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经满腔懊恼了,被方勤一使眼色,更觉得尴尬无措。

至于身边的林持瀚又说了什么,她压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第八章 海天成一色(二)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毒辣辣地晒在人脸上、身上,灼伤一样的烫。

许漫跟在应峤后面,深一脚浅一脚,每次踩到碎石子,就是一个趔趄。

好不容易上了车,应峤摘了蓝牙耳机,随手就把车载电话和冷气开了。

大约是戴太久,摘下来时候,耳甲腔明显一片红肿。

许漫看得心疼,张了几次口,都没能把话说出口。

方勤说,追男人,就是要润物细无声,把路铺好,人家自然而然就跟上你的节奏,踏着你的脚印,牵起你的手……

她那理论知识一套接一套,虽然实践受挫,但“传道”时候信念坚定,总给人一种无法辩驳的感觉。

许漫的经验比她还少,自然做不到全然不信。

“安全带系好。”应峤突然提醒道。

许漫这才回神,手忙脚乱地扣上安全带。

玻璃窗外阳光灿烂,车内的冷气却呼呼直吹。

方勤这条裙子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大太阳地下都凉丝丝的,被冷气一吹,全身都跟灌了冰水似的,寒意一阵阵往上涌。

她强忍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扛不住:“队长,冷气能不能……关小点?”

应峤瞥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抬手把冷气关掉,顺便把车窗降下来一些。

炽风挟裹着海风的湿气,直冲进来。01

许漫尖叫了一声,捂住海藻一样纷扬起来的长发。

应峤:“……”

车窗又一次升了上去,许漫捂住脑袋的手慢慢放了下来,脸和火烧一样涨得通红。

应峤目视前方,嘴唇微微弯了下,很快紧紧地抿住,连肩膀都绷得笔直。

这是幸灾乐祸吧!

许漫愤愤地想着,却是敢怒不敢言。

谁叫她傻,听信方勤那个理论派的鬼话呢?

说什么直男最爱,她只看到应峤瞬间就黯下来的脸色,和林持瀚笑得异常诡异的表情。

高楠刚才还非说这么穿着不去外面兜一圈可惜了,引得满屋子的骑手小哥都起哄瞎闹,让林总不要辜负这么好的机会。

林持瀚那人也是轻浮惯了的,逮着机会就戏弄她。

真就拿了车钥匙,非要带她出去兜风。

幸亏应峤帮忙打了圆场,留下一句“她一个学生妹,爸妈要担心”,直接就带着她出来了。

这么说起来,其实,队长对自己也还是蛮好的。

十次有九次都是他送自己回的家,而且也并不顺路。

他会不会也像宋繁缕,早就动了心,只是觉得时机不对……所以……

车子驶上天桥,阳光愈加强烈。

车载电话却在这个时候响起,应峤按下接听键,车厢里猛地响起一个沙哑的男声:“野蜂救援吗?救命!我女朋友要自杀!人已经爬出跨海大桥护栏了!”

自杀?

跨海大桥?

应峤几乎是立刻就打了转向灯换车道找出口,中间还让许漫联系了救援队的其他人。

A类生命救援,一向是最紧急也最要紧的任务。

消息一发出去,立刻就有不少人响应。

距离最近的就是欧阳畅想,他工作的游泳馆就在附近。

接到消息,他直接中断了游泳课,连泳裤都没换,套上外套、穿上鞋,直奔跨海大桥。

第二个到达现场的,是那位许漫只听过名字的心理专家游乐玫。

她家小区正在附近,今天恰好休息天。

应峤和许漫在高架出口处堵了十来分钟,赶到现场时,110中心的已经到了。

那女孩被游乐玫劝的似乎有点回心转意,人却不肯从护栏外进来,正靠着护栏抽抽嗒嗒地哭。

这种时候,其实也就差个台阶而已。

游乐玫便让她男友上去认错,让人妹子好顺坡下驴。

许漫老远就看到游乐玫招摇的红色长裙,走进了就听她在那叮嘱:“你好好和人家道歉,不能再激她了。”

温温柔柔的声音,语调却笃定不容拒绝。

那男孩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眼眶通红一个劲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都让着她!”

游乐美还要再说什么,男孩已经大跨步上前去道歉了:“梦梦,都是我不好!你快下来,好不好?”

那叫梦梦的女孩早哭得喉咙都哑了,被他这一开口,眼泪又开始流:“那你刚才为什么不道歉?你明明觉得自己没错!”

“我……我真的错了!”男孩结结巴巴的。

女孩却并不肯善罢甘休,咄咄逼人地追问:“那你还和不和别的女孩一起出去玩了,以后出门是不是都该跟我报备,不报备是不是就是渣男?”

“这……”男孩明显蒙住了。

大家也料不到刚才还梨花带雨一脸柔弱的女孩,瞬间就又开始张扬跋扈。

游乐玫心里咯噔一声,想要阻止,男孩已经把心里话说了出去:“我都道歉让步了,你怎么还这么无理取闹?”

“你说什么呢!”她赶紧安慰道,“梦梦,咱们……”

“我无理取闹?”女孩倏然抬头,声音也尖利起来,“是不是以为我站在这里就是为了挽回你,为了吓唬你?”

“我……”男孩噎住,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有些犹豫的。

这点犹豫在女孩看来,无异于赤(和谐)裸(和谐)裸的嘲讽。

许漫甚至来不及看清她的表情,就见她身体一斜,如一瓣叫雨打湿的玉兰花瓣,直坠下去。

男孩彻底慌了,转身冲着他们就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喊:“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们,救救她吧!救救她吧!”

跳下去了!

跳下去了!

许漫压根没再管男孩说什么,她距离桥栏不远,一面加快脚步往前跑去,一面扯掉了头上的长假发。

高跟鞋早在下车的时候就踢掉了,赤脚踩在滚烫的柏油路面上,每一颗砂砾都像开过刃。

这是正是涨潮时分,桥和水面距离近了不少,风浪虽然不小,她也是游过海泳,跳过差不多高度的水的……

抓着栏杆飞跨过去时,她听到身后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应峤?

欧阳畅想?

等会再解释吧,救人要紧!

人命关天,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吧?

她是有把握的,只要及时把人救下来,应峤一定能理解的!

落入水面的瞬间,许漫听到了上方更加喧嚣的声音。

闭眼、入水、平衡身体,入海口附近的海水天然浑浊,夹杂着浓郁的泥腥味。

浪潮翻涌,拖着人上浮又下落。

许漫再一次睁开眼睛,凭着多年潜水的经验辨认着方向,一边控制着速度上浮换气,一边往那女孩挣扎的方向游去。

右侧的水体却再一次剧烈的震荡起来,她下意识偏过头,就见一道黑影,流星一般直坠下来。

第八章 海天成一色(三)

欧阳畅想是地地道道的南方岛民,从小就在滩涂泥泞中爬模打滚成长起来的。

钓跳跳鱼、赶小海、挖生蚝、撬海蛎子,每样都不在话下。

然而,越长越大之后,他开始爱漂亮。

他受不了海风把皮肤吹得又粗糙又泛红,受不了每到台风季就顶着风浪踩着泥泞拯救满塘鱼虾的辛苦。

他喜欢都市里水泥建筑的规整,喜欢经过严格消毒和检验的游泳池水。

安全、卫生,有逼格。

野蜂的其他人也曾经奇怪他这么骚包的人干嘛要来参加救援队,毕竟浦州靠山又滨海,山地任务和溺亡打捞尸体都没办法和“整洁”、“干净”挂钩的。

欧阳畅想笑嘻嘻说这是“不忘本”,确实每次出任务时候,也并不“娇气”。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大约是种救赎心理。

他父亲和本地的几个叔伯,当年在海上除了捕鱼,做得最多的就是捞尸的活。

海上捞尸风险巨大,当然是要求报酬的。

那些人花大钱领走了尸体,回头却唾弃渔民们“挟尸要价”。

欧阳畅想没资格评价渔民的选择,自己却很排斥这种挣钱方式。

但怎么才能把这个问题给妥善解决了,他想不到,便下意识逃离。

恰好,城市里有他喜欢的工作,还遇上了野蜂这样能够施展所长的救援队伍。

看到群里的救援消息时,他几乎没多想就请假出来了。

孩子家长们听说教练是要去救人,也都挺理解的,甚至还有点小小的骄傲——孩子的老师不但技术好,还是个大英雄呢!

老板当然是不高兴的,但是人命最大,挥挥手也放他走了。

他骑了山地车就往跨海大桥赶,几乎没一刻停留。

那男孩虽然脾气不好,人倒是聪明的,先报了警再打的野蜂求助电话。

他赶到时,附近的110民警已经到了,正在那苦口婆心的劝说。

野蜂救援队也算是110经常联动的公益组织,见他和游乐玫赶来,民警们立刻就放人进现场了。

游乐玫理所当然接过了心理疏导的活,欧阳畅想则和另一个会水的小民警,自引桥下去,在附近的码头租了摩托艇开到附近水域。

女孩跳下来时,他们一面将摩托艇靠近,一边脱外衣准备下水捞人。

没想到上面紧接着,又接二连三地跳下来两个。

“我去!你当是演偶像剧呢!”他一面脱裤子一面忍不住开骂,“人依萍跳江的时候,也只有何书桓一个跟着跳呢!”

“欧阳,你别骂了,”开摩托艇的小民警却猛地一个加速,提醒道,“那俩好像是自己人,咱们直接去协助吧。”

欧阳畅想一愣,抬眼望去,那俩后跳下来的果然已经浮了上来,一左一右,一齐往那兀自挣扎的女孩方向游去。

那短发,那姿势……那是……

欧阳畅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许漫那个学生妹冲动就算,队长你是怎么回事?!

你不安排了我在下面以防万一了吗?!

我看起来很不可靠吗?!

开放水域就没我欧阳畅想去不了的地方啊!

他一个人穿着游泳短裤在摩托艇上风中凌乱,应峤和许漫却已经游到了女孩边上。

那女孩明显是不会水的,一落水就喝了不少脏水,一个劲挣扎消耗了不少体力。

身体随着浪涛沉下去又浮上来,一见有人来救,立刻疯狂扑过去。

许漫下水更早,也跟快绕到她身后,手臂伸过腋窝想把人拖出水面。

女孩却一把抓住了她胳膊,随着惯性转身,整个人也死死地缠抱了上来。

许漫推了一把没能推开,咬咬牙,一拳挥了过去。

女孩身体一软,向下沉去。

许漫赶紧托住,应峤也已经游了过来,接过女孩,一起托着着腋下将女孩的脸露出水面,朝着摩托艇游去。

“快快快!”

欧阳畅想扔下绳索,几人一起合力将昏迷的女孩先抬了上去。

天风从巨大的桥柱间掠过,吹得人一个哆嗦。

许漫湿漉漉地爬上来,裹上小民警递过来的毯子。

应峤浑身也湿透了,正跪在女孩身边打算帮忙控水。

欧阳畅想掐了掐女孩人中,女孩“哇”的一声突出一大口水,然后又“哇”一声大哭出来。

欧阳畅想拍手:“哎呀,队长幸亏你们跳得及时,人工呼吸都省了!”

他这话说得超大声,许漫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异常的……讽刺。

是啊,她刚才是脑子没过电,直接就慌了。

应峤怎么也跳了?

她不由自主抬头去看他,应峤也正看向她,湿发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在额头和眼睑上,再顺着脸颊滑入同样湿漉漉的胸口。

“你……”他咽了下口水,不大自在道,“下次下手轻点,别打脸!”

许漫“哦”了一声,心里暖暖的。

他说“下次”,没斥责,没痛骂。

简直不可思议!

上了岸,其他人早就备好了车辆,女孩和男孩抱头痛哭了一场,被送往医院做后续检查。

边上的小民警忍不住感慨:“感情这么好,何必折腾我们呢?”

“阿嚏!”应峤揉揉鼻子,有些难耐地动了下被湿衣服包裹着的身体,回头去找游乐玫。

许漫裹着毯子,也亦步亦趋地跟上。

欧阳畅想一边把衬衫套回去,一边抱怨:“哎呦,队长你就别和奶茶姐姐客气了,赶紧回去换衣服吧。您要感冒了,可真就麻烦了。”

“小欧阳,我怎么就不需要客气一下了?”游乐玫闻声乐了,靠在应峤的车旁,一副没骨头的样子。

更显得绯红如霞,面白如玉。

欧阳畅想立刻就噤声了,还把没扣好的衣服扣子扣好,遮住自己那靠着长期游泳锻炼起来的,引以为傲的八块腹肌。

“今天谢谢你了。”应峤的道谢向来没什么新意,说得却是诚恳的,“我正好送队员回家,顺路带你回去吧。”

“不用,”游乐玫把被风吹到脸颊上的乱发拨回而后,指指欧阳畅想,“我和小欧阳更顺路呢,我搭他车。”