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

汐奚仔细想着,就见惜翎伸出三根手指,见她仍在犹豫,惜翎目光扫过一圈后,落在不远处的屏风上,拼命指了指。

那屏风上所给的,是腊月中盛开的寒梅,红的娇艳,争相怒放。“梅花?”汐奚轻念一声,看见惜翎吃力地点下头,再想起方才她竖起的三根手指,莫不是…

她面色有些微变,试探开口道,“眉雅?”

惜翎听闻,眼角的泪水抑制不住,激动地流了下来,她不管伤口有多疼,依旧用力点了点头。汐奚见状,眸中的难以置信,逐渐转为愤怒,她将惜翎的眼泪擦去,“你没事就好,不要多想。”

汐奚收回宽袖中的手,用力攥起,整个手臂都在颤抖。惜翎的声音,清脆而幽婉,却被如此轻易的夺去,眉雅!

轻声安慰几句后,汐奚并没有久留,她回了一趟汐苑,特意换上与先前那件雪纺纱相近的衣裳后,来到了眉雅的住处。

有多久,没有来过这里?她毫不犹豫地跨进去,在经过前院的小路时,双眼被一道亮光给刺了一下,她微眯下眼睛,走近一瞧,竟是惜翎的那支金步摇。一定是,将她拖出去的时候,不小心遗漏的。

汐奚将它捡起来,走进屋子的时候,就见眉雅背对着大门,听到脚步声,转了过来,目光,先是一怔,继而恢复平静,“你怎么会过来?”

“我没有想到,你竟会丧心病狂至此,原以为,你只是心机颇深,却不想,你竟连自己曾经同生共死过的姐妹都杀!”汐奚怒不可遏,袖子猛地一甩,身后的殿门剧烈碰撞之后,紧紧闭起。

眉雅不动声色地睨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汐奚右手轻扬,将手里的步摇扔到桌上,“这是在你院子里找到的,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是惜翎的。”

眉雅轻瞥一眼,脸色微沉,“我不知道,它怎么会在我院子里。”

“惜翎没死,”汐奚忍着满腔怒火,语气几近平和,“她被仍在废园里面,差点,就送了命,不过,幸好有云邪医师在,她捡回了一条命。”

眉雅双眼睁了睁,有些自嘲地勾起嘴角,“所以,你是来要我命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不是她死,就是我死,这样的选择,还用的着犹豫吗?”眉雅站起身,同汐奚相峙而立,“你不也一样,是踩着别人的尸骨爬到今天的位子吗?”

“至少,我不会伤害自己亲近的人。”汐奚单手抚向腰间,将盘旋的软剑抽出来,“眉雅,你究竟是谁?”

“既然是来杀我的,就不要这么多废话!”她抽出长剑,这一天,迟早会到的,在得知汐奚是九哥的人之后,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她最不能饶怒的,就是对惜翎下毒手。

汐奚曾以为,即使她们之间情谊不在,也不至于,弄得刀剑相向。

今天,同样的局面,两个人中,能走出去的,只有一个。

血腥残戮,刀剑无眼,每一个打斗,都会牵扯出一段往事,北荒营的日日夜夜,她们曾经,也有相扶相持过。

凛冽的剑气逼来,汐奚一个侧身,前襟被撕开,她左手扣住眉雅的手腕,食指同中指齐用力,只听得叮一声,眉雅只觉腕部发酸,反应过来时,剑

已落地。她垂目,只见汐奚的软剑已经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当日,你就是以这样的姿势,害的惜翎成了这幅样子?”

眉雅眸光晦暗,太子是她的主心骨,如今,太子的势力早已被瓦解,她活着,也已失去了自己的方向,“对,我不顾她的哀求,割了她的咽喉。”

可以想象得出,惜翎当时有多害怕。汐奚闭了闭眼睛,握着剑柄的手指紧了又紧,她右手刷地带过,只听得耳边传来一阵闷哼,下一瞬,眉雅便已跌倒在地,双手痛苦地捂着不断冒出鲜血的咽喉。

汐奚转过身去,她没有给她再活下去的机会,一剑,下足力道。

一口气接不上,眉雅望着汐奚逐渐远去的背影,缓缓伸出手去,她多么羡慕惜翎和汐奚之间,那种亲如姐妹的感情,可惜,她一辈子都得不到。

殿门,缓缓阖上,穷其一生,换来的,也是孤独致死。

站在园外,汐奚突觉疲倦万分,不管是景瑟也好,眉雅也好,她们身后,都有一双暗中推动的手,身不由己,也就注定了,这一生不能为自己而活。

江山,如此之大,在这一刻,汐奚有了倦怠感,她突然,不希望玄衅能坐拥江山,太累了。

脑中,不由浮现出林城,那一个个夕阳西下的晚间,静谧的林间小道,她,万分思念。

心里的想法,却不过,只能想想而已。

143 以命要挟

回去的路上,正好经过东宫,这儿原先是玄衅的住处,只不过景瑟死后,更加显得萧条了,而玄衅,大多数日子都会留宿在汐苑。

“奴婢见过王妃。”

就在汐奚擦身之际,正巧从里面走出来一名模样乖巧的丫鬟,双手的托盘上,放着几件衣裳。

“起来吧 。”她站在东宫殿门口,淡泊说道。

丫鬟战战兢兢起身,她先前是服侍景瑟的,如今见到汐奚,总有些忐忑。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回王妃,是王爷换洗的衣赏。”丫鬟恭敬回话。

“换洗的衣裳?”汐奚蹙起秀眉,玄衅这几日都在汐苑,衣食住行,也都有人照料着,“这是谁让准备的?”

丫鬟闻言,脸色忽然显得有些僵硬,两手紧张地捏着托盘,“是…是贤王妃。”

景瑟?汐奚蓦地一怔,神色凝重,“什么时候的事?”

“回王妃的话.贤王妃有孕.闲暇之时给王爷做了很多衣裳.她说不放心府里那些嬷嬷栽缝们的手艺,这些,都是贤王妃生前留下的。”

望着托盘上那些白净的贴身内衣,汐奚顿生疑窦,“这衣服,你准备送往何处?”

“送往内务那边,贤王妃生前吩咐过,不能让别人知道。”丫鬟老老实实全盘托出,她以为,景瑟的这份苦心,理应让权倾王知道。

“知道了,”汐奚从她手上将衣裳接过去,“我会亲自交给王爷。”

“是。”

“东宫内,还有多少套这种衣服?”

“回王妃.总共还有三套.是入冬的时候才能穿的。”

汐奚轻点下头,“你一并去取来,贤王妃虽然不在了,可她的心意,还在。”

“是。”丫鬟掩饰不住脸上的欣喜,小跑着回到东宫,将剩下的几套衣裳一股脑翻出来,交到汐奚手里。

自从第一天回到汐苑,玄衅就已经令人大张旗鼓地重新搜查,连下人房里都不例外,可结果还是一样,并没有找到桅子的下落。汐奚暗地里令王煜把过脉,她体内桅子的毒性,依旧在蔓延、扩散。

一叠衣棠,厚厚地维放在桌上。正在收拾的画束见状,擦拭双手后上前道,“主子,这是王爷的么?奴婢这就去放起来。”

“画束,”汐奚制止住她的动作,“你去忙吧。”

“是。”画束虽有不解,却不敢多问,退到一边忙去了。

玄衅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汐奚背对着殿门,后背僵直,走上前一看,才察觉到她双眼盯着一处,似在发怔,“这么急让我过来,怎么了?”

汐奚回神,忙站起身,“将你的衣裳脱下来。”

男子双目轻眯,眼神有些暧昧起来,汐奚却忽略掉他眸中的意味,两手迫不及待地解起他腰带,边上,正在收拾的画束见状,双颊涨的通红,行礼后,大步退了出去。

“汐奚。”玄衅擒住她的手,“很急吗?”

女子闻言,抬了抬头,在看清他眼中的炙热后,这才嘴角扯了扯笑,“快将内衣脱给我,王大夫马上就到。”

“你把王煜也喊来了?”玄衅面露不解,由着她解开自己的腰带,将外衫褪下后,将里面的内衣拔下来。

“我只想证明一件事。”汐奚螓首,满面认真,说话极为有力。

王煜来的时候,玄衅已经穿截整齐,“属下参见王爷,王妃。”

“王大夫不必多礼,请起,”汐奚示意他起身,一刻也不耽误问道,“这次让你过来,是想详细问下桅子的事。”

“王妃尽管开口。”

“上次,你说桅子无色无味,一般用在香烛和熏料中,可我找遍了汐苑各个角落,均没有找到,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

王煜垂首细想片刻,“香烛和熏料,只是最为常见的,您体内的桅子毒性强烈,在您近距离接触的地方,肯定藏有桅子。”

玄衅脸色阴郁,这一点,他们都清楚,可就是找不到源头在何处。

“既然如此,有劳王大夫,”汐奚将桌上的衣裳,连带玄衅之前穿的那件内衣推到王煜面前,“这桅子,会不会有可能藏在贴身衣物之内?”

王煜将衣裳掂在手中,“属下冒昧。”

汐奚不为所动,“拆吧。”

王煜见玄衅并未出声阻止.便大着胆子.将手里的衣裳撕碎.里面.分为双面夹层,可以看出手工的精致以及讲究,他将撕成条状的衣裳一抖,就见一小包东西掉了出来。

一声清跪,却犹如巨石滚入平静的湖面中一般,王煜将那个很小的布袋拆开,取出银针一试,面色惊骇,“是…桅子!”

“将这些都拆了。”汐奚将那些还未穿过的衣裳动手拆开,果真在同一个地方,发现了相同的东西。布袋缝的大小相宜,藏在领口的地方,不易被发现。

“这些衣裳从哪来的?”玄衅面容阴鸷,想起这些桅子竟天天穿在自己的身上,不由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

汐奚贝齿轻咬菱唇,一瞬不瞬盯着那些支离破碎的布条,“是贤王妃,亲手做的!”

“你不要以为你已经赢了,哈哈哈哈——”

“我那怨恨播下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在你身上生根发芽,你等着吧!”

汐奚闭上双眼,到了今时今日,才意识到景瑟当初话里面的意思,他们千算万算,也想不到,她早有心机,竟然将桅子藏在玄衅的身上。

汐奚防得了别人,却不会去防着玄衅!

事已至此。

“王煜,真的没有办法吗?”玄衅目光沉痛,如今,越发的,心里难受。

“回王爷,毒,已侵入最深处,属下才识浅…”

挥挥手,示意王煜退下去,玄衅从背后将汐奚拥在怀里,“不要担心,还有云邪在。”

她顺势靠在他的肩膀上,扯开话题,“老太君怎样了?”

“已经醒了,我将真相同她说了,她嘱咐,让你多去看看惜翎。”

汐奚嘴角轻挽,忍不住浅笑,“没事,就好。”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雨后彩虹,说的,大抵就是这样吧。

三王爷府内,男子修长的双腿交叠,五指轻轻叩响桌面,朝着堂下人说道,“你怎么办事的?”

路圣爵垂首,面具外的两眼看不出别的神色,“属下当时,一把火将那座院子烧成了灰烬,却不想,她并不在里面。”

“三天的时间.我要看见玄衅成魔。”男子收回五指.并不多说.起身走出了大厅。

这几天,惜翎恢复的很快,除了不能说话外,已经能下床走动,身子虽然虚弱,倒也不用一天到晚躺在床上。

汐奚展颜,刚从西宫回来,准备回到汐苑,她走了几步,就觉身后不对劲,欲要回身之际,颈动脉已被对方掐在掌中。汐奚暗叹,如此深厚的内力,“谁?”

“才多久不见,就不认识了?”是九哥的声音。

汐奚强自镇定,呼吸有些不顺畅,“九哥,你有何事?”

“跟我走。”路圣爵知道这儿不宜久留,王府内戒备森严,他钳制住汐奚后,带着她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半个时辰后,白虎厅。

一封以短刃插着的信定在大厅中央那张红木的桌子上,外面的侍卫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来袭,贾官家取下信后,交到玄衅手里。男子匆忙展开,双眼利落扫过后,砰一声将信砸在桌子上。

“王爷,出了何事?”

男子两眼阴鸷,瞳仁因抑制不住的愤怒而显得微微发红,在贾官家忐忑不安的神色中,玄衅开口道,“对方抓了汐奚,让我一人赶至邪外。”地点,是那座被烧的院子。

“王爷,万万不可!”贾官家面色惊惧.急欲阻止,“此番凶多吉少,您千万不能去。”

玄衅并没有立马开口,而是在边上坐了下来,“今晚,我必须要做出选择。”

“王爷,”贾官家语气沉重,“如今,已经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只剩下一步之遥,您千万不可为了儿女私情,坏了这一盘精心布置的棋局啊。”

他心里一片乱.却也出奇的冷静.这样的情势下.种种可能他都想到过,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也很清楚,“你先下去吧。”

“王爷?”贾官家说什么都不放心。

“下去。”薄唇间,清晰地吐出二字。贾官家不得已,只能退下,并令人暗中监视玄衅的一举一动。果然在不久后,见他一人骑了马,快步往郊外而去。

不远处,就是那座被烧成灰烬的废墟,汐奚双手被绑在身后,站在凛冽的晚风中,有些瑟瑟发抖,“你想怎样?”

“既然死里逃生,就不应该回来。”九哥意味深长说道.目光望向汐奚身后,那儿,是望不到底的深渊,人一旦栽下去,必定粉身碎骨。“下去之后,陪在你姐姐身边,人世间的事,不要再管。”

汐奚闻言,一张小脸咻地煞白,双唇哆嗦,“你…我姐姐她,是你们…”

九哥不置可否,幽暗深邃的双眸盯向远处,“今晚,必定杀戮重重。”

“您们究竟想做什么?”汐奚挣扎下,脚边飞散的石子顺着陡峭的山崖滚落下去,迟迟不见回音,她不敢再乱动,“如果是想以我作要挟的话,你打错算盘了。”

九哥目光笃定,握着长鞭的右手伸向前方,“看,不是来了么?”

隆隆的马蹄声急促而焦虑,踢踏踢踏,似乎带着欲要劈开大地一样的坚毅,马背上,男子身披黑色斗篷,张扬的银丝随着跃动而狂舞,面容阴魅,身形挺拔,从远处看,不由令人后背发寒,诡谲不已。

“吁——”近到身前,玄衅一勒马僵,利索下马。

黑色的斗篷扬起,复又安静地匍匐在身侧,他站住脚步,冷冷对上路圣爵的双眼,“你们想要什么?”

汐奚被钳制住动弹不得,却能清晰听到耳边传来的冷笑,“我们,要她死!”

玄衅利眸稍黯,墨黑色的瞳仁内,暗潮涌动,望着身边的阵仗,汐奚试探开口,“你们不是直接要他的命,而是,想要逼他成魔?”

“啪——”

一记火辣辣的耳光搁在她脸上,重重的,丝毫不手下留情,她轻咽下口水,能感觉到喉间的血腥味。

出手的男子恶狠狠骂道,“妈的,闭嘴。”

“汐奚,我身边的那么多人中,还是你最聪明。”迟迟不开口的九哥轻勾下唇角,压下身,凑近她耳朵说道,“三王爷的目的,不要他的命,只要他成魔。”

“不!”她知道何谓成魔,汐奚用力挣扎下,却被路圣爵提住前襟,身子猛的向后压去。

“不!”几乎是同时,玄衅伸出一手,原先镇定的神色,在这一刻崩塌,汐奚的后面就是万丈深澜,一个不小心,随时都有可能尸骨无存。

“呵一一”见到他这般反应,路圣爵似乎很是满意,他提着汐奚的前襟,将她差点栽下去的身子拉回来,“三次,居然都栽在同一个女人身上!”

汐奚闻言,全身疼的仿佛都揪到了一起,她勉强站稳脚步,冲着玄衅摇了摇头,“我死了以后,替我,和姐姐报仇。“

玄衅眸中仅有的亮泽,忽然全部暗了下去,他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不要伤害汐奚.你想要的,我可以满足你。”

一直想要摆脱的命运,未了,真的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吗?

她千方百计不让他遁入魔道,却不想,他的今天,都是被她一步步逼到这种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