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虚弱得睁不开眼,小声嘟囔道:“朕本想到龙宫一游,可下了水才知道,这滋味一点也不好受。阿勆,朕以后听你的话,不胡闹了,不游龙宫了。”

张勆抹去脸上的水珠,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太医被召过来了,尽力医治,因为天气寒冷,水尤其冰凉,皇帝高烧不退。

张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大将军府时,夜色如墨。

唐梦芙没说话,温柔的抱住了他。

崔太后闻讯过来看视,坐在皇帝榻前垂泪不已。皇帝迷迷糊糊眼开眼睛,“母后别哭了,朕命大,死不了。”崔太后被皇帝气得够呛,“你到底有没有个正经时候?”皇帝勉强咧咧嘴,“你弟弟比我还不正经,你不管他们,纵容他们,就只会管我约束我。我是皇帝我就应该做好人啊?做好人多累。行了,你就别瞪我了,你不一样也喜欢做坏人?你做的坏事还少啊?”崔太后被他气得差点儿吐血而亡。

要不是皇帝一脸病容躺在龙榻之上,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崔太后非让内阁大臣们来教训他一通不可。

徐首辅、叶次辅等人一方面为皇帝的龙体担忧,一方面为那些只知献媚讨好的内侍而生气,趁机要求严惩跟随皇帝一起打水战的人。崔太后心里有气正没地方撒,准许了,内阁大臣便会同金吾卫、羽林卫将豹房一批内侍抓至牢狱,官阶小的内侍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平时跟在皇帝极为受宠的那几个倒了大霉,被严刑拷打至死。

如此放到平时,皇帝身边少了这些内侍的陪伴,一定不依。但皇帝时常处于昏迷之中,极少问起这帮人,便是偶尔问起,找个借口也能吱唔过去。

皇帝病情严重,崔太后慌了,大臣们也慌了,先帝的弟弟忠王、兴王家里已有了小孙子,这时两府频频带了小孙子进宫向崔太后请安,争着夸奖自家的孩子聪明伶俐有出息。

这两府打的是什么主意,便是傻子也猜得到。

皇帝病重,又没子嗣,为江山社稷着想,自然是要过继孩子的。谁家的孩子若是能讨得崔太后的欢心,便有机会被皇帝过继为子,进而成为太子。

京城已是人心惶惶了,谁也不知道皇帝还能不能痊愈,谁也不知道崔太后会更喜欢哪家的小孙子。

张勆最近常常沉默,唐梦芙也不多话,只静静的陪在他身边。

这天张勆回家后脸上有笑容,“陛下身子大好,脸色明亮,胃口大开,用了三碗米饭,狼吞虎咽一般。”伸出三根手指示意,笑得如孩童一般。

唐梦芙又惊又喜,“我听人说过,病人只要能吃能睡就没有大碍了啊。”

“是。”张勆笑,“陛下也这么说,他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好了。不光身体好了,他还发誓要做个好皇帝,以后励精图治,造福万民呢。”

“真好。”唐梦芙高兴得流下眼泪。

她对靖和皇帝并没什么感情,甚至也没有好感。但她知道张勆是感激皇帝的,因为皇帝真的拿张勆当表弟,虽然皇帝奈何不了崔太后,但只要力气能及,皇帝都会向着张勆。

这晚小夫妻二人共用晚膳之后,张勆好兴致的抱着小娇妻一起进了浴室,“芙妹妹,为夫来服侍你洗浴更衣。”

“谁要你服侍了?”唐梦芙小粉拳娇嗔的捶打他。

张勆“唔”了一声,“棉花打在身上,软绵绵的真舒服。”

“无赖。”唐梦芙撅起小嘴。

两人也不知怎么洗的澡,弄了一地的水。

他将她抱上床,两人缠绵半夜,极尽缱绻,快天明的时候,唐梦芙才朦胧睡去。

她昏昏沉沉的,明明眼睛已经累得睁不开了,眼前却晃动着金鸾殿、俯伏跪拜的大臣们,和那高高在上坐在皇帝宝座的俊秀少年…少年依旧身穿衮冕,可这回他的面目清晰了,唐梦芙能看清楚了…

唐梦芙蓦然从梦中惊醒,额头汗水淋漓。

这回她终于看清楚那人是谁了。

平王。

第96章

唐梦芙一阵心悸。

不是说靖和皇帝身子大好了么?如果真的要好了, 皇帝宝座上怎么可能坐着平王?是了, 脸色明亮, 胃口大开, 这可能是要痊愈, 也可能是回光返照…

唐梦芙渐渐冷静下来。

如果皇帝真的驾崩,他没有亲生儿子,也没有过继儿子,平王有没有可能入继大统?有, 当然有。靖和皇帝是先帝和崔太后唯一在世的儿子, 并没有兄弟, 所以他去世之后, 如果不过继嗣子, 便只能到先帝的兄弟之中寻找储君。先帝是宪宗皇帝长子,老平王是宪宗皇帝次子, 也就是说, 先帝之后,继承顺序就应该是老平王。如果靖和皇帝真的驾崩无子, 平王被立为新帝并非不合理。

唐梦芙安安静静的想着心事, 不知不觉,天光放亮。

“在想什么?”张勆温暖的手臂伸到她纤腰间。

他声音中带着睡意和慵懒,比平时更动听。

唐梦芙的目光从帐顶收回来, 有些茫然的落到张勆才睡醒的、线条柔和的俊美面庞上,随口道:“在想平王。”

“什么?”张勆变了脸色,蛮横的伸臂将她带入怀中, 方才还若有若无的那丝睡意消失不见,“不许想他!”

张勆气坏了。大早上的睁开眼,小娇妻盯着床帐顶那幅百子幅也不知专注的在想着什么,原来竟是平王…

张勆似铁钳似的紧紧抱着唐梦芙,唐梦芙后知后觉的自沉思中醒来,嗔怪道:“你又胡思乱想什么了?我在想正经事。”

“不管正经不正经,都不许想他。”张勆沉下脸。

“真的是正经事…”唐梦芙辩解。

张勆不说话,吻上了小娇妻水润的双唇。唐梦芙“唔”了一声,想要推开他,无奈张勆对她来说就像一堵墙似的那般坚实,哪里推得动?唐梦芙生气,嘴唇紧闭,手上越发用力,张勆轻轻笑起来,“干嘛挠我庠庠?”唐梦芙也觉好笑,咧开了小嘴,张勆趁机卷入她口中,亲吻得又深又热。

唐梦芙在他怀里软成了一滩水,星眸含情,脸色绯红。

“在想谁?”张勆轻咬她的耳垂。

唐梦芙眼神渐渐迷离,朱唇微启,“想你。”

张勆如墨如夜的眼眸中闪过丝满意笑意,抱着小娇妻又亲热了一会儿,方披衣起床。

唐梦芙反正在也睡不着,便也起来了。

今天当值的丫头是正菊,她服侍唐梦芙梳洗过后,摆上早膳,唐梦芙陪张勆一起坐下。张勆很少有机会和她一起用早膳,抱她在膝上一口一口喂给她,唐梦芙吃了几口,便心不在焉的想起心事。张勆警告的看着她,“在想什么?”一幅你不要告诉我你又在想平王啊,如果那样我就翻脸了的样子。

唐梦芙甜甜的笑,“真的是在想正经事啦。昨晚我做了个梦…”

张勆目光幽深看着她,不说话。

唐梦芙苦恼的趴在了桌子上,“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我说的全是真的。”

大将军府前,清脆的马蹄声自远至近,一队缇骑如风驰电掣般到了在大将军府前。

门房吓了一跳,忙迎接出来。缇骑其余人等并不下马,只为首一人下来和门房小声耳语数句。门房大惊,不及禀告主人,便打开了大门,为首那人重新上马,疾驰入府。

这马蹄声是如此的刺耳,张勆人还在房中,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京城有变。”他眸光暗沉,简短的告诉妻子,“你守在家里,我出去看看。”

唐梦芙一把拉住他,急促的道:“我梦到平王登基为帝。”

张勆不能相信的回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唐梦芙同情的看着他,轻声道:“我真的梦到了…我想,陛下他…”

院中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张勆转身出门,羽林卫的项熊一身戎装,进到他便单膝下跪道:“大将军,宫中急诏!命大将军立即进宫!”

“陛下他…”张勆一阵心痛。

项熊难过的低下头,“陛下现在已经…大将军若去的快,或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女子的身影自台阶飘下,到了张勆身边,“这位大人请出去稍等片刻,我和大将军说两句话,大将军便随你进宫。”

项熊隐约看到一道窈窕秀丽的身影,知道这是大将军的夫人,不敢抬头看,恭敬的道:“是,小人到外厢等候。”起身后退几步,快步出了庭院。

唐梦芙拉了张勆的手,觉察到他温暖的双手此时变得冰凉,心疼得眼圈微红,低声的道:“别难过啦,你难过我也跟着难过。你去吧,记着我做过的那个梦,千万莫忘了。”

张勆沉默片刻,紧紧抱了抱她,“守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安心等着我回来。”

唐梦芙柔顺点头。

张勆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亲,头也不回出了庭院。

唐梦芙目送他走远,心头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含黛想和太妃母女相认,除非平王登基为帝才有可能。虽然她做了那个梦,虽然她之前的梦都很灵验,可这次一定不会弄错么?平王是靖和皇帝的堂弟,如果崔太后更愿意为靖和皇帝过继儿子,那平王便没有机会,该轮到忠王、兴王家的小孙子了。

唐梦芙低头想了想,叫过含笑吩咐,“趁着现在还来得及,你回趟成贤街把少奶奶接来大将军府。见了少奶奶,便把我方才说的话告诉她,她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含笑懵懵懂懂,根本不明白唐梦芙是什么意思,但见唐梦芙神色郑重,便不多问,认认真真把唐梦芙的话记下,“放心吧姑娘,我一个字也不会说错的。”

含笑换了男装,骑上快马,直接去了成贤街。唐四爷和唐梦龙已经到翰林院去了,见了黄氏和含黛,含笑一字不错把唐梦芙的话说了,黄氏莫名其妙,“什么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这是什么意思?”含黛略一思忖,脸色发白,附耳告诉黄氏,“陛下这些天一直病着,如果陛下…到时全城戒严,咱们想出门也不可能了。娘,咱俩先到妹妹家里去,省得守在家里心慌。”黄氏大惊,“好,娘听你的。”

含笑傻呼呼的,“到底怎么了呀?”

含黛温和拍拍她,“没什么大事。含笑你累么?若是不累,能不能到平王府告诉平王和太妃一声?不用说别的,只把妹妹让你告诉我的话转告他们就行。”

“我从小练武功的,力大无穷,当然一点也不累。”含笑得意的道。

含笑当即便去了平王府。

含黛连贴身衣服也来不及收拾,便命人套车,和黄氏一起坐上车去了大将军府。唐梦芙早在门口等着了,见了母亲和嫂嫂,携手进屋,“怕你们受惊吓,不如咱们守在一起,倒还踏实些。”黄氏惴惴不安,手向上指指,低低的问道:“那位真的…?”唐梦芙小声把早上的事说了说,黄氏和含黛心中了然。

含黛轻声道:“不知是会过继,还是兄终弟及?”唐梦芙附耳讲给她听,“若为陛下过继,新帝年幼,难道令母后垂帘么?到时夏皇后就成太后了。”含黛手微微发抖,“若是兄终弟及,那岂不是…”眼中流露出期盼的神色。

唐梦芙点头,“没错。若兄终弟及,离得最近的便是平王,最聪明的也是平王。”含黛又兴奋,又不敢相信,喟叹道:“如果真那样,或许有生之年,我还有机会和母妃相认,有机会认祖归宗。”唐梦芙见她身子发抖,轻轻将她抱住,“放心,吉人自有天相。”

黄氏忽地想到了什么,“福儿你没做梦么?”唐梦芙得意昂起头,“娘,嫂嫂,你们猜 。”黄氏爽快的笑了,“你嫂嫂怀孕了没有,福儿你也猜一猜。”唐梦芙惊喜交集,“嫂嫂怀孕了?我要做姑姑了?”含黛红了脸,“前些天一直懒怠吃东西,还以为是胃口不好呢。昨晚请大夫看了,才知道是怀了身子。”

唐梦芙喜不自禁,爱惜的在含黛肚子上摸了摸,“小侄子,我是姑母,姑母疼你。”黄氏和含黛都笑了,“才怀了两个月而已。”唐梦芙兴滴滴的,“我不管,我心里高兴,就是要和小侄子说说话。”

张勆一直没有回来。

中午时分,归善大长公主府差了个侍女过来请安。这侍女披着厚厚的披风,戴着大帽子,进屋之后方才取下。唐梦芙和含黛大惊,“怎么是你?”

平王不只穿了女装,脸上也上了妆,他生的俊秀,乍一看上去还真像女子。不过熟悉他的人仔细一看便能认出来。

平王微笑,“知道姐姐在这里,我便过来看看你。”含黛握住他手,“阿琮,你进宫了么?”平王点头,“才从宫里出来不久。大行皇帝丧事正在筹办,储君未定。”含黛关切,“太后想立谁?朝臣推荐谁?”唐梦芙也关心这个,平王告诉她们,徐首辅叶次辅提议兄终弟及,夏皇后的娘家爹夏指挥使提议过继忠王之孙,崔太后没表态。

就算真的兄终弟及,也不是只有平王一个人选。忠王之子朱琪,兴王之子朱玢,也是公认的有为青年。

含黛道:“夏家也跃跃欲试,崔太后应该不愿意为大行皇帝过继儿子,她做太皇太后。到时候夏皇后比她更有资格抚养新帝。”

平王点头,“姐姐说的是。眼下除了夏家,也没有别的朝臣支持为大行皇帝过继儿子。”

国赖长君。真为大行皇帝过继一个年幼的儿子立为新君,那朝政不是落入权臣之手,便是落入外戚之后,不足取。除了夏家想这样,几乎没有别人支持,注定不会成功。

“可是,诸王之中,大臣们会推荐你么?”含黛不安。

唐梦芙若有所思,缓缓的道:“大臣们并不想要一个英明的皇帝。”

平王如被烙铁烙了似的,蓦然抬头看了唐梦芙一眼。

唐梦芙柔声道:“他们想要一个好控制的皇帝。”

平王沉默良久,生硬又拘谨的向唐梦芙躬躬身。

唐梦芙曲膝还礼。

平王戴好帽子告辞,出了房门,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大将军何其有幸,能娶到这般美丽又聪慧的女子为妻。便是真做了皇帝又怎样?终是没有这个福份了。

平王走后不久,侍女来禀报,说崔青云带着一帮豪奴在大将军府门前转悠来转悠去,不知有何企图。唐梦芙叹气道:“请崔公子进来。”

崔青云消瘦了些,颠儿颠儿的跑进来,离得大老远便叫“小兄弟”。

唐梦芙墨玉般的眼眸中满是同情,“崔青云,你表哥的事,你知道了吧?”崔青云哭丧着脸,“知道了。我方才进宫和他道别来着。他眼神已经涣散了,我一直叫他表哥,他也没理我。不过他拉了大将军的手,还有朱琮那个臭小子。”

“如此。”唐梦芙颇觉欣慰。

“小兄弟,表哥不在了,我以后还能不能和从前一样?”崔青云很是苦恼。

唐梦芙温和的道:“怕是会有所不同。崔青云你在跟大将军学功夫对不对?以前你大概是练着玩,从今天开始,你当作正经事来做好不好?”

“我不是练着玩,我是认真的。”崔青云忙表白。

为了表达他的真情实意,崔青云也不管天气已是非常寒冷,殷勤的掏出折扇给唐梦芙打扇。

唐梦芙微笑道:“好啦,我知道你是认真的。那以后你认真练功,不再欺负别人了好不好?”

“我才不爱欺负人呢。欺负人有什么好玩儿的?”崔青云昂起头,一脸嫌弃。

唐梦芙像在说家常一样,“我祖父祖母在世的时候很疼我,但是监督起我的功课,却非常之严格。祖父说了,他总有一天要先我而去的,不能一辈子跟在我身边,所以要把能教的本事都教给我,让我遇到事的时候能自己处理,自己解决,不至于束手无策,事事依赖别人。我父母对我也是一样的,疼爱归疼爱,该学的必须得学会,否则将来没办法安身立命。”

“我姑母还是太后。”崔青云迟疑的道。

唐梦芙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是。可皇帝陛下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了,那究竟是不大一样的。”

崔青云似懂非懂的点头。

唐梦芙请崔青云喝茶吃点心,崔青云轻飘飘的都快要飞起来了,“小兄弟,我一辈子也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不光有茶和点心,小兄弟还和他说了这么多句话,这样的美事,做梦都想笑醒。

崔青云心满意足的兜了许多点心出来,一个一个分给他的豪奴们,“这是小兄弟给你们的,快吃快吃。小兄弟说了,让你们以后跟着公子爷我一起练武,一起学好,可别再做坏事了。都不许再做坏事了,听到没有?”

“爷,那你就带头学个好呗。”一个豪奴壮着胆子提议。

崔青云咬了一口软糯的豆沙包,兴冲冲的道:“行,学好,咱们回家先练师父教的功夫去。功夫练好了,咱们一起行侠仗义!”

崔青云率众回到崔家,一个高个子的豪奴满脸喜色的跑出来迎接,崔青云咦了一声,“你做什么去了,今天竟没跟着我。”豪奴喜得一脸笑,“爷,虽然万岁爷驾崩了,您也不必担忧,新君是咱们崔家的女婿!”崔青云挑眉,“是谁?不会是朱琮那个小子吧?”豪奴乐,“可不就是他么。我方才从老爷夫人那儿偷听到的,平王殿下答应迎娶咱家的姑娘了,崔家定,哪位都行。”

大殿外,齐国公和张勆并肩而行,“朱琪,朱玢,朱琮,这三人之中,你更欣赏哪一人?”

张勆沉思许久,方徐徐道:“姻亲的缘故,或许我不便置喙。”

“你和谁是姻亲?”齐国公惊讶不已。

张勆道:“我舅嫂姊归郡主,日前和平王太妃相认。原来她是平王太妃的亲生女儿。”把含黛的身世说了说。

齐国公默立风中片刻,方迈步进入大殿。

内阁大臣及齐国公等人以《皇祖明训》为依据,兄终弟及,平王乃宪宗之孙,大行皇帝之从弟,序当立。入启崔太后,崔太后见群臣议定,也无异议,懿旨宣谕群臣。平王以皇太弟的身份为大行皇帝发丧,之后于太和殿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崇安,尊崔太后为慈明皇太后,平王太妃为慈寿皇太后。

另外,新帝宣布他的龙凤胎姐姐朱娢自小寄养于亲戚家中,今年已满十八岁,长大成人,可以姐弟相认。特册封朱娢为姊归长公主。

“姊归。”后宫中的崔太后心思怔忡,摔了手中的汝窑雨过天青色茶杯。

公主、郡主常以县名为封号,所以当初靖和皇帝册封姊归郡主,崔太后视为平常,毫不放在心上。直到今天,崔太后才明白了姊归的真正含义:姐姐回来了。新帝的姐姐回来了。

第97章

崔太后掌控后宫数十年, 唯我独尊数十年, 这时心中却隐隐生出丝惧意。

朱琮这位新登基的帝王, 原来在崔太后眼里不过是个性情温和软弱, 靠着和崔家联姻才有幸登上皇帝的黄毛小子。崔太后看不起他, 也没怎么把他放到眼里,反正崔太后是孝宗皇帝遗孀,地位稳固,就算新帝不是她亲生的也必须要孝顺她、尊崇她, 否则连皇帝宝座也未必能坐稳。但新帝这个册封姊归长公主的举动却让崔太后心中不安了, 忐忑了, 七上八下了。

崔太后毕竟习惯了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那丝惧意片刻之后便即消失, 又恢复了自负和自大。

崔太后召来了负责宫内起居注的一位老资格的甄女史,“哀家记得平王府的小郡主早年间便不在了, 不知哀家可曾记错?”

甄女史是位瘦长脸的中年女子, 从未嫁人,面容严肃, 鲜有笑容, 于是显得那张长脸愈发和马脸有些相似。她面容不甚美丽,说话声音却颇为动听,温柔又不失恭敬, “太后娘娘记忆无误,据宫中实录记载,靖和三年未央宫失火, 平王府的小郡主于火中不幸丧生。她被发现的时候,和她的乳母一起已烧成焦炭。”

崔太后皱眉,“如此说来,哀家记得没错了。既然如此,陛下为何册封了姊归长公主?”

甄女史小心翼翼的道:“此非奴婢等可知。”

崔太后颇为恼怒,很是发了通脾气,“要尔等何用?”甄女史诚惶诚恐的谢罪,崔太后生了会儿闷气,命人宣召她的两个弟妹赵氏、钱氏入宫。

赵氏和钱氏是时常进宫陪她说话的,接到宣召之后也没有多想,便坐轿子进了延寿宫。见了面,赵氏和钱氏行礼拜见过,赵氏忍不住抱怨道:“这可真是变天了。往常咱们崔家的人进出紫禁城是畅通无阻的,今天守卫公事公办的要起腰牌来了。韩公公没带,守卫硬是硬着他回宫取了,方才放我们进来,误了半天功夫。”

钱氏也不满,“平王不是答应迎咱们崔家的姑娘为皇后么?待崔家怎地如此苛刻。”

崔家还剩下十七、十八、十九娘待字闺中,崔十七娘是赵氏亲生爱女,赵氏最关心十九娘的前程,略发了两句牢骚便殷勤问起婚事,“陛下可定了何时册封皇后?小十七的嫁妆我都准备好了。”

崔十九娘却是钱氏亲生的,钱氏也为自己的女儿打算,忙把方才那点儿不快放下,陪笑脸道:“小十九聪明漂亮又端庄,她才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况且小十九若入主中宫,青云也便终生有靠了。太后娘娘说对不对?”

崔太后心里有事,神色不悦,“什么守卫拦崔家的人了,哪个侄女做皇后了,现在哀家顾不上,以后再说。哀家问你们,你们可曾见过姊归长公主?可曾听说过她?”

赵氏愣了愣,见崔太后脸色不好,不敢怠慢,正襟危坐,“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妾听说陛下和他的龙凤胎姐姐相认了,却没有见过姊归长公主的面。”

钱氏也规矩多了,“臣妾也听说了。这龙凤胎不能养在一起,不然怕养不大。所以平王是养在父母膝下的,他姐姐寄养在亲戚家里,直到长大成人之后,方才姐弟相认。这也是人之常情。”

崔太后被这两个愚蠢的弟妹气得够呛。人之常情,这叫什么人之常情,朱娢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烧死了好么?

崔太后沉着脸不说话,只向甄女史做了个手势。甄女史会意,忙恭敬的对赵氏、钱氏道:“据宫中实录记载,平王府的小郡主由祖母宸太妃抚养,靖和三年未央宫大火,小郡主不幸遇难。”

“什么?”赵氏和钱氏同时惊呼出声,“那这位姊归长公主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崔太后没好气,“所以哀家才把你们叫进来询问啊。平王府十几年来只有朱琮一个人,现在突然多了个龙凤胎姐姐,你俩都没有觉得不对劲?”

赵氏和钱氏羞愧得低下了头。

崔太后拧眉,“张勆娶妻,你俩没有上门道贺?没有见过唐家的这个儿媳妇?”

赵氏声音低得跟蚊子哼哼似的,“臣妾是到大将军府道贺的…”

钱氏嚅嚅,“臣妾也是到大将军府道贺的…那天青云在路上抢亲,臣妾不好意思,没坐席便走了,莫说唐家的这个儿媳妇了,连大将军府的客人也没见过几个…”

崔太后沉着脸,“那唐梦龙娶妻的时候呢,你们也没去?”

赵氏和钱氏既惭愧,又委屈,“唐梦龙是个七品官,姊归长公主当时就是个义女,咱们崔家和唐家又不沾亲不带故的,我们便没想到要登门道贺…”

崔太后好悬没被这两人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