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漫无奈,守着群刷了两遍,总算刷到张Black威风凛凛地叼着玩具走在指挥车前面的照片。

接着,就是一大波山地救援任务终于圆满完成的祝贺和现场图。

照片里的应峤仍旧穿着昨天的救援服,袖子上的泥渍早被新的污渍覆盖了,神情疲惫,眼神倒仍旧黑而深邃。

许漫望着照片,胸口蓬蓬跳动。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

“哎,哎!还看呢,吃饭!”坐她对面的小圆终于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手机,把餐盘往她面前推了推,“过分了,许哥!你都看一路手机了,敢不敢尝一尝我给你打的爱心餐?”

许漫这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鱿鱼塞进小圆嘴里。

“谢谢圆大人!”

吃过饭,下午一二节没课。

小圆和阿橙几个最近都迷上了手游,对坐在阳台上开黑,大呼小叫地不亦乐乎。

许漫哪儿有心思玩游戏,捧着手机翻方勤等人的朋友圈。

野蜂等人的号,要是不仔细辨认,还真挺可能认错的。

头像大部分都是野蜂的队徽标志,发的大部分都是救援相关,一串串编号和截图。

若不是正规任务图上都标注着信息发布有效时间和信息核实人,还真有点网络无脑转发的味道。

欧阳畅想嘴巴最多,往往还在几个人任务间发几条自己埋头吃泡面或者浑身湿透的惨状。

“整整十几个小时马不停蹄地奔波!”

“晚餐泡面将就一下,小方妹妹给加了根火腿肠,马上又要去背狗了。”

……

比较起来,最为敬业的,还是林中磷。

他虽然是个后勤,因为工作原因也没办法次次到场,相关寻人转发和任务结束的庆祝图却是一张不落。

并且才气满满、忧国忧民。

生命救援成功,林老师会连发一长串排比句;殓尸任务或者救援失败,林老师也会写首阴郁哀伤的送别诗。

有时候可能刷屏太频繁被人怼了,他还惆怅地感慨:

总有人说看我的朋友圈仿佛每天都有意外,日常全是无常,人生毫无安全感。我想说,别人的无常正是我们的日常,这也正是公益救援的艰难所在!

林老师的文采很得后勤组长方勤的器重,经常转发。

欧阳畅想有时候不留意,就会不小心连林中磷的酸话一起转了,下次见面,又成了吵架互怼的□□……

许漫正看得津津有味,通话界面蓦然跳了出来,铃声震耳欲聋。

“哇!许哥你铃声调那么大干什么!”

许漫赶紧接起手机,冲着室友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喂——”电话里的声音苍老而慈祥,还带着点儿熟悉。

许漫怔怔地拿开手机,屏幕显示着“林持瀚”的名字。

“喂,小许吗?我你林爷爷。”

“是林爷爷呀,”许漫这才恍然,“您最近身体好吗?”

“不好,你也好久没来了,烦得很。”老人的声音不疾不徐,没什么生气。

“您没继续复健吗?”许漫关切地问。

“不想做了,看着也没什么效果——”老人更低落了,“听小瀚说你们开学了,特别忙吧?”

“忙——还好呢,林爷爷您别气馁,复健要坚持才有效果的,我明天早上没课,来看看您好不好?”

“那多不好意思,爷爷就找你聊聊天,不打扰你学习。”林爷爷嘴里这样说,语调却明显比刚才轻松多了。

“不打扰不打扰,”许漫赶紧解释道,“我也特想来探望您!”

……

挂完电话,林持瀚的电话又进来了。

他显然知道自家老人到处打电话的事儿了,先是道歉,然后便是诉苦。

林爷爷迷了阵子游戏,如今又颓靡了,不肯复健,老小孩一样正闹脾气呢。

“他就是闷得慌,想找人陪。”林持瀚叹气道,“我最近又忙工作,实在是没空天天陪他。”

从林持瀚口里说出“忙工作”三个字,许漫还觉得挺新奇的。

这个少爷脾气虽然不错,平时可真有点过分放飞。每天不是做孝顺孙子陪着爷爷,便是来射击馆这边晃悠。

许漫这电话一个接一个的,小圆等人的注意力早聚拢过来了。

她正斟酌着想要安慰人呢,冷不丁室友们举起小黑板,上面一行大字:“是痴汉哥哥的电话吗?”

她噗嗤一声笑出声,然后惊觉电话里的气氛尴尬了。

“那个……那个我不是笑你……”

电话那边的林持瀚抹了把冷汗,忐忑地扭头去看自家祖父,用口型比划道:她在笑!我擦肯定看穿我在演了!

林爷爷不愧过来人,立刻指了指自己,林持瀚于是急匆匆说了句“那我爷爷明天就辛苦你了”,飞快地切断了电话。

“爷爷你这招管用吗?”

林爷爷使劲翻了个白眼,“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你这么没用,泡个妞都还要爷爷帮忙!我那时候商场得意不说,女人缘也好得不行。你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样儿?”

林持瀚“啧”了一声,不高兴道:“那是因为太爷爷没有把你的未来框死,因为太爷爷没有那么强的掌控欲。再说了,我缺女人缘?我缺的是像许漫漫那样真性情、青春活力的好红颜!”

林爷爷溺爱地看着孙子,末了,还是忍不住劝导道:“那人家一个年轻没出社会的小姑娘,为什么要喜欢你这么个纨绔子弟?”

林持瀚沉默。

林爷爷接着道:“你太爷爷和太奶奶不管我,是因为我让他们看到了我的能力。你要是足够强大,你爸妈还非管着你,硬押鸭子上树当喜鹊?”

林持瀚抬头,看向他。.

老头头发几乎已经全白了,眼睛里久违的精神气却又透了出来。

“你想要为所欲为,就得有为所欲为的本事。”

阳台外轻风和畅,碧树苍翠参天耸立,繁花累累待结硕果。

夏暮秋来,正是要迎来丰收的大好时光。

偶有飞鸟高高掠过,啼声嘹亮而渺远,仿佛在为即将横跨南北的远行而鸣号。

第十五章 暮夏夜微凉(二)

隔天一早,许漫起了个大早。

她先去学校对门的花店买了束鹤望兰,这才抱着上了去林家的公交车。

下了车,距离林家所在的小区还差1.5公里。

许漫嘟囔着“有钱人的小区果然不需要公交车”,刷了辆公共自行车骑着往前赶。

阳光落在身上柔软而温暖,也照得车篮里的花燃烧起来一般。

竖着“云之湖畔”木质大门的小区门口很快出现在眼前,围墙上爬满了凌霄花,穿着制服的物业保安精神奕奕地站在大门前的岗亭上。

许漫正要上前去做访客登记,身后蓦然响起一个声音:“哎呀,好巧!”

她诧然扭头,就见应泽西装笔挺扶着个中年美妇站在身后不远处,也是一脸意外。

那漂亮太太看着比许妈妈还年长几岁,眉眼和应泽颇有些相似,不动神色地把许漫上下打量了一圈,“阿泽,你朋友?”

“不是我的朋友,是哥那个救援队的人。”应泽瞅瞅许漫手里的鹤望兰,犹豫着问道,“你是来找你们队长的?”

“我……”许漫回头看了眼小区大门,又转回来看应泽和那漂亮太太,脑中蓦然闪过应峤上次送林持瀚回家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们家……也住这儿?”

“这还赶上个路痴了。”应泽哭笑不得地松开漂亮太太的手,往前走了两步,非常绅士地接过她手里那捧望鹤兰,“这天堂鸟是送我妈的吧?”

“我……”许漫才要解释,漂亮太太已经把花接过去了,还特优雅地轻嗅了一下,“谢谢你呀。”

“您、您喜欢就好。”许漫憋了半天,也只憋出这么一句。

这母子俩实在是太像了,举手投足都是满满的优雅和成竹在胸的自信。

她实在不忍心说出真相,更何况……

这两位,以后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婆婆和小叔子呢!

“阿峤没给门禁卡吧?”应太太收了花,脸上的笑意便抑制不住地溢出来,“跟我们一道进去吧。”

许漫下意识便点了头,一直跟着走出去好几步了,才暗暗后悔。

这样贸贸然闯去别人家里,真的太大胆了!

但古人说的好,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

喜欢一个人,当然会想多了解他的家庭!

而且,应峤也见过她父母了,她做一次不速之客,应该也不算太过分吧?

就去看一眼,看完就回去给林爷爷补买礼物,陪他复健……

许漫在后面走得忐忑不安,前面领路的应太太也悄悄和小儿子咬起耳朵。

“你老实和我说,这不是你哥女朋友?”

“我哪儿知道?”

“这可是他第一次领回家的女孩!”

“应该是吧。”应泽这么一提醒,忍不住偷觑了一眼许漫。

原来,他哥喜欢这种看着比较“幼”比较中性的类型啊——

“看着年纪太小了,”应太太蚊子一般在他耳边嗡嗡叫起来,“也黑瘦了点。”

“是小……咳!”应泽附和到一半,想起许漫抱着满是泥泞的女孩的模样,改口道,“本来不黑的,晒的。”

“哦——”应太太松了口气,“那她多大?家住哪儿?父母是做什么的?自己做什么工作?”

应泽:“……这又不是我女朋友,我怎么可能知道?”

三人各怀鬼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幢欧风小别墅前。

应家大致格局和林家差不多,只是游泳池更大更深,深水区这边标注着明显的5米标志。

一般的游泳池,也就两三米深。

许漫一下子就想起应峤残留在网上的那些早年潜水视频,首发站早就没有了,剩下的也只是一些零散的二次转发。

他们越走越近,她这才发现池子里是有人的。

那人穿着黑色的潜水衣,却没戴水肺,影子一般潜在深水区的池底,缓慢而自如地游动着。

不知为什么,身影看着那样的寂寥。

许是觉察到了水上有人靠近,也可能仅只是上来换气。

那黑影渐渐开始上潜,速度挺快,却又控制在身体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越出水面的瞬间,阳光终于照到了为深水区的阴冷所笼罩的脸庞之上。

他把面罩拿了下来,果然便是应峤。

“你怎么来了?”

他蹙着眉,不大高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许漫。

“怎么说话的!”应太太也终于看出事情似乎另有内情,但客人是个小姑娘,可不能在这种时候被儿子欺负。

她拉了一把明显被吓到的许漫,温和道,“来,咱们进去屋里喝茶去——阿峤,去换衣服!”

应峤没吭气,带着一身水爬了起来,也不披毛巾,就那么湿哒哒地径直往屋里走去。

大约因为回到家里,他显得比在队里的时候还要不近人情。

许漫犹豫着推开应太太的手,“阿姨,其实……其实我是来探望同小区的另一位朋友的……”

“这——”应太太只当她尴尬,临时找了个借口要走,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放不放人。

这外貌年龄说不上十分满意吧,胆色还是很惊人的,第一个主动为大儿子上门的姑娘啊。

应峤这孩子最大的毛病就是长得凶,十次相亲,有九次都能把姑娘吓到。

已经走到玻璃门前的应峤,却因为她这话停了下来。

她的朋友,还住在这个小区——

他本已经蹙起的眉头纠得更紧了,好半天,才丢下一句“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推开门走了进去。

“对呀,哪能门都不进就走!”应太太一看儿子态度变了,立刻也拉住了她的手,小声安慰道,“他就这个臭毛病,每次潜完水,都一副要和人吵架的样子。大约是水底太冷,寒了心!”

水底冷,寒心?

许漫怔住,应峤已经走进玻璃门内的背影模糊成一团,比刚才更像一团湖底的幽暗水草。

***

应太太和应泽不愧是搞幼教行业的,见许漫恍恍惚惚的,三两句话便把人哄进了客厅。

应泽一屁股在沙发上瘫坐下来,被应太太推推搡搡地赶上了楼。

“许小姐你坐,我们去换个衣服。”

两人去了半天也没个动静,反倒是应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独自走了下来。

头发,仍旧是没全擦干。

他似乎也觉察到了刚才态度不好,有些歉然地在许漫对面坐下来,还主动拿茶壶给她杯子里加了点红茶。

只是这白瓷杯子本来就不大,他这一加,茶水就漫到了杯沿了。

茶满欺客,一副气昂昂要赶客的架势。

许漫望着那快要溢出来的茶水,还真猜不透他是什么个意思。

这是暗示我,自己识趣点,赶紧走?

可他刚才要不挽留,自己已经走了。

她咽了下口水,手按着沙发微微抬起身,“队长,那我就先回去……”

“回去哪儿?”应峤压根没注意到她的杯子,自顾自也倒了一杯,“你不是来看朋友的。”

“对——”

他把茶壶放回茶台上,瞥了她一眼,半晌才问,“去林持瀚家?”

许漫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应峤喝了两口,又一次拿起茶杯,给自己斟满。

许漫身体崩久了难受,便又坐了回去。

应峤又是一杯茶水下肚,眼神有些露骨地在她和桌上那杯茶之间,走了个来回。

看样子,她还真是意外撞上爱张罗爱操心的应太太,被阴差阳错拐回来的。

应峤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登时就觉得嘴里的茶苦得有点发涩。

“刚才不好意思,我这人天生不会说话”,他放下杯子,又觉得手空得有些多余,便把茶壶又拿了起来,“也怪我妈他们多事,耽误你们的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