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只有房间亮着,一个人影在窗纸上晃动。
“夏磐?”宁棠娇讶异道。
刘灵毓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大咧咧地推门而入。
屋里站着的人影果然是夏磐。他正低头盛汤,看到刘灵毓进屋先是一愣,随即道:“我猜到王夫定然会去而复返。”等宁棠娇随后进来,他才真正吃了一惊,“殿下也来了?”
宁棠娇想:自己出现在这里大概等于古代一个男人闯入女子闺房吧。她干笑两声,自觉地坐在最远的椅子上,“呵呵,我陪灵毓来的,你们不用管我。”
“你来了。”严能静突然从床帏里伸出手,撩开帐子坐了起来。
宁棠娇抬眸望去。他的面容比初见时憔悴了三分,却越发显出眉宇之间的刚烈之气。她的目光正打量到他的颈项,就被刘灵毓的背影遮住了。
严能静看着刘灵毓,了然道:“她不肯走。”
刘灵毓道:“你应该了解她的。”
严能静垂眸道:“她这个人,看起来温和,其实犟得很。”
刘灵毓道:“她在军中听到你要嫁人的传言,所以才会不顾一切跑来京城。”
“我嫁人?”严能静怔忡道,“嫁给谁?”
“摄政王。”
严能静第一个想到芙蓉王。他诧异地看着刘灵毓,掂量传言有误的可能性。
宁棠娇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听到这里忙澄清道:“此事与我无关。”
夏磐道:“难道是谁误传了消息?”
严能静征询般地望着刘灵毓。
刘灵毓道:“据闻此事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只怕不是误传这般简单。”
严能静脸色一变。若真是有心人所为,就说明有人在暗中虎视眈眈地盯着夏府,有所图谋。
刘灵毓见他和夏磐都沉默下来,便从内室退了出来,走到宁棠娇身边坐下。
宁棠娇道:“他在想什么?”
刘灵毓道:“想退路。”
退路?
宁棠娇设身处地地帮严能静想了想,发现最好的退路竟然是…私奔?
当然这种话她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万一严能静真的和卢满芳跑了,恐怕整个夏府都不会与她善罢甘休。
“汤冷了,哥哥先趁热喝吧。”夏磐将汤端到严能静跟前。
严能静道:“我不想喝,你先出去吧。”
夏磐眼中闪过一抹受伤之色,握着碗的手微微一抖,半晌才道:“哥哥还在怪我擅自为你和芙蓉王牵线吗?”
…
严能静和宁棠娇顿时都有些尴尬。
尤其是宁棠娇。她悄悄地打量着刘灵毓的脸色,暗想着如何解释。
严能静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夏磐面露激动道:“我和父亲一样,都不想哥哥受苦。”
严能静道:“粗茶淡饭不一定是苦,锦衣玉食也未必是甜。酸甜苦辣咸的个中滋味只有尝过的人自己才知道。”
夏磐道:“沙场无情。哥哥怎忍心抛下我和父亲跟着那人去冒险?”
严能静诧异地看着他。
夏磐道:“哥哥莫要否认,我亲耳听到你在佛前许愿,想与卢满芳一道在军营中相守到老。你若真与卢满芳一道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也就罢了,可你为何一定要往军营里头挤?那里食宿艰苦不说,还随时有生命的危险!”
严能静道:“若没有军人保家卫国,又何来安安稳稳的日子?”
夏磐道:“那也不该是哥哥,哥哥只是个男人!”
严能静道:“男人身强体壮哪点比女人弱?”
夏磐道:“姝朝国富兵强,何须哥哥上战场?”
…
敢情严能静是姝朝的男权主义者。
宁棠娇听他们你来我往听得津津有味。
刘灵毓突然插了一句,“难道在你眼中,男儿就只能跟着妻主守在家中庸庸碌碌地过一世吗?战场虽然危险,却是姝朝唯一允许男儿施展抱负的地方!”
宁棠娇吐了吐舌头。看来姝朝的男权主义者还不止一个。
夏磐道:“我只是不想哥哥以身涉险。”
严能静道:“军中人人都有父母,都会有夫郎儿女,她们何尝不是以身涉险?”
夏磐推开身,将汤碗往桌上一放,朝宁棠娇嗔道:“殿下以为呢?”
“这个嘛…”宁棠娇看看他,又看看刘灵毓,干咳一声道,“人各有志嘛。”
夏磐和严能静都吃惊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开明。
刘灵毓从夏磐将话题引到宁棠娇身上起就盯着她,听她说“人各有志”时,眼睛明显一亮。
严能静率先回过神来,眼神比之前坚定许多,“你先出去,我有事与王夫相商。”
夏磐咬着下唇,泫然欲泣的模样,却最终败在严能静的无动于衷中,端着汤碗出去了。临走前,他还朝宁棠娇投去一眼,那目光看的宁棠娇一阵哆嗦。
…
她只是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公道话啊,明明是严能静和他在较真,刘灵毓在旁边帮腔嘛。
宁棠娇无辜地叹息。这真正是躺着也中枪!
严能静的功夫不错,听着夏磐的脚步声确实走远才道:“让满芳先回去。”
刘灵毓道:“然后呢?”
严能静道:“我会说服母亲让她将满芳重新召回军营中。等此间事情淡下去,我再想办法与她会和。”
这不就是私奔?
宁棠娇睁大眼睛,惊愕地看着他。果然是男权主义者,够魄力!
刘灵毓道:“只怕有波折。”既然有人盯上了夏府,他们的一举一动也必然在有心人的严重,想要达成计谋只怕不易。
严能静叹气道:“别无他法。”
刘灵毓也是果断之人,当即站起来道:“你好好保重。”
严能静突然道:“孩子…”
“她叫思棉。”刘灵毓道。
“思棉。”严能静低声唤着这个名字,似乎吃痴了。
宁棠娇与刘灵毓离开房间,一路默默无言,直到上马车,她才小声开口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灵毓一怔,没意识到她说的是哪件事。
宁棠娇道:“那个,我的确是因为夏磐提到严能静,好奇之下去的净空寺,但我喜欢的人是你,和严能静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个一定要说清楚。多少误会就是因为这种阴差阳错产生的,害得男女主人公最后在你猜我我猜你中兜兜转转,白白蹉跎人生。
她才不想这样。
刘灵毓笑了,“我知道。”
“你知道?”宁棠娇愕然。
“夏棉都告诉我了。”刘灵毓道。
宁棠娇:“…”差点忘了他们是闺蜜。
☆、从夫(五)
此后,刘灵毓并没有再去客栈,而是让存正传了个口信给卢满芳。
宁棠娇道:“卢满芳会听吗?”
刘灵毓道:“她只是钻了牛角尖,想通之后,自然会听。”
宁棠娇沉默良久道:“他们真的能在一起吗?”她头一次发现自己也是多愁善感的,尽管与卢满芳素不相识,与严能静交情不深,可看到两个有情人因为种种原因不能相守,心中依旧揪心。
“不知道。”这个计划粗糙得很,中间又有太多变数。可是刘灵毓不得不承认,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但我希望,能。”
两人回到王府,就看到总管站在门外张望,一见到宁棠娇就急急忙忙地冲过来道:“殿下,您可回来了,徐总管等了您半天。”
宁棠娇讶异道:“徐鑫?”对这位人物,她穿越之初便很是关注。古来能够在宫廷屹立不倒的都不是简单人物,何况侍奉两朝。春宴的那一幕足以证明有此想法的不知她一人,不过从她开口养病,决定不问世事之后,就已经将他列为陌路人,所以乍听他来找自己,不由吃了好大一惊。
“他来找我做什么?”她喃喃自语。
总管道:“他是来传皇太父口谕的。”
“皇太父?”宁棠娇头痛起来。还以为辞职就能和这些烦人的事脱离关系,现在看来,是她天真了。她不由想起于清秋的话。难道说,真的要远离京城才能解脱吗?
她不及回房换衣,就匆匆来到正厅。
徐鑫正慢条斯理地饮着茶。
他实在是个很镇定的人。哪怕春宴那样的难堪,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承受下来。
徐鑫看到宁棠娇,立刻起身行礼。
宁棠娇一边免礼,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他的来意。
“殿□体好些了么?”
宁棠娇抬头见他关切地望着自己,连忙回以微笑,“有太医调养,好许多了。”
徐鑫道:“那就好。”
宁棠娇见他不疾不徐的模样,心头越发好奇,问道:“不知徐总管此来…”
“皇太父想见殿下。”徐鑫直截了当道。
宁棠娇道:“为何?”
徐鑫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仿佛想看到她的心里去。
宁棠娇被他盯得心头发憷,眼珠子左右地晃了晃。
徐鑫展颜笑道:“殿下可曾记得,春宴上,皇太父曾邀请殿下常去宫中走动?”
这不是客套话吗?
宁棠娇张了张嘴巴,干咳一声道:“我也想去,只是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所以…”
“原来如此。”徐鑫点点头。
“…”咦?这样就算过关了?宁棠娇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徐鑫道:“殿□体欠安,奴婢不敢久留,这就回去复命了。”
宁棠娇连忙相送。
徐鑫按住她的手,微笑道:“交友贵在知心。”
…
她几时成了他的朋友?
宁棠娇只能云里雾里地笑着。
徐鑫压低声音道:“摄政王之中,以水仙王最关心皇上功课。殿下学识不在水仙王之下,皇上若能得到两位殿下的教导,定然更有所成。”
“徐总管过奖。”宁棠娇知道他在提点自己,可惜他所透露的内容她并不感兴趣,只能打个哈哈。
送走徐鑫,宁棠娇身心俱疲。
从徐鑫的态度可以看出,其他人根本没把她想要置身事外的种种努力当真。说来也是,那位野心勃勃的芙蓉王可是正主儿整整努力了近二十年的,又怎么可能因为她的一番举动就打消疑窦。
她回到房中,刘灵毓已沐浴完,躺在床上看书。
宁棠娇看着他,心头一暖。
幸亏她穿越的只是三分之一的摄政王,要是女帝,一定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
“徐总管走了?”刘灵毓从书中抬头。
宁棠娇道:“走了。”
她想着要不要将今日徐鑫怪异的行为说一说,但刘灵毓只问了一句就不再问下去了。宁棠娇这才注意到,尽管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但在公事上从未干涉对方。她是觉得没什么公事可了的,而刘灵毓却像是刻意地避谈。
或许,他眼中印刻的也是那个近二十年的宁棠娇吧。
理智知道这并无不对,毕竟他们成亲还不到一个月,可感情上依旧难掩失落。
刘灵毓见她面露失落,以为徐鑫说了什么,道:“人生难免坎坷,迈过去便能雨过天青。”
宁棠娇在床边坐下,脱口道:“我们离开京城好不好?”
“离开?”刘灵毓目光闪了闪,“为何?”
宁棠娇低头道:“京城太烦。”
刘灵毓道:“你是指,京中是非多?”
宁棠娇道:“是,是非多,人也多。”
刘灵毓道:“那殿下打算前往何处养病?”
“这我倒没想过。”宁棠娇道,“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刘灵毓道:“南方温暖,四季如春,适合养病。北方凉爽,风光旖旎,也适合养病。”
宁棠娇道:“不如我们夏天去北方,冬天去南方?”
刘灵毓道:“殿下不是去养病?”
“呃…”宁棠娇道,“适当的时候,我也可以表现出养病养得卓有成效。”
刘灵毓忍不住笑出来。
宁棠娇心底有了方案,开心起来。
刘灵毓道:“殿下打算就这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