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明白谢向荣不会用小洪氏准备的东西,说实话,在没有完全确定小洪氏的心思前,谢嘉树也不会让儿子使用,毕竟人心难测,他可就这么一个会读书的聪明儿子,他可不想因为一时的心软而坏了儿子的前程呢。
不过,小洪氏的举动却需要夸奖,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满意、以及对小洪氏的感谢之意,又顺口夸了她几句。
说着,他话锋一转,道:“说到收拾东西,为夫下个月要出趟远门,还真需要太太帮忙给我准备些行李呢…”
第021章 来者不善
“老爷,您要远行?去哪儿?要去多久?”
小洪氏一怔,旋即接连问出好几个问题,问完话才发现自己表现得过于急切了,隐隐有些质问的架势,与她往日营造的形象很是不符,忙解释似的说道:“下个月就要入秋了,如果是去北方,老爷就须得带上大毛的衣裳和过冬取暖的物什,还有饭食,也要细心准备才是呢。”
语气端得是真挚关切,就像一个非常关心丈夫的贤惠妻子。
果然,谢嘉树听了这话,微微一笑,道:“太太放心,我不是去北方,而是要去蜀地。至于去多久,还要看事情办得顺不顺利。倘或顺利的话,约莫年前能回来,若是不顺利,就不好说了…”
“蜀地?”
小洪氏眼中闪过一抹困惑,“老爷可是要去做生意?”应该不会吧,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谢家的生意主要在沿海和北边,在四川并没有什么交易呀。
‘寻根祭祖’这种事是家事,论理谢嘉树不该瞒着小洪氏。
可一想到她之前的‘奇思妙想’,谢嘉树深刻觉得这个小妻子虽然贤惠,可真心不是做大事的材料,去蜀郡‘寻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倘或在事情没办成前就泄露出去,定会让自家陷入极被动的境地。
虽然小洪氏应该不会这么蠢,但谢嘉树却不得不防。
罢了,还是等事情有了眉目再告诉她吧。
心里想着,谢嘉树面儿上不显,故作随意的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去蜀地看看可有什么新的商机。咱们家虽是盐商,可其他的生意也是要做的。”
说谎!
小洪氏心里的小人咬着手指,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很显然,谢嘉树根本就没说实话。看来他还是不相信自己呀。
估计是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谢嘉树尴尬的揉了揉鼻子,稍微透露了点儿实情:“另外,太太或许不知道吧。咱们家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祖籍在蜀地,当年秉德公还曾经回去寻过根,只可惜那时战乱,什么都没有找到。如今天下太平,谢家也渐渐有了气候,所以我便想着趁着做生意的当儿去蜀地看看。”
这个借口还像个样子,没有侮辱她的智商。
小洪氏紧抿的双唇放松了些,唇角上扬,勾起一抹浅笑。道:“寻根问祖,这是为人子孙应尽的职责和义务呢,老爷确实该去。对了,老爷,这次出行。您是一个人去呢,还是带上大少爷?”
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刚才谢嘉树说是下个月,那时县试也该结束了。
谢嘉树点点头,理所当然的说道:“阿荣肯定是要去的,毕竟这件事是咱们家里的大事,他作为我的嫡长子。自要跟随。”
小洪氏眸光闪烁了下,就在方才,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寻根是家事,谢嘉树已经决定要带上谢向荣了,那么多带一个谢向晚又如何?
这几天她每天都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放弃那个计划。思来想去总也下不定决心。
问题的症结还是集中在谢向晚身上,小洪氏不止一次的想,如果谢向晚不在,或是直接消失,那么自己的计划是不是能顺利进行下去了?!
只可惜这个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小洪氏明白,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谢向晚是不可能离开,更不会轻易消失(小洪氏可不敢随便朝谢向晚下手了)。
但听了谢嘉树的话,小洪氏猛然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如果她能劝着谢嘉树把谢向晚一起带走,那么不就给她留出时间来实施计划了吗?
谢嘉树也说了,这趟出行归期不定,少则三五个月,多则可能还要七八个月乃至一年。
几个月,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也足够了,至少她可以借着这个时间段,将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
到时候就算谢向晚回来了,短期内她也不会发现,而等她察觉不对劲的时候,一切也就都晚了!
没错,就要这么做!
小洪氏越想越兴奋,她用力攥了攥拳头,指尖猛地刺入掌心,疼痛让她镇静下来。
只听她柔柔的说:“老爷说的是,这件事是家族大事,大少爷理应前往。哎呀,算着日子,老爷出行的时候,大少爷应该顺利考完了县试,到那时跟着老爷一起去蜀地,一路上也能多多游览一番。”
一边说着,她一边露出向往的神情:“妾身虽没正经读过什么书,可也听人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少爷出去这一趟,定能学习到不少东西,等回来后,也能更好的读书、考举人呢!”
说罢,她又幽幽的叹了口气,“唉,只可惜妾身是个女子,且还要在家伺候老祖宗,否则,妾身也想跟着老爷去涨涨见识呢。老爷千万别笑话妾身,妾身也不是贪玩儿,就是觉得哪怕是个女子,多增长些见识也是好的,至少不会被人轻易蒙骗了去呢!”
一番话说下来,半句没有提到谢向晚,但小洪氏相信,依着谢嘉树对女儿的疼爱,他定会多多思量。
而且吧,谢向晚一直表现得都非常早慧,还颇有几分先祖遗风的‘善做生意’,这样一个聪慧、伶俐的孩子,就是小洪氏都不忍心把她关在内院中,整日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的浪费生命。
她这个恶毒继母都如此惋惜了,更不用说爱女如命的谢嘉树了。
最重要的一点,大周是在推翻了异族暴政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政权。
自太祖爷开始,大周的几位皇帝都致力于推行‘恢复汉家文化’,而周太祖本人最欣赏的就是隋唐时的繁荣、鼎盛,所以,在大周,虽然礼法很是森严,但在某些方面隐隐有盛唐的影子。
比如对女子的要求,并不是那么的严苛,至少不用裹脚,世人对于有能力的女子也是比较推崇和尊敬的。
虽然也会有一些老学究、老古板会摇头晃脑的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更多人,尤其是读书人,对女人还是比较宽容的。
也正是因为大周的这种宽松环境,小洪氏才会想办学校、当校长呢。
只可惜…唉,不说了,还是先把谢向晚弄出去吧。
小洪氏还是比较了解谢嘉树的,果然,她的这番话说完,谢嘉树的脸上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虽然他没再就这个话题跟小洪氏讨论什么,但小洪氏确信,他已经将她的话记在了心上,之后几天,自己再跟他时不时的夸一夸谢向晚如何能干,相信谢嘉树便会有决断。
这件事暂且放了下来,谢嘉树是个大忙人,不可能整日只围着一件事打转,他还要打理生意,四处跟扬州地面上的官员们打交道。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谢嘉树得到消息,据说新县丞的人选已经定了下来,据说是个新科进士,家里使了银子又托了关系,才将他弄到了扬州这个繁华之地做县丞。
按理说,县丞的官职并不大,让个进士来做,多少有些屈才,但这也要看在什么地方做官。
若是去西北那等苦寒之地,慢说是个县丞了,就是当知县、当知府也没什么油水。
扬州就不同了,这地方离京城近,且是锦绣富贵乡,盐商、粮商之类的豪商满街走,单是这些商贾的孝敬银子,就足够县丞养活一家子外带攒下偌大家业的。
所以,哪怕是县丞,也要有门路肯撒银子才能捞得上呢。
这日中午,谢嘉树与扬州城的几位豪商一起在酒楼吃饭,顺便商量下给新来县丞接风洗尘的事儿。
“哎呀,这有什么可商量的,新来的这位可是咱们自己人呢!”
一个身体滚圆、满脸油光的中年男子很是随意的说道。
“是呀,说起来,这位还是谢兄的亲戚呢!”
坐在肥胖男子身边的男子,四五十岁的样子,右手上带着两个赤金嵌红宝石的大戒指,金灿灿、红艳艳的险些晃瞎人眼。
谢嘉树一怔,这几日他忙着长子科举的事儿,暂时没有关注外头的消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新来的县丞姓甚名谁,是个什么来头。
“哟,谢兄,您还在这儿跟咱们卖关子呀,还跟咱们装?咋,怕咱们沾光不成?”
这次说话的是坐在谢嘉树对面的一个消瘦男子,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再配上他的一双小眼,看起来有点儿猥琐。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呀,别看这位长得不咋地,家底却是仅次于谢家的第二富商,在扬州颇有些根基,消息远比旁人灵通。
他伸手抿了抿唇上的胡子,“新来的那位县丞姓李名文成,可是谢兄你嫡亲的表兄啊!”
李文成?
大姑母谢元娘的独子?
谢嘉树脸色微变,没错,单从血缘关系上说,李文成确实是自己的表兄,可、可他和祖母刚刚弄死了谢元娘的亲娘冯老姨奶奶,两家从这边算,却又是实打实的仇敌啊。
而且李文成马上就要来扬州赴任了,谢元娘却没有给家里写信,更是连个话都没有递过来,很显然,并没有把谢家当成她的娘家啊。
谢元娘,哦不,是李文成,绝对是来者不善!
第022章 疑似恶客
“怎么,你真不知道新任县丞是李文成?”
说话的是个与谢嘉树年纪相仿的人,白面无须,五官平常,唯有一双眼睛泛着精光。说起来,他与谢嘉树也是亲戚,他叫宋时,娘子就是谢嘉树的嫡亲妹妹谢嘉思。
两人关系亲近,是以,大家一起说话的时候,宋时就发现大舅兄的表情不对,不过碍于有外人,他也就没有多问。
待众人商量了一番,敲定了接风宴的诸多细节后,宋时借口娘子有话要对谢嘉树说,将他请到了宋家。
一进门,也顾不得寒暄,宋时便直奔主题。
谢嘉树坐在正堂上首的黄花梨高扶手南官帽椅上,双手搭在扶手上,身子靠着椅背,表情很是放松,显是跟宋时没有客气,淡淡的说道:“我跟李家的关系如何,你应当清楚!”
只说这一句就足够了。
宋时是谢嘉思的夫君,夫妻关系极好,所以对于谢家的某些陈年旧案也听说了许多。
当初听闻李文成要来扬州做县丞后,他也有些担心,怕李家会公报私仇,借机找寻谢家的麻烦。
因为他还打听到了一个消息,“京里的人写信回来说,李文成是走了程阁老的路子,而程阁老——”
谢嘉树接过话头,淡淡的说:“程阁老是公孙良的座师,师生二人的关系极好,当年公孙良能来两淮执掌提刑按察司,背后便有程阁老的影子!”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而朋友的敌人亦是敌人啊。
原本公孙良看谢家就不是很顺眼,如今又来了个与谢家有仇的李文成,谢嘉树可以想象,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肯定不好过!
“…你、你都知道,那你还这般悠哉?还不赶紧想想办法?”
自古民不与官斗,商户更不能与官斗。因为在官家眼中,他们这些巨商、豪商都是被圈养肥了的猪羊,只要按个罪名便能随意宰杀呢。
宋时想想都替谢嘉树担心,结果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的这位好大舅兄还一副优哉游哉的轻松模样,竟不见半分着急。
“想什么办法?”
他是能让公孙良不对商户有偏见,还是能让谢元娘母子忘记仇恨?
反正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能做的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阿时,你不用担心,我谢家没那么容易被人算计,我谢嘉树也不是泥捏的。”
想要揉搓他谢嘉树、辖制谢家,也要看看他们的手够不够长、够不够好使呢。
宋时与谢嘉树年纪相仿。两家又都是扬州的豪商,所以自幼便是好朋友,彼此很是了解,所以谢嘉树才会放心的把唯一的亲妹妹嫁给宋时。
宋时了解谢嘉树,也知道谢家豪富。可商不与官斗啊,再有钱,在官府面前也只有乖乖挨宰的份儿呢。
宋时并不知道谢嘉树的底牌,所以看到他并不把李文成放在眼里,很是担心,想了想,犹豫的说道:“实在不行。我、我去求一求亲家,他们好歹是伯府, 在官场也总有几分面子吧。”
他嘴里说的亲家便是延恩伯府,两家已经换了庚帖,六礼也已经进行了一多半,接下来便是亲迎了。
如果没有意外(比如新郎、新娘突然出事。或者两家有了白事),宋家与延恩伯府算是板上钉钉的亲家了。
而且,延恩伯府已经从宋家拿走了几十万两的银子,这并不是嫁妆,只是姻亲间的‘情谊’。
宋时想着。他们宋家花了这么大一笔钱,延恩伯府也该出手帮宋家做点儿什么吧。
谢嘉树却缓缓摇头,“不必了,你们家与延恩伯府结亲,那边本来就有些瞧不上,倘或还没有正式成亲,咱们就先求到了他们门前,以后阿晴过门后,岂不是更让他们看不起?!”
宋晴年纪小,她出生的时候,谢嘉树和宋时都十一二岁了,所以谢嘉树跟这个小姑娘并没有多少交情。但看在宋时和谢嘉思的面子上,谢嘉树对宋晴也算关照,不忍心让这个小姑娘婚后的日子过得不好。
“…那李文成——”报复你怎办?
宋时可是听说了,几个月前,李文成的外祖母冯老姨奶奶‘病逝’了呢。
谢嘉树勾了勾唇角,淡淡的说道:“放心吧,他不敢乱来的。大姑母可是个聪明人,她也姓谢呢。”
谢嘉树说的没错,谢元娘是个极聪明的人,当初她还没有出格的时候,就懂得趋吉避害的道理。
那时谢嘉树的祖父还没有过世,谢元娘一边刻意疏远亲娘,一边整日在父亲跟前刷存在感,对嫡母万氏也是敬重有加。
每天天不亮就去延寿堂给万氏请安,万氏冷嘲热讽也好、彻底无视也罢,她都默默的忍受下来,并且始终坚持以嫡母为尊的态度,就是私下里与父亲单独相处的时候,她也从未说过嫡母的半句坏话,反而劝父亲不要再跟嫡母斗气。
她是这么跟父亲说的,“姨娘的脸虽然毁了,可终究活了下来,母亲到底留了姨娘一条命不是?”
起初她这般说,万氏还觉得这孩子是在故意演戏,但时间久了,就算是演戏,万氏也觉得习惯了,再看谢元娘的时候,也没那么憎恶了。
所以,待谢元娘出嫁的时候,万氏难得好心的没有搞破坏,还松了松手指缝儿,任由丈夫给庶女准备了一份不错的嫁妆。
就这样,谢元娘在生母失宠、弟弟早亡的情况下,依然顺顺利利的出了阁,嫁的还是父亲特意给她选的夫君,人虽然迂腐了些,可是个清贵的读书人呀。
谢元娘靠着尚算丰厚的嫁妆,咬牙支持丈夫读书,坚持了几年后,发现他真心不是个读书的料,便劝着他放弃了,转而专心培养儿子。
二十几年熬下来,还真让她养出了个进士,如今更是风风光光的回到扬州做官。
虽然只是个八品县丞,可也是正经的官身呀,而且在她的苦心经营下,儿子顺利抱上了程阁老的儿子程三少爷的大腿,有程家做靠山,以后的前途肯定差不了啊。
儿子有了出息,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能得诰封呢,以后那也是老夫人、老封君一样的人物呀,可比‘老祖宗’那个商家妇气派多了。
所以,这次回扬州,谢元娘算得上衣锦还乡了。
一想想那个死了夫君,被婆家逼得跑回娘家依附的谢贞娘,谢元娘心中的得意简直无法言喻——万氏,你强势了一辈子,结果呢,儿子早亡,女儿又是个废物。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还不到三十年呢,风水就要转到我们这一边了。
坐在马车里,望着不远处的城池,谢元娘保养得宜的脸上笑容不断,心里暗道:扬州,我谢氏元娘回来了。娘亲,女儿知道您是被那个老妖婆害死的,您放心,女儿一定会给您报仇的!”
就在万氏出神的望着城门的时候,坐在她身的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美妇轻声询问着:“母亲,快要进城了,老爷刚才命人来问话,咱们进城后先去县衙,还是先去谢家?”
谢元娘收回目光,放下掀起的车窗帘子,嘴角歪了歪,略带讥讽的笑道:“当然是先去谢家了。呵呵,我的好母亲还建在呢,上个月她老人家过六十大寿,我有事不能前来,已经失礼了。今日若进了城却不去跟老人家请安,岂不是要被人骂做‘不孝女’?”
谢嘉树猜得不错,谢元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当然知道名声对于一个做官的人意味着什么——有个‘不孝女’做母亲,李文成就算是再能干,也要被人弹劾,说不准还会因此而影响仕途咧。
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怨恨万氏祖孙两个,但面儿上该守的规矩、该尽的礼数,她却是丁点儿都不会乱。
她可不想为了几个不相干的敌人而误了独子的前程,不就是在世人面前演出戏嘛,这种事儿她从小做惯了,现在不过是重温儿时梦罢了。
所以,谢元娘绝不会公开跟谢家决裂,更不会找寻谢嘉树和老祖宗的麻烦,相反的,她要在全扬州的百姓面前,好好演一出‘孝女’的戏。
至于私底下的小动作,呵呵,大家懂得!
“是,我这就命人跟老爷说!”
美妇恭敬的应了声,而后敲了敲车厢壁,轻声道:“快去回禀老爷,老太太说了,咱们先去谢家拜望外祖母!”
…
康山街,谢宅,延寿堂。
“老祖宗,外头收到拜帖,说、说是大姑老太太了!”
琉璃接到小丫鬟的汇报,脸色有些古怪,凑到老祖宗跟前,低声回禀着。
老祖宗正斜倚在罗汉床上,听坐在梅花鼓墩上的一个小丫鬟给她念《抱朴子》,听完琉璃的话,她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充满讥讽:“哦?来得还真快,不愧是我的好女儿呀!”
听到老祖宗这明褒暗贬的话,琉璃心中突突直跳,作为老祖宗的贴身大丫鬟,她知道,每当老祖宗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都表明心情很不好。
难道门口那个什么大姑老太太不是什么贵客,而是恶客?
就在琉璃暗自嘀咕的当儿,天香院的谢向晚也得到了消息,她眯了眯眼睛,暗忖:啧,恶客上门了,这位还是东苑‘名正言顺’的姑老太太呢…
第023章 表兄表妹
“母亲,不孝女来看您啦!”看你个老不死的到底死没死啊。
“…呜呜,母亲,一别二十多年,女儿真是好想您呀!”每天都想你赶紧去死去死去死呀。
“母亲,这么多年不见,您老身体可还好?”怎么还没死?真是祸害活千年啊!
谢元娘进了二门,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庭院,来到延寿堂的院门外时,还不等外头的小丫鬟通传,她抽出帕子掩在鼻端,泪水哗哗的往下流,而后她更是一边哭一边往里跑,嘴里还不停的哭诉着离情。
一路小跑杀进延寿堂的正间,她根本不用小丫鬟搀扶,踉踉跄跄的扑进屋,绕过一架黄花梨绘富贵牡丹的座屏,径直朝罗汉床上坐着的老祖宗扑去。
“呜呜,母亲,女儿终于见到了您了…”仇人相见啊,真恨不得插你两刀。
谢元娘跪坐在罗汉床前的足承上,头枕在老祖宗的膝盖上,双手抱着老人家的大腿,一声高过一声的号着。
明明满眼热泪,却没有哭花了妆容,更没有眼泪鼻涕一起流的狼狈样,甚至连哭喊的声音都没有走调,一字一句那叫一个清晰流畅啊。
只看得问询赶来的小洪氏额角抽搐,心里暗道:啧啧,老爷说得没错,这位大姑老太太果然不同寻常,是个难缠的人物。
“母亲,母亲,您老可还好呀,上个月您过寿辰,女儿却未能亲来拜寿,真是不孝,还请母亲千万不要怪罪。”
谢元娘哭得卖力,喊得也高亢,就她这音量,院子外的人都能听到。
若不是谢家大宅庭院深深,延寿堂又在内宅的最里侧,换个小点儿的院子。大街上的人都能听到她的哭喊声呢。
“这也是人家的本事呀…”
站在延寿堂的院门外,谢向晚侧耳听着空气中隐约传来的声音,心里默默的吐槽。
“大小姐,咱们现在进去吗?”
青罗的表情也有些怪异。暗道新来的这位大姑老太太好厉害呀,竟比谢家大宅后街住着的葛二家的还能嚎。要知道,葛二家的是外头聘来的媳妇子,其母是个乡间的泼妇,而葛二家的颇得几分真传呢。
幸而青罗也只是想想,如果被谢嘉树听到了,定会给她点三十二个赞——小丫头眼力不错呀,谢家这位大姑老太太确实是个穿着优雅外衣的泼妇呢。
“进去,怎么不进去,大姑老太太可是咱们东苑的正经亲戚。作为晚辈,知道老人家来了,岂能失礼呀!”
谢元娘摆明就是来借谢家当舞台演戏的,谢向晚才不想让对方寻到什么不是,继而让自己、乃至整个谢家沦为谢元娘的陪衬——用谢家的失礼、没规矩。反衬谢元娘的守礼、知进退。
谢向晚是什么人呀,怎会愿意做旁人的垫脚石呢。
所以,不只是自己,就是小洪氏和谢向荣那边,她也命人悄悄打了招呼。
算着时间,小洪氏应该已经在延寿堂了,希望她不要再自作聪明。自己将把柄送到谢元娘手上。
心里想着,谢向晚脚步不停,缓步进了院子。
正间里,谢元娘的哭声已经告一段落,她也成功在谢家主仆面前塑造了一个‘多年不见嫡母、却心忧记挂,然而奈何相离甚远无法近前侍奉、虽是有心无力却难掩自责’的孝女形象。
小洪氏冷眼瞧着。心说话,幸亏这年头没有奥斯卡,否则她定会给谢元娘颁发一个最佳女主角、哦不是最佳女配奖(女主是她这个穿越女,就算评奖,也是她得奖)。
谢元娘的演技好。老祖宗那几十年也不是白活的,跟谢元娘演起对手戏来也不遑多让。
只见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慈爱,伸手轻轻抚着谢元娘的鬓发,眼中的神情很是复杂,有欣慰,有怀念,还有淡淡的怅然。
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多年不见女人、久别重逢后既惊喜又怅惘的慈母。
“好了,这不是回来了吗,不哭了,嗯,元娘,咱不哭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