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宝随即接上,“若不说殿下清楚五鬼图下落,尚有可用之处,那时候国破兵散,殿下还能投身何处?宝图是致命毒,也是救命药。”
“呵——我还需谢过冯大人,谢你思虑周全,保我一命?”
“一切都是殿下自己的造化,微臣不过尽心而为。有些话,本不该说,但事到如此,微臣斗胆一言。十几年来,辰与殿下的情分,亦师亦友,亦父亦…………”
“你闭嘴!”她忽然惊叫,恶狠狠逼近冯宝,咬牙道,“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本宫亲手杀了你!”
冯宝道:“殿下是主,微臣是仆,殿下要取微臣性命,说句话即可,不必亲自动手。”
云意气得胸口憋闷,似乎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晕在此处。心口难受,她转过身绕着德安散火气,想不明白,从来只有她气人,没有人气她,唯独冯宝这个讨厌鬼,三两句话就能把她的怒气挑起来,害得人将预先计划着要说的话,通通抛到脑后。
她绕够了,气顺了,再回到原地,冷声道:“今后如何打算,你想好了没有?”
“还能如何?不过是苟且偷生。”
“你身在局中,便觉没有抽身那一日。”
冯宝终于抬头看她,疑惑道:“殿下此言,是何喻意?”
主动权又落到云意手里,这一回她不疾不徐,低声诉来,“忠义王府,陆占涛身边正缺一个能言善辩、玲珑心肝儿的冯大太监。你不是投过李得胜么?再投一次又如何?”
☆、第70章逼迫
七十章逼迫
冯宝面容沉静,依旧半弓着腰,保持着一贯的卑微姿态,细细低语,“臣投敌,不过危难时机为求活命。宫城内外纷纷扰扰,臣已厌倦,如今只想一方小院,一顶破瓦,了此余生。”
云意不以为然,轻嘲道:“你同旁人如此说,可能尚有人相信。同我说?冯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本宫会不清楚?只恨我娘眼盲,看中你这么个…………”说到最后,明明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吐不出重话来,到最后气的依然是自己。
冯宝难得加重语调,郑重道:“殿下此话,臣不敢当!臣对对二小姐一片赤诚,绝无转圜。”
“你以为,你明儿一露面,哥哥能认不出你来?我猜中的事情,哥哥会一无所知?你与她之间……这事我能忍得,哥哥尊荣显贵,天子龙裔,他能忍得?杀不了你,也必定要亲手断了后患。”冯宝抬眼看过来,云意挑眉迎上去,“看我作何?咱们家血刃手足的事儿还少么?何况哥哥如今唯一的凭仗就是皇室血统,若有疑义,那些个野心勃勃的表亲立时就能吞了他!话说回来,苟且偷生?自你决心入宫那一日起,便与苟活于世这几个字离了八千里没可能回头。手上沾满了血,却还想要全身而退?冯大人,你未免太天真。”
四下寂寥,只有风吹草叶细微声响,悉悉索索似在耳畔。
“唉…………”冯宝长叹一声,心中颓然无力,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殿下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云意道:“我可不是逼你,我是为你指一条明路。南京?六部官员里有多少恨你恨得入骨,还没靠近南京城他们就能活剐了你。江北?五哥不但杀你,还要取母亲性命,永绝后患。你留守京城,还算不傻。但陆占涛、陆寅与本宫,你投哪一方?不着急,给你三天时间自己慢慢琢磨。”
冯宝道:“怎不是说陆占涛、陆寅与陆晋三方?”
云意上前一步,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望住他,“暗地里斗人设陷这类事本宫全然师从冯大太监,怎还须劳烦二爷?”收了笑容,正色道,“他只需在前头打好仗,其余的事情,自然由本宫一一料理。”
冯宝心下微凉,“殿下长大了…………”
她慢悠悠捏着一缕发,轻笑道:“从前冯大人不是日日盼着我长大么?怎么,如今终于成人立本,大人如此哀声叹惋又是何意?”
冯宝深深看她,如同故人相逢,又似素未谋面。如今才明了,从前养的不是漂亮小猫儿,而是吃人的虎,如今须爪齐全,转过头来就能咬住他咽喉,取他性命。“若微臣不应,殿下当如何?”
“冯大人这样顶尖的人才,若不能为我所用,一时心软,则徒留后患。更何况你与…………简直龌龊至极!如不是见你尚有可用之处,你以为本宫不想当即了结了你!可怜我父皇半世英名,竟…………罢了,你细细想,想明白了就去同二爷说。你记住,一旦点头,你就是过河的卒,到死不退!”
冯宝含笑自嘲,“臣别无选择。”
云意却道:“至少你还可以选择死,我的许多姊妹,连求死都无路。你身上藏了太多秘密,或许,陪着父皇死在两仪殿,才是最好的出路。”
冯宝不禁摇头,不知是伤心寥落,还是痛苦失望,若是在人后,真要忍不住仰天长叹。
“殿下心机谋断远胜微臣百倍,臣——自愧弗如。”
“我记得冯大人同我说过,人生争来斗去,要紧的不是赢,而是愿赌服输。早年间死在你手底下的无辜性命有多少?怕是连你自己也数不清。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不择手段往上爬?如今换了输赢,你难道不该认命?还是说,你冯大太监的命是命,旁人家里的小姐公子御史侍郎就不是命?”再换了语调,收起了轻鄙,肃然道,“我没有输过?国破家亡,从天顶摔落泥地,与人虚言周旋,我认不认?我早就认了。他日若再输,不过是一死,比死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死又能算什么?”
冯宝低头长叹,无言以对。当年在他咿呀学语的小姑娘,已然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他认不清的模样,也再不肯如幼时与他亲近。
天空辽阔,星辰满布,似乎踮起脚就能触到闪烁的明星,然而长大了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徒然。
不远处,陆晋早已经等得不耐烦,随手抓出一个壮实少年,让小兵许大有冲着不远处的云意与冯宝喊:“到时候啦,再叨叨天都要亮了早饭还没着落呢还样不样银活了!”忘了提,这小兵从辽东流落至此,张嘴还是一口的东北大馇子味儿,威武洪亮,掷地有声。
冯宝使个眼色,德安立刻扯着嗓子吼回去,“嚷嚷啥嚷嚷啥!再嚷嚷老子他妈削你啊!”呀,原来是老乡见老乡,撕你没商量。
陆晋听得皱眉,问许大有,“他说要削谁?”
许大有转过头来看看陆晋,哑着嗓子说:“好像是你吧…………”
真是反了天了!
陆晋拍马上前,恰好云意的话也告终了。两人各退一步,面色如常,只当方才的争执从未曾发生过。
但对上陆晋,她未能照旧装出笑脸,但凡遇上他,总要多出三分姑娘家小性子,想闹一闹脾气,诉一诉委屈。
冯宝适时而退,行过礼,得了应允才倒退着向后。
陆晋翻身下马,其格其摇摇脑袋打个响鼻,把阴着脸的云意吓得往后缩。陆晋朗声大笑,拍了拍其格其的脑袋,玩笑说:“爷在这儿你还怕什么?真是个老鼠胆子。”
云意不忿,只管拿眼睛斜他。陆晋乐呵呵举高了灯笼仔细来瞧,瞧见灯下美人如玉,明艳动人。再把灯笼凑近些,明亮的光,将她整张面皮照得几乎透明,总让人忍不住想去亲手试一试,是不是当真如古人所言,是一张“吹弹可破、触手即碎”的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眼中的小人被墨绿泛光的孔雀翎衬得肌肤如雪,陆晋欣赏之于禁不住开口赞叹,“不错呀,今儿还穿了身鸟毛,够新鲜的。”
鸟毛?云意低头看一眼肩上织金孔雀翎披风,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豁然,身外物无所谓好坏,她弯起嘴角来顺着他说:“可不是么,刚从鸟身上薅下来,还有一股热乎劲在。”
“真的?爷不信,爷摸摸。”说话间就要伸长了手,往她披风里钻。
云意懒得同他闹,啪一下打他手背,这“大狼狗”学乖了,当即收手,但还要隔着披风揽住她,抱个满怀才安心。“什么要紧事半夜三更叫出来说话?”
云意抚了抚他胸前衣襟,淡淡道:“这事晚些时候再同你说,只是冯宝此人,你务必留心。”
他听得心情大好,当着繁星淡月两方近卫,还能厚着脸皮同她说:“知道你心里有我,放心放心。”再捏一捏他细嫩的面皮说:“晚些时候再回去,先陪我走几步,我有话跟你说。”
“晚了,再拖下去哥哥就该出营来找人。”
陆晋废话不多,只说短短一句,“不说话就野合。”
云意红了脸,“那还是说话吧…………”
☆、第71章心意
七十一章交心
眼前是旷远星野,身后是莽莽大地,两方人马都留在原处,整齐好似两道高耸的墙,沉默中被夜色染成模糊的影。
她稍稍慢他一步,缓缓走在他身后,不经意间瞥见他宽广厚实的肩膀,忽然之间心念随夜风骚动,想知道男人的背脊究竟是否如她眼前所见,能扛住荆棘坎坷沉重难捱的未来。
辗转,只有呼吸声,静静似一首缠绵悱恻的诗。
天地寥落,放眼望,仿佛就剩下她与他二人而已。陆晋缓步在前,双手负在腰后,略略低头,自她看去,是个深沉思索的模样。隔了许久才慎重开口,“碍着老大,你我的婚事不能大办。”陆寅被云意困在地宫的前情后续,陆占涛都自陆寅口中得知,此次陆晋两方说话都不相同,与贺兰家是威逼,同陆占涛提起时又说是贺兰家为求一时安稳,以姻亲结盟。
陆占涛远观大局,虽然点头应允,但到底对云意心存恨意,婚礼办得过于隆重,只会给她招惹麻烦。
云意停了步子,站在原地,披风下摆拂过草叶,一阵沙沙响。
“二爷大半夜的不许我回营,为的就是说这个?”
陆晋没能转身,但也停下脚步,保持着前一刻先前慢步的姿势,脚底长出来一份在他身上鲜少出现犹豫,憋了好半天才说:“一半是为这个,一半又不是。”
“还有一半是什么?你要再拖延下去,天都要亮了。”
陆晋叹一声,不知是对她的莫可奈何,还是对自己的失望懊丧,转过身来,视线却落在她价值连城的孔雀翎上,“我知道,于你而言,我并非良配。”
话音刚落,云意的耳朵都要竖起来,全然无法相信,素来骄傲自负的陆晋会说出这样一番自贬的话。不由得神色一凛,今夜妖风大作,看来是有大事发生。
看她怔怔模样,陆晋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说:“我心里清楚,如不是天下大变,宫城易主,你也决计看不上……爷这样的人,爷也懒得理你这类娇纵任性的公主郡主。不过,变天了,遇上了,人也看对眼,到头来也只能凑合过了。”说到这,自己也觉得满嘴胡话,没一句中听,想反悔把话都收回,又碍着面子要死撑到底,趁她不注意偷偷瞄她一眼,瞧见星光下面,一个唇红齿白俏佳人正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过来,让他的落寞心事一瞬间无处可藏。
这还是厚脸皮没廉耻的陆二爷头一次面红耳热想逃走,手心里紧张得流汗,狭长凤眼也转着圈儿往四周花花草草刀鞘箭翎上瞄,故作轻松地提议,“要不……你就死了心好好跟我凑合过呗?”
等来等去等不到她回应,他心里头那些许的希冀都成了泡影。甚至听见她说,“不,才不要。”声音一词一句敲进他耳里,震得他瞬时就要碎成千万片。
心凉之后,又听见她说:“我同二爷哪里是凑合,应是天赐良缘,要百年好合,白头到老的。”她嘴角弯弯,带着一股小狐狸的机灵劲,明明把他耍得团团转,一会儿心灰意懒,一会儿又兴高采烈,天堂地狱里来回蹿,七尺男儿都要气得晕厥,但看见她唇角梨涡,巧笑嫣然,却不知怒要从何处起。
他彻彻底底败给她,败得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迟早要把你吊起来打一顿。”捏她鼻头,语带宠溺。
“箭都中过,还怕这个?”
“得了,这事儿得让你说一辈子。要不现下就给你磕个头,你满意了,咱们就一笑泯恩仇。”说得像是两个粗鲁莽汉破酒楼里碰杯,满身的江湖气。
过去的事情点到即止,云意这里还有一番道理,“什么叫凑合?我从来最恨这两个字。我与你相识相交自是缘分天定,既已走到这一步,何谈凑合?自然要和和美美,认认真真做夫妻。宏愿倒没有,只求家宅难宁,仕途顺利。吃什么都不胖,一辈子不老。”
“你也学歪,两句话没完就开始胡说八道。”
没料到,云意竟然上前一步,拖住他的手往身边带,仰着脸说:“若不是二爷,云意遭逢国难无所依凭,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我心里,是知道冷热的。”这话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话出口时正是他寻寻觅觅苦苦等待之时,成了及时雨,雪中炭,根本顾不上分辨,狂喜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一把抱住她草地里转圈,转的人头昏脑胀发髻散乱,她晕乎乎像被扔进颠簸的马车里,颠得眼冒金星,等落了地依然脚软,不得不靠着他才站稳了,缓过一口气才拧着眉毛抱怨说:“你这又是闹什么,晃得我现在看人都带重影。”
陆晋大笑道:“爷心里高兴。”
云意佯怒道:“傻乐什么?”
“爷捞着个漂亮媳妇儿当然高兴!”
“傻样儿…………”
陆晋满脸的无所谓,又将她拦腰抱起来,双臂之间就想拎着个棒槌要舞的虎虎生风,“不要紧,家里有一个聪明顶事的就够,我啊,以后能懒就懒,费脑子的事情都留给你去想。夫人,你看如何?”
“不如何……”她板起脸来,推他手臂,“快放我下来,原本就不该私下见面,你还这样不分轻重的,让人瞧见了成何体统!”
“那就让他瞧,都过来看看,爷这媳妇儿可美了。”话音落,自己就觉着不妥,反口说,“不成不成,爷的媳妇儿只能爷一个人稀罕,谁敢多看一眼,爷砍了他脑袋当凳子用。”
“可别,你啊,安分点吧。”
他揽住她后腰,静静看着她,满脸的纠结,欲言又止。
一会儿“我——”一会儿又是“你说——”思来想去也开不了口,但云意难得耐着性子,顶着一双清灵灵的眼睛等他慢慢思量清楚。
原处起伏的山峦,近处低语的小虫,一个个都在侧耳听。她的唇轻轻开合,温柔地呼唤着他的姓名,“陆晋…………”已是莫大鼓励。
他咽了咽口水,心怦怦调,耳根子也通红,想了半晌才鼓起勇气开口说:“要不…………要不就咱们两个,就两个,好好过?”说了就像没说,听上去没意义,但你细细琢磨,隐约又
话说完了,都不知道自己焦灼难耐的等的是什么,只晓得一定要仔仔细细看牢她,不能错过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只是没想到,等来的是少女噗嗤一声笑,掩着嘴,浸满了春水的眼睛望过去,望见一个傻不愣登的陆晋,痴痴呆呆木在原地等赏,背后大约还掺杂着几分莫可名状的委屈。
她于莞尔中轻声道:“傻子…………”
他便真是傻了,成了个三岁幼童,她笑,他也跟着笑起来。
这一刻,天空是真的,云是真的,他的誓言也是真。
☆、第72章拼
七十二章拼图
两个人绕着两方队伍绕圈,傻呆呆漫无目的。陆晋其实话不多,云意要匀出期间来想冯宝的事,便都低着头沉默。唯独云意的手还让他牢牢握住,拖着她慢慢往荒原深处去。天边夜色渐淡,云也翻出鱼肚白,云意走得两条腿打颤,少不得要问他,“走完了么?千里行军都够里程,真把我当小兵操练?”
陆晋为难,“要不,我抱你去?”
云意不买账,“还要走多久?再走下去天就亮了。”
“我就想跟你一块多走走…………”
“这话你一个时辰前早已经说过。”
“你记得倒清楚,你这人就是爱记仇。”
“再不回这就给你记一笔。”
陆晋没办法,只能求饶。认命地弯下腰背起她往回走,无奈放弃了拉着她走到天明的愚昧行动,二人同乘一骑,一直送到江北营地外,陆晋才扶着她下马,临走还要叮嘱,“千万别乱跑,乖乖等着喜轿来接,要再敢跑,看爷怎么收拾你!”
云意撇嘴,“知道啦知道啦,您老安安心,明儿一早还要对宝图,一溜的大事儿等着要办,可别光盯着我一个。”
陆晋心中快慰,但凡想起不远处的洞房花烛夜,就激动得不能自已。简直想要仰天长啸,才够纾解胸中意动。
然而相较他的不能抑制的快乐,云意转过身来,反而是愁苦。
在内,忠义王府就是个深不见底的大泥潭,里头勾心斗角陷害倾轧的事绝不会比宫中少;对外,天下三分,各不平静,陆家霸住京师又如何?辽东屯兵二十万,江北、南京各自不容小觑,往后走势如何,尚未可知。
不知不觉,她已主动走进以命搏命的大赌局,除非身死或登极,否则绝无退路。
想起来胆战心惊,夜不能寐。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顶着眼下一圈黑青穿衣洗漱。走到主帐,荣王与她舅父贺兰铮及余下重臣都已穿戴整齐,云意来时要交代的话估计早已经说清,荣王只朝她微微颔首,便领着人出帐去,各自上马,主将一声令下,齐齐开拔。
双方相会的营地就是枯水期快要断流的二光河,土了吧唧的名字,水也混得惊人。河岸边打个破草棚,北风呼啦啦刮得棚子瑟瑟缩缩发抖。几位即将左右天下的厉害人物全都集中在此,为这一张宝图,心甘情愿喝一肚子西北风。
云意戴上观音兜,往棚内看,陆占涛与陆晋陆禹都在,身旁还跟着一位负责“鉴宝”的冯大太监,她抿着唇,未发一语,静静跟在贺兰铮身后,看这两方迟早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人,草棚里坐下来,谈忠君爱国天地豪情。直到恭维的话听得你耳塞,才有人清了清嗓子将事情带入正图。一张图在陆禹手中,一张由荣王近卫高高捧过头顶。云意瞧见荣王嘴角一抹嘲讽的笑,心知他又在嘲笑陆家人土包子不懂规矩。
幸好还有一张旧桌,任两人将两幅图在一处摊开来。人人都在好奇,要看名传天下的五鬼图究竟有何玄妙之处。没成想,等来的是大失所望。两张图几乎一模一样,哪能看出宝藏所在。
但好歹有知内情的人在,围拢在桌边的人都自觉让出空位,云意与荣王交换眼神,便与冯宝一齐走到桌前。冯宝先开口,“此事隐秘,冯某只知一二,内情如何,还请殿下赐教。”不敢称臣了,因没了皇帝,不知自己是谁的臣,又是谁的奴,生怕触了谁的忌讳,要一辈子倒霉,只好谨小慎微,当自己一介布衣,蝼蚁贱民。
镇纸压住四角,风来也吹不动,只吹动她的茜色披风。眼前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只赤眉老鬼,长须长眉,面目狰狞,云意皱眉思索,其余人亦然耐心等,只有陆禹上前一步,凑近来,似乎只要能看清谜题,凭他的脑子就能推算出谜底。
云意侧过身,斜斜看他一眼,已然心生不快,可有人偏偏招人烦,你退一步,他就往前,闹得她烦了,把拎起来的画卷往桌上猛地一扔,吓得周围等结果的将军王爷煞白了脸,还有一个心急,就要作势来接。
谁也没能料到,云意会在这个时候撂挑子不干。耸拉着嘴角闹脾气,“不看了!”
荣王反应不及,“这是怎么了?”
云意回头瞄陆禹一眼,同荣王说:“你让他离我远点儿,长那样儿丑到我了。”
一是寂静,无人发声,一个个都忘陆禹脸上看,要琢磨这位穿着打扮都藏魏晋之风的少爷公子是为何入不得公主的眼。
陆禹气得面红耳赤,这就挺起了胸膛要与云意驳上一回,一个你字还没出口,就让陆占涛截住了话头,“禹儿不得无礼!”
他双眼鼓鼓似恶鬼投生,云意老神在在半点不急,“得啦,你们看,本宫给他吓得什么都记不得了,今儿没意思,明早再议吧。”说话间转身就走,也不管后头留下多少人瞠目结舌不明就里。
但好在陆占涛不傻,即刻命令陆禹,“你去与公主告罪,先行退下。”
陆禹多少不忿,但碍着陆占涛肃然的脸色,不留转圜的语气,不得已只能认。
垂着肩,拖拖拉拉走到云意跟前,收了扇子拱手行礼,“臣方才多有不敬,还请殿下恕罪。”
她的眼睛望天上看,偏偏不给他一个正眼,隔了半晌才敷衍说:“行了,本宫大人不计小人过,下去吧,甭在这扎眼了。”
陆禹咬牙,“臣——告退。”
人人都在等,等她气消了,正正经经宣布谜底。哪知道她一道眼风扫过来,人人自危,都在暗地里琢磨,难道是我长得丑?只有陆晋一人安心,怕什么,爷爷可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嫌弃谁也不能嫌弃爷啊。
云意一转眼珠,轻嘲道:“都杵在这做什么?人多我见着厌烦。”
明眼人都猜到是怎么回事,该走的走,该留的留,云意一转脸看向贺兰铮,笑着问:“舅舅赶路辛苦,怎不去好生歇着,还要劳您一旁守候,云意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贺兰铮看云意,再去看荣王,两人都在等,已然是打定了主意逼他出局,但凡有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此,她必定不会开口多说一个字。
无奈,最紧要的筹码在她手里,如何能有骨气不低头?
贺兰铮悻悻败走,只余下陆占涛,眼光扫过陆晋,平平稳稳开口道:“能开始了吗?”
云意上前来,根本无需多看,她面朝陆占涛,低声道:“都以为两张图一模一样?凡人的眼,除了美人皮相还看得清什么?只需将两图重合,多出来的线条就是地图轮廓,西起黄羊头,东至定远,宝藏究竟埋在何处,你们自行分辨。”她长嘘一口气,恍然道,“从此五鬼图与我再不相干,至于地底下究竟如何,我一无所知,是好是坏,都不要再牵扯我。”
☆、第73章婚事
七十三章婚事
五鬼图的构图与线条并不复杂,荣王与云意两兄妹双双精于书画,但有荣王在,是不必云意亲自动手的,他自然将两幅画在脑中重合,再提笔勾勒于纸上,未过多久,人人拼了命要抢要争的宝藏地图便跃然纸上。
云意上前一步,默默看着这张再简单不过的地图,心中藏着千万分感慨,无处诉。只能悄然将人生五味都咽下肚,再是艰难,也要挺起脊梁活着,可是这个曾经被她视为人生最后的尊严、顾家最后一块遮羞布的宝藏,也即将被其子孙亲手撕裂、烧毁、永不复回。
云意首肯,冯宝也仔细验过,将不同之处一一指出,让陆占涛听个清楚明白,免得日后算账又怪他们顾家人刁钻歹毒,故意瞒骗。
荣王落笔的纸张摊开,最终看清了,标记之处就在西陵向南三十里,两山之间的谷地。离普华最近,属陆家所占之地。陆占涛喜形于色,捋了捋长须,只差抚掌三赞,好,好,好。他这一方又多多少筹码,不言而喻。
云意心中早先已有预感,此刻倒也不至于大失所望。来之前已与荣王交过底,凡涉及玄宗宝藏一事势必不能让贺兰家全盘掌控,她支走贺兰铮不许他听到最后,也是为荣王留最后一张牌,越是故弄玄虚,旁人越是敬畏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