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时,汤圆自屋外送来冰镇好的酸梅汤,云意先以小勺略尝上一口,觉得还算过关,才吩咐汤圆再去盛一碗来给曲鹤鸣。

  她喝汤时动作极慢,捏着瓷勺像捏着万年一见的宝贝,勺与碗之间绝没有磕碰之声,两唇之中也不过一条小缝,一举手一投足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悠然。

  他摸摸嘴角,怕自己犯傻犯得流出哈喇子来。

  好在汤圆动作快,他终于能喝上一口酸梅汤,浇灭他肠子里乱窜的火气。

  饮过之后通体舒畅,忍了又忍才克制住不去求她再多施舍一碗,到底还需赞一声,“此汤甚美。”砸了砸舌头,品过绵长余味,才带着几分憧憬说道:“平常人家做酸梅汤,也就是酸甜两味,这一碗,却让人说不出个中滋味儿。”

  云意笑眯了眼,很是愿意与人谈吃,“乌梅之味,山楂之酸,乌枣之色,甘草之中和,桂花之香气,是如此汤。”

  “恁地讲究,我看二爷在你身上花的银子,足够养一个营。”

  云意并不与他较真,两腮仍有笑意融融,娇俏可爱,“这里头还有二钱豆蔻。”

  “豆蔻是何意?”他不解,这一下目光直直像个书呆子。

  云意笑而不语,留个绵长深意令他雾水满脑。

  适时汤圆端着小茶盘上来,云意接过茶盏,再看一眼一动不动的曲鹤鸣,怪道:“你这是要如何?我眼下要漱口,你还要坐着傻看不成?当心我告诉二爷,再打你二十板子。”

  曲鹤鸣这才醒悟,一拍桌子想起有正事未办,“我这厢正好有事要问。”

  云意蹙眉,复又放下茶盏,对于打破她日常习惯的事情,不怎么欢迎。

  “你那丫鬟一来,你是不是就有旁的心思,昨儿她出去溜达,七弯八拐的四处生事,最后跑进一家米粮铺子。那铺子好查得很,夜里把掌柜得一抓,连他前前后后共有过几房妻妾都交代清楚,你想见肃王,恐怕是难成了。”

  他几乎要迷恋上这种感觉,是权力,将所想之人牢牢掌控在手心,难怪二爷会那样费尽心思挽留她。

  越是倔强的马,越值得费心耗时。

  然而云意的回答,全然出乎他意料,他自她眼底找不出一丝惊讶,她似乎早已经猜到,又或者始终在等,她不疾不徐,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眼角微微上翘,反诘道:“子通将莺时接进府里,难道从未想过不妥之处?”

  曲鹤鸣一时怔忪,难解其意。

  她伸伸腿,换个姿势继续道:“换做你,千方百计抓来的人,眼看就要问出名堂,就这么一句话,打死了扔出去?你信么?”

  曲鹤鸣却给了她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别人我不信,但世子手底下,这样的事情出过不少,也就见怪不怪了。”

  云意接不下这一句,还是只能按图索骥,照着预先想好的说辞继续下去,“至于我三哥,外头的事情我大多数连听都没听说过,究竟是个什么形势,我并不了解。但倘若他有事相求,又是我亲哥,我自是不能说不的。但又怕给二爷惹麻烦,毕竟忠义王府,世子爷是何打算,对三哥又是什么态度,实在难猜。”

  曲鹤鸣手握折扇,思度道:“你的意思是,闹不清这事究竟是不是肃王与世子串通,要引你现身?”

  他这话说的极其直白,云意艰难地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

  “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试出真假。若真是肃王相求,你…………”

  “我自是想要与他相见,你放心,不该说的一个字不说。如今情势如此,我三哥在忠义王府怕也不好过,若真是他,只怕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势必有要事相商,我这里,自然是无有不应的。”她神色急迫,坦然相对。

  曲鹤鸣似是挣扎一番,末了叹息道:“罢了罢了,就当是输了棋局,帮你这一回。”

  “当真?”她身体前倾,不觉就去攥他衣袖。

  他记得这个动作,她与二爷撒娇讨饶多是如此,现如今用在自己身上,惶惶然不知是何滋味,翻来覆去,都似在天上云里,飘飘飘然不明所以。

  他的男儿气概升华膨胀,向她许诺,“你放心,真要安排你们相见,其实不算难。总而言之,先查清楚是不是世子暗地里作祟再说。不过我看这事儿不像,世子那人虽然多疑,但脑子不怎么好使,更何况他现如今得了美人,正忙着…………我看是没空干这个。”

  云意站起身来,盈盈朝他一拜,温柔如水的眼神与音调,施过这一礼,“无论如何,我这里先谢过子通。”

  他手足无措,忙不迭想要站起身来,一个不小心被身边的小圆凳绊个正着,扑倒在地。哗啦啦带翻了两盒棋笥,瞬时间嘈杂一片,玛瑙棋子全落了地,还有一大半砸在他身上。他撑起上半身,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满眼的茫然,狼狈又可怜。

  云意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一瞬他撞见比星河落日,松山云海更加美丽的风景。仿佛有人在他心头重重揉上把,又酸又涨,留下一段无比疯狂的念想——倘若这一生为她丢了性命,也值得。

  而云意呢,她身在迷局,打量每一步都是陷阱,却又无法停下脚步。

  只能赌。

  陆晋的队伍已在龚州城外驻扎多日,毕照快速拿下,原山如囊中之物,唯有龚州由顺贼之中能征善战的西王彭偲镇守,成了块极其难啃的骨头。

  若能令此人归降,比拿下几座城池更有远利。

  不过,相较行军打仗,更难得到的是人心。

  今夜寂寥,帐外偶有几声虫鸣。他伸长了腿,背向后仰,摆出个极其惫懒的姿势。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身边空旷寂寥,让他发愁的彭偲,焦灼的战事,如云意在身边,尚有个能说的上话的人。从前一人独往从不觉辛苦,如今忽而远行,竟也有了念家之心。

  脑海中慢慢勾勒出她的脸,或哭或笑都是娇软可人,或喜或悲都成他梦中模样。再而是一双香软甜腻的唇,一段曼妙婀娜的腰,一双雪白修长的腿…………

  叹一声,渐渐已不能自控,将军营帐只剩下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带着一片黏腻的欲念,让人忍不住杂念横生。

  ☆、第35章密道

  第三十五章密道

  陆晋不在,曲鹤鸣来的格外勤。这一日突然间狂风骤雨,他留在屋内与她下棋,云意还是照旧只出五分力,对付他已是游刃有余。

  期间曲鹤鸣啰啰嗦嗦没停过嘴,一个劲跟她描述,那千字文挂在古玩斋里有多轰动,每日有多少富贵人挤破了头想来瞻仰一二,还有抛出连城之价的,根本没人能辨出真假。

  云意落下一子,颔首道:“显然是二狗哥的裱字师傅找得好,能做成这样,可算得上世外高人了。”

  曲鹤鸣的脸皮兴许在来时路上被人削薄,居然也有挂不住的时候,能谦虚两句,“哪里哪里。”

  的确难能可贵。

  两人又聊上一段诗书画艺,云意嘴里说的都是曲鹤鸣最最乐意听的。如此激发出知己相逢的澎湃与兴奋,他甚至想要与她把酒言欢秉烛夜谈,但回到现实又只能按捺克制,隐忍不发。

  他忍得久了,思绪飘忽,便不能专心对弈,这一回下的太烂,云意要让也让得不体面。

  他这人大约就是这个习惯,要把最要紧的话留到临走才说。黑白子都分拣干净,曲鹤鸣推手展开折扇,细洒金扇面上题“道儒”二字,置于胸前轻摇慢晃,“前几日里里外外查个底朝天,肃王倒不像是与世子爷通过气的。只是……容我再多问一句,如能安排你与肃王相见,你可愿意?”

  云意道惊喜交加,站起身来手足无措,“若真能如此,我还有什么不愿意的?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愿意。”

  “好。”曲鹤鸣啪一声收起折扇,干脆道,“今夜子时,后院枯井。”

  “大恩不言谢。”

  他走后,她脸上的感激与惊诧也一并散去,留下的是一片惨淡愁云,疑虑重重。

  到午夜,云意再一次往枯井底下去。这一回谁都不让陪,她径直与曲鹤鸣说:“有些话你们怕是听不得,听见了恐怕二爷都放心不下。再而,我哥哥啰嗦的很,怕是一时半会讲不清楚,要不你们开一桌宵夜边吃边等?”

  曲鹤鸣明白她指的是人人想夺的五鬼图,思量一番,最终连汤圆都拦下,告知她如何开门如何点灯,再亲自摇绳将她放进井底。

  云意至井底,往石洞中去,将空荡荡的大立柜推走,再拧开门边一道圆形机关,沿低矮小道再向前走上二十米,便有一处扩宽洞穴,如茶室小屋,有桌有椅,灯火齐备。

  她猜得不错,这地道直通忠义王府,因她在此处见到久违了的肃王。

  “三哥——”

  “云妹妹——”他回过身来,望见她瘦削的身子,憔悴的脸,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噗噗簌簌一串又一串,哭得像是走失的孩子。

  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云意,他原比云意高半个头,现下竟然靠在她肩上,哭得她满耳朵都是呜呜声,再想不了其他。

  大致是,“云妹妹,哥哥过得好惨,呜呜呜…………他们竟敢如此欺辱本王,一个个的都是犯上作乱的逆臣贼子!我迟早要一个个活剐了他们!”

  他的泪都窜进她衣领里,惹得颈间湿哒哒一片。云意的伤心事早过去多日,现下要哭也哭不出来。只得扮个豪气万丈的角色,伸手拍他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这不都还好好的么?咱们俩都还活着,便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无奈肃王根本不听她说话,只管哭自己的,等他哭够了,蜡烛都烧得只剩一半儿。

  好不容易能坐下平心静气说话,肃王接过云意手中的帕子,擦着眼泪哽咽道:“妹妹受苦了,原本胖的跟小猪儿似的,如今竟然长出人样儿。看来陆家老二也不算什么好人,死抠死抠的,丁点儿好东西不给,真是小气!”

  云意觉着,两兄妹好不容易碰面,实在不大适合用来埋怨人。再而说,什么小猪,什么人样,要不是看他哭哭啼啼可怜样,她真要拿着烛台往他脑袋上招呼。

  长舒一口气,缓下来,“我还好,只是三哥如今怎样?看这样子忠义王府藏着逆反之心,不论将来局势如何,哥哥千万要小心,离开乌兰城才是上上之策。”

  “离开?离了这儿还能去哪儿?天下之大,已非王土。”

  “三哥难道甘心受人辖制?”

  肃王摇头,长叹道:“如今社稷动摇,手中无兵,何以自立,更何况他们…………”

  “如何?哥哥有话不妨直说,已到这步田地,你我之间还藏着掖着做什么?”

  肃王扼腕,“陆寅那贼人,为了个什劳子宝图,居然将晗儿扣下,逼得我…………若不说出宝图下落,恐怕这辈子也难再讨回亲骨肉。怪只怪我无用,连至亲骨肉都不能维护周全。当日想尽办法放走莺时,也是想着若妹妹当真不在人世,尚有可能知道宝图线索的也就剩下她一个日夜伴你左右的小宫女了。只是没想到老天开眼,妹妹福大命大,咱们兄妹二人竟还能相见。父皇若在天有灵,想来亦感欣慰。”

  晗儿是肃王长子,唯一一根独苗,看得眼珠子一般珍贵,陆寅如今为了一张图,是全然不顾脸面了。

  然而又是五鬼图,云意心头微涩,一咬下唇,一时之间红尘五味都翻滚在胸膛,辨不清是喜是悲,该忧还是该愁。想来全心全意本就难得,又何必苛求这些自小在宫里长大的皇子皇孙,自出生起,她生存的第一要务,就是斗。

  肃王想到伤心处,又哭上一会,抹了抹眼泪继续道:“我若当真知道,哪有不说的道理。别说金山银山,就是要拿我的性命去换,我也绝不犹豫。但妹妹你是晓得的,从前在宫里,我就是个说不上话的人。宝图这样要紧的东西,能让我知道什么?这真是没法子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晗儿被他们磋磨死,是我无用!是我无用!”字字泣血锥心,捶胸顿足,声嘶力竭。

  他在逼她,一步一步,要与他人合力,一并将她推向深渊。

  肃王低着头,并不敢看她,兀自沉浸在悲痛之中,哭诉道:“我已走投无路,不然也没脸来向妹妹开这个口。好妹妹,你就当可怜可怜三哥,三哥就剩这么一点儿血脉啊…………三哥求你,三哥求你…………”话到此处已然声泪俱下,什么尊严、自矜统统丢到脑后,他站起身扑通一下跪在她脚下,拦也拦不住,疯了似的给她磕头,磕得地面咚咚响,每一声都仿佛砸在她心头,砸得她浑身上下无一不痛,无一不难过。

  她受了惊,楞在当场,隔上一会才醒过神来急匆匆去拉扯肃王。怎奈他不肯起来,拼了命求她,“是三哥窝囊,三哥该死!求妹妹看在你小侄儿份上,救他一命,那图……天底下除了父王,也就只有妹妹一人见过。妹妹行行好,透露一句两句的,哥哥这厢给你磕头了…………”连着又是咚咚咚好几个响头,震得自己眼冒金星。

  云意拉他不起,只好与他一同瘫坐在地。

  她遇上无解谜题,又被高高吊起,油锅下烧火的是她的骨肉同胞,流着泪求她,跳吧,跳下来人人都得解脱。

  她闭上眼,满心苦楚,却流不出泪来。她不是圣人,也并非恶棍,乱世中只求自保,但未料竟如此艰难。

  “玄宗爷攒下的东西,自然要留给新君,以求他日重整河山,匡扶社稷…………”

  “难道我就不是玄宗爷子孙!什么新君,哪来的新君?怕是妹妹心中早有了人选,不论江北与南京如何争辩,妹妹早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宝图留给老五。”他想来恨极,一时间理智全无,冲着云意大吼道,“什么哥哥妹妹,什么重振河山,全都是些冠冕堂皇的鬼话!妹妹心中远近亲疏有别,宁愿守着这个秘密带进坟堆里,也不愿意透露出来救晗儿性命!既如此,今日何苦来见,你只当三哥死了就是!”

  云意哑然,“三哥何必如此…………”

  肃王道:“哥哥何曾想要如此逼迫于你,哥哥实在是…………不得已啊…………妹妹退一万步想,如今这情形,陆晋还能放你去江北么?身边又没有信得过的人,你要如何将宝图下落告诉老五?还不如拿来帮三哥一把,三哥这辈子都感激你。”

  人人都有不得已,仿佛唯有她能有选择余地,能一言一语定人生死。

  但她的喜忧生死又有谁关心?

  她只能安抚肃王,“三哥……容我想一想。”

  “好!好妹妹,三日后哥哥再来与你相见。”

  云意看着他转悲为喜的神色,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相携着站起身来,双双皆是狼狈。

  跃过井口,曲鹤鸣仍旧待在原地,看她双眼通红面白如纸,心底里揪上一把,却不敢来扶,只能在心里祈祷汤圆与莺时千万稳住,别让她再有闪失。

  “你……可好…………”

  云意擦了擦眼角,笑他大惊小怪,“我自然是有十二分的好,不过子通,你一直没挪地方,就这么傻站着?”

  曲鹤鸣张口就是否认,“得了吧,我赏月呢!谁稀罕等你!”

  云意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夜空,颔首道:“真是的,这月亮怎么也跟二狗哥一样怕羞。”

  “你你你你说什么呢你!”

  “你你你你结巴什么呢二狗子。”

  曲鹤鸣楞成块木头疙瘩,面红耳热,竟然当真害羞起来。

  世上最能苦中作乐的,当属云意。

  ☆、第36章联系

  第三十六章联系

  云意心中压着大石,面上分毫不显。这是她打小儿练成的功夫,将悲喜都藏在面皮底下,绝不轻易表露于人前。

  因而就连莺时也未曾瞧出端倪,猜度她已与肃王谈妥,接下来的日子只需安安心心等事情完结即可。

  曲鹤鸣大约是忙于募兵,一连几日不见踪影。云意闲得无聊大多数时候都爱在后院绿萝藤下乘凉。院子中央大片大片的海棠花已落了大半,本不是秋风萧索的天气,却因这一片凋零的花期牵扯出浓厚的离别之意。

  莺时躲在荫庇处打络子,让午后的阳光照得昏然欲睡。迷糊间听见软绵绵的猫叫声,她懒得睁眼,依旧是半睡半醒模样。未曾想让花猫打翻了针线笸箩,才做好的活儿全然付之东流。想来窝火,当下即卯足了劲要去抓猫。

  云意在一旁看着,觉着有趣。那虎斑猫圆滚滚胖乎乎,肉多身壮,却极其灵活,逗着莺时在院子里跑过一轮,连尾巴都没让莺时碰着。末了要等汤圆来,一个箭步飞上,探手便抓住它颈后肉,这下莺时得意起来,拿个络子扇它,嘴里头嘀咕,“死肥猫,臭肥猫,总有人能治得了你。让你跑,让你跑,说!你还跑不跑了!”

  虎斑挂在汤圆指尖,除非真成了精,否则也只能回她一句,“喵…………”

  “我瞧瞧——”云意自躺椅上坐起身,抚平了腰间褶皱,伸手来想要抱这只肥咕隆咚的虎斑猫。

  汤圆不肯撒手,莺时也忧心道:“殿下小心,这不知哪里来的小畜生,脏得很。”

  云意指了指它脖上红线穿出的铃铛,摸一摸它圆滚滚的大脑袋说:“你看它这只铃,还是个簇新的小玩意儿,定是有主的,只不过跑错了地方,误打误撞惹恼了咱们莺时姑娘,才成了阶下囚。”

  说话间便将小猫儿挪到自己手里,汤圆眼中仍有疑虑,云意笑道:“放心,我自小与猫儿狗儿有缘,你看它,还舔我手指头…………怎么样,凤仙花汁好吃么?”她跟一只误闯进来的猫儿玩耍,竟比与人相处更开怀。

  莺时站在近处,许久未曾见过云意如此畅然模样,心中一酸,眨一眨眼,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你叫什么名字呀?你主人呢?小胖子可真是沉甸甸的压手,一天要吃多少小鱼干才够。”她乐呵呵逗猫玩,忽而仰起脸,吩咐汤圆,“去厨房拿点吃的来,我看这小胖子喵喵乱叫,定是饿得发慌。”

  再看莺时,“傻站着做什么?没看针线撒了一地,连这也要汤圆帮着,你当自己个是来做客的不成?”

  她这话说得重了,莺时委屈得不行,但再有委屈也只能吞进肚里,依着她的吩咐,老老实实蹲下身把零零碎碎的针线络子都归拢起来。

  云意抱怨日头太晒,抱着虎斑猫进了西厢房。

  这只小胖子到了她手里便乖得异样,她拾起铃铛来细细看过,自妆匣里抽出一根细簪插进铃铛末端,这就像是钥匙入了锁孔,吧嗒一下,铃铛的开口变大,露出里头一卷极小极细的纸条。

  她摊开来看过一遍,用眉笔在纸条背面写上几句要领,复又塞回铃铛里,合上锁扣,丁点痕迹不留。

  恰时汤圆端着食盒进来,小猫儿吃上两块腊鱼,再奔到屋外绕着莺时跑上一圈,冲着这“恶人”亮一亮猫爪子,一眨眼功夫就闪进墙角,跑个没影。

  莺时跺了跺脚,恨恨道:“这猫真讨厌!”

  云意却认为,这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一只猫。

  胖有什么要紧,得用就行。

  转眼就到三日之期,这一日深夜,宅内迎来胡子拉碴满身疲惫的曲鹤鸣,他见了她,原本眼皮子都睁不开的人,突然间清醒起来,像是让人兜头浇上一盆凉水,醒得痛痛快快。

  云意看他那呆呆傻傻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你是从哪座山上下来的野人?傻看着我做什么?没见过仙女儿呀?”

  “你你……你算哪哪哪门子的仙女儿?”完了完了,他神色如同白日撞鬼,根本不能置信,来时路上还好好的,嘴皮子利利索索把手底下偷懒的人说得无地自容,怎地见了她就成了结巴,这是什么毛病。

  “我我我我就是九天玄女呀,小结巴。”

  他这下又有了新名字,也不比二狗子好多少。

  心里苦得像吞了一斤莲心,但有些话,即便顶着被嘲笑的风险也要说,“你……自己小心……”

  云意莞尔,“放心,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扛。”

  分明扛不住重担,却偏要逞强。这比梨花带雨,软言相求更叫人怜惜。但他除了忍耐,再无他法。

  该做的一件也不能略过,他送她下到井底,似经历一场突如其来的离别,伤感从心底钻到眼瞳,他一忍终须再忍。

  还是老地方老场景,肃王看上去比前几日消瘦不少。大约是日夜煎熬,苦思苦想,时时处处不得安稳。

  云意亦不见得好,进一步是悬崖,退一步是深渊,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处,最孤独苦痛莫过如此。

  “三哥……”是她先开口,开口亦无言。

  肃王拉不下脸来,同样沉默。

  一条藏着万千隐秘的地道,一间狭窄逼仄的洞窟,静得能听见一片叶落下井底的细微声响。

  到最后是她先开口,既然下了决心,又何必拖泥带水,索性敞开门径直说话,“图不在我身上,想来你们都已经猜到,这样要紧的东西,绝不可能让我随身带着。”

  “这个自然!”肃王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手腕上的经脉因拳头的用劲而兴奋得鼓胀暴起,“但宝图究竟在何处,还请妹妹指条明路。”

  云意叹一声,将要开口,又忽而犹豫,把肃王急得面红耳赤,碍着身份不好催促,等得心跳加速血脉喷涌。就是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云意都能清晰地听见他胸膛里心脏猛烈跳动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