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个差役中,有几个年纪略长的人眼中闪过一抹异彩,满心欢喜与期待的看着事态的发展。
不能怪他们没有‘同僚’之情。实在是李佥事太讨人厌,不过是个小小的佥事,竟然比正使、副使等提刑按察司的一、二、三把手还要拽。
整日一副眼高于顶的倨傲模样,动不动就拿‘堂堂李唐皇室后人’的出身说事儿,张狂的竟是整个两淮都快装不下他这尊大佛了。
可以说,在提刑按察使司,除了几位boss,与李铭同品级的同僚也好,还是低些的小官小吏也罢,甚至包括衙门里干粗活的杂役。几乎没人喜欢这位李佥事。
眼瞅着李铭踢到了铁板,很快就要倒霉了,那些跟他来‘办差’的差役们竟无一人提醒他、帮他,反而抄起手来,化身酱油党。集体进行围观。
“…你要抓本小爷?”
饶是齐承徽见多识广,也被李铭的‘勇敢’惊掉了,哭笑不得的反手指向自己,一副不可置信装。
“没错,抓得就是尔等这样的狂徒!”
李铭不是傻子,这年头傻子也当不了官,今天他会如此表现。一来是看人上菜碟,在他想来,谢家是盐商,所来往者也不会高贵到什么地方。
就算陈知府和一干扬州官员与谢嘉树交好,这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建立在‘银钱’之上的。
在所有的利益关系中,以金钱为纽带的关系最脆弱。几乎经不起什么考验。
一旦面对真正的利益冲突,谢家用钱买来的诸多关系将会瞬间化作乌有。
李铭好歹是在提刑按察司混的人,对官场、市井的许多门道很是清楚。
所以,得知堂兄兼‘金主’被人弄到大牢、被整得家破人亡后,李铭二话没说就决定拿谢家下手。
二来也是气极了。脑子一时发晕,忽略了许多重要的细节。
“呵呵,不愧是提刑按察司的,果然够胆气!”
听了这话,陆离气极反笑,方才李铭口出狂言估计是不知道他陆二少爷的身份,可如今已经被齐大点破了,李铭竟然还如此行事,陆离气极的同时,也隐隐有些无语。
心里忍不住嘀咕,一个人怎么能蠢成这样?
谢嘉树乐得看李铭出丑,但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李铭这厮虽然欠收拾,但他到底是朝廷官员,而陆离和齐大背后的靠山硬,他们本人却是没有任何官职和爵位的。
真若把事情闹大了,惹得公孙老头儿火大,什么都不顾的将事闹开,陆、齐两个少年可能要吃亏呢。
更不用说最近京城风云突变,诸权爵人家都缩起了脑袋,唯恐皇宫那位老爷子发脾气,牵连到自己,若是传出陆、齐二人仗着家里的权势欺侮朝廷命官的消息,慢说宫里那位了,就是定国公和齐公公也饶不了这两个小子呀。
想了想,谢嘉树上前走了几步,凑到正满脸涨红的李铭跟前,低声提醒着:“李佥事,这位身着大红箭袖长袍的是镇守太监齐公公的独子,这位身着湖蓝色衣衫的乃是京城定国公府的二少爷,今日家中祖母过寿,两位小少爷特意前来吃杯寿酒…李佥事,您确定要将他们抓起来?”
“什么?”
李铭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忽听到谢嘉树的话,通红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双眼死死的盯着谢嘉树,喉结不住的上下滚动。
谢嘉树回望过去,略带同情的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骗人。
“你、你…我、我…”
一时间,李铭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结结巴巴的说了半天,也只吐出这几个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满脸哀求的看向谢嘉树,用眼神无声的说:谢老爷,今儿的事是我的错,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只是咱们能不能私底下解决?两位小爷跟前,您更不能帮老李求求情?!
谢嘉树见好就收,故作为难的想了想,而后缓缓点头:帮忙可以,但以后——
李铭忙用眼神回道:谢老爷放心,从今以后,我老李绝不会再找您的麻烦,以后您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定会全力帮忙!
ok,劳资等的就是这句话!
谢嘉树唇角上扬,再次冲着李铭点了点头,但旋即又敛住笑容,认真的说道:“李佥事莫气,这事是个误会,方才陆二少爷、齐大少爷正与犬子切磋功夫,没留心,手里的物什脱了手,不小心碰到了李佥事,还请李佥事见谅。”
李铭忙摆摆手,“无妨无妨,我、我也是没有通传就进来了,所以,几位少爷没注意也是正常。细说起来,还是下官鲁莽,惊扰了几位少爷,失礼之处还请陆二少爷、齐大少爷恕罪!”
说着,他顶着脑门上刚被砸出来的两个大包,恭敬的抱拳行礼。
谢嘉树也凑在一边帮忙说好话,“…今儿是家祖母的寿辰,两位小少爷好歹看在家中长辈的面子上,绕过这一遭吧。”
一面说着,谢嘉树还一面给齐承徽使眼色,他算是看出来了,两个纨绔都是小狐狸一样的人物,但齐承徽更接地气一些。说得好听点儿,就是更懂得人情世故。
而陆离嘛,啧啧,中二病虽有所好转,可终究是个中二患者呀。
齐承徽读懂了谢嘉树的暗示,其实他也没想着把事情闹大,只是那姓李的混蛋嘴太臭,他才忍不住出手的。
如今见对方已经服软认了错,他便不想深究下去。
为了避免陆离年少气盛不懂得‘适可而止’,他还特意拉了拉陆离的衣袖,笑道:“谢叔说得对,今儿是谢家老祖宗的寿辰,咱们是来拜寿的,并不是来跟闲人置气的。走走走,陆二少爷,咱们先去给老人家道个喜,然后去谢家的园林溜达溜达,我还有许多话要与哥儿几个说呢。”
谢向安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不过他却很会看人眼色,知道那个来家里捣乱的坏人道了谦,这件事应该告一段落了。
而陆大哥好像真的生气了,谢向安不免有些担心,忙拉住陆离的手,可怜兮兮的说:“陆大哥,我、我想找阿姐!”
陆离知道自己是被谢嘉树当枪使了,但想到这些日子在谢家收到的款待和谢向荣兄弟对他的种种推崇,他心中的一丝火气渐渐消了。
长长吐了口气,小少年依然板着脸,语气却是和缓了许多:“嗯!”
…
谢家后院的女眷宴席上,陈家夫人杜氏带着周氏姐妹,跟着谢向晚一起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事情就是这样,按理说,这件事我不该劳烦妙善你,可、可我与周家是姻亲,就是我家老爷,若不是办差得力深受圣人器重,今日之事,他恐怕也要回避。不过,妙善你放心,周家之事断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杜氏详细的将襄阳侯府被抄家的事儿告诉了谢向晚,而后略带不好意思的说:“这件事关系重大,若不是咱们两家的交情,我、我还真不好劳烦你,巧的是你与安歌、安然相识,且感情很好,所以我才想请你出面,旁的不管,好歹先把她们的命保下来啊——”
第099章 当街发卖
“什么?襄阳侯府被夺爵毁劵了?一起受罚的还有辅国公和靖南侯?”
谢向晚听了杜夫人的话顿时变了脸色,她倒不是被杜夫人的请托吓到了,对她而言,帮忙藏匿两个不甚重要的侯府千金,并不是什么难事。
真正让她心惊的是京城的最新动向。
皇帝真的动手了,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一下子干掉了一公二侯,还都是手持太祖爷钦赐丹书铁劵的世袭罔替勋爵,如此看来,今上的铁腕、冷血程度绝对不亚于其先祖。
谢向晚稍微停顿了下,追问道:“是什么罪名?难不成与国库欠银有关?”
谢向晚早就猜到皇帝可能用追缴国库作为借口,为孙儿扫清登基路上的绊脚石,以及登基后的诸多隐患。所以,她才会让宫嬷嬷带话给陈夫人,让她劝服世子和国公爷尽快归还欠款,免得被皇帝惦记上。
但,谢向晚怎么都没想到,皇帝的动作竟是这般迅猛。
难道…太子的身体不行了,所以皇帝必须在朝臣、勋贵们反应过来前,将那些刺儿头都干掉,继而将大局定下来?!
“妙善,你、你怎么知道的?”
最初看到谢向晚变了脸色的时候,杜夫人还以为是自己的要求吓到了这个孩子,她心里还嘀咕:是呀,饶是妙善不简单,她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乍闻这样的大事,没有被吓哭已是不易了呢。
但紧接着,她又听到了谢向晚的问题,顿时心里一惊,这个消息目前还被自家夫君封锁着呀,为得就是多给故交挚友们多一天准备身后事的时间,妙善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消息外漏了?
杜夫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碍于亲戚情分,她出手帮忙救几个无关要紧的女眷。这基本上是不会连累自家、却能在姻亲间卖好的事儿。
可这并不意味着陈氏夫妇真的大公无私,毕竟她们也有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小家庭,不可能为了亲戚而牺牲自家的利益。
倘或消息泄露了,杜夫人极有可能当场翻脸。还极有可能亲手把周氏姐妹送到扬州府大牢。
谢向晚挑了挑眉毛,杜夫人的话语和表情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看来,辅国公、靖南侯和襄阳侯都是因国库欠银案被牵扯,继而又被今上查出了其它的罪名,最后数罪并罚直接被夺爵毁劵,阖家大小也被关入京兆府的大牢。
不过,杜夫人接下来的表情有些不妙,看得谢向晚心头猛地一跳,思忖片刻。她便猜到了,微微一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之前听京城的陈姨母曾经说过几句,我觉得好奇。便命人去京城问了问,这才知道京中最大新闻便是国库欠银!”
我真是自己猜出来的,不是什么人泄密,所以您老也不必‘丢车保帅’什么的。
“陈姨母?”
杜夫人一怔,很快便想了起来,是了,大洪氏曾经救过成国公府世子夫人陈氏的命。之后谢家与陈氏还做了些生意。
是以,洪家跟京城成国公府也有了些来往,而京城权爵人家里,最先归还国库欠银的便是成国公府。
杜氏出身,又嫁入了世家望族,在京城住了二十几年。所以对成国公府还是有些了解的。
依着成国公府的现状,慢说一百多万两银子了,就是让他们拿出一半的现银都够呛。
可成国公硬是一口气将所有的欠款(甚至包括利息)都还上了,着实让京城人民开了回眼界。
当时就有不少人猜测,难道成国公也学着金华县主的例子。给家里的庶子娶了个可以陪送几十上百万两嫁妆的巨商之女?!
“不对,成国公不是娶了个商贾之女,而是从谢家挪了些银钱过去!”
杜夫人听了谢向晚的话,忍不住如此猜测着。
她这个猜测虽没有全中,倒也贴近真相了,陈夫人跟宫嬷嬷说的时候很硬气,不要谢家的‘支援’。
可真等着盘算公中的账目、清点自己的私房时,她才发现,自己若是真的把这几年赚得钱全垫进去,她的儿子就甭想风风光光的娶妻了,而她女儿的嫁妆估计还要等个三四年才能凑齐。
陈夫人是想让成国公府的其它人知道知道‘没钱’的滋味儿,可她却从来没想过要让自己的儿女受穷、受委屈呀。
所以,她瞒着成国公夫妇,用自己的名义问谢家(也就是谢向晚啦)‘借’了八十万两银子,然后告诉国公府的所有人:这是她的绝大多数的嫁妆和私房,如今都用来还账了,她身边还有一点,却是留着给长子娶妻用的,还望大家不要多想。
陈夫人有多少嫁妆,整个成国公府都是知道的,国公爷和夫人更是心知肚明,他们夫妇私下里算了算,知道儿媳妇能拿出八十万两来,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至于陈夫人说的留下的‘一点’私房,成国公夫妇公开表示,那本就是陈夫人的私产,她愿意给谁用就给谁用,谁也不许乱说话。
而公中没了钱,那就大家一起节俭!
如此一来,陈夫人既小小的教训了妯娌、小姑和侄女们,又保住了自己的私房,唯一欠下的便是对谢向晚的人情。
对此,陈夫人想得很开,谢向晚是个极通世情的人,明白相较于银钱,未来国公夫人的‘人情’更重要,所以,那八十万两银子,她收得毫无鸭梨。
陈夫人想过了,实在不行,等谢向晚长大了,她帮忙寻一门妥帖的婚事,应该足能还清这份人情了。
陈夫人与谢向晚的交易,旁人自是不知道,杜夫人还险些误会了,不过这样的误会也好,至少打消了杜氏心头的担忧——谢家与成国公府关系莫逆,能知道一些京中的秘闻也在情理之中。
想通了这一节,杜氏的脸上复又露出那种悲伤中带着几分怜悯的慈爱长者模样,柔声道:“我也不要你为难,先请你收留她们姐妹几日。待京城的旨意下来了,官府会有、会有明确的处罚结果,到时候,具体怎么做。我再与妙善细细商量,可好?”
谢向晚最初的惊讶已经过去,且她也猜到了某些真相,心情顿时放松了许多,对于杜氏提出的‘请求’,她没有拒绝:“瞧伯母说的,呵呵,陈家与我们谢家是什么交情?您与我娘亲又是什么交情?更不用说我与周七姐姐如此有缘,我若是连这点儿小忙都不帮,不管从哪层关系论。都说不过去呢。”
当然,谢向晚也不是傻大姐,明知道周家是钦犯还要窝藏在自己家里。
只见她笑得眉眼弯弯,甜甜的说道:“我年纪小,外头的事情我也不明白。只是知道周姐姐是伯母的亲戚,又是我的姐妹,如今要在我家小住,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反正朝廷的海捕文书还没有抵达扬州,陈知府也没有张贴告示说周氏姐妹是罪臣之女,她谢向晚不过是收留两个亲戚家的孩子,就算日后官府追究。也不会追究到谢家人的头上。
还有最要紧的一点,那就是谢向晚的年纪,就算提刑按察司追究谢家的责任,一看主导此事的是个六岁女娃儿,公孙老大人估计也不好意思再深究下去。
所以,谢向晚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杜氏想‘大义灭亲’举报谢家窝藏逃犯都不可能。
“好、好,妙善说得对,有你这句话,伯母就放心了。”
杜氏神色莫名的看着谢向晚,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对这个孩子的戒备:这孩子太聪明了。她,真的只有六岁?!
“安然/安歌,谢过姨母,谢过谢家大小姐!”
周安然和周安歌一直惶恐不安,直到此刻才稍稍松了口气。
刚才还听外头的小丫鬟议论有衙门的差役寻上门来,她们心里害怕得要死,唯恐谢家人扛不住,让那差役闯进来。
亦或是干脆将她们姐妹推出去交给官差。
姨母可是说过了,祖父是以贪墨军饷、意图谋逆的大罪被打入大牢的,家中的大小男丁、女眷也都全部关进了牢房。
监牢是个什么地方?周安然虽然没有去过,但也能想象得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因为周家被抄家的旨意刚刚传达完,她的两个姑姑和一个堂姐便自缢了,而她的几个堂嫂也都叫嚷着和离、回娘家,有的连亲生骨肉都不顾了!
如果谢家真能让她们躲过牢狱之灾,以及接下来的发落(或流放、或充作官婢),那么她们真心感谢一下谢向晚又如何?
“两位姐姐无需客气,只管安心住下,外头的事儿,还有陈伯父和陈伯母呢!”
谢向晚摆摆手,依然客气的对两人说话。
一番客套后,周氏姐妹就在谢家住了下来。
而外头的寿宴一切进展顺利,除了李铭那个不和谐的音符,谢家老祖宗的寿宴堪称完美,奢华、盛大、来贺寿的宾客占了扬州城达官显贵的一大半…足足过去三四日了,扬州城还有不少人议论这场盛况呢。
直到六天后,扬州又有了新的八卦。
六月十三日上午,谢向晚刚刚陪弟弟读完书,正欲回天香院处理事务,行至延寿堂的院门外,万华年便领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走了过来——
“妙善,做什么去呀,表姐带着月儿来啦!”
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也忙笑着说:“表妹,你怎么还在家里呆着呀,咱们去街上看热闹去。”
谢向晚笑着跟两人见了礼,才问了句:“什么热闹?”
“呀,妙善,你还真不知道呀,听说又有一家侯府被抄家了,这位侯爷的次子在扬州做官,朝廷有令,命陈知府将那家的女眷和奴婢当街发卖了呢…”
第100章 风起云涌
扬州府衙大门前的一条街道上,挤满了人,中间是一群或哭、或呆滞的女子,她们五官精致、皮肤白皙,身上披绸裹缎,原本都是光鲜、华丽的富贵人儿。
但此刻,她们的绸缎衣衫早就凌乱不堪,裙摆上还沾了不少泥点子和黑脚印,保养极好的乌黑长发也乱成了一团,看起来异常狼狈。
然而身体的狼狈还不是最让人绝望的,精神的摧残才是真正要命的。
曾几何时,她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万金太太,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扬州,走到大街上,那都是世人敬仰的存在。
如今却被打落凡尘、碾入尘埃,被一群她们从来都没有拿正眼瞧过的贱民恣意取笑、围观,乃至公开竞价拍卖!
没错,就是当街竞价拍卖,人群中已经有一些肥头大耳、形容猥琐的人起哄喊价了。
“…哟,这可是堂堂侯府的小姐呀,虽然只是个庶出的,那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精致人儿,睡起来,可比青楼的头牌还要过瘾啊!”
“五百两,我出五百两,娘的,不就是睡个头牌的价钱嘛,老子这点儿钱还出得起!”
“八百两!你个棺材铺的钱胖子,发死人财的吝啬鬼,这点儿身家还敢跟小爷抢…”
“八百五十两!娘的,我也尝尝侯府千金的滋味儿!”
“…”
人群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脸色惨白的瑟瑟发抖,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四周的人,可耳边叫嚷的声音让她只觉得恨不得立时死过去。
人群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口,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
马车的车窗帘子被掀开了,露出几个小小的脑袋,正密切的看着。
“…没错,那些确实是平西侯嫡幼子楚晋的女眷和奴婢…”
马车里。陆离坐在窗边,扫了窗外一眼,便淡淡的说道。他的表情虽然淡淡的,但眼中却闪过一抹惋惜和兔死狐悲的悲哀。
谢向晚听出陆离话语中的感情。她定定的看着不远处的那群可怜女子,轻声问道:“你认得她们?”
虽是问句,语气却甚是笃定。
陆离收回目光,头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声音极轻的说:“我姑母家的表姐嫁入了平西侯府,是平西侯世子嫡次子的娘子,平西侯府被夺爵抄家后,表姐便被姑母接回了娘家…”
顿了顿,陆离又道:“外头正在被竞买的那个姑娘。是我表姐夫的堂妹,小字阿欢,今年才跟着楚晋来扬州赴任…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如今却…唉!”
“呀,真可怜!”
谢嘉思的女儿宋月睁大了眼睛。看了看不远处的‘盛况’,再看看一脸落寞的陆离,抿了抿嘴,满是同情的说道。
“是呀,明明是千金小姐,转眼却变成了当街发卖的贱奴…啧啧,可怜哪!”
万华年啧啧有声的附和着。只是如果语气不是那么的幸灾乐祸就更完美了。
一边说着,万华年还一边不怀好意的看着谢向晚,低声道:“妙善,既然那位楚小姐是陆家的亲戚,咱们家也不缺这点儿钱,索性做件好事。把她买下来吧。虽说在谢家也是为奴为婢,可总好过被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东西作践吧?!”
为了能让谢向晚答应,万华年很聪明的拉上了谢向安:“阿安,外头的姐姐很可怜,对不对。咱们是不是该帮帮她?”
陆离听了这话,也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的看向谢向晚。
谢向晚却没有理睬车内的其它人,而是含笑看着弟弟,“阿安,你怎么说?”
她想看看自己这两年的教育到底成不成功。她希望弟弟善良、有底线,但却不希望他没有原则的一味当好人。
三岁看大、五岁看老,谢向安已经三岁了,她必须从小给弟弟树立一个正确的价值观。
谢向安抬眼看了看窗外,那边的人群还在鼓噪,不过却看不到中间那位小姐的身影,估计是被眼前的一幕吓晕了,或是干脆被人拉了下去,空气中只隐隐传来几个猥琐男子的笑骂声。
想了想,谢向安思忖着措辞,小声说道:“那位姐姐确实可怜。但是阿姐您也说了,世间可怜的人太多了,你我不是菩萨,能就得了一个,却救不了所有可怜人——”
救人也要分情况的,周家姐姐还有陈知府这样的姻亲愿意出手相助,谢家收留她们也就收留了,可这位楚小姐家却,唉,没听陆大哥说嘛,他家的表姐家宁肯被人骂冷血、落井下石也要脱离楚家,足见他们家的情况真的很危险呢。
“哎呀,阿安,你怎么能这么说?”
万华年偷眼看了看陆离,见他眉头微蹙,似是不满意谢向安的说辞,心中一喜,故作生气的训诫道:“道理不是这么讲的。是,咱们确实救不了所有人,可能救一个便救一个呀,这可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呢。”
说着,又把矛头对准谢向晚,“妙善,你可是扬州闻名的观音童女呀,遇到这样的惨事,怎能坐视不理,好歹也要伸一把手呀。”
谢向晚见弟弟不受外人影响的坚持己见,心中很是满意,她将目光对准万华年,轻笑道:“瞧表姑说的,大周朝繁荣鼎盛,扬州城在陈知府的整理下又一派欣欣向荣,哪里会有什么惨事?”
她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表情很是柔和,但吐出的话语却让在座的人心惊不已:“且平西侯府被抄,乃是他们犯了国法,圣人依法惩处罢了。楚晋的女眷被发卖,亦是圣人的旨意,表姑却说这是惨事,您是觉得圣人的裁决不仁,还是觉得陈知府办事不利?!”
轰~
这顶帽子太大了,就算给万华年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接呀。
虽然她很想在心上人(陆离)面前表现一下善良、大度,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给自己惹上麻烦呀。
吞了吞口水,万华年干笑两声。道:“妙善说笑了,我、我就是觉得楚小姐挺可怜的,却忘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什么,妙善你说得对。楚家会落得如此下场,是他们罪有应得。”
陆离的脸上却露出一副别有所思的表情,方才谢向晚那番话,表面是在言语挤兑万华年,实则是在暗示什么。
等等,是了,圣人这段时间接连抄了一个国公和三个侯爷的家,但四家的处置并不相同。
细究起来,平西侯府的下场是最凄惨的,阖府男丁全部被判斩刑。女眷更是以如此羞辱的方式当街发卖。
相较于全家流放的辅国公和建安侯、靖南侯,平西侯府几乎是被灭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