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晋耐心听她细细绵绵吟诵,室内昏黄的光在她面颊上晕开来,带着融融暖意,总让人一个不小心就入了神、丢了魂,满心满眼就只剩下她眼底似秋水横波的温柔,以及轻轻开阖的娇软红艳的唇。
“这诗写的什么?”要问也不过是为应个景,因她略略侧过身,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就这样看过来,便让他那些个龌龊心思一瞬间都散个彻底。
“是苏子瞻的《昵昵儿女语》,写的是琴声激荡,高低起伏。”
陆晋却咕哝说:“听名字倒是香艳得很,怕不是你会错了意,解错了词吧。”
云意合上书,懒得同“文盲”争辩。转而问:“现如今京城布防可好?依我看辽东还是不大稳当,要当心,可不要给女真人捡了漏子。”
他的手从后环绕,捏住她细长柔软的指头细细把玩,皱眉道:“总归出不了大乱子,方才在书房就是交代巴音,东边还要再派兵力,至少要将定远守住,再隔个三五月把西北的新兵蛋子练好了,也该是时候出关去会一会辽东总兵余世有。”
“又要打仗啊…………”
“傻姑娘,不打仗哪来的太平日子。”
云意纳闷道:“这话不对。”越打仗越是祸乱四起,民不聊生。
陆晋将她扶正了对住自己,饶有兴致地问说:“如何不对?”
她想了想,继而蹙眉道:“好像你也说得在理,但好像又不大对…………”
她歪着脑袋琢磨事的样子实在可爱,他看得心痒痒,凑上去猛亲一口,羞得云意连忙捂住被他亲过的地方,四下看了看,见屋子里没丫头守着才放下心来推他一把,“又闹什么呢,我……我难受着,不行的…………”说到最后自己先羞得低下头,耳根子绯红,伸手掐一把就能滴出血来。
陆晋笑个不停,抬手捏一捏她饱满圆润的耳垂,再勾一勾尖细的小下巴,活生生是个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地主恶霸,“不闹不闹,咱们俩就凑在一处说说话,谈谈心,你看可好。”
她撇撇嘴,不大乐意,“我跟你可没什么好谈。”
陆晋道:“你教我吟诗作对,我教你观音坐莲,怎么就没话可说?”
“观音坐莲是什么?上阵杀敌的厉害功夫么?”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问得一脸傻气。
陆晋顿住,还真做出个仔细琢磨的样子,隔了一阵才点着头说:“嗯……确是一种厉害功夫,不过你如今修为尚浅不应操之过急,不如先学学基础招式。”
云意将信将疑,“我怎么觉得这不是好事…………”
“天地人伦,休憩生养,怎就不是好事?”
这回她总算听明白了,咬着唇气呼呼说道:“我就知道从你嘴里出来铁定没好事,尽在这臊我呢!”
“别气别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陆晋连声告饶,为避重就轻,便开始攀扯其他事,“早几日冯宝来过。”
“他来做什么?现如今他在王爷身边如日中天,本就该避嫌,不与你私下见面。他亲自找你说,恐怕是为了我吧?”
“公主英明。”他拱手作揖,一副正经回话架势,“他说有一故人日夜忐忑想与你相见,只是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冯宝虽未点破,但“故人”是谁她心中透亮,一时间沉下脸来,涩然道:“你说什么了?”
“我问他是男是女,是男人就没得说,绝对不行。女的么,倒还能考虑考虑。”他正说着玩笑话,不经意瞥见她越发难看的脸色,不由得身形一顿,问说:“这是怎么了?不想见就不见,没什么可为难的。”
云意缓上些许,终是没能忍住,多嘴问上一句,“冯宝还有别的话没有?”
陆晋道:“只说那一位身体不大好,看了许多大夫也未见起色,若不然也不会如此相求。”
她心下一片酸涩,闭上眼忍住泪,深呼吸时能够感受到他突然收紧的双手,他的担忧透过指间力道传进她心底,她睁开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眸,同他说:“不见,见了面也没话说。不过余下的我不能透露,只能告诉你,绝不是男人。”
闻言,陆晋牵了牵嘴角,故作轻松,“得了,这么招我就放心了。”
“二爷,殿下…………”门外红玉试探着问,得了陆晋一句“进来”,适才挑起帘子与绿枝一道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送上桌。
云意当即就开口推脱,“我这可饱得不行,再吃要吃坏了。”
陆晋笑,“是我差厨房现做的,前一阵跟巴音说得心烦,就想着回头来吃碗面垫垫肚子。怎么,要不然你也尝一筷子?”
云意伸长了脖子去看,一碗面做得汤清油亮,上头撒着细细的葱花、薄薄的鸡肉,正蹿着香喷喷热气变着法子勾你腹中馋虫。她看看面条再看看陆晋,犹豫了一会才说:“尝一口倒是无妨,只不过……我可受不起二爷再亲自动手了。”
他便招招手,吩咐红玉,“再给你们主子拿个小碗来。”
于是她与他在初夏寂静安宁的夜里,有了分食一碗热汤面的缘分与幸运。陆晋的一大碗都下了肚,云意的小碗里还剩着面汤,被他端过去仰头就喝个干净,再擦擦嘴,大大咧咧站起身,绝没有剩一口的习惯。
他吃饱喝足,端起杯慢慢饮一杯高粱酒,还能灯下赏美人,再惬意不过。“三召回门,肃王与你二姐都在宫中,咱们见一见走个过场就回。”
“二姐也在么?”她盘腿坐在榻上,一只手撑着侧脸,半眯着眼睛,吃饱了就开始犯困,“我还真有点儿怕我二姐。”
“怕她做什么?”他嗤之以鼻,浑不在意,“她算哪根葱?”
“她是我嫡亲的姐姐!”云意蹙眉,声音也发冷,“再不许你这样说她。”
陆晋没所谓,认错态度一流,“关起门来你最大,自然都听你的。我这里再不提她,总可以?”
云意道:“说起来我倒还忘了问,为何我的公主府一转眼成了二姐府邸,这事儿可没人来问过我,谁做的主,二爷可清楚?”
“这……”他抬眼看四周,瞄过了花瓶、盆栽、多宝阁,就是不去看云意,见她没打算轻易略过,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那时候你下落不明,我这里……一多半都以为你不在人世,哪还有闲心去打听一座没修完的公主府,好心帮她一把也不过是看在你的面上,替你照顾家人罢了。”
这事深究起来大家脸上都无光,不如轻轻放下,就此了结。云意低头笑了笑,站起身来绕过他往床边去,撩起一阵浅香,清新似窗下开出的小茉莉,莹莹一片雪白。
于是乎,他就只能窜进隔间里冲凉水,大晚上的闹醒了精神头,上半身湿哒哒没擦干,下半身只穿一条银灰色长裤,大喇喇走出来,半点不避讳。
云意小小一个团,抱着膝盖窝在床上仔仔细细打量他。男人的身体矫健如猎豹,每一寸肌肉都蕴藏着亟待爆发的力量,轮廓的起伏是令人痴迷的遒劲壮硕。但凡目睹一颗水滴自他凸起的喉结滑过平坦的胸肌、肌理分明的小腹,最终落进一丛茂盛蔓延的毛发里,已足够令人神魂颠倒、身心沦陷。
他坐到床边来,云意伸出食指贴着他滚烫的肌肤,描绘他前胸上,自腋下到侧腰的一道长疤。她的手还没能到达他左腰,就把他一把抓住了,不能动弹。他凑得近了,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皮肤上蒸腾的水汽,他眯着眼睛说:“别闹。”
她喃喃,“好长一道疤…………”
他歪嘴轻笑,“心疼你们家二爷呢。”
“还能活下来,可真是走运。”
陆晋噎了一回,继而道:“若不是走运,怎么能娶到你呢。”
她想起往事,有着些许恍然,“我记得头一次见面你就中了一箭,当着我的面拔箭剜肉再拿匕首烧红了止血,那时候我说什么来着,好像是闻着香就惦记上烤全羊了。”
“亏我那时候还以为你是个傻姑娘。”
“现在呢?”
他想了想说:“现在看来是真傻,要不怎么钻了我的套,成了我的人?”
可真是,志得意满,夫复何求。怎就不认为,是她心甘情愿,且甘心做陪呢?
☆、第81章回门
八十一章回门
初夏的天气已然称不上凉爽,陆晋日常习惯稀里糊涂,就这么光着膀子往床上躺。云意被挤到里头,转过脸就对上他背上凶神恶煞的狼头,牙雪亮,眼外凸,一眨眼就要越出皮肉来张嘴吃人。
“陆晋——”灯只留了屏风后头那一盏,因此昏昏暗暗看不清,她伸手戳一戳他后背,提醒他竖起耳朵认真听。
陆晋没回头,大约是睡意朦胧,“怎么了?要水?”
“你管管你背后这头狼,它老爱瞪我!”
话音刚落他即刻转过身来,瞪着眼比恶狼还凶,“不想睡了?想干点别的?”
她轻轻抠他胸膛上老旧的疤痕,咕哝道:“我有话要问。”
“问——”
她扭捏起来,“你转过身去我才问。”
陆晋没办法,即便是满脸颓丧也只能照她吩咐办事,老老实实转过背去,留他背后那只时时刻刻凶恶警醒的狼面对她。
而云意呢,将要问出口的话还没想好,她其实就是想碰一碰曾经在余宅里,勾得她动了凡心的撩人背影,还有顺着脊骨往下,男人窄瘦的线条与内凹的腰窝。
视线落在男人肌肉结实筋骨有力的背上,她的手离他小麦色的皮肤只差半寸,想要下手却又隔着面子,挣扎时才想起来还有话没问,便随口说:“若我当真死在西陵——”
“胡说八道!”
他凶起来当真吓人,云意只得换个说法,“假若你始终没能找到我,那你……会娶哪一家的姑娘呢?”一双眼珠子仍盯紧了他后背,借着昏黄的光,追寻他起伏凹凸的线条,渐渐往下,瞧见裤腰处突出的胯骨,以及一小点外漏的春光。
心里想着,臭流氓,光着膀子不盖被,镇日里不穿衣服乱勾搭人。
她这样心心念念馋涎欲滴的,哪还有心思去管他答什么。
正经的居然是陆晋,面对着半落的红帐冥思苦想,到最后也没答案,“不知道,找不到就继续找,一年找不到找两年,两年找不到找十年,到死才算了结。”
“唔——”云意小心翼翼,慢慢把侧脸贴向他后背,期间还能抽空回他,“找我的时候还收不收美人娶不娶新娘子呀?”
“心死了,跟谁都一样。”意思还是,该娶谁娶谁,论起男人的“望门寡”可没意义。谁知道背后一热,竟引来她破天荒的主动一回,自背后将他环抱,小小馨香的身子贴上来,顿时让人口干舌燥浮想联翩。
他咽了咽口水,握住她横在自己腰上的手,痴痴问:“你这是……感动了?想要以身相侍?”
云意哪管他说什么呢,她终于抱上了梦寐以求的后背,只想安安静静地体会一番,没闲情同他说话,“嘘——”
嘘什么?越是安静他的感官越是清晰,她胸前的柔软紧紧压在他背后,令他在脑子里勾勒出完整轮廓,多想一刻都要上充血下也充血,可恨她抱上来便再没有其他动作,仿佛说了一箩筐废话就为找个空挡“袭背”。
“怎么了?哭了?”他的关心换来河东狮的呵斥,严令他,“不许转身也不许回头。”
她要好好享受,难得的惬意时光。
而陆二爷今晚有点儿挫败,想不明白他英武非凡如潘安再世的容貌,居然顶不过后背的吸引。末了得出结论来,顾家的人,个个都有怪癖。
他觉着,下一步是该好好保护小翘臀。省得她眼泛绿光,饿虎扑食。他就要贞洁不保,名誉扫地。
这一夜只剩云意一人享受,抱紧他后背,睡得心满意足。只可怜陆晋,怕吵醒了她,动也不敢动,僵尸似的挺到天亮。
到如今才明白,“断袖”原非传说,无论是男是女,“断袖”源于内心的温柔,因而不忍触碰,不去打扰,唯恐惊扰了她梦中的云和月。
陆晋照旧在府里办公,算起来,他前二十六年正经待在王府的日子,合计起来恐怕还赶不上这一段。似乎只要有了她,身边其他碍眼的人都不再重要。无趣又烦闷的日子,也因有了她而变得鲜活可爱。
他有了牵绊,亦多了依恋。
而云意趁着这两日将院子里得用的人都理清,陆晋除了乔东来与乔西平两兄弟,就没在府里留人,更不要说郑仙芝早先用过的,一个个或是被他送回郑家,或是安置道京郊养老,空荡荡一个蘅芜苑就等她的陪嫁丫鬟来填满。好在不缺这些,即便没有能拿主意的老嬷嬷,多提拔一个厉害丫鬟就是。退一步说,德安德宝打小跟着冯宝做事,皇宫内院都能横行无忌,更不必提一方小小宅院。云意估摸着还是让德安来担这个责,一来他稳重内敛,行事谨慎,二来他曾在宫中任职,好歹有着官老爷的体面,压服众人自不在话下。
不过云意当家做主的头一件事,还是改厨房。规矩体例都交德安去办,全依着从前她在宫里独一份的小厨房来配置,南北厨子、帮手采办,一个也不许少。
要过舒服日子,先从厨房开始。
转眼就到回门的日子,因父母高堂已不在,或在也避而不见,云意回到宫中依旧平常,连多一个笑都没有。
遇上肃王,双双尴尬,从前亲近的兄妹,如今只能如陌生人虚伪寒暄。再看二姐云音,座上摇着团扇冷眼相待,仿佛等着看她的凄凉的下场。
内宫人丁寥落,草木枯索,处处皆是凄凉之意。陆晋与肃王在兰芷江汀里饮酒,云意却被顾云音拉着往御花园深处去,她今日照旧是一身寡素,却在首饰头面上下了功夫,用的都是澄澈透亮的和田玉,色淡而温润,足够撑得起皇城内院公主之躯。
她捏着团扇缓步在先,云意稍落些许,紧跟在后。末尾还有一连串太监宫女,组成浩浩荡荡一串赏花游园队伍。
走到半开半掩的牡丹园,顾云音抬起了美人团扇,把随行队伍都留在身后,一伸手拖住云意往游风亭上去。更问道:“瞧你着模样,想来是过得极好。”
云意后退一步,答得礼貌而疏离,“多谢二姐关心,有祖宗保佑,又有哥哥姐姐护着,我自然是好的。”
顾云音轻轻摇着团扇,语带嘲讽,“你这话倒是跟冯宝学得一个样儿,京城都给你们绕上十全八圈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真真滴水不漏。”
云意道:“姊妹之间哪还讲究那些,都是直来直去掏心掏肺说话。”
“掏心掏肺?我怎么敢当?”她望向身边一朵怒放中的“昆山夜光”,眸色沉沉,“原以为你自幼聪慧,又在两仪殿跟着父皇长大,自当见识非凡,没料到还是一样,嫁了人便将国仇家恨通通抛到脑后,我看你这架势,就是铁了心要助他窃国,以己代之,是也不是?”
云意平静依然,“我不知天下要乱到几时,也无心与你立誓作保,但二姐,我只问你一句,天下真是我顾家一人之天下么?若真是,为何父皇殉国,子孙飘零,而天下依旧是天下,未曾见山河倒转,乾坤颠覆。却见日月轮转,百姓如常?二姐可曾听说,玄宗爷宝藏重见天日,千万雪花银宁可葬在土里烂个透底,也不予百姓,不予将兵?天命所归,天下之主,就该是如此作为?”
“放肆!”顾云音怒不可遏,当即就要抬手掌她的嘴。而云意仍不知收敛,进一步说道:“始皇志在千秋万代,然秦二世而亡,前朝东征西战疆域无边,却仅仅支撑六十载。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什么天命所归,都是糊弄人的鬼话,党争、政斗、战火,从来不是你我可以想象。我也劝二姐,回头是岸。”
再争下去也无意义,顾云音收敛了脾气,捡回温温柔柔脸孔,摇头不止,“你太令人失望。”
云意笑,“人一旦活明白了,总归是要被世人所弃。”
“到头来庸俗的是我?”
“是我。”
两人的机锋禅语都透着决绝与诡异,仿佛这一回并非平常相遇,而是生死永诀。远远有人来,云意将泄漏的心事藏好,再往远处看,原来是年长未衰的陆占涛,大约是入宫来与肃王会面,因宫里人少也就没什么规矩可守,径直捡了御花园捷径穿廊而过。
碰了面,云意先行一礼,原本三两句问候就该错身而去。然而恰恰是不经意间的相遇,注定要掀起惊涛骇浪,暴风骤雨。
陆占涛向身边玉洁冰清的美人多投一眼,便再也没能将她团扇下娇柔入骨的神情抹去。
云意看着眼前春心浮动的画面,无力阻止,也无心向前。
直到陆占涛消失在视野中,她才试探着唤一声,“二姐……”
顾云音嘴角含笑,鄙夷道:“你瞧见了?男人,呵……”只需一个伪作眼神便能轻易拿住心魂,没一个顶用。
算起来,这辈子她只在一人身上失算,那人却…………
再看云意,她的目光越发深沉。
☆、第82章草
八十二章草原
原本该是热闹欢喜的回门礼,云意过得心烦意乱,二姐心藏利器迟早伤人伤己,肃王全然听命于陆占涛,已然入主两仪殿不知收敛。
前路茫茫,波云诡谲,万幸她转过身,背后还有个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的“大老爷”,仰头晃得难受,索性半躺在车内,头枕在她膝上,舒舒服服大白天里补眠。云意低头望着一张俊朗无双的脸孔,愁肠百转,久久无言。
反而是他,闭着眼睛先开口,“怎么了?你二姐欺负你了?”
“不是……”她隐约有着预感,顾云音与陆占涛的因缘纠葛绝不会仅止于此,但与陆晋她却不能言明。轻轻抚平他锁紧的眉心,云意转而问,“不知哪一日启程出发,该预先备下什么,二爷与我说说可好?”
“没什么可预备的,倘若到了关外还跟京城里过得一个样,那跑上几百里地不都是白费?”
云意点点头,“这话倒也不错。”
“带你去见见养育我的额布格(爷爷),齐颜部一大帮兄弟姊妹,还有夏天的花,满地跑的兔子狐狸,你喜欢什么色的?猎一只来给你做毛领子…………”说着说着,自己却歪过脑袋落进梦里。
梦里有她衣角熏香,带着春天的甜蜜,草长莺飞的勃勃生机。
月内择一日清晨出发,云意身边有了人便越发的娇气,一早起不来床,让陆晋一件披风裹紧了抱紧马车。等队伍出了定真门,她还靠在他怀里睡得天昏地暗。陆晋并不吵她,他心中有愧,昨儿夜里折腾得太过,以至于眼下她那一双眼儿还红通通惹人怜,姑娘家身娇肉贵经不起风吹雨打,光是将她叠起来就闹个够呛。
他摸了摸颈侧,被她抓破的皮肤还留着些微的疼,蓦然间弥散着丝丝缕缕的痒,让人忍不住、等不了,当下就趁她入睡玩一招“偷香窃玉”,吻得她没办法呼吸。醒来依旧迷糊着,半眯着眼睛正正经经看他一会儿,漆黑的瞳仁沾满了水,就像只刚出生的小奶猫,还能张嘴喵喵叫唤两声,再是个草原壮汉也要让这眼神看得心神荡漾,更何况她还不明所以地再往他怀里蹭一蹭,当即逼得人缴械投降臣服跪地。
“睡够了?”他刮一刮她睡得发红的面颊,笑着问。
云意偏过头,躲开他,瓦声瓦气说道:“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陆晋笑呵呵没脾气,“敢问公主几时才可赏光看在下一眼?”
她没好气,“放我下去,谁乐意做你身上,热死个人了。”
“我乐意…………”开始是玩笑嬉闹,到后头渐渐成了压抑的抽泣与告饶,摇摇晃晃浮浮沉沉,长发沾了汗,全然黏在她光裸的肩头。马车的颠簸中她被抛高又落下,命都要折在他手里。好在她理智尚存,咬紧了下唇没让细细绵绵哭闹传进随扈耳里。
太阳落山时才近驻地,他乐滋滋握住一只莹白如玉的小脚,布满老茧的手指摸索着纤细玲珑的脚踝,脚趾头圆圆似贝壳,一个赛一个的可爱。他捏在手中仔细端详,直到看的她面红耳赤无地容身,才放下来将这一双世间稀有的宝贝穿进袜里。她越是羞赧,他越要撩拨,低下头在她小腿肚上亲上一口,抬头来洋洋得意对住她,“老天爷可真是偏心,怎就将你造得样样都好,样样都惹人爱。”
云意瞪着眼睛,气鼓鼓不说话。
这一回没叫红玉绿枝,衣服鞋袜全赖他一人整理,也收拾的有模有样,唯独散乱的发髻是大难题,最后还需仰仗丫鬟。
云意阴沉着脸,自此没再搭理过陆晋。
草原上水草丰美,牛羊栖息,齐颜部大多数都生息于亚金湖边牧马放羊为生。陆晋轻装简行,不过百余人的队伍,除却云意身边人,其余都是齐颜卫里挑出来的年轻小伙,好不容易能趁着公差回一趟家乡,离亚金湖还有十几里路,老早就开始欢呼雀跃,兴奋异常,很不能赶上快马,眨眼间就冲到阿妈怀里。
天黑前总算望见洒满金光的湖水,远远已有人列队相迎。再走近些,便能听得清迎客的曲,自蒙人喉头震入耳根,带你去夕阳下的雪山顶,晨曦中的荒原后。
老态龙钟的族长格尔木佝偻着背脊留着长须翘首以盼,金发碧眼的维吉老头满脸皱纹也一样朗朗勃发。年长的生了孩子的妇女窃窃私语,谁还记得朝鲁?整个齐颜部最俊俏的小伙,十余年过去,终于回乡探望。
陆晋下了马车直奔族长而去,与亲人久未相见,拥抱过后忽有泪水盈满眼眶,他单膝跪地,向两位老人行过部族传统之礼,维吉老头操着一口流利的蒙语说:“终于回来了,我的小朝鲁,额布格要盼你盼得星星月亮都老得没办法再动弹。”
“都是孙儿不孝,让额布格操心,孙儿有错。”他深呼吸,忍住泪,脸上只剩下久别重逢的欢喜,而不见人世沧桑的感怀。
格尔木族长道:“朝鲁,快把跟你一起来的额和呢尔(妻子)领出来,让大家见一见,瞧瞧我们小朝鲁找了个多好的姑娘,让特尔特草原上的花都嫉妒得没了颜色。”
身边几个相熟的年轻人便都开始起哄,维吉老头也满脸期待等他动作,似乎此地与世隔绝,没人知道陆家在中原已是何等威风,也没人知道马车里娇羞的新媳妇儿是何等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