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灵毓缓缓道:“我期盼着那一天。”
接圣旨就是直接给皇帝办差,容不得半点怠慢。总管用了一天一夜交代那排好王府里的事情,就带着几个家仆和护卫匆匆忙忙地抢在宁棠娇前面当前哨去了。
宁棠娇和刘灵毓又在王府忙活了三天才出发。临走前,她先是去皇宫向女帝辞行,再抽空去了趟刘府,辞别文侧夫。
文侧夫虽满心不愿,但见刘灵毓和宁棠娇两人和和美美,心里头也很欣慰,又从库房里找了点合用的东西让他们带上。
宁棠娇看着那两大箱子,暗暗叫苦。总管走之前交代的东西足足装了十几车,她好说歹说才减掉两车,不想竟然又增加了。但长辈心意不好拒绝,她只好让金花想办法腾出一辆车来。
文侧夫看到那浩浩荡荡的车队也吃了一惊,“这,要不要从府里调几个护卫沿路保护你们。”这么多车的东西,简直像打了“来打劫我”的旗号。
宁棠娇也不推托,忙道:“有劳。”
刘灵毓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宁棠娇嘿嘿笑道:“等到了龙虎城,再打发她们回来嘛。”
文侧夫找来四个穿着劲装五大三粗的妇人,道:“她们是府中好手,单春,单夏,单秋,单冬,有单氏四姐妹之称。有她们沿路保护,我也安心一些。”
刘灵毓道:“四位都是有家室的人,不如回家准备一番再来。”
四人见文侧夫颔首同意,便领命而去。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四人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个简单的包袱,走得虽疾,却面不红气不喘,看的宁棠娇在心里悄悄赞了个好。
将东西扛上车,车队重新调整了一下,就重新上路。
宁棠娇和刘灵毓坐在车队中间靠前的一辆车里。自决定去龙虎城之后,宁棠娇就已经将王府护卫调度等权力都交给了他。刘灵毓也不含糊,将所有人分成三班,早晚两班互相轮换,另一班根据情况随时待命。
京城很大,车队将近关城门的时刻才抵达城门。
宁棠娇掀开车帘,望着城门在自己的视线中越来越远,长长地舒出口气道:“终于出来了!”
刘灵毓笑道:“京城繁华,不知多少人想来还来不了。”
宁棠娇道:“再繁华,我能看到的也只有这么一片地。”
刘灵毓道:“出了京城,你能看到的也只有这么一片地。”
“但我可以走动啊。”她靠着刘灵毓的肩膀,展望着美好的未来,“等我们真在龙虎城安顿好了,就可以向女帝告个假,去四处走走,看看你说的南北风景。”
刘灵毓微笑道:“好,我陪你。”
宁棠娇侧头,撒娇地用下巴蹭着他的手臂,“你当然要陪我。”
金花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天快暗了,我们是找个地方投宿,就地扎营,还是连夜赶路?”
宁棠娇看向刘灵毓。
刘灵毓迟疑道:“你若是累了…”
“连夜赶路吧?”宁棠娇道。
刘灵毓道:“好是好,可是我怕你辛苦。”
宁棠娇笑道:“马都不怕辛苦,我怕什么。”她朝金花大声道,“连夜赶路。”
“是!”金花领命而去。
宁棠娇心里暗暗嘀咕:未免夜长梦多,还是离京城越远越好。一想到女帝冲到自己面前时,宁棠妍眼中闪烁的冷意,她就不寒而栗。
由于她离心似箭,所以整个车队的行程几乎到了日夜兼程的地步。幸好有总管做前哨为她沿路打点,又有驿站换马,因此行程虽赶,倒也有条不紊。
只是有条不紊之余,不免有些乏味。
宁棠娇不得不自己找点乐子来打发时间,其中一个乐趣便是逗金花。有一个问题,她每日都要问一遍,“还有几日能到龙虎城?”
金花头几日还认认真真地回答,结合天时地利因素云云,至后来便根据昨日的回答一日一日地减。
今日又问,金花道:“还有十日左右的路程。”
宁棠娇叹气道:“都走了一个多月了,怎得还有这么长的路。”
银花笑嘻嘻道:“那是因为我姝朝幅员辽阔。”
宁棠娇道:“真该找个机会把你放出去当官。”
银花道:“殿下说话要算数!”
宁棠娇道:“你等着吧。”
银花得意地朝金花挑挑眉。
金花道:“我不愿意出去,我要一辈子伺候宁棠娇。”
宁棠娇道:“说得好。”
银花不服气道:“殿下有王夫殿下照顾,要你做什么?”
金花道:“那我照顾小殿下。”
宁棠娇被她们说得面红耳赤,吐了吐舌头,缩回了头。
车又行了七八日,眼见着胜利在望,宁棠娇蔫了几日的精神总算回来了。
金花银花两人却愁眉不展。
宁棠娇讶异道:“你们不会想家了吧?”
金花道:“殿下,你不觉得昨日的饭菜有些奇怪吗?”
宁棠娇道:“有什么奇怪的?莫非你是说用膳的时辰晚了些?”
金花道:“之前有总管在前方打点,根本无须我和银花操心,可昨日到驿站才知驿站的人根本没见到总管大人,所以吃穿用度都要我和银花重新准备,所以耽搁了不少时辰。”
“总管不见了?”在车上看书的刘灵毓突然从宁棠娇身后探出头。
在他面前,金花银花总会不自觉地恭敬起来。
金花道:“所以我和银花才商量着,是否该告知两位殿下。”
刘灵毓沉下脸色道:“以后这样的事,须立即上禀。”
“是。”金花银花大气都不敢出。
刘灵毓当即派人打听总管的下落。
宁棠娇担忧道:“难道总管出了什么事?”
刘灵毓拍拍她的肩膀道:“或许只是有事耽搁了。”
宁棠娇也知道以总管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耽搁的可能性很小,却还是自我安慰道:“也是。”
到了下午,车队前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宁棠娇从车里探头打量,竟是公门中人,为首的一个穿着绿色的官服,这少说也是个七品官啊。
对方投了拜帖,金花呈上来,落款写着:和春县知县许醇香。
“让她们过来。”宁棠娇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从夫(十)
许醇香带着几个县衙的衙役在马车前恭恭敬敬地跪下,“下官不知摄政王驾临敝县,有失远迎,惶恐,惶恐。”她说是如此说,神情却十分从容,不见半点惶恐之色。
宁棠娇倒是喜欢这种人,神色稍缓道:“你来得正好。本王携皇命而来,本不欲惊动各府县,只是有一事要托你去办。”
许醇香道:“下官惶恐,摄政王但说无妨。”
“本王出巡,沿路由王府总管先行打点,一路无事,直到昨夜,突然下落不明。你既是这一带的知县,想必熟知这一带的地形,可否派人替本王找一找?”宁棠娇以前并不喜欢用“本王”这个词,总觉得说出来太装腔作势,但现在到了外面,尤其是在这些外放的官员面前,便下意识地把摄政王的架子端起来。看了太多微服私访的电视剧,她脑袋总有地方官心思深沉,随时会化身虎狼的错觉。
许醇香道:“下官正要为此事请罪!”
宁棠娇心中不好的预感应验了。她忙问道:“是否有总管的消息?”
许醇香道:“前日有人看到齐云寨抓了一位京城口音的妇人和她的随从,我想兴许摄政王知道她的身份,不想竟然是王府的总管,下官真是罪该万死!”
看她匍匐着身子,头磕在地上,态度卑微以极,宁棠娇满肚子的火也不好胡乱发泄,冷着脸责问道:“齐云寨?那是什么地方?为何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掳人?她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许醇香直起身道:“启禀摄政王,说来惭愧。在齐云寨方圆二十里之内,他们就是王法。”
宁棠娇火一下子就压不住了,“这是什么话?身为一县之长,在你管辖之地冒出这样目无法纪的狂徒,你竟袖手旁观,任她们胡作非为,为祸乡里,你…你如何对得起顶上的乌纱帽?!”
许醇香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她说到乌纱帽,才露出疑惑的表情,“何为乌纱帽?”
宁棠娇语塞,随即气势磅礴地吼回去道:“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快说,为何任由齐云寨作威作福?”
许醇香道:“其实,这齐云寨并不在和春县的管辖范围之内,只是它占据的偌大地盘中,有不到两里地属于和春县所有。”
宁棠娇皱眉道:“你适才不是说齐云寨占据了方圆二十里?”
“齐云寨在三县的中间,和春县占的地最小。其余由迎夏县与送秋县各占一半。”许醇香不卑不亢道。
宁棠娇品出点味了,“起来说话。”
“谢摄政王。”她跪得有些久,全赖后面的人搀扶才站稳。
宁棠娇道:“既横跨三县,便该由三县齐心协力才是。为何还容她们嚣张至今?”
许醇香道:“可否让下官讲个故事?”
…
她看上去像是理解能力很不行的人吗?那种要小故事引出人生大道理的方法已经过时了好不好?直接归纳中心思想很难吗?
不等宁棠娇出言反对,许醇香已经自顾自地说起来,“话说从前有一个猎户生了三个女儿,夫郎早逝,三个女儿都由她一手拉扯长大。后来猎户年迈,不能再去山上狩猎,便让三个女儿奉养她。谁知三个女儿彼此推诿,谁也不愿意承担奉养母亲的责任,母亲伤心之下,一病不起很快就过世了。”
这是三个和尚没水喝的家庭伦理悲剧版吗?
宁棠娇肩膀被刘灵毓轻拍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耳边立刻传来刘灵毓刻意压低的声音,“先找个地方落脚。”
宁棠娇听到现在哪会不明白许醇香的打算,这是借题发挥打小报告。刘灵毓是怕她救人心切,贸贸然地蹚进这三县的浑水中去。
她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许醇香,道:“百善孝为先,这三个女儿实在可恶!可惜这只是个故事,若是真人真事,本王定要将她们问罪。”
“不是…”许醇香想将暗示的内涵歪回来,却被宁棠娇摆手打断,“本王坐了半天的马车,疲乏得很,附近有哪里能歇脚的地方?”
许醇香道:“和春县就在前方不远,下官斗胆迎驾。”
宁棠娇本不愿去和春县,以免对外造成她为许醇香撑腰的误解,但一来她的确需要一个地方落脚,以便打听总管的下落,二来强龙不压地头蛇。她初来乍到,有个本地人指引做事才会事半功倍。因此,她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应允了。
许醇香便让衙役去前面引路,自己徒步跟在马车旁,陪宁棠娇说话。
宁棠娇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当地人土风情。
许醇香知不无不言。
“齐云寨只占着和春县两里地,为何你如此着急?”宁棠娇问道。
许醇香叹气道:“不瞒殿下。迎夏县和送秋县虽然被占了近十里地,但那都是些无人去的山地,对迎夏送秋两县毫发无伤,而我县被占的却是良田。”
宁棠娇有点懂了,“你可曾上禀?”
许醇香迟疑道:“这其中还另有内情。”
“说。”
“其实齐云寨现任寨主古坤青原先是易家军的易蓉蓉将军的正夫。”
宁棠娇一怔。在这个地方听到易蓉蓉的名字实在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许醇香道:“传闻他被易将军休弃,才沦落到齐云寨为寇。”
宁棠娇道:“好歹夫妻一场,自家正夫落草为寇,难道那个易蓉蓉不曾过问?”
许醇香道:“听说易将军曾亲自找上门,却被打跑了,从此就再也没去过。”
这就是家和万事兴的反例吧?自己婚姻不和谐,闹得左邻右舍方圆数十里都不得安生。
宁棠娇道:“总管落在那个…”
“古坤青。”
“嗯,落在他手里可有危险?”
许醇香道:“暂时不会有任何危险?”
“暂时?”听起来不甚可靠的样子。
许醇香道:“其实,齐云寨都是男子,他们捉女人去,是为了…呃,为了传宗接代。”
“啊?”宁棠娇刚发出惊呼,左手就突然被刘灵毓抓了去写字。他指尖轻轻地划在掌心,痒得她一下子喷笑出来。
许醇香叹气道:“此事的确可笑。”
宁棠娇:“…”她不是笑这个。
刘灵毓无奈地放开手,低声道:“问问她,易蓉蓉为何夫郎闹翻。”
宁棠娇干咳一声,以掩饰适才的失态,“你可知易蓉蓉为何与她夫郎闹翻?”
“下官听过些传闻,但未曾证实,不敢妄言。”
宁棠娇发现这个和春县的知县挺八卦的,什么都知道。“你说便是。”
“据说与楚家大公子有些关系。”
“…”果然是八卦。
马车行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进了和春县。
宁棠娇掀起车帘打量,发现和春县不负和春之名,果然遍地良田,处处鸟语花香。
许醇香边走边打量着她的脸色,见她面上流露出赞许,才松了两颊。
浩浩荡荡的车队行到县衙门口,顿时把外墙陈旧的县衙比了下去。宁棠娇下车的时候脸上有点烧,自己这一行实在太像受家族庇荫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了。
许醇香等人并不作如此想,在她们看来堂堂摄政王自该有这样的排场。
宁棠娇借口疲乏要休息,许醇香立刻将她迎入县衙后堂休息。
后堂虽然也很陈旧,但看得出厢房都打扫整理过。金花银花将东西从马车上搬下来,指挥家仆飞快地布置起来。等宁棠娇和刘灵毓下车,里头已经焕然一新。
☆、惧夫(一)
这头宁棠娇嘱咐许醇香派人查找总管下落,那头刘灵毓派出单氏四姐妹去齐云寨打探情况,两人各自吩咐完才回屋。宁棠娇关上门,长舒出一口气,扑到床上一动不动地趴着。
刘灵毓走到床边,弯腰帮她捶肩。
“舒服。”宁棠娇舒服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刘灵毓道:“若累了,不如躺一会儿。”
宁棠娇打起精神坐起来道:“总管下落不明,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