宿要给她披上披风,她立即嘻嘻笑着躲开,神态天真。

女宿无奈极了,抬眼忽然看见白虎站在门口,吓得赶紧丢了披风跪去地上。

“见过太元王!那个……暗星大人她……突然就恢复了神智……属下已经让室宿去通报您了。”

白虎不耐地摆手,“废话就不要说了,她到底怎么回事?能说话么?还是只会傻笑?”他见澄砂只是看着女宿嘻嘻的笑,不由更觉诡异。

女宿轻道:“室宿在喂暗星大人吃午饭的时候,她忽然就开口说话了,说要见您。我们见她恼得厉害,只好通报给您……”

白虎正要说话,谁知澄砂忽然抬头看到了自己,她微微一笑,柔声道:“白虎。”然后,他再也想不到,她居然扑了上来,整个人埋去他怀里,柔顺得如同一只小猫。“白虎。”她叫着他,然后乖巧地把脑袋靠去他胸口上,也不说话。

白虎愣住了,实在搞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扶住澄砂的肩膀,低头定定地看着她,“澄砂,你叫我来做什么?你真的醒过来了吗?”

澄砂笑吟吟地看着他,柔声道:“我想你了,但他们不给我出去,只好让你过来。”

白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试探性地问道:“你……还记得什么吗?以前的事情,还记得吗?”

澄砂笑道:“记得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白虎怔了一会,放柔了声音轻道:“澄砂,你先一个人待会,我马上过来陪你。”他回头望向女宿,用眼神示意他去外屋。澄砂乖乖地站去窗边,看着外面的积雪,眼神含笑,那笑,是无色的,却见不到底,有一种妖异的感觉。

白虎在外屋看了她半晌,才冷道:“她一点破绽都没露?”

女宿摇头,“属下一直没有离开暗星大人,她前两天还不能说话,只能呆呆地看着我们。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

白虎沉吟半晌,才道:“我知道了。女宿,你下去吧,暗星以后不需要照顾了。我要你办一件事。”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递了过去,“下去再看。不要忘记去烟水楼找奎宿胃宿。事态紧急,不许有一点疏漏。”

女宿赶紧躬身答应,飞快地离开了后院。白虎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平淡地走进屋内,澄砂转头见他进来了,喜形于色。白虎定定看着她恢复正常的眼睛,眼珠的颜色不再是暗金色的,血红狭长的瞳仁也消失了,她好像完全成了单纯的天澄砂。

他笑了笑,张开手臂,“澄砂,过来。”他柔声说着,将她抱去怀内,“我很想你。”

澄砂抬头,轻轻去吻他的唇,白虎身体微微一震,终于还是抬手按住她的后颈,深深地吻了下去。

吻可以缠绵深情,可以穷追不舍,可以与以前一样。但他们的关系,或许再也回不去以前了。澄砂,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正月二十七,曼陀罗全城沦陷,线人之一不知所踪。暴动由曼陀罗一路南下,至纹瀑,苍雀,冢首山,迄今已有数十座北方城镇宣布脱离太元山控制。加之落伽城依然躁动不安,情势不容乐观。

又一份紧急公文。白虎神色阴沉,将公文放去一边。案上已有同样的公文不下十份,看起来想轻松解决是不可能的了,凡人暴动起来可以没有任何理由,你退,他进,你让,他更进。强行去镇压只会让情形更加恶化。这已经不是服不服的问题,也与追随某个人不同,他们是想自己做王!

“荒唐……!”白虎袖子一扫,案上许多零碎之物立即乒乓掉了一地,一旁的神官们见他心情不好,更是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声也不敢大了。

神乃天之道,统辖凡人,约束他们,引导他们,自古以来不就如此?倘若把神界交给那些永远不知足的凡人,还不知会变成怎生模样!

“有急报!”殿外又传来侍卫惶恐的声音,白虎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送上来!快!”这已经是第几封了?近几日连续送来坏消息,他的忍耐也快到极限了。不随便对凡人出手,不能任意镇压,他不想重蹈麝香山的覆辙!但,除了这些手段,还能怎么办?!劝服的神官被赶,勘查情况的线人被杀,暗中驻守的军队在暴动中不知所踪失去联系,城主们也纷纷消失。这一切简直就好像是故意的,一直忍着,然后突然一齐爆发出来,令他措手不及。

侍卫快步送上公文,白虎飞快展开,「正月二十八二十九,纹瀑发生冲突,暴民引诱良民叛乱未果,争辩升级为肉搏。粗略统计,良民死伤约万人,已有小半被迫答应加入叛军。情势不容乐观。」

白虎揉碎了纸,“刁民……刁民!”他冷冷说着,猛然起身,厉声道:“招尚婴,赋绮,玉成烟三人!其他人无事退朝!”

被点名的三个神禁军统领垂手站在殿中,等候吩咐。白虎顿了一会,才道:“拟旨,你三人领兵分三路出发,尚婴领三千讨伐曼陀罗叛党,无需活口!赋绮领兵一千,兵分两路,分别镇守落伽与西方王城!不许一人出城,也不许一人进城!玉成烟,你领兵四千,守去宝钦城外,一旦发觉任何异动,连城主也不要放过,格杀勿论!”

镇压无用,劝服无用,退让无用。那只好杀戮了!神界岂能任由那些贱民蹂躏践踏?!

三人领旨退了下去,当日太元山出现奇景,天空里密密麻麻飞满了骥兽,神界终于出兵,声势浩大,连半边日光都遮掩了去。

骥兽扑腾翅膀飞翔的时候,澄砂在后面的小院子里玩石头,把那些扁平的石头一个个抛去结冰的池水里,击破冰块。

“星星的轨道,是命运的轨道。漆黑的夜,是你眼中的阴霾……无用啊,无用,银色的兽。垂死是命运,鲜血是装点,高举起你的白骨,歌颂你的太元天下。无用啊,无用……”她喃喃唱着古怪的歌曲,轻轻把石头丢出去,扑通一声砸碎冰块沉了下去,她欢喜地笑了起来。

侍立在一旁的女宿见她一个下午都趴在池子边玩水,不做任何别的事情,终于忍不住说道:“暗星大人……您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么?”

澄砂懒洋洋地回头看他,眉眼笑吟吟地,“记得什么?你说说啊。”

女宿犹豫着说道:“就是……您和白虎大人的过往……怀孕生子什么的……”

“我和他,不一直是那样的吗?你的问话很奇怪。”澄砂淡淡说着,“我完全不知道你想问什么。”

女宿看不出她是装的还是说真话,无奈之下只好问道:“您方才唱的曲子……挺好听的。可我总听着什么无用无用的,您是在说什么无用?”

澄砂“哦”了一声,拈起一块小石子抛出去,轻道:“什么都是无用的,所有的。包括白虎,包括你。也包括……我。”

“我……不明白。”女宿越发觉得诡异。

澄砂笑了起来,“我也不明白。”她又开始哼歌,“凄凉的星星,蒙蔽了我的眼,把虚伪当作妖艳。无用啊,无用……张开你谎言的唇,诉说你空虚的愿,我们一同葬在天父地母之怀。无用啊,无用……”

女宿只觉她的声音越来越妖异,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这次却再不敢搭话,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听着,守着。

澄砂忽然不唱了,拍拍手站了起来,回头笑道:“回去吧,怪冷的。”她随手摘了一株梅花,放去鼻前深深一吸,满面陶醉。“花与雪,洋娃娃和枪……我的一辈子,到底有多长?”她喃喃说着,揉碎一朵红梅。

白虎一早就等在小院子里了,负手看着积雪的苍松,似乎在发呆。澄砂哈哈一笑,将梅枝抛了出去,正砸中他的脑袋。白虎缓缓回头,冷眼看她奔过来抱住自己,抬头对他微笑,“今天回来的真早,特地陪我来了?”

白虎顿了一下,点了点头,露出温柔的笑容,“是啊,一早赶过来,你却不在。去了什么地方玩?”他虽然对澄砂说话,眼睛却是看着女宿的。女宿默默摇了摇头,白虎的眼神更暗了。

澄砂浑不在意他的心不在焉,笑道:“四处看看而已。下午看到天上飞了好多怪兽,密密麻麻的,很有意思。”

白虎轻声道:“那是神界禁军,外面发生了很大的暴乱,北方许多城镇都要反太元山,连落伽城也开始躁动。为了维护神界的安宁,我只有出此下策,将不知悔改的暴民屠杀干净,杀一儆百。……当然,澄砂你一定不明白这些事的,和你说了也没什么用,对吗?”他笑,笑得极温柔。

澄砂点了点头,眼睛都笑眯了起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虎,你要努力啊。别被那些暴民弄得哭鼻子。”她抓了抓头发,伸个懒腰,叹道:“饿死我了,难道还不能吃饭吗?”一边说着一边往院子里走。

白虎上去扶住她,笑道:“马上让人准备晚膳。你慢些走,地上积雪很滑,现在你有孕在身,千万小心不要受伤了。”

澄砂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淡然道:“你就安心吧,这个孩子命大的很,我看一般方法是伤不了的。跌几次应该也没问题。”

白虎脸色巨变,猛然将手抽了回来,眼睁睁看着她对自己天真一笑,快步走进了院子里,再没说话。

“女宿。”半晌,他忽然低声呼唤身旁的手下,“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女宿垂头道:“属下已经按照吩咐,昨夜潜入宝钦行宫勘察松林的举动。属下翻遍所有的公文,书房与卧室都查看过,并无任何异状,王大可安心。”

白虎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大可安心?难!

“属下也已经通知了奎宿和胃宿,情势一旦有任何异常,会立即向您汇报!”

那么,就看着办吧!白虎定定望向深深的院落,事情究竟会怎么发展,就看谁动作快了。

****

从阴间出来,又行了好几日的路,说是赶路,其实大家都在走走停停,还是以游玩为主。神界中心就是太元山,山脚下方圆百里都是禁忌之处,寻常人是不可以靠近的。通常来说,想一窥众神面容,或者想沾些赐福灵气的人,都会聚集在离太元山最近的一个城镇——岷山镇。

当年麝香山最盛之时,岷山镇几乎是人满为患,夏季甚至有人睡在街头,因为所有的客栈都住满了瞻仰诸神的人。然而,如今这里却几乎变成了空城。镇明他们顺着东南官道走了半日,鲜少见到行人,路旁的客栈也关门了大半,剩下的几家小酒馆都在勉强经营,没几个人在里面喝酒。

“凡人的嗅觉很灵敏啊,天下大乱,他们比我们都先知道。看看这里的情况,大约就知道了。”镇明感慨地说着,众人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酒馆,久未接客的小二和掌柜都是懒洋洋地,先送了一碟花生米一壶热茶,就没了声响。

非嫣皱眉道:“这里成茶馆了?我们难道是来喝茶的么?”

掌柜的懒懒说道:“姑娘要想喝酒何不回家乡去喝?酿酒可是很花工夫的,酿出来没人买,难道要我们做赔本生意?将就着喝些热茶吧!顺便告诉你们,这镇子上如今都没卖酒的。我这小店再过两天也要关门大吉了,到时候你们就是想喝茶也没了去处喽!”

众人对望一眼,镇明温言道:“掌柜的何出此言?岷山镇离神仙们最近,日后是有大客源的,为什么要关门?”

掌柜的叹道:“神仙,嘿,神仙!什么都是他们闹出来的,好也是他们不好也是他们。当年岷山是怎样的盛况!如今我们开店的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了。如今新王当政不得民心,北方那里都闹翻了天,听说很快就会打过来了,但上面的神仙却屁反应也没有!平时对我们这些良民都是耀武扬威的,真遇到那些不讲理的就没声音了!我看这里迟早保不住,还是换个太平地方好好过日子吧!”

他说着又乜了一眼镇明他们几个,“你们也早点回去吧!现在不是来看神仙的时机,也没什么好看的。早点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才是正经。”

清瓷见他颇多怨气,不由笑道:“掌柜的真是有意思,倘若太元王当真发威发兵去讨伐了叛党,你大约又要抱怨成天打仗没个消停了。神仙们在忍让,怎么的就不好了呢?”

掌柜的摇头,“姑娘说得好轻松!打仗不打仗是由我们说一句的吗?当政的不得民心,要反是正常,暗星大人不也说了顺着我们的想法去做事么?那个白虎得了天下就废了暗星,多少人不服?大家是冲着他去拥护的?照我说,他就该乖乖退位,打也不好不打也不好,总之就是不讨喜!”

这话说的他们都笑了起来,辰星打趣他,“你不怕隔墙有耳?这话可是大忤逆啊。”

“怕他怎地?”掌柜的瞪眼睛,“反正他也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也没时间和我一个开小店的掌柜计较!”

他那有恃无恐的模样甚是滑稽,明明有些害怕了不敢再说,偏还要做出正经姿态。大家又笑了一阵,说了些闲话,一壶茶很快就喝完了,小二又沏了壶新的,多送了几碟花生瓜子之类的零食。

非嫣他们正商量着待会先找客栈还是先去四处玩玩,忽听外面传来一阵翅膀扑腾的巨大声响,夹杂着偶尔的凄厉鸣叫,四下里顿时黑了一片,好像有乌云罩顶一般。镇明他们赶紧奔出客栈,抬头一看,却见满天都是密密麻麻的骥兽,从太元山那里一直蔓延过来,向北疾飞而去。

“是神界的禁军!”非嫣叫了出来,“白虎派兵镇压了!”

就见骥兽一路疾飞,到了头顶忽地兵分三路,分别往东南北三方飞去,一瞬间就没了踪影。众人相顾骇然,话也说不出来了。酒店掌柜的在那里大喊大叫,“要打仗了!要打仗了!快!收拾东西去,今天晚上就关门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