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不逛了。”

傅随安摞下一句话,抿着似笑非笑的唇,转头便走了起来。

“……jake,看到了吗?她和以前一样,脾气不小。”那般眯眼呵护的表情好似装满了许多的复杂情绪,叫人一时之间猜不透,半晌,jake见到自己boss又莫名地低下头,艰难地用仿佛用了很多力气将自己勉强撑着拐杖站立着,神色不明地呢喃叹息道,“但是,她刚刚好像是在说‘回家’,jake,我已经很多年了,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真的,太久了……”久到只有他知道,从生至死,他经历多少种痛苦和悲凉。

如果是梦,也让他再做一段时间吧,彼此迫于现状不去捅破,不去伤害彼此,假装什么都没有,就他们两个人,仅仅只有他们自己,谁都不会出现,谁都不回来打扰……该有多好。

然,他当年身居要职多年,岂会不知事无如愿之道理。

……

这日,傅随安做了一桌菜,他怕她累就将洗菜重担挑了过来,结果就是洗坏了好几个蔬菜,好些嫩叶都被浪费了,最后被傅随安驱逐出厨房。这晚,傅随安也邀了jake留下吃饭,本来jake正想拒绝,却听到自己boss说了句:“留下吧,难得见她高兴点。”话落,他立刻坐在餐椅上赖着不走了。

不是他在美国呆久了看到傅随安的中餐而垂涎三尺,亦不是他真的想蹭这顿饭,而是跟在这对夫妻身后那么久,他即使再木讷,他也知道,比起赚钱,如今自己boss最在乎的不过是让自己妻子开心点罢了。

这几天Abbott曾打越洋电话来问柏谨言的情况:

“他说他最近在考察中国市场适合投资的项目,可打他电话他都不接……”

jake答道:“柏夫人浅眠的缘故。”

“我发给他的几家创业公司的经营计划摘要他看得怎么样了?”

“先生最近没看。”

“那他在看什么?”

“呃……在看《取一个好名字孩子受益一生》、《早教音乐精选》还有……”

“可以了。”那头明显憋着火气,“恩哼”两声,在jake还没来得及汇报更多时很快得挂了电话。

第二天jake不小心看到Abbott的facebook上写着一句话,那句话翻译过来大致上的意思就是:求各位提供帮助,假如你的生意合伙人是个妻奴你该怎么办?

……其实jake反而觉得挺好的,从前他看着柏谨言经常觉得这个外表不俗、清冷寡淡的男人身体里仿佛住着八十岁的灵魂,即使是开公司的事,大学里的讲座被提问时,那些学生问起为何选择创业开公司,他以为柏谨言会回答很多司空见惯的成功人士梦想论、改变世界论时,他却只是简单说了句似是而非,模棱两可完全让人摸不透意思的话:pearl这个公司名挺好的。

Pearl意为珍珠。当年Abbott刚开始想创业找柏谨言合伙时他是完全没有兴趣,直到Abbott找他提供公司名的意见后,柏谨言不假思索地吐露出“pearl”这个词,然后莫名略有恍惚地盯着Abbott喃喃道:“如果开了这个名字的公司是不是会有点像怀抱珍珠的样子?”

Abbott完全听不到他所说意欲为何,只两耳一竖听到他最想听的三个字:我加入。

怀珠。

这漫长的一生,以为再也不能也死心不想再动弹的一生,他本想抱着虚幻荒诞的念头过完的,直到他再次遇见了她。

“随安!”

推门而入,随着一声激动地呼喊,柏谨言听到门铃后一打开门便被推到了旁边,他倒也还好,黑曜石的拐杖让他有所支撑。只是当看到那个人毫无顾忌地深深抱着自己妻子的时候眼神不豫地微沉了下去。

那是一个高挑的女子,短发利落,从背影看比傅随安高出了一个头多。

柏谨言慢步坐到梨花木精雕的复古餐椅上纹丝不动,目光沉静,心却在看到方萱正脸时心一点点地坠了下去,心里的某个深渊里黑气氤氲好似要沸腾造反起来。

他想起那个女子在他的耳边反复低语道:“……小姐是派我来看着你的,她怕先生你在外沾花惹草,这些个军阀少将哪个是吃素的,姑爷,她不信你。”

“姑爷,小姐说了,谁要是碰了你,她就割了谁的皮。”

她添油加醋了吗?是了,一定有,只是他虽身居高位,素来思虑甚多,但到底年少气盛,他爱她,他甚至知道他不可能没了她,却是一方为她着想,一方许是男人的劣根性,他又有时对她的步步逼紧感到无奈与气愤。

“她为何不把我拴在裤腰带上,如此也替她

省了心了。”

夫妻,至亲至疏才是夫妻。

当时时局太乱,他一方面想守她,一方面又希望她能得了教训真的改改自己那乖戾的脾性,只是他不曾想,她真的改了他会那么悔恨及心疼,明明她变本加厉的脾气是他一手养成的,却叫他打压得比当年未嫁他时更低了。

恍如隔世,梦醒人散,此刻,方萱已不是许芳了,她站在那儿用着傅随安的时候倒像是真感情。

借着吃完晚饭傅随安孕吐后去卧室休憩的时间,方萱方才脸色一变,像是被抢了珍贵东西一般脸红脖子粗捏着拳,冷着声音开门见山地说:“柏先生真是乘人之危,趁火打劫啊!”

柏谨言一愣,清冷的黑眸顿时眯紧。

“为什么最后还是你们家的,我等了那么多年,走了个展嘉瑞,来了个你!”

那不是一个女人对一个女人的眼神,那是一个好似被抢走了伴侣恨不得跟对方撕咬得两败俱伤的眼神。

从袋里掏出银制的烟盒,他没有抽,只是习惯地在修长指节分明泛白的指缝间把玩,眼神深暗,狭长的冷眸轻轻瞥了一眼方萱,嘴角淡勾,一字一句地说:“你爱她。”

jake闻言,在一旁眼皮一跳,默默地转头坐到了沙发上看起来无声电视。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显然方萱亦坦然,嘴唇微扯:“是啊,我喜欢她,女人喜欢女人怎么了?我从初中起就知道我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那些裙子、发箍、发夹我没一个喜欢的,男人只要一碰我我就浑身别扭。我爸很早就进牢里蹲着了,我妈除了打牌就是跟人吵架,小时候我没人管,衣服脏得跟什么似的,一个月都不一定有新衣服穿,成绩又是倒数的,除了体育还好些外,但是体育好又怎么样,那些个屁男生见到一个女孩子跟自己一起打球还老得分心眼小得跟什么似的,不是画我课本就是在我课桌椅上涂胶水粘口香糖……只有随安,随安会帮我,她和帮我向那些男生讨还从我这里抢走的笔或是零食,她会陪我一起回家,会给我带饭,会对我很温柔很温柔地笑……”她说着说着,竟然不知不觉地鼻头一酸,眼眶氲着层层雾气。

“其实我知道她和我不一样,但是我愿意等她,一直等,等到她不嫁我不嫁……可是我等了那么久,出现了一个展嘉瑞从我身边夺走了她,当那天她笑盈盈地跟我说她有了喜欢的人,还领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恨不得去死……但是我后来想,啊,没关系,还好,又没结婚,但是……但是怎么样,她还是结了,而且是另一个人,还是,还是没轮到我……依旧我还是那个只能在旁边咬牙切齿看着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还要装作是个闺蜜傻傻很开心地笑,笑得我有时脸都会僵硬……柏谨言,你不会懂,那种爱而不得,那种,即使这个世界上再多的人都会有这个机会,你都不可能有的心情!”

空气一下子冷到了极点,柏谨言面容沉静,心口却霎时被方萱最后一句话给击中得阵阵刺骨的疼,他眼神倏地沉寂了下去,揉碎了烟,若有所思,寒着低沉的嗓音喃喃道:“我懂,我怎么会不懂……”

他也害怕,害怕她一醒来什么都记得了,害怕她到了他死都不爱他……甚至都不记得曾经爱过他!

这一晚,他睡得更不踏实了,在辗转反侧之后,他终是忍不住轻手轻脚拄着拐杖艰难费时地走进了傅随安熟睡的主卧,月色微凉,透过落地窗的薄纱照着她侧睡的半颊,柏谨言给她掖了掖被子,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在眼神惺忪微张的时候,他忽然指腹抵着她的唇轻声细语道:“嘘……就一会儿,随安,我做噩梦了,就一会儿,我能不能躺在你边上一会儿就好。”

再过没几个小时候就要天亮了,他只是想稍稍休憩一会儿,在她的身边。

她眼眸迷蒙分不清是醒还是未醒,像是没有反应过来,闷闷地支吾了几声,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嘉瑞,我们说好了,不抢我被子的……”

胸闷紧缩,一刹那,柏谨言愣在当场,漆黑的卧室暗色一片,他哑然失笑,面色青白失色。捂着额头,一根筋就那样忽然尖锐地疼了起来,再没办法遏制住痛感,他又废了很多时间拿了外套和烟盒,到了公寓楼下的停车处坐在车内抽起了烟,这一抽就是一个半夜。

第八十一章 隐伤口

任弦被苏一彤电话 吵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虽然只是简单几声就挂了,他还是穿着深蓝色绸缎睡衣和拖鞋就出了门,拿着电话的时候手都在抖,其实他敢接也不敢接,怕一听见她声音就想起她让自己给她介绍相亲结婚对象时那种让他恨不得掐死她又恨不得将她死死搂进怀里的痛苦。这段日子他像闷头蜗牛一样就怕她哪个兴起说立刻让他牵个人过来同她结婚才好。结果电话一响而过,他又极其懊悔。

然,实则 他其实真的很高兴,甚至一扫通宵了好几个晚上没心思工作,连裴裴送来的剧本都没有瞄过一眼的颓废劲。

那是一家鱼龙混 杂的酒吧,他不假思索就来了这里,这家酒吧来来去去的年轻男女很多却极有特色,白天是静谧的咖啡厅,晚上是激情飞扬,现代男女互舔伤口的避风港,酒类缤纷,调酒师也是店长从国外高薪聘请来的,这里苏一彤常来,兴致高的时候还会上台唱首歌,歌声丝毫不亚于酒吧专职歌手。

一遍遍的搜索,穿过层层空虚而寂寞的众多醉酒男女,任弦终于在酒吧一个隐秘却充满吵杂的角落里找到了苏一彤的身影,这一看,竟是睚眦尽裂,阴鸷满目。

“是她!就是她抢我男人!”

一个大卷发穿着露肩长裙却颇为撒泼的女子指着几个男人一哄而上,揪着苏一彤干净爽朗的马尾辫,大有一副要将她拉出去大卸八块给那女子泄恨的气势。

“我说了很多遍,我没抢,是他自己说他没有女朋友,自己送上门来的。”虽然头发被揪得生疼,苏一彤确实一副微醉却麻木冷漠的表情,连哼都没哼一声。

“送上门?!呵!我男人说你跟条死鱼一样什么味道都没有,他会自己送上你门!笑死我了——”那女子身子蹲下,眼里血丝布满就快掴上掌去却生生地被钳制住了,那手劲好似要将她捏碎一样。

任弦胸口隐隐作疼,他没有松手,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就是专门送上她门去,然后被拒20多年的男人。”

那女子一惊,目光投在他的身上胸口微窒。

虽然只是简单居家服饰,但眼前这个身形颀长的男人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忧郁慑人的气质。

“刚刚我已经报警了。”他对女子停驻在自己身上过久的目光嗤之以鼻,只是垂下眼蹲下来,替有些醺然的苏一彤拨开额前的发丝到耳后,然后将她轻手轻脚的背起。

吵杂震耳欲聋的音乐渐渐停歇,DJ看了眼手表,换了首轻柔缓慢的流行音乐,伴随着如一缕清流的音乐声悠扬响起,酒吧暗色褪去,服务员开始收拾场地为酒吧作为白天咖啡厅的营业做准备。

男男女女慢慢散场,她趴在他的背上,眯着醉眼,嘴里咕哝着:“真没用,任弦你真没用,你就是怕输对不对?!你应该上去跟他们对打好吗?!把他们都打趴下,我就考虑给你开门!”

闻言,他扯着笑容,眼神微暗:“我跟他们去打谁背你,再说……我真的去打了,你真的能考虑我了?你说能,我现在就反过去跟他们打!”

清冷空气伴随着早晨的湿气刺得人钻心的疼,他穿得那样少却觉得这是他最温暖的时候,因为她温烫的脸颊贴着他的后背,她呵出的气都让他浑身战栗、悸动不已。

夜很长,天空还未泛白,明天还要上班,她一身酒气,他也不好将她带回跟父母住在一起的家,所幸她在外还有自己的小窝离这儿不远了,他凭着印象将她背到了公寓楼下按了电梯。

电梯提示音一响,他碰了碰她:“钥匙。”

“没有。”她别过头,也不知怎么了开始就着酒劲任性起来。

“乖,钥匙。”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哄道。

“谁让你来找我的,你走开!我不要你!你走开,走开——”

她捶打着他吹过凉风发冷的颈项,其实着实是有点痛的,但他一下没躲,还是那样的口气说:“钥匙,进去再打。”

苏一彤愣了一秒,忽然嚎啕大哭,箍着他的脖子像个孩童:“我没给你打电话,我……我打给我的我爸!”

任弦啼笑皆非,不住叹息:“你要是想被你爸打断腿,你就打吧。”

“……”她怔愣了半晌,还是哭得凄凄的,一阵冷风倒灌进领口,她哆嗦了一下,唇色一白。其实她是想给她爸打电话的,可是不知怎么地等发现时已经打给任弦了,到最后不知为何就匆匆挂了。

“……那,那我是想打给我前男友的。”抽噎抽噎,她咬着牙道。

“那你还不如打给你爸!”任弦冷声低吼,一手环着她,一手将她小心放下来,低着她的额头,呵着她吐出的略微酒气,眼神一点点地变深,口气极像投降般的无可奈何,“你大了,一彤,还要玩多久,多久你才会厌了?”

游戏人间也不过如此。

她终于止住了哭闹,眼睛氤氲着薄薄的雾气,怔怔一瞬不瞬好似很认真地在听任弦说话,忽然偏头一想,就那样咬牙切齿地吻了上去:“他个王八羔子竟然骂我是死鱼,我哪里死鱼了,我哪里死鱼了我——开门!”

理智全部后退直到瞬间消失无踪,任弦任她像小兽一样狠狠地撕咬着,脑子一片空白接过她的钥匙开了门。

在他进入的时候,她突然像被电击了下,笑容艳丽莫名有些渗人:“任弦,你不行,比我之前的男人差多了……”

他眼神因悸动而混乱却因为这话一冷,狠狠地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一遍又一遍。

“现在呢?”

“不行。”她眼神迷蒙,笑容微淡。

“这样呢?!”

“呵,差远了。”

直到她疲惫不堪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之前,她靠着他的颈项,呼着热气,声音喑哑梦呓了一句:“为什么,为什么男人可以有很多选择,女人却不可以……我只是不想人生被拴住而已……”

“我只是不想我的人生从今往后一定要和董香之绑在一起再没有选择。”

恍如隔世,从忽然莫名疼痛的耳后幽幽地传来任弦觉得似曾相识又陌生的话语,他手心竟忽然全是冷汗。

到现在都不消停,即使是拥着她的现在,她也不消停,她不过是将他当成了下饭的小菜,其他的吃腻了突然就想尝味了,而且还是在酒醉的时候。

第二天晨曦微暖,他醒来时,胸腔一闷又忽然敞亮,幸好,她没早走。

“早饭想要吃什么?”他埋在她颈间低低的问。

她微微睁眼,翻了个身眯着眼,蹙起眉,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发呆。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她的,她在侧边一接,咕哝了一声,挂了电话后拾起衣服快速开始穿起来:“不吃了,昨天刚认识的朋友约我吃早饭去。”

“男的?”他眉头紧锁。

她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嗤笑他的废话。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坐下来聊一聊吗?”深吸一口气,任弦按了按作疼的太阳穴,嗓音略略沙哑地道。

苏一彤不知不觉已穿戴完毕倚靠在门框旁,表情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淡淡低笑出声斜眼睨着他:“任弦……你是那么玩不起的吗?”

他脸色俊眸陡然变深。

“……出门了帮我门关上就行。”

苏一彤头也不回地走了,到了门口关上门冰凉的空气贯入胸口,她却再也忍不住捂住鼻口,潸然泪下,幽远的回忆像潮水一样涌来,当年那双见到自己在他身侧醒来那厌恶到淬了寒冰的眼神突然就那样浮现在自己眼前。陶云先……不是只有你有瞧不起别人的资格。

她的卧室不大,却让他觉得那么空旷寂寥,扯出一丝没有笑意的弧度,任弦抚额倚靠在床背,他刚刚是怎么了,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她像来去自由的风从他隐痛而静谧的世界里溜了出去,只是她离开的那一眼太渗人和冰冷,虽有笑容却显得那样漠不关己。

——

柏谨言漱牙的时候,傅随安正洗着脸,她瞥了一眼身旁的他,坐在轮椅上俊挺冷毅,侧脸甚是轮廓分明,眼窝下的青色却显露了许多倦意,于是连她自己都惊诧略微关切的话顺其自然地便问出了口:

“怎么了?谨言,昨晚你没睡好?”

他一听,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松了,眼神漾起了淡淡的笑意:“还好,睡得挺好的,你呢?”其实,在她醒来前,他特意让司机在外开了一圈散烟味,幸好,她并未闻到,不然恐怕又要一大早就孕吐不停了。

“我挺好的,可能做了一桌子菜有点累,后来睡沉了。”她笑了笑,不假思索地道,“我还做梦了……”

“梦到什么了?”闻言,他垂眼,目光沉了沉。

微愣了几秒,她撇开眼去:“没,没梦到什么。”

她本可以说我梦到展嘉瑞了,我很想他,他还和记忆中一样,那么阳光,那么温柔,就像从来没有消失一样,可话到了嘴边触及柏谨言沉静如水的淡眸,她不由就住口了。

我知道,你梦见了他,不是我。你怎么可能会想到梦到我,一个生生把你逼到绝境的却用了数十载来悔恨的男人。

“谨言,早上婆婆打电话来说是让我们晚上去她那儿吃饭,她想我们了,你看我们晚上要买些什么过去吗?”双双都洗漱完毕,傅随安突然想起早上顾母的来电启口道。

他坐在餐椅上,翻着报纸的手未动,眼神微眯,像还沉浸在某种思绪里,只是“恩”了声,然后给傅随安拨了点jake早上去买来的煎饺说:“一起去买,都好。”

第八十二章 针尖上的夫妻

她依旧叫顾母婆婆 ,她想不出如果同柏谨言一起叫顾母——姐姐,唤展嘉瑞的母亲作姐姐会是何种模样,光这般想就觉得浑身发凉,脚下虚浮。

用眼角不 着痕迹地瞧了他一样,他恍若未觉,面色如常,又静静地给她舀了几勺散着热气的海鲜粥,然后平静地翻阅着报纸。

这些天傅随安的 肚子已经显怀,他翻阅了好几家国际有名的孕妇装旗舰店最新的图册,用电话订购一口气给她买了一打孕妇装,各种都有,甚至还有防辐射的,她啼笑皆非说:“你还信这个?听说没用的。”

柏谨言耸耸肩,淡声回道:“还是小心点好。”

他小心孩子,比她更甚。其实她不知,他此生最大的愿望除了能同她在一起,就是能听小Daisy唤他一声“爸爸”,即使小Daisy是有爸爸的,然,这道伤疤就在时光流转中熬成了瘤,怎么割都是疼,生生地烂在了心口。

在下午超市逛保健品想买给顾母的时候,她正犹豫要买哪一个才好,这些个东西功效都是差不多的,其实也就涂个心理安慰。

“随安?啊!是随安啊——随安,这里这里!”

忽然一个熟悉清脆的声音远远地唤了她一声,她莫名心一悸,方一抬头,是莫可可拉着男朋友在零食区朝她招手。

柏谨言在一旁拄着黑曜石精雕细制的拐杖如松柏静静地站在傅随安的身旁,他也顺着声音朝那头望去。

一转眼就到了跟前,莫可可音量不轻地抱怨:“你说你,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说请假就请假了,连酒席都不办,哎……哎呀!原来如此!看不出展大公子好福气啊!”触及傅随安微凸的腹部,莫可可贼笑起来,直呼着:难怪难怪。

傅随安听着胸口骤然缩紧,怔了怔,才要启口,只听得莫可可突然愣住,眉一挑,目光转向柏谨言问:“他是……”这人她分明没见过,却颇觉得气势阴厉逼人,虽拄着拐杖,却分明能察觉到他隐含的轩昂气质。

话音未落,柏禁言的眸子顿时变得深幽,攥着黑曜石冰凉拐杖的手心稍渗出了汗,他在紧张、忐忑、不安,这种种复杂的情绪在顷刻间一股脑地向他涌来,他在害怕又在卑微地期待,期待她对他人如何的介绍自己。

未料,傅随安羽睫一颤,扯开唇状似不经意地撇开话题:“可可,我有点累了,要先回去了,我们下次再约吧。”

心不可抑制地一瞬作疼,眼神略略暗黯淡,柏谨言不着痕迹地吁出一口气,对着莫可可礼貌性地轻轻颔了首,然后亦步亦趋慢慢地跟在傅随安转头离开的方向。

他望着她的背影,在他的眼里,她的样子仿佛落荒而逃。

曾经,

他向着傅随安的父母许诺一场婚礼,他不想委屈她,尽管他们的结婚本就是勉强,然,他很想看见她穿着白色纱裙,眉眼舒展,笑意盎然地走向他的那一瞬间,他想着那一瞬间,即使当场被凌迟,他都会是含笑赴死的,只是她果如其料,坚决反对,她根本不想要他给的。

其实,他明白的,她要如何跟别人解释新郎换了个人,她要如何和别人解释,她明明爱着的人是他人,却为了孩子选择同他结婚,甚至是展嘉瑞的死,她除了几个好友,连公司同事都未告知,甚至连后来办的丧事和因未寻到尸骨展家给展嘉瑞买的空墓地,她都未有勇气去参加,去瞄过一眼那冰冷冷的墓碑,他心里明白她未走出来,甚至在心里根本不想承认展嘉瑞真的就那么走了……在她的心上,恐怕新郎这个位子;丈夫这个位子一直只是刻着“展嘉瑞”这三个字的。

车上,一路的风景哗哗地往后退,车内温度有些闷热,气氛微滞,傅随安将窗开了点缝隙,顾自失神地望着窗外,手下意识地抚上腹部,一下下的摩挲着。

柏谨言指尖低着下颚,容色冷峻,垂眼低头,不觉看了眼他和她座位间的空档,竟隔得那么多,好不容易最近同处在一起淡淡生出的感情和略融洽的气氛居然因为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就那样裂开了细缝。

不知为何彼此一路无话,因适才匆匆离开超市连手礼都未买,半道让jake下了车去买了些当季的水果,到了展母家已是傍晚,刚一进门便闻到屋内喷香扑鼻的菜香,一室灯光昏黄温暖,傅随安想起第一次和展嘉瑞来的时候,她紧张得不得了,不停地照镜子,整理衣服生怕自己唐突或是显得不庄重,幸好展母是个慈爱的母亲,虽早年丧夫,却是个女强人,爱好颇多,平日里画画油画与旧识聚聚餐,倒也是过得自如。

其实,之前不常去见柏谨言和傅随安主要是展母心里过不去,如说不别扭是假的,见到柏谨言对着傅随安呵护备至的模样,她瞧着也是万般不是滋味,百感交集,只是日子长了终究是寂寞的,如今儿子没了,连傅随安和自己最心疼宝贝的弟弟都见不到岂不是更悲凉无奈?花了好些日子,她终于还是看开了,见到傅随安腹部微凸的样子,她欣慰地眉头都舒展开了。

桌上是她亲自做的一桌好菜,墨鱼鲜虾炖排骨、盐焗虾、红烧猪蹄、鸽子汤,样样都是替傅随安做的,当然,她没忘了自己弟弟自小爱吃的夫妻肺片。

“你爱吃的搁在厨房里,等等随安吃完了我让赵嫂端出来给你啊!”展母对着柏谨言说道。

对自己姐姐,他多少还是颇感抱歉的,见到展母心里疙瘩少了些,柏谨言难得勾起了唇角,眼里微暖,低声“恩”

恩”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